2014/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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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仙難求》
作者:云芨
類別:古典仙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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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女修士,長生路上要克服的困難太多。
    資質、功法、丹藥、法寶,一樣都不能少。
    感情、軟弱、仁慈、貪心,一樣都不能多。
    沒有前者,修行太慢,多了後者,死得太快。
    更甚者,容貌要不過不及,智慧要不多不少
    太美貌了註定要被高階修士搶奪作妾,太醜了遭人嫌惡處處碰壁。
    太聰明了就會成為被打的那只出頭鳥,太笨了被賣還在幫人數錢。
    陌天歌自認哪一樣都可以做到,可是該死的偏偏多了一樣東西,
    這一段修仙路,該如何平靜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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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天歌/清微/葉小天/秦微/純陰體質/身具混元靈根/陌瑤卿《素女訣》的傳人/秦靖和的記名弟子/鍾沐靈《混元功法太元錄》的傳人/虛天鏡之主/秦靖和的入室弟子/碧軒的客卿長老/本命法寶是青龍之骨煉制的天地扇/雷屬性扶生劍之主/扶搖子的嫡傳弟子/《天雷大法》的傳人/擁有元嬰期玉骨人偶,
秦羲/守靜/秦靖和的血緣晚輩和嫡傳弟子/雙靈根/身具陽靈珠/本命法寶是三陽真火劍/《三元轉輪功》的傳人/元寶《純陽訣》的傳人/二十歲築基/七十八歲結丹/擁有極陽真火/擁有朱雀之弓/受朱雀之息淬體/擁有朱雀之焰


小火/陌天歌的火系靈獸/變異烈火獸/擁有太陽真火
飛飛/陌天歌的金系靈獸/太古神獸腓腓的後代/天生神息的靈族/擁有天生的親和力/擁有神力的繼承/天生封印了種族的共同記憶/天生有內丹/有超過同階靈獸的智慧/懂得人類的語言
白小凡/陌天歌的水系靈獸/海獸滄龍
重明鳥/秦羲的火系靈獸/擁有部分太古神獸鳳凰的血脈/擁有辟邪之效
白小青/陌瑤卿的水系靈獸/白小凡的爺爺/天極東海滄龍之祖/擁有太古神獸青龍的血脈/有超過同階靈獸的智慧/懂得人類的語言
白小宇、白小風、白小開、白小雲/滄龍/白小青的子孫

葉海/陌天歌的父親/雙靈根/西昆吾鼎鼎有名的結丹修士/一百多歲結丹,四娘子/陌天歌的母親/陌家族長輕時在外面所生的四姑娘

陌瑤卿/陌天歌的先祖/純陰體質/雙靈根/原是雲中修士/丹霞宗弟子/不願雙修而叛出丹霞宗/金鈴魔女/碧水元君/碧軒閣的創派祖師/元嬰期
鍾沐靈/陌天歌的先祖/身具混元靈根/純正的中和之體/化神期/虛天鏡之主
元寶/鍾沐靈的好友/純陽體質/單靈根/化神期
秦靖和/陌天歌的師父
扶搖子/陌天歌的師父


天極----
陌家村/晉國南方連城屬下小村--


老爺子/族長,鄭氏/族長夫人
老夫子/設在村西祠堂的族學的夫子/老秀才
阿旺叔/阿旺嬸/四娘子的鄰居

陌天俊/陌天歌的堂兄/族長的嫡長孫
陌天巧/陌天歌的堂姐/族長的嫡長孫/陌天俊的胞妹
林嬸/族長家的僕婦
小扇兒/陌天巧的丫頭

李玉山/晉國都城同安人/散修/五物缺金四系靈根



葉家/西昆吾青蒙山的修仙家族--
葉江/陌天歌的二叔/葉海的胞弟/築基修士
葉真機/陌天歌的侄孫/三靈根,水臨波
葉誠/留在俗世衛國同安城的家主


陸溪山/青蒙山陸家築基修士/葉江之友/二靈根/四十歲築基


玄清門/天極七大門派之一/天極第二大派/西昆吾第一大派--
玄因/秦靖和的入室弟子首座
葉景文/清泉峰的弟子/二十四歲築基
洛封雪/玄因的入室弟子/執事
秀琴/上清宮的侍女
阮明珠
鄭宣/東蒙山坊市掌櫃/清泉峰的弟子

甘露峰的一位師叔/玄清門最早築基的修士/十七歲築基
況燭/凡人家族中的子弟/與展白家世交/醫修/靈隱峰的入室弟子,展白/小白/凡人家族中的子弟/與況家世交/小古和小醉的義兄/靈隱峰的入室弟子
展小古/小古子/靈隱峰的普通弟子
展小醉/展小古的雙胞胎妹妹/靈隱峰的普通弟子
陳有禮/青蒙山坊市掌櫃



碧軒閣--
清妙/結丹長老
清希/結丹長老
清怡/結丹長老
衛浩嵐/掌門
夏青/煉丹大師
唐慎/清希的玄孫/純陽體質
憶柳/被指派去伺候陌天歌的使女/唐慎的愛慕者
憶秋/憶柳的姐妹/被指派去伺候陌天歌的使女
楊師叔、文師叔/清希門下/唐慎的瘋狂愛慕者
華亦琳、明師叔和雲師叔/清妙門下/唐慎的瘋狂愛慕者
柳師叔/清怡門下/唐慎的瘋狂愛慕者


雲霧派--
江上航
柳一刀
徐靖之


任於風/修習《元魔大法》錯誤

天道宗/天極第一大派--

丹鼎門--

古劍派/天極第三大派/劍修--

元瑛劍尊/派內惟一的元後修士/擁有號稱天下第一劍的風羽劍
重光劍尊/元嬰期
景行止/派內重光劍尊的入室弟子/擁有紅塵三劍之得失劍(得自上古仙府的無主之劍止水劍)

聶無傷/松風上人的徒弟/松風上人的妻子的野種
松風上人/修習《元魔大法》至元嬰後期的散修/天極第一修士/非人非鬼非道非魔的怪物


雲中----
鬼方魔君/三大魔君之一/鬼方城城主
楊成基/鬼方魔君的嫡傳弟子/經歷過師尊奪舍
天曜魔尊在天魔塔
梅風/星落城城主/修習《元魔大法》

丹霞宗/雲中五大道修門派--
南歸田/首座太上長老/元嬰中期修士

五行谷/以陣法立派/雲中五大道修門派--
如意道人/修為最高的元嬰修士/南歸田的至交好友

馬老驢/元後散修


人物很多,不值得詳述。

開始的故事很好,後面不管結局的話,也值得一看。可有些奇怪,作者一再強調主線是修仙,感情著墨不多,但事實上,似乎整個故事都是圍繞陌天歌和秦羲的愛情,修仙、歷練甚麼的都是為了他們的愛情服務。修仙之路,幾乎是因為守靜真人。就連陌天歌經歷的種種驚險,似乎都是為了讓她和秦羲相愛然後襯托秦羲對她的深愛--道心那麼堅定的人,竟然愛得可以放棄對大道的追求。

也許,女性作者總是無法不寫情,就像天歌的二叔所言,女修總是不及男修,敗於軟弱多情。

如果作者不是立意不着重寫情的話,這其實不要緊,反正看女作者的書,就是為了看跟男作者寫的不一樣的內容。

原本看着天歌勤勤懇懇、小心翼翼,覺得有些意思,誰知道後來作者還是給她開了許多金手指,而且開於早期:純陰體質是最好的修煉體質之一(雖遭覬覦,卻是磨煉,而且在她的大意害死了親人之後不久,這個危險就被高祖賜的法寶解決了),資質是當世絕頂的混元靈根(開始只需要砸錢,到真正影響修煉速度之後不久,就有個高祖賜予功法),進了幾乎天下第一的宗門,入了極護短的元嬰高人門下,高祖是化神修士、當世可以達到的最高境界,被高祖進一步改善體質,喜歡的人也有高祖的好友幫她設計到愛上她而且愛到不能自拔、生出心魔而不能結丹,輕易得到隨身空間連帶大堆靈草,隨便走走都有得到上古陣法書的機緣……居然這樣,都叫做「一仙難求」。

好吧, 「一仙難求」指的是背景設定這個世界沒有飛昇的機會,機緣再多、天資和悟性再好都沒用。可是就這樣?知道真相以後,男女主角甚至連努力破局都不曾,眨眨眼就化神了,居然就宣告結局了!作者不認為是爛尾,但面對現實吧,沒有作者會這樣設定大綱,我敢說,是作者有了孩子,應付不暇,才會這樣突兀結束。事實上,從天魔山定情那裡男主突然性情大變、爆發強勢,作者設計的情節就已經越來越差。如果大綱真的就是這樣,我只能說,《一仙難求》是個爛故事。

看完這本,我只有一個念頭,翻看《仙本純良》。是的,裡面有挺多感情線,但作者處理得很好,符合修仙的大環境中修士的心理,而且女主對愛情甚至友情都不曾寄予厚望,就連男主愛得也很含畜,並沒有放太多心思在上面。本來,女修就應該能獨當一面,可以一個人面對所有困難,不應該總是等着人來保護。

寫好修仙,對現在的作者大概是一種奢求。每天在世俗中浮沉,如何能明白修仙者的生活和心境?如何能明白甚麼是一心求道?對「道」能明白多少、體悟多深?寫修仙,不過是給玄幻故事披上一層古代的皮,然後再將魔法變成五行法術,晉階的稱呼改一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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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難,寫修仙更難
sap 08.07.2013 til 10.07.2013, 01.02.2014 til 16.02.2014, 22.02.2014, 26.02.2014 til 27.02.2014, 02.03.2014

i read 《總是黑夜》


《總是黑夜》
作者:林如是
類別:現代言情
出版:飛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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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他跟她之間,
即使醉眼朦朧,
即使心識混沌,即使決定就這麼讓它過去,
他總還記得某個片段、某個瞬間、
某個與她交會的叉點。


總是那樣。


關於他跟她之間,也只能存在過那零碎的片段,
像她從前讀唸過的詩,
所有的心事,說與不能說、訴與不能訴,
到最後都只剩下一個斷句。


他知道他應該放手的,不該有太多的奢求。
但即使是片刻也好,就這麼待在他身旁。
他知道她無法回頭看他,因她把所有的愛都給了那個人……
是上天聽到他的祈求了媽?
她回過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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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明彥,沈若水

江潮遠
連明娟,何守恆
班貝,黃世宇,貝貝
湯瑪斯‧穆勒
順映(連明彥的阿姨)
吳倩蓉

《總是黑夜》可以說是《把所有的愛留給你》(主角:江潮遠,沈若水)的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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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是上天所作的一首詩── 相遇,然後別離。
 

她十五歲,這樣一個早愁的年紀,
與在工地挑磚維生的母親暗自在社會的最底層浮沉,
教她只能幻想著那無邊遼闊的江際,傾聽那一夜潮騷。


但,她卻與他相遇了;
相遇在流洩自收音機裡的哀涼琴音……
他是國際知名的鋼琴家,而她只是個早愁的少女,
仿如分別住在兩個星球般,永遠遙遙迢迢……
就像地球和月球永遠相隔三十八萬四千公里之遙,
明知道是該遺忘的,
卻是曾經蒼海,
便是一生一世,
所以,她把所有的愛留給他;在他們相遇的那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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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趣,這次主要從男主角的角度描述故事,他刻意陷在黑夜中,一次次重遇、對她的一個個回憶,對他造成更多的傷痛。總是黑夜,說的是愛慕着一個人,目光總是看着這個人,所以知道這個人總是看着另一個人,而不曾回頭看他。因為知道不會得到這個人的回頭,所以只能抓住那些不多的交集的片段,獨自在黑夜中回憶,於焉傷口愈來愈大。因為想這個人快樂,不想這個人困擾,所以放手,甚麼都不說,只是,把所有的愛留給這個人,能看着這個人快樂,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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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張無動於衷的臉——」那以後,他查閱過,生物學上有個叫「生物距離」的名詞;她的生物距離比別人來得大些。「你總是像這樣無所謂;對你自己所承諾過的,你也不在乎——告訴我,甚麼才是你在意的……」那件事他一直擱在心上,久久無法釋懷。
  他以為她仍然不會給他一個回答,沒想到她訥訥地解釋了。她到底是去了,因為沒趕上,一直等在外頭的。
  「真的?」啊!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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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交響樂團跟他接觸,邀請他加入,他尚未決定。
  「還不確定。我在找,有沒有讓我留在這裡的理由。」他直視她的眼,想看穿她的心。
  留下來的話,他知道他會失去什麼,但無所謂,只要她希望他留下來——
  但她始終不肯對他那麼說。
  她眼中看的,一直不是他……
  「你總是這麼無所謂。我看得很清楚,因為我一直在看著你,」她往後退,他逼向前。「你不知道,因為你一直在看著江潮遠……」
  「我沒有……」她低聲否認。
  「那麼,看著我——」多希望她能回頭看看他,看他一直在那裡,看著她。
  她別開臉,不肯面對他的眼。
  他不禁黯然。「你等了那麼多年了還不夠嗎?還要看他看到什麼時候?明知道不會有結果,為什麼還要如此執迷不悟?」
  他只希望她能回頭,回頭看看他。他一直那樣看著她。
  多年前他曾問過江潮遠,江潮遠說她是他小小的朋友。江潮遠或許也知道——不,是應該知道,她一直看著他。
  那年冬天她母親過世了。隔天他就要離開,看著她,他也覺得落寞。
  「你不想去見他嗎?」江潮遠或許能給她安慰。
  她愣了一下,默默搖頭。「跟我已經沒有關係了。」
  但她的目光還是那麼遙遠,總是掠過他,看向遙遠的那方。
  「跟我一起走吧。」即使如此,還是希望她能回過頭來,回頭看看他。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又低下了頭。
  「你還是——」他低了頭,不禁黯然。「他人在巴黎。」
  然後他轉身背開,這一去就不再回頭了吧。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都已經多少年了?她跟他——跟她心裡所思所慕的那個人應該早就已經重逢了吧?
  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他一直在找的那個理由,永遠不會等待著他,所以他選擇了一種方式留下來,留給她他所有的愛。
  而今,她應該早就與那個人重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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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倩蓉看着連明彥,連明彥看着沈若水,沈若水看着江潮遠。被看着的人,一直知道有這麼個人看着自己,不是不感念,但既無法回應,不如假裝不知道。是的,等了那麼多年,一直那樣看著他/她看了那麼多年,還是不夠,即使明知道不會有結果,還是執迷不悟,只希望他/她能回頭,回頭看看自己。在所有人面前的憂鬱和冷傲,在這個人面前都變成了歡喜和卑微,將所有的笑容、溫柔和愛都留給了他/她。

江潮遠回頭看沈若水了,沈若水等到了,卻被天意捉弄,不能同偕白首。沈若水回頭看連明彥了,但不知道要怎麼繼續,所以不走過去……可是,連明彥總算是等到了她走過來,如果不將所有的愛留給她,就沒有等到的一天。


差不到一年沒有寫讀後感了,而這次忍不住動筆,也許是這本書是林如是目前這麼多作品中,最接近文學的一本。文中多次描述明彥在黑夜中在火車廂中回憶,然後被不相干的人打斷,互相呼應,一次次地加深明彥那種孤單、寂寞、痛苦、哀傷、期盼和絕望,彷彿看到他多年來日日將自己流放到陌生地方的黑暗之中,那濃重的電影感,讓人不由自主沉入,為他心痛。原以為到最後仍然是沉鬱哀傷,結局實在令我有些意外。可是,幸好如此,為文者,總是寧可帶給世人希望,歌頌真善美。現實已經有那麼多悲傷和不如意,要是一本能深深感染你的書也只是訴說失望,叫人如何活下去?

當然,林如是的作品雖然是言情小說,但內容一向傾向文學,更多是對愛情的反省與探究。等待、師生戀這兩個主題,在她的作品中經常出現,她似乎也對沈姓和江姓情有獨鍾。她曾用筆名朱若水,而這兩本書的女主叫沈若水,文風總是那麼憂鬱。不難推測,作者也經歷過或者經歷着這些類似的故事:等待和禁忌的愛。但願她等的人能回頭看她。

我不相信愛情,就像《愛情從下半身開始?》的男女主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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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米夏聳聳肩,不識相的又問說:「你們會做那種事嗎?我想你應該會發情吧,下半身會有那種需要。」語氣稀鬆平常,若無其事的好像在說吃飯大便一樣。
  源賴安看她一眼,沒帶什麼意味,很理所當然說:「當然,我們是大人。」
  她嗤一聲。「不是大人也可以。你們都怎麼親熱的?,是你先開始?還是她先挑逗你?」
  源賴安又擺了個「干你屁事」的表情,一邊喝著啤酒,一邊撫弄落地窗旁那台Apollo-1000型赤道儀天文望遠鏡。
  「你愛她嗎?」王米夏又問、再問,口氣相當隨便。
  「愛啊。」源賴安回答得也很隨便,就好像她問他會不會大便一樣。但那目光癡癡的,雙手愛撫著那望遠鏡。
  「什麼愛,」王米夏又乖戾的撇嘴了。「天下的愛情還不都一樣。」
  「是啊,沒錯。」源賴安把啤酒一乾而盡,對著空氣說:「天下的狗屎也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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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王米夏一怔,呆呆的看著他。看著看著,忽然輕笑了出來,朝他挨了過去,冷不防說:
  「你喜歡我嗎?」
  沒等他回答,她雙手便攀住他的脖子,貼著他的臉頰,嘴唇在他耳畔廝磨著,又用鼻子磨擦著他的鼻子。
  「你想幹嘛?挑逗我嗎?」對她突然的舉動,源賴安非但一點也不驚慌失措,眼神還冷淡的嘲諷著她。
  「大概吧。」她在他耳畔低聲吐氣,不斷吻著他,撫摸著他身體,雙唇在他胸膛游移。
  「技巧真爛。」源賴安冷冷嘲謔。她學電影那一套,技巧拙劣無比,即使碰了他的敏感帶,他一點感覺都沒有。「這樣就想挑逗我?你回去學學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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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米夏搶過啤酒,含了一口在嘴裡,貼住他的唇,將酒送入他口中。
  「那麼,這樣呢?」
  她其實不是存心要挑逗他。她只是聽了他那句「天下的狗屎都一樣」,突然說不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情不自禁。他嘲謔她,她其實也無所謂,反正她也習慣他那種乖戾、陰陽怪氣的樣子了。
  源賴安站在那裡,瞪了她好半天,一直沒說話。她對他笑了一下,踞起腳尖親了他一下,轉身要走,源賴安卻猛然拉住她,將她整個人拉入懷中,狂暴而激烈的親吻她。他甚至將舌頭伸入她的嘴中,深深的探進她的敏感裡;深深的吻著她的脖子、她的頸窩;挑逗的手是那樣熱而火辣的撫摸她的胸部。那無一處不是她最脆弱最敏感的柔軟地帶。
  她很快就有了感覺,甚至要呻吟出來。她覺得整個人幾乎都酥軟了,身體深處被放了火,那麻酥酸軟的顫慄感,讓她不禁輕輕要發抖。
  這就是發情的感覺。跟那個叫什麼傑的挑逗她的時候有點相似,卻多了一份陶醉的感覺,讓她想貼近……
  「想挑逗的話,就要像這樣。」源賴安突然丟開她。她既然挑釁,他就接受她的挑釁。但他不敢再繼續下去,再吻她下去,他怕會不能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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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賴安這次沒有凶她,也沒有吼她「不要碰」,帶著驚異的眼光看她,似乎是重新在對她估量。
  「嗯。這是我唯一想做的。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到國外的天文台從事天文研究。」他不知不覺說出他的夢想。
  「是嗎?真好,我也好想去。」王米夏出神的喃喃。
  源賴安內心一悸,不禁又看著她。她感到他的注視,轉過臉來,對他一笑,又摟住他的脖子,親吻著他。他忍不住回吻,由被動而變主動,愛撫、親吻、喘息——身體開始熱起來,竟然對她有了感覺。
  「不行!」他推開她。「你不怕我不能控制嗎——」
  「我沒有想那麼多。」她又摟住他,對他廝磨著。
  「不行!這種事——」剛剛被他譏嘲爛又拙劣的「技巧」,此刻卻充滿誘惑的挑動著他,教他陷入深深的情不自禁。
  理智明知道不可以,但他還是禁不住,禁不住親她吻她愛撫她。他明知道的,卻不知為什麼,不想去壓抑,存心意亂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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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可以嗎?」他壓在她身上,而她衣衫早已凌亂。
  王米夏沒說話,脫掉了他的衣服,親吻他的胸膛。她是那樣主動、那樣挑逗,源賴安更加不自禁,熱燙的吻,自她身上一寸一寸的印過。
  「不行——」兩股熱是那樣的纏綿了,源賴安突然坐起來,懊惱的抱住自己的頭,一臉的頹喪甚至罪惡感。「我怎麼可以!我——」
  「你何必那副頹喪的樣子。」王米夏挨近他身旁,歪頭看著他。「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是我引誘你的。」
  「怎麼會沒有關係!?我不該那樣做的!我明知道——我的行為根本就喪失了當老師的資格!」
  「反正你本來就不想教書。」
  她瞄他一眼,看他還是很懊惱的樣子,聳肩說:「好吧,要是我懷孕了,我會要你負責的。」
  這句話讓源賴安笑起來。「傻瓜,這樣不會懷孕的。」
  「那你在懊惱什麼?」
  源賴安瞅著她,不說話。她不懂,他驚的是他竟對她動了感覺,不只是情欲的。確切的,他不只是因為受了她的挑逗而意亂,實在的,他根本就不想去壓抑,身體深處自發的有一股情不自禁。
  「好,好,我不問行吧?」看他一副可憐相,王米夏擺擺手,起身說:「我走人就是,不再煩你了。」
  「你——」源賴安卻急忙抓住她的手。遲疑了一會,歎口氣說:「陪我坐一會好嗎?」將她拉到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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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樣,我寧願相信世間有專一的愛,世上有一個與你心靈契合的人在等着和你相愛。



精華片段:請按【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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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第一次離開,他還不到十七歲,還不太明白,心沒有太大的傷。

  現在呢?

  火車停靠在某個不知名的小鎮車站,夜色太濃,看不清窗外的景物。車廂中的男人默默望著車窗外深沉的黑暗,似乎有點怔忡。這裡是歐洲某個小國。這幾年他幾次孤身在火車上奔赴各國,多少次像這樣深夜停靠在某個不知名的小站?或者某個城市的機場,靛青的夜閃爍著橘黃的燈光?

  似乎總是深重的夜。這些年來他感覺總似置身在深寂的午夜裡,濃重深沉的黑暗中。

  那以後,她是否見到那個人了?

  她應該早就與那個人重逢了吧……

  他閉上眼,身體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像似疲憊,又似憂傷。

  喀地一聲,包廂的門被打開,有人探頭進來。

  「啊!有人了,對不起——咦!」輕輕一個低咦,像似驚訝。

  「啊!是連!」另一高亢的女聲興奮地脫口叫出來。

  那時候,他還不到十七歲,還太年輕……

  「開門!連明娟你還不快開門!給我出來!」下午一點多,連家吵吵鬧鬧的,連明彥用力敲打著浴室的門,催促霸佔著浴室的姊姊出來。

  「走開!我現在很忙!我得趕快準備好,趕去接若水!」

  「你給我出來!」沈若水!沈若水!沈若水!這個名字他都聽明娟提了快一千次了,耳朵都快生繭。

  「什麼事這麼吵吵鬧鬧的?」連母走過去。

  「明娟啦,在裡面都快一個小時了!我要用洗手間。」

  「明娟?明娟?」連母輕輕敲兩下浴室的門。

  喀一聲,浴室門終於打開,連明娟總算出來,不情不願的。

  「叫叫叫的!跟個女孩似,你不煩啊!」拉長臉對弟弟抱怨。

  「你幹麼在浴室待那麼久?!我看你那個臉怎麼整都一樣啦。」連明彥不馴地回一句。

  「你——媽,你看明彥啦!」連明娟轉跟母親告狀。

  「好了,你們兩個別再吵了,快點準備好,到音樂廳之前先到你阿姨家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可是我要去接若水……」

  「又是什麼弱水強水的。」連明彥攪和。明娟老提這個朋友。「我看她一定長得三個頭四個眼睛兩個鼻子——」

  「你少胡說!」連明娟給弟弟一記白眼。「人家若水很漂亮的,你看到了不要偷偷暗戀人家。」

  「嗤!」連明彥嗤一聲,像是不以為然。

  女孩子長得都是一個樣,不是圓的就是扁的,還有一些長的跟方的,反正都差不多。這個叫沈若水的,大概也跟明娟差不多,圓圓暖暖的,跟他音樂班的那些女生和他爸媽的那些女學生一樣。

  那個晚上,他就看到她了。

  江潮遠的演奏會,整個音樂廳滿座。演奏會快開始了,他們早都已經坐定,明娟才匆匆走過來。連明彥看著老姊匆匆進來,一路匆匆跟著座上的同學朋友招呼,身後跟著一個女孩,遠遠看,面容有點冷清。等她走近了,他一下子感到她身上那種微淡的疏離感,跟他知道的那些女同學、還有明娟以及他爸媽那些學生那種生活豐足不愁世事而顯得溫暖的感覺很不一樣,顯得冷,還有一點距離,跟他們像是不同世界的。

  他看她對他父母招呼問好;她也對他笑,但即使她在笑,他還是感到她身上那種微淡的疏離感。

  演奏會後,明娟也把那個沈若水拉去了;她以為沒有人注意到她,但連明彥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很快地他就注意到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總會掠過一個人——那個江潮遠,這個慶功宴會的中心人物,即將變成他表姊的未婚夫。

  「你在喝甚麼?」連明彥走過去。她也是學音樂的吧?八成跟明娟、還有他音樂班那些專修鋼琴的女生一樣,仰慕崇拜江潮遠。

  「這個。」她搖搖酒杯。「你要不要嘗一口看看?」微仰起頭望著他,卻把他當成小孩,立刻說:「啊!不行,你不能喝酒,如果被你爸媽看見了就不好。」

  「你能喝,我就能喝。」這話讓他有點懊惱,抓起一杯酒,一口吞下。

  「明彥……」她嚇了一跳,脫口叫出他名字,眼光連忙逡巡左右,發現沒有人注意他們,鬆了一口氣說:「你年紀還小,別亂來。」還是把他當成小孩。

  這個叫沈若水的!她不過大他一歲,卻把他當成小孩。

  連明彥不禁「嗤」一聲。

  「這才不算甚麼!比這更烈十倍的,我都喝過。你應該試試『曼哈頓』,當然是純的,那才叫喝酒。」抬著下巴,高傲地說著成熟大人的話,微睨著她。

  這……算是他們——他跟她,第一次的相遇吧?

  後來在藝術大學他又遇到她。通過他阿姨的介紹,他爸媽請大學裡一個老師指導他的小提琴藝。

  「你要去約會對吧?約在哪裡?對方是愣頭愣腦的大學生嗎?」連明彥邊說邊往她靠近。

  她往後挪開了一步。

  「幹嘛?」讓他有些羞惱,抓住她的手。「我身上又沒有瘟疫!」

  「對不起,我只是習慣……」她掙開他。

  他盯著她。看深了,探見到她眉宇間那早顯的滄桑和憂鬱。

  「你知道嗎?」他沒笑。「你是個無趣的女孩,比莫札特還乏味。」

  「啊?」

  「沒有人這樣對你說過嗎?」連明彥認真起來,聲音冷如冰,態度也顯得冷。「沒有人知道你心裡在想甚麼,笑跟哭差不多,隨身帶著一把尺測量著和別人之間的距離;而且,才十五歲,就一臉二十五歲的滄桑冷淡,對甚麼都好像無動於衷、沒所謂;我真搞不懂,你這樣也算是青春嗎?」

  她發愣著,一直沒說話。

  「你怎麼不說話?不反駁我?」等不到她的反應,連明彥顯得躁怒。

  她還是沉默。

  「你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不開口反駁我?」他再蹙起眉,更顯暴躁。

  她的不坦誠,令他不耐;她的太坦誠,反又使他覺得不愉快。他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否認或附和,都可以。他不習慣別人對他這樣的沉默;他所處的世界,欣羨的、讚美的、稱仰的、鼓動的,一直是很有反應的。

  「我……我何必反駁你,你本來就是滿口胡說八道。」終於她開口了。

  連明彥鬆口氣,湊近她。「你——實在真不可愛。」

  後來他才知道,那時她是去找江潮遠的。江潮遠為她特別破例。他也才知道,她原來跟明娟還有他音樂班那些女生及他爸媽的學生不一樣的;她不是他們這個世界的。

  還有,她對江潮遠的注視。那之後他才明白,她看江潮遠的目光是不一樣的。

  再然後,江潮遠跟表姊結婚,然後他跟著他們一起出國。

  他以為他會那樣就把她忘了,不會再記起;那個人從此不會在他心上。

  但……三年後的再相遇、飯店的那一夜、她承諾的到他的演奏會卻失約,又數年後的重逢……

  「江大哥。」她失約他的演奏會那晚,他曾問過江潮遠。「你記得沈若水嗎?你曾經破例特別指導她——」

  「記得。你怎麼會突然問這個?」江潮遠不假思索,一下子就知道他說的是誰,顯然一直記得。

  「你喜歡她嗎?江大哥。」

  江潮遠顯得有些訝異他這麼問,輕笑說:「她是我一個小小朋友。」

  他知道她一直看著江潮遠;那時候,他的心開始有點傷。

  又數年後再重逢,他們,他跟她,都已經不是當年的少年。

  毫不提防,就看到了她。他的心毫無準備,然後就像當年,突襲似明娟就那樣將她又帶到他面前。

  「明娟,你怎麼現在才來,快過來坐——」他阿姨招呼明娟,看到沈若水,頓了一下。

  「這是我的朋友,若水。」連明娟將沈若水拉到她身前。

  他看她微笑對他父母和座上其他人招呼,只是抬頭看他一眼。說是歡迎他回國替他洗塵接風,他阿姨硬是帶了莫名其妙的女孩過來,所以再多她一個也無所謂。他看她目光掠過,隱隱像有什麼困惑。他想她在找那個人吧。他表姊沒來,江潮遠也沒來。

  她顯得沉默,偶爾被問及甚麼才簡單答幾句。飯後他阿姨提議去喝茶,她先離開了。

  第1章(2)

  「你們先去吧,我還有點事,等會過去。」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按捺不住,丟下其他人轉身走開。

  「明彥!」明娟在身後叫他。他沒回頭,一心追趕著什麼。

  快步走了兩個街道,終於在十字路口前看到她,伸手按住她肩膀。

  「明彥!」她回頭,眼裡有點詫訝。「你不是和伯母他們一起離開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他看住她。「我出來找你。」

  「好久不見。你變得跟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樣。」她微笑起來。

  「是嗎?」他口氣淡淡。綠燈正好亮了,輕攬了她一下。「但你還是沒變,還是跟從前一樣,跟我記憶中的你一樣。」

她的目光還是沒變,似乎總是看著遙遙的遠方,一直注視著那個身影。

  「不趕時間的話,隨便走走好嗎?」她似乎有些無措。

  她點頭,和他並肩的腳下意識微開了一些距離。他猛然抓住她,拉近他身旁。「你不必離得這麼開,我身上沒有瘟疫。」

  她愣了一下,怔望著他,望著望著,忽然笑起來。

  「你以前好像也曾生氣地對我這麼說過。」她笑著。「對不起,我這是習慣,並不是故意的。」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張無動於衷的臉——」那以後,他查閱過,生物學上有個叫「生物距離」的名詞;她的生物距離比別人來得大些。「你總是像這樣無所謂;對你自己所承諾過的,你也不在乎——告訴我,甚麼才是你在意的……」那件事他一直擱在心上,久久無法釋懷。

  他以為她仍然不會給他一個回答,沒想到她訥訥地解釋了。她到底是去了,因為沒趕上,一直等在外頭的。

  「真的?」啊!這樣就夠了。

  他們往前繼續走著。她問他:「你這次回來,準備待多久?聽明娟說,你打算加入樂團,是真的嗎?」

  有交響樂團跟他接觸,邀請他加入,他尚未決定。

  「還不確定。我在找,有沒有讓我留在這裡的理由。」他直視她的眼,想看穿她的心。

  留下來的話,他知道他會失去什麼,但無所謂,只要她希望他留下來——

  但她始終不肯對他那麼說。

  她眼中看的,一直不是他……

  「你總是這麼無所謂。我看得很清楚,因為我一直在看著你,」她往後退,他逼向前。「你不知道,因為你一直在看著江潮遠……」

  「我沒有……」她低聲否認。

  「那麼,看著我——」多希望她能回頭看看他,看他一直在那裡,看著她。

  她別開臉,不肯面對他的眼。

  他不禁黯然。「你等了那麼多年了還不夠嗎?還要看他看到什麼時候?明知道不會有結果,為什麼還要如此執迷不悟?」

  他只希望她能回頭,回頭看看他。他一直那樣看著她。

  多年前他曾問過江潮遠,江潮遠說她是他小小的朋友。江潮遠或許也知道——不,是應該知道,她一直看著他。

  那年冬天她母親過世了。隔天他就要離開,看著她,他也覺得落寞。

  「你不想去見他嗎?」江潮遠或許能給她安慰。

  她愣了一下,默默搖頭。「跟我已經沒有關係了。」

  但她的目光還是那麼遙遠,總是掠過他,看向遙遠的那方。

  「跟我一起走吧。」即使如此,還是希望她能回過頭來,回頭看看他。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又低下了頭。

  「你還是——」他低了頭,不禁黯然。「他人在巴黎。」

  然後他轉身背開,這一去就不再回頭了吧。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都已經多少年了?她跟他——跟她心裡所思所慕的那個人應該早就已經重逢了吧?

  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他一直在找的那個理由,永遠不會等待著他,所以他選擇了一種方式留下來,留給她他所有的愛。

  而今,她應該早就與那個人重逢了吧……

  他閉上眼,身體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像似疲憊,又似憂傷。

  喀地一聲,門被打開,兩名女子探頭進來。

  「啊!有人了,對不起——咦!」輕輕一個低咦,像似驚訝。

  「啊!是連!」另一女子脫口叫出來,聲音高亢興奮,又驚又喜。

  原先那名女子趕緊扯扯她,連忙說;「對不起,我們找錯包廂了。」趕緊退出去到走道,關上門。

  「看到沒?是連耶!還是那麼英俊,像個王子似!」那女子在門外忘情地喊著,興奮又激動。

  「噓!小聲點。」她的女伴提醒她,示意她小聲。

  女子壓低了聲音,但還是顯得興奮,門內這邊聽得很清楚。

  「上個月我在柏林聽了他的演奏,他的音樂還是那麼有感染力,充滿了哀愁美麗的感情!今天報紙有一篇連的專訪,稱呼連是英俊冷漠卻憂鬱的小提琴王子。我從沒見過一個東方男人像他那樣,那麼英俊、那麼神秘、那麼有魅力!」

  「是呀。」

  報紙上說他高鼻深眼窩,高大修長又英俊,充滿男人味;乍看形似高加索人的外形,像雜誌上那些歐系男模特兒,但他黑棕的發,天然微卷的一點散亂,加上那深黑的眼珠,又很東方;尤其他幾乎不笑,英俊的臉顯得一點冷漠,隱隱有種距離感,又似有些言語難述的憂鬱。

  連採訪的女記者都被他的氣質跟魅力迷倒,只盼看著他對她一笑。

  「連記者都沒見過他笑。他為什麼不笑?有什麼故事?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冷淡,充滿距離感,但卻是那麼的有魅力……」聲音逐漸變小變模糊,然後消遠,終而又靜默下來。

  男子慢慢地睜開眼,目光默默,怔望著窗外。還是那樣深不見底似的黑,間翳著一些微弱的光,那是暗夜一貫的顏色。

  第2章(1)

  還是那樣的黑。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一個人默默地注視著那無底似的暗色。黑夜的顏色,總是那樣深暗沉重。

  「沈若——」

  身後琴聲淙淙,流水似潺潺滑過。她回過頭,彈琴的那個人對她柔柔一笑。

  江邊潮遠,那顆心依然。

  沈若水走過去,江潮遠沒說話,自然地往旁移動讓出空間,讓她在他身邊坐下。

  她靠著他坐下;他轉頭,含著笑問:「要試試看嗎?。」

  她搖頭,還是覺得自卑。

  「試一試。別擔心,有我在。」江潮遠仍含著笑,輕聲鼓勵。

  她想了想,還是搖頭。「還是不了。我聽你彈琴就好。」她知道江潮遠一直都明白她的感受,但從不說破。感激他的體貼,無聲地笑了笑。

  「好像在作夢一樣。」能像這樣與他並肩坐著,靠著,依偎著。

  江潮遠伸手環抱住她,將她擁到懷中。

  「是啊,像作夢一樣,有時我都不敢相信,能這樣將你擁在懷裡。」

  他的聲音很輕稂低,卻仍在她耳邊蕩起回音。

  他這樣說,沈若水心裡不禁一暖。他一直是她的夢想;都已經半年多了,但有時她還覺得跟夢似的不真實,不敢相信。他這麼說,好像她也是他的夢想似。

  江潮遠在她耳畔輕輕吻了吻,「沈若——」似乎已成了一種習慣,他叫喚她時,總含住她名字的那字水。「等這次歐洲巡迴演出回來,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沈若水抬起頭,眼眸盈水,波光似粼粼,不知是太驚訝還是太激動。

  她點頭,又點頭,沒有說話,或者說,說不出話。

  江潮遠又擁住她,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你想想要邀請誰——」頓了一下。「對不起,沈若,可能不會有太多的人參加我們的婚禮。」

  「別這麼說。再說,我本來就沒什麼親戚朋友的,這樣我就已經很滿足了。」語聲輕快,有意鬆緩變得一點凝重的氣氛。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

  「不是的,請你別這樣說。要說誰有錯,那也是我——」

  話沒說完,江潮遠便又擁住她,輕輕吻她的額、她的眼、她的鼻、她的發。這樣簡單溫柔的舉動,就讓沈若水心中一陣溫暖甜蜜。

  她含著笑,大膽要求:「那個,嗯,我可不可以跟你要一點東西……」她已經過了撒嬌的年紀,不習慣、也從不曾跟誰人撒過嬌,察覺自己語聲裡那一點隱微的嬌甜,不禁先紅了臉。

  江潮遠看著她,眼波裡一點柔情蕩漾。

  波心那一點蕩漾讓沈若水又紅了臉,不禁低下頭。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了,心巾那幢憬慕情卻還是跟當年一樣。

  「那個,」她抬起頭,有點不好意思。「我想要一隻戒指,不必太貴的,也不需要鑽石什麼的,只要那種很普通的就好……」

  說著說著,不禁有些難為情,垂下了眼。江潮遠輕輕扳起她的臉,輕輕吻了她的唇,眸底那柔情更濃。

  「我還在擔心如果你說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該怎麼去摘一顆下來呢!」

  出乎她意料的,內斂的江潮遠會說出這種浪漫的話,沈若水心裡不禁有絲驚訝,但心巾中柔情更滿。

  電話響起來。沈若水的位置比較近,對江潮遠笑了笑,接了電話。

  對方聽是女聲,也不覺得意外,沉穩說:「是沈小姐是嗎?我叫穆勒,是江的經紀人,請問江在嗎?」

  說的是英語,語速不快。沈若水有些意外,對方居然知道她。

  「請等一下。」她將電話遞給江潮遠。「是一位穆勒先生。」

  「湯瑪斯?」江潮遠顯得意外。離歐洲巡迴演出還有兩個多禮拜,湯瑪斯應該不會這麼早就催促他過去。

  「江,我是湯瑪斯。不好意思,這時候打擾你。」湯瑪斯說:「你是不是和誰在一起?」

  「嗯,和我最愛的人一起。」

向來內斂的他如此直接,即使身為他的經紀人,合作了那麼多年,湯瑪斯不禁也覺得有些意外。

  「在柏林時,我曾在你的住處那裡看見過一張照片,是那個女孩吧?那個沈小姐?你現在跟她在一起?剛剛接電話的——?」

  「是的。」江潮遠邊說邊將目光轉向沈若水,柔情仍似水。

  他們說的是德語,沈若水聽不懂,只覺得江潮遠的聲音突然柔了下來,看她的眼神也滿是柔意。

  「啊,那我很抱歉在這時候要當個罪人了——」

  「有事嗎?湯瑪斯。」

  「的確有事。」湯瑪斯歎口氣,顯得很抱歉。「蘭帕德爵士下個星期要在他坎城的別莊為他的新婚夫人舉行一場宴會,特別邀請你參加,希望你能出席。」

  「我去了能做什麼?」

  「給他致個意,握握手,聊聊天,拍個照,恭維一下他新婚夫人的美麗優雅。」內容聽起來像在說笑,但湯瑪斯的語氣很正經,一點都不是在開玩笑。

  「就這樣?」

  湯瑪斯又歎口氣。他能體會江潮遠對這個邀請的感受。「江,你好不容易能跟沈小姐相聚在一起,我很抱歉在這時候要破壞你們兩人的好時光。不過,江,蘭帕德爵士畢竟是你的贊助人,又一直很欣賞你的音樂,他好歹有了個大喜事,特別邀請你,你多少給他一點面子。」

  江潮遠看看沈若水,心裡歎口氣。說:「你希望我什麼時候過去?」

  「越快越好。還有巡迴演出的事情要準備,所以最好在這個週末之前。」

  「好吧。」

  「江,如果你不捨得跟沈小姐分開,不如帶著沈小姐一起出席,我相信蘭帕德爵士會很高興的。」

  「讓她在一堆陌生人之中跟一堆不認識的人談天氣說時尚?算了,湯瑪斯,我自己受這個罪就行。」

  湯瑪斯瞭解似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那麼,你就犧牲一下小我吧。好在你很快就能再見到沈小姐,多的是時間在一起。」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跟沈若一直在一起,蘭帕德爵士那個宴會能不參加的話是最好的。」

  「抱歉了。江。」

  「不必了,那也是工作。對了,湯瑪斯,有件事,我們——我跟沈若打算這次歐洲巡迴演出結束後就結婚。」

  「真的?恭喜!」

  「謝謝。」甜意上心田,柔情的眼眸不禁又望向沈若水。

  掛上電話,江潮遠走向沈若水,一下子就擁抱住她,深深將她擁在懷裡。

  「怎麼了?」沈若水不解。

  「壞消息。湯瑪斯——我的經紀人,說有個宴會希望我能出席,我不好拒絕,所以必須提前過去。我多希望能帶著你一起,讓所有的人都知道你。」

  真是矛盾的心情。既不願讓她受那個罪,卻又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能看到她,知道他有多幸運!

  宴會?跟一堆陌生人寒暄周旋?沈若水想了都不禁打顫,下意識搖頭。「還是不了,這樣就好。」

  江潮遠微微一笑。沈若水的反應在他意料中。「我明白。那些宴會實在很無聊,我自己受那個罪就好。」

  聽起來有點可憐。沈若水有點不忍又不好意思,摟住江潮遠,說:「對不起,要不然我陪——」

  「噓!」江潮遠伸出食指比住她的唇。「這樣就好。」

  她反手抱住他,捧住他的臉,輕輕親吻他。

  此時此刻、此願此景,能這樣相知相擁、相依相偎,這洋就好。

  過盡千帆,她的心依然。這麼多年,上天終於聽到她的祈求,終於讓他回頭看到她,終於把他的愛給她。她也把所有的愛都給他。
******


  連明娟稍稍坐正,也收起笑,正經說:「對不起啊,若水,我媽他們——」頓一下,接著說:「其實我爸媽他們是還好啦,就是我阿姨她一直看不開,有點不諒解,以為我表姐跟江潮遠會分開,都是因為你的緣故,把一切都怪在你身上。」

  「對不起。我——」

  連明娟擺擺手,搖了搖頭。「你不必道歉,其實這跟你沒關係。我表姐跟江大哥的關係那時就不是很好,江大哥也是離婚後才跟你在一起。再說我表姐早就又結婚了,也過得很好,真不知我阿姨在糾結什麼,就是有點不諒解。」

  「對不起。」

  「你別放在心上。」連明娟又擺手,但一下就嘟起嘴,埋怨說:「不過,你也真不夠朋友,這麼大的事一直都不告訴我。我都不知道,剛聽到時還不敢相信。我們可是好朋友,可這麼大的事你卻一直瞞著我,瞞得好緊,還瞞了那麼久!」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也難怪。」連明娟諒解說:「你也不好開口。不過,真的讓我嚇一跳。你跟江大哥——對了,你現在跟江大哥住在一起了?」

  「嗯。」沈若水點頭,並沒有太羞澀。

  「說起來我還算是你跟江大哥的紅娘!那時你如果不是到機場接我,也不會跟江大哥重逢——不不,我想那時就算沒在機場遇到,江大哥也會去找你的,你跟江大哥總會遇到的。啊!反正我算是你跟江大哥的紅娘就是了!我阿姨後來怪怪怪的,還怪到我身上,說我早知道怎麼不告訴他們。冤枉啊!我怎麼會知道!」

  「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

  「你喜歡江大哥很久了?聽我表姐說,好像幾年前江大哥跟你就彼此有點意思了。真的嗎?」

  第2章(2)

  沈若水想了想,搖搖頭。「也不是。是我自己單方面吧。」

  「你不會是對江大哥一見鍾情吧?」連明娟開起玩笑。

  也不知道算不算,當時那心情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算。沈若水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

  「你呀,真不夠意思,什麼都不跟我說!你不知道我知道你跟江大哥的事時有多驚訝!不只是我,我爸媽我阿姨他們都驚呆了。」口氣有點誇張,仍舊帶著兒些埋怨。

  「我自己也很驚訝。真的,我沒騙你,明娟。」雖然她一直跟上天祈求,希望他能回頭看看她。

  「好啦,我知道了。」連明娟一向明朗,埋怨歸埋怨,很快就又玩笑起來。「啊,我真羨慕你!上天也給我一個像江大哥那種溫柔體貼又有才華的好男人就好了!」

  「你都有男朋友了,還說這種話。」說得沈若水不禁微微起笑。連明娟一向開朗,溫暖可貴。

  「我嫉妒啊!」少年朋友,才能這樣坦誠,心元芥蒂吧。「你跟江大哥打算結婚嗎?」

  「嗯。等他這次歐洲巡迴演出回來就結婚。」

  「真的?恭喜!」連明娟忘情地握住她的手。「啊,真好!我也想結婚了!對了,這次江大哥歐洲的巡演,你也會一起去嗎?」

  「嗯。」
******

 「別擔心,江潮遠的經紀人——那個穆勒先生會到機場接我。」

  「若水,你到現在還這樣連名帶姓叫江大哥啊?」

  沈若水一愣。連明娟不提,她倒沒察覺,失笑起來。「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

  連明娟搖搖頭,跟著一臉可惜,說:「可惜了江大哥不在這裡,我還以為今天可以見到他,趁這個機會請他指點我一下。」

  「你還不死心啊。」想起少年那當年,沈若水不禁輕笑起來。

  「江大哥那時就對你偏心。」連明娟說:「你先跟江大哥說了,說他欠我一次。」一副不把機會討回來絕不甘休的樣子。

******

  「本來我阿姨有事,沒打算來的,後來又說是給明彥接風,硬是取消了預定的事情。」

  「明彥回來了?」突然聽到明彥的名字,她不禁怔了一下。

  「對啊,上兩個星期吧,忘了告訴你。」

  「他還好嗎?」都幾年了?那一年她母親過世,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這幾年她偶爾在報上電視上看到他的消息,但慢慢地不讓自己再去想起。

  連明娟點頭又搖頭,像是不知該怎麼說。

  「明彥現在變得比較成熟懂事,但那個脾氣還是那樣——也不是,他本來就怪裡怪氣的。他現在也算很有些成就跟知名度,但奇怪的,我還真沒那個感覺。說真的,他是我弟弟,可是我一直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他也到了該戀愛交友的年紀,我爸媽一直很關心。這兩年明彥要是回來,我阿姨也沒少過介紹溫柔漂亮的女孩子。明彥一概不見,有時我阿姨硬是自作主張把人帶來,明彥要是沒能躲過,見面時對人家是很客氣啦,但拒絕得很乾脆。」

  說到這裡,連明娟聳個肩,起身收拾東西,邊收拾邊說:「你不知道,這次明彥回來,我阿姨大學裡有個小女生見到他,不知怎地,神通廣大的找到我家,明彥乾脆就搬出去,不住家裡了。那女孩不曉得怎麼知道明彥住的地方,自己又跑過去,又是送自己做的點心,又是在門口等人的,剛好我媽去看明彥撞見了才知道。那女孩是我阿姨朋友的朋友的女兒,我媽看著也喜歡;那女孩就更慇勤,結果明彥這兩天乾脆又搬了住處,連我都不知道他現在住哪。所以嘍,我們一家連碰面吃個飯都要特別約時間。」

  沈若水安靜地聽著,不好說什麼。連明娟繼續說著:「說真的,明彥好歹是我弟弟,我不應該這麼說——可是,怎麼說!明彥長得是不錯,可你看報上寫的那些,怎麼形容明彥的,把明彥寫得跟偶像明星似。還好明彥不是,也不常回來。但有些女孩就是很死心眼——都怪我阿姨,沒事自作主張介紹這個那個的。人家女孩一勁的喜歡,也很主動,又懂事討巧,就算明彥不喜歡她們也沒關係,總想日子久了,明彥多少會感動。但明彥實在有點絕情,他根本不給人家機會,我阿姨每次提起來都在抱怨。女孩子都很好,但明彥就是不肯。」

  速食店窗明几淨,反射窗外的陽光,令人昏眩,她恍恍好像看到當年孤傲不馴的明彥。

  「這幾次明彥乾脆都不出席有家人以外的聚會。只要我阿姨不要又自作主張帶什麼女孩過來就好了。明彥要是知道我阿姨也會來,搞不好乾脆不來了也說不定。上次就是那樣,我阿姨到現在還在跟我媽抱怨。」

  「明彥從以前就很有個性。」而且不肯妥協。她認識的明彥一直是那樣的。

  「什麼個性!我看是不合群。」當姐姐的卻不以為然。「對了,下次介紹你認識我男朋友,他也會來,本來是打算今天介紹你認識的。」

  「下次吧。」

  「等你從歐洲回來,記得要通知我。還有,婚禮可一定要邀請我。」

  「嗯,我會的。」

  「說好了,別黃牛。」連明娟還是跟當年一樣,像個小女孩似,純淨開朗。

  「一定。」她許諾保證。

  外頭陽光大好,都已經過了中午的時刻,太陽要落不落的,但四處都是光,亮得人睜不開眼。沈若水掉頭往路口走去,走到十字路口,綠燈剛好亮了。

  走不行人穿越道,四處都是人,潮水似的推湧。走到一半,她不經意一抬眼,目光無心掠過迎面走來的人,猛不防一愣,怔在那裡。那人看到她,也是一愣,滿是意外,愕然停在那裡。

  身旁車水馬龍,一下子那樣靜止了,聽不到任何聲響。

  「明彥?」

  突然間,叭叭刺耳的聲音響起,此起彼落,她才驚醒般震了一下。兩個人擋在馬路中間,橫向車子轟轟地來回穿梭。連明彥也像驚醒似,拉住她,退回到路旁人行道,很快便放開手。

  「明彥……」人那麼多,潮水似,怎麼忽然那般抬眼就望見?

  一時之間,她不知說什麼好,但很快浮起笑容。「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連明彥禮貌性的回應。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少年了,高大的身形足以將她完全覆蓋。

  「我剛剛才跟明娟碰面,才剛分開不久,聽明娟說你回來了,沒想到這麼巧就遇見。」

  「的確很巧。」

  「恭喜你演出成功。」報紙上說他這次跟柏林交響樂團的合作演出很成功,評價很好,樂評家一致讚揚。

  「謝謝。」連明彥簡短道謝,顯得有些冷淡。

  「那……呃,你在趕時間吧?明娟說你們晚上有家庭聚會。那就這樣,我不多說了,再見。」

  許多年不見,她一眼就認出他,他也一眼就認出她;不期然的相逢,那個怔愣,那副愕然,中間是潮水般流逝的時光,嘩嘩地那麼襲回來。是生份?還是沒提防沒準備?

  「再見。」連明彥點個頭。

  那樣,就要分離,已經提起腳步,他突然頓一下,脫口叫出來:「沈若水——」

  他自己先像怔住,跟著咬咬唇,望著她。「你……好不好?」

  沈若水一怔,很快浮起淡淡的笑。「嗯,我很好。你呢?」

  是嗎?那就好。連明彥又點頭。「我很好。你……」欲言又止,遲疑著。「那麼,再見。」倏然轉身離開。

  何必再多問……他希望她快樂,他希望她有那樣的笑顏,既然如此,就不必要再多問。

  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回來?這相逢……
******


  「好嘛!不說就不說。啊,早知道我就找若水去,總比在這裡有意思。」

  連明彥動一下,抬眼望瞭望連明娟。

  「哦,她還好吧?」聽女兒提起,連母隨意似順口問到。雖然他們對沈若水不算熟悉,但一直知道女兒這個少年朋友,尤其又發生那件事之後。

  「嗯。」連明娟不假思索,沒注意到她阿姨的臉色。「還不錯。我前兩天才跟她碰面,她過兩天就要到歐洲去跟江大哥會合;等江大哥這次歐洲巡迴演出回來,就打算結婚。」

  連明彥猛震一下,倏然抬頭,臉色發白。

  「是嗎?」連父連母應一聲,有些小心翼翼,看了她阿姨一眼。

  連明娟察覺到,心裡叫聲糟糕,抬眼偷偷看看她阿姨,又趕快收回目光,又再抬頭偷偷看一眼,縮頭縮腦的。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個人!」果然,她阿姨臉色很難看,口氣有些暴躁,甚至對連明娟發脾氣。「都是你交的好朋友!把你表姐的婚姻破壞掉!你怎麼還跟那個人來往」

  「阿姨,不能這樣說,那也不是若水的錯——」

  「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女的!」阿姨生氣地叫起來,甩門出去。

  連明娟有些委屈,說:「我真搞不懂阿姨,表姐跟江大哥離婚那麼久了,再說表姐又再結婚了,過得也不錯,阿姨幹麼把一切都怪在若水身上,又不是若水的錯!」

  「好了,你少說兩句」連母說。

  連父拍拍女兒,轉向兒子,看兒子有點失神,說:「明彥,你怎麼了?」

  連明彥一驚,極力壓抑什麼似,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滿胸竄動的氣流,才說:「沒什麼。」

  「要一起出去嗎?」

  「我再待一會就出去。」

  「也好。」連父沒勉強。

  等書房剩下他一個人時,連明彥再也撐不住似,頹然坐下,雙手掩住臉,深深埋在臂彎裡。

  「連大哥……」書房門冷不防打開,一個窈窕女孩推開門進去。身材中等,但檂纖合度,大眼睛、小巧的鼻子跟嘴唇,顯得甜而俏美。

  連明彥慢慢抬起頭,表情已如常的冷靜.不靠近、不仔細探進他眼裡,無法看到眸底那一點隱微的痛。

  「連大哥,你還記得我吧?我是吳倩蓉。真高興又能見到你!」女孩急急地表白,語氣有點興奮。

  連明彥吐口氣,站起來。他對那名字沒印象,但認出了是這幾次又送他禮物、又給他做吃的,還找到他家、又跑到他新住處等在門外的女孩。

  「你好。」他客氣回應,但接著立刻說:「對不起,我有點事,失陪了。」

  朝那女孩點個頭,逕自走出去。

  「連大哥!」女孩追叫一聲。連明彥頭也不回,她失望地拍打了幾下一旁的書櫃,望著連明彥的背影,嘴唇微微顫動著,忽然用力咬住屬,滲出了一絲血。

******

  「我想自己到機場接你的,但還有一些事情要準備,對不起。」

  「你別這麼說。我這麼大的人了,不會丟了的。再說穆勒先生會去接我的不是嗎?你別擔心。」

  「我知道。」江潮遠細語輕輕,突然頓一下,柔聲說:「其實是我想早點看到你。」

  內斂的他忽然說出這樣的話,沈若水心一甜,對著牆點頭說:「我很快就會見到你。」

  「那我等你。」

  「嗯。」

  掛了電話,剛回頭,班貝便對著她搖頭,嘖嘖出聲說:「呦,看你笑的,都開花了!」

  沈若水有些不好意思,笑說:「你要是專門來取笑我的,還是早點回去。」

  「切!這要趕我走了?真沒義氣!」

  「好了,別鬧了。」

  班貝這才收起笑,正色說:「說真的,我本來還擔心你會變成老處女,沒想到你不聲不響就冒出個愛人!」

  她頓一下,抱怨說:「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居然跟那麼有名的鋼琴家認識,還有那麼曲折的故事!你不知道,那次到我家,你帶著江潮遠出現時,我有多驚訝!」

  「那對心臟有多不好你知不知道?你也真不夠意思,虧我一直擔心你會變成老處女,幫你介紹這個、聯絡那個的,你居然都不告訴我,非得那樣給我刺激!」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從地球到月球有三十八萬四干多公里,距離那麼遙迢,她一直那樣遙望著、渴慕著,怎麼會奢想到有一天能這樣靠近,寄托予廣漠長空的心事傳了回音。

  「好了,你不必道歉,我只是抱怨一下。我很高興你沒有變成老處女!」說到最後,開起了玩笑。

  這些年,每次班貝又幫她介紹誰了、她不肯去時,班貝就搬出這句話,擔心她真的變成老處女;像她母親當年擔心她那樣,怕她沒有伴,一個人孤寂到老。

  「謝謝你,班貝。」她過去拉拉班貝的手臂。
******

  送走了班貝,客廳電話忽然又響起來,沈若水一臉沒預期,覺得奇怪似,看看電話,呆了一下才走過去。

剛喂了一聲,立刻傳出連明娟慌張、有點不知所措、甚至氣急敗壞的聲音。

  「若水,怎麼辦?明彥他——」

  「明彥怎麼了?」

  「明彥他——」才又開口,那邊發生什麼似,連明娟突然啊一聲叫出來:「明彥!」

  經過藥房的時候,連明彥頓了一下,想了想,轉身走了進去。天氣這麼好,喉嚨竟沒來由覺得澀跟酸,甚至還咳嗽,頭重腳輕且發昏。大熱天感冒著了涼,實在是有些奇怪。

  他買了包成藥,又買了瓶礦泉水,在路旁就地吃了。包裝上說十二小時吃一顆,看看時間才七點多,不過明天早上醒來剛好又吃一顆。

  雖然吃了藥,還是覺得有些頭重腳輕。推開公寓大樓大門,走進電梯時他一邊想乾脆沖個澡,早點睡覺算了。電梯門開,連明彥走出去,漫不經心抬起頭,猛不防一愣,赫然停住,站在電梯前。

  他住處大門外,站著一個年輕女孩,雙手捧著一個盒子,朝著電梯處張望。

  看見他,女孩臉上立刻泛起笑,高興地跑向他,說:「連大哥,太好了,你終於回來了!」

  連明彥看著那女孩,臉上沒笑,表情冷淡,顯得生份。女孩兩頰泛著紅暈,語帶欣喜說:「連大哥,你還記得我吧?我是吳倩蓉,前兩天才在黃阿姨家見過!」

  連明彥點個頭,表示招呼,客氣但冷淡。「請問你有什麼事?」

  連明彥大概會直接不客氣地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個。」吳倩蓉將手上拿的盒子雙手捧著遞給連明彥。「這是我親手做的點心,想讓連大哥嘗嘗。」

  「謝謝。但我沒理由接受,而且我也不餓。」他也懶得問她為什麼找到這裡了。看來這裡也不能再待下去了,乾脆到飯店住算了,隨時可以搬走。

  「你可以放在冰箱裡,想吃的時候隨時可以吃。」吳倩蓉鍥而不捨。

  連明彥不想糾纏,便伸手接過,說:「謝謝。但請不要再這麼費心,我並不喜歡吃點心。」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吃點心。連大哥,告訴我你喜歡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不必麻煩了。」連明彥一口回絕,正色說:「謝謝你的好意,但請你不要再這麼做,不要再跑到我住的地方、在我住處前等我、給我送吃的送禮物等。」

  吳倩蓉臉色微變,兩頰血色充紅,低著頭,有點委屈說:「我知道我很煩人,給連大哥帶來很多麻煩,但……我……連大哥,我知道,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你一定覺得我很煩、很纏人,你覺得很困擾吧?」

  「你的確打擾到我了。」連明彥態度明確,不含一絲模糊曖昧。

  吳倩蓉抬起頭,眼眶盈淚,努力掙扎著不讓它掉下來。

  眼淚總是女孩最大的武器,但那個人從來沒在他面前掉過淚,總只是笑,笑得跟像快哭出來一樣。

  「時間不早了,你最好趕快回去。」連明彥站著沒動。他心裡那條界線,一直很清楚分明。

  第3章(2)

  吳倩蓉眼眶盈滿水,怕一眨就會掉下似,努力睜著大眼睛,咬著唇,強抑住什麼似,嘴唇輕輕地抖動著,有一種楚楚可憐。

  「連大哥,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很厭煩我?」

  她聽說過,連明彥總是拒絕別人介紹會面,所以透過她母親的朋友介紹,在連明彥阿姨的聚會上看到連明彥本人時,她很高興,一下子就被吸引住。對眾人的稱讚,或者女孩表達的仰慕,連明彥總是表現得客氣又禮貌,但那種禮貌,總帶著一種社交性的距離。即使是面對他阿姨介紹的朋友,他也是那種態度,從不模稜兩可,不讓人會錯意心存期待。

  但她只是渴望接近他,想為他做點什麼。她不求他對她好,她只希望能這樣跟他說說話,那也錯了嗎?為什麼他要這樣對待她?

  「不早了,你還是趕快回去吧。」連明彥暗歎一聲,開始覺得頭暈。

  「連大哥,請你告訴我,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吳倩蓉固執追問。

  吃下的感冒藥還不見效,頭似乎更暈了,連明彥吸口氣,直接說:「吳小姐,你很好,很謝謝你的好意,只是我沒有意思交新朋友或跟任何人交往。」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吳倩蓉又追問。

  「這是我的事。」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那一顆晶瑩的淚忍了又忍,終於沒能忍住似,掉了下來。吳倩蓉也不伸手去擦拭,任由淚痕掛在臉腮。「連大哥,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會喜歡我?你不喜歡我哪點?我可以改!

  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只要讓我在你身旁,這樣看著你就好,我就很滿足了。」

  這樣的一廂情願。想想,他對她,心裡的那個人,何嘗不是這般的一廂情願?所以他只能放手,縱然心裡有那一點奢望,也只能埋在心底,放開手,遠走他鄉。

  這不過是一顆癡慕的心,縱然他不能接受,何必傷害這樣一股赤情,應該有更好的方式吧。連明彥又暗歎口氣,口氣溫和起來,帶點抱歉說:「你沒有不好。但是我有喜歡的人了。」

  吳倩蓉臉色乍變,發白起來。她咬咬唇,勉強笑說:「你騙我的對吧,連大哥。我從來沒有聽黃阿姨提過,不可能的!你只是為了拒絕我,不想我纏著你,才這麼說的對吧?」從連明彥的態度,其實可以感覺得到,但她不肯相信,不肯正視,他的心只為那一個特別的人敞開,只為那一個人溫柔。

  「我沒有必要騙你。」

  「就算你有喜歡的人了也沒關係。」小巧紅潤的唇被咬得滲出了血。

  「我會等你的,等你回心轉意喜歡上我。」

  「這又何必?不要浪費你自己的感情跟時間。」連明彥搖頭,態度又生出那距離。「時間不早了,你還是趕快回去吧。」

  「我不要!」吳倩蓉撲到他身上。「連大哥,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肯喜歡我!」

  「對不起。」連明彥拉開她的手,往後退開。「你早點回去吧。」

  掉頭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

  。

  這是第幾杯酒了?喝得應該不算多,可怎麼又覺得頭重腳輕昏起來?

  連明彥按著一側的額際,放下杯子,閉上了眼。

  這些年除了偶爾餐聚酒會時社交性的啜飲幾口葡萄紅酒,他並不常喝酒,當然更沒有借酒澆愁的習慣。心裡深處那個洞,喝酒也填不滿,他常常只是讓它痛著,告訴自己不要去想。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間了,那女孩應該已經走了,他應該可以回去了吧?或者今晚乾脆就不回去——

  手機鈴鈴響起,他伸手在口袋摸索了一會,才掏了出來。沒了障礙阻隔,鈴聲更響。真吵。他從沒想過這麼小小的一個東西會這麼吵。

  「明彥!」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也很吵。

  「是你啊。」

  「什麼叫是你啊!我可是你老姐.你好歹也該尊敬我一下。」

  「有什麼事?」

  「媽讓我問問你好不好。你一直不接電話。」連明娟埋怨。

  通話聲音有些嘈雜,問說:「你那邊怎麼那麼吵?你在哪裡?」

  「哪裡?嗯,我想想……華爾滋吧。」頭暈腦脹的,連明彥的反應顯得遲緩。

  「你喝酒了?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去!」

  「回不去。」

  這家取了個很粉紅店名的「華爾滋」,不像一般那種熱鬧喧嘩的酒吧,只能算是半個酒吧,是一對學音樂的夫婦開的;有時權充那些私人音樂班發表學習成果小型演奏會的場地,所以來的多是熟門熟路的音樂班學生。白天通常供應些果汁或茶之類,晚上九點以後是大人時間,才供應酒類。

  「怎麼會回不去?又不是——」連明娟口氣先是有些不以為然,說到一半忽然想到什麼似,問說:「又有人去你門口等你了?」

  「嗯。」連明彥含糊應一聲。

  「怎麼又來了!我看讓爸媽跟阿姨說一聲好了。」

  「不必了。她自然會回去。」

  「那你又要搬住處了?」

  連明彥沒出聲。

  「唉!怎麼會這麼麻煩!我看你乾脆就投降,跟對方來往、遂了對方的意算了,省得麻煩。」

  連明彥沒答話,靜了片刻,突然問:「明娟,你覺得我好嗎?」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影響,語速緩慢。

  「當然!你是我弟弟,當然好。」

  「如果我不是你弟弟,你也覺得我好嗎?」

  「當然!你長得帥又有才華,那麼完美,當然好!」

  」是嗎?」連明彥動了動嘴角,竟似苦笑。

  「你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問?怪怪的。」

  「沒什麼。」

  還說沒有!都不像平常的他。

  「你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有些遲鈍——你是不是喝酒了?」

  「我有點頭暈。」

  「你喝醉了?」

  「一點。」

  「怎麼才一點,話都快說不清了!」

  沒有,他才喝了幾杯,不應該醉得這麼厲害。想想,他之前吃了感冒膠囊,不知道感冒藥跟酒精有沒有什麼交互作用?

  他趴在吧檯上,丟下了手機。

  「明彥!」連明娟氣急敗壞地叫了一聲。

  過了一會,連明娟趕到華爾滋。連明彥仍趴在桌上,她推推他,叫說:「明彥,明彥,快起來!」硬將他托起來。

  連明彥唔一聲,掙扎了一會,才睜開眼。「是你啊……」

  「真是的,怎麼醉成這個樣子!喝這麼多做什麼!」

  一個人扛不動,得找人幫忙。連明娟一手扶著弟弟,以防他跌下座位;一手打開手機,最先就想撥打給她媽媽,想想不妥,搖了搖頭;找她爸的話,那她媽也會知道。男友碰巧又出差不在。真是——對了!她腦中一閃,快速撥了電話。

  「若水,明彥他——」才剛開口,只覺得手一鬆,連明彥身體一歪,從椅子上捧下去。「明彥!」她驚叫起來。

  「怎麼了?」那頭沈若水忙問。

  「明彥他喝醉了!若水,你快來,我一個人扛不過來!」匆匆將地點告訴沈若水,丟下手機,蹲下去拉扯連明彥。

  沒有多久,沈若水便趕了過來,輕手輕腳,不引人注意。

  「怎麼喝醉了?」一身簡便,連皮包都沒有帶。

  「我也不知道。」

  沈若水繞到連明彥身旁,並沒有聞到很濃的酒味。她伸手推推連明彥,輕聲喚他:「明彥,明彥。」

  連明彥動一下,睜開眼,又閉了閉,再睜開眼,露出一絲恍惚的笑。

  「明娟,你的臉怎麼變奇怪了……」

  「什麼變奇怪了!」連明娟拍拍弟弟,轉頭對好朋友說:「看他醉成什麼樣子,連你都認不出來。」又推推弟弟,說:「看清楚,那是若水。

  沈若水,你記得吧?」

  聽到這名字,連明彥身體忽震了一下,好像這個名字有什麼魔力似,一直昏沉的神智那瞬間清醒了一下似,遲疑地伸出手碰觸她的臉……

  「沈……」剛碰到她的臉,手臂卻便陡然落下,身體搖晃了晃。連明娟連忙穩住他,手忙腳亂。「真是的!」

  沈若水也趕緊扶住他。

  連明娟這才呼口氣,放下重擔似。「對不起啊,若水,這麼晚了,還麻煩你。這傢伙醉成這個樣子,我想還是不要讓我爸媽知道比較好,省得他們擔心;我阿姨更是不能找的,守恆——嗯,我男友,又剛巧出差不在,能想到的只有你,只好麻煩你了。」

  「沒關係,你不必跟我客氣。不過,怎麼回事?明彥怎麼會醉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明彥心裡在想什麼。他一直就這樣,有什麼事也不對我說。」

  連明彥身材高大修長,雖不是那種壯碩的體形,但連明娟與沈若水兩人還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連明彥攙扶出去。連明彥的車就停在路邊,她摸索著鑰匙好打開車門時,連明彥掙開沈若水的手,搖搖晃晃地、隨時會摔倒下去似地走到馬路上。

  「明彥!」沈若水趕緊過去拉他,抓住他的手環搭在自己肩膀上,支撐著他,想將他拉回到路邊。

  「我沒有醉……」連明彥喃喃的,語聲含糊。

  「你喝酒了。」沈若水語聲輕輕。

  「是啊……」連明彥又喃喃。「你為什……要來……為什……麼要……要再出……出……在我……我面……」

  最後那語句喃喃還含在他嘴裡,後方突然傳出一陣尖銳刺耳的磨煞聲,一輛車偏離了車道快速朝他們衝撞過來。

  「小心!」連明娟大聲驚叫。

  沈若水本能地回頭,只見一片刺眼的燈光,還沒能來得及反應,猛不防被連明彥用力一拉,撲到他胸前,他雙臂緊緊抱住她,將她緊緊環護在懷裡;跟著,她感到一股悶聲的撞力,伴著汽車尖銳劃地的磨煞聲響及連明娟的尖叫聲,被包在防震袋裡似震了一下,便飛摔到地上。

  「明彥!若水!」連明娟不停尖叫,驚慌失措。

  「我沒……」沈若水掙扎一下,想說她沒事,偏過頭,卻看到連明彥一身的血。「明彥……」她呻吟一聲,還不是太清醒。怎麼回事?明彥他……

  「你……」連明彥望著她,回光似眼神清明。「沒……事吧……沈若……水……我……」掙扎著想抬起手,似是想握住她,終是無力垂下,垂閉了眼。

  「明彥!」沈若水脫口叫起來。

  連明彥溫熱的血流到她臉上。

  第4章(1)

  怎麼每家醫院的味道感覺都那麼相似?

  望著手術室門上方亮著的那「手術中」的燈光,沈若水越看越覺恍惚,忍不住這麼想。當年她母親過世時,她站在急診室門外,也是這種感覺,聞到的也是這種味道,但她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或味道,只是熟悉又令人傷痛。

  「苦水……」到了醫院,連明娟還是在哭,驚慌無措。

  沈若水衣服沾了血,醫護人員原以為她也受傷,檢查後發現她幾乎沒受什麼傷。連明娟鬆了口氣,就只能哭,不知道該怎麼辦,倚賴著好朋友。

  沈若水默默握住她的手。

******

  「好好的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阿姨也追問,語氣有些責怪。看到沈若水,轉指著沈若水,說:「她在這裡做什麼?是不是她?是不是因為她,害明彥受傷的?」惡聲惡氣,一勁責怪沈若水。

  「明娟,你快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明彥怎麼會被車撞了?是不是像你阿姨說的那樣!」連母失去冷靜,也責怪到沈若水身上。

  「跟若水沒關係。明彥喝醉了,走到馬路去,她想拉住他,那輛車子就那樣衝出來——」

  「要是這樣,她怎麼都沒事!」雖然沈若水衣服上沾了血,但她站在那裡好好沒事似的,連母跟連明阿姨都怪在她身上。

  事情簡直一團亂,連明娟簡直無法冷靜地好好思考、有條理的說話,十分無力地替沈若水辯解說:「不是那樣的!那個——因為——明彥只是想保護若水……」

  「我就知道!一定是她!都是因為她,才害得明彥受傷的!」阿姨憤恨地瞪著沈若水。

  沈若水低著頭,沒有辯解。

  「好了,都別再說了,先冷靜下來,現在追問那些或責怪誰也於事無補、等醫生出來再說。」連父拉住阿姨,出聲平息。

  「要不是為了護著她,明彥哪會受傷!你看她好好沒事,明彥卻——」阿姨極是不滿,連母也不諒解,撇過頭,不看沈若水。

******

  聽到叫喚,坐在病床邊的連明娟抬起頭,見沈若水走進來。

  「明彥醒了嗎?」沈若水輕聲問。

  連明娟搖頭,也輕聲說:「你怎麼來了?怎麼不多休息一會?你昨天晚上都沒睡。」

  昨晚簡直一團混亂。大家焦急守候了一夜,一直到天亮,連明娟爸媽跟阿姨他們才回去,讓連明娟留下來看著。沈若水衣服上滿是血,連明娟堅持讓沈若水回去休息,沈若水回去沖個澡換了衣服,立刻又趕到醫院來了。

  「我沒事。你回去睡一下,我來看著。」

  好不容易,連明彥出了手術室移到單人病房。醫生說他頭部受傷,有輕微的腦震盪,需要觀察幾天。但情況穩定,大抵沒事;更慶幸的是連明彥的手沒事,沒傷及筋骨,只是皮肉傷,沈若水這才稍稍放下心。

  「不必擔心,我打了個盹。我爸媽他們晚點會過來,我再回去。」連明娟說,擺個手表示沒事。她稍頓一下,接著說:「對不起啊,若水,我媽跟阿姨她們有些激動,你別放在心上。」

  躺在病床上的連明彥,身體手腿都纏了繃帶,左腿還上了石膏。醫生說連明彥很幸運,受到撞擊時那肇事車輛已經緊急煞車減速,衝擊力減低很多,雖然身上多處受傷,但除了左腿骨折斷,其他傷都不算嚴重。儘管如此,連明彥最少也要躺在病床上幾個月,好讓斷骨癒合修復。

  「你阿姨說的也沒錯,明彥是為了保護我才出事,是我害了他——」

  「你別這麼說。」連明娟止住她。「要不是明彥喝醉了,我找你出來,也不會發生這種事。」還好,很幸運地,明彥的手沒受傷,要不然她母親跟阿姨真的會把一切都怪在沈若水頭上,對沈若水更不諒解。

  「還好明彥的手沒受傷,要不然我……我……」是的,很幸運,連明彥要是有個什麼萬一,尤其是他的手……她一輩子會良心不安。

  「老實說,我也很擔心,要是明彥真的怎麼樣,或者手受傷了,我媽跟阿姨大概會瘋掉。」連明娟打個寒顫,甩甩頭。那情況她簡直連想都不敢想。

  她停一下,想起什麼似,說:「對不起哦,若水,害你沒能搭上飛機,行程得延後。」

  「別擔心那個。我不打算去了。」

  「怎麼可以!又跟你無關,你其實不必——」

  「怎麼會跟我無關。不管怎麼說,明彥確實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

  「可是……那江大哥怎麼說?」

  「他明白,我跟他解釋過了。」

  「江大哥一定會很失望的。」

  沈若水弱弱地笑一下。

  「唉!」連明娟歎口氣,好似不知該說什麼。「其實你真留下來,我媽跟阿姨也不會給你好臉色的,何必!」

  這個沈若水明白。但她不能就這樣丟下明彥,去找江潮遠,過自己快樂的日子。即使他母親跟阿姨不高興看到她,她也不能就這麼走掉。

  「明娟,你還是回去睡一會吧,這裡我來看著就好。」

  「不必了。我爸媽應該快來了,等他們來了,我再回去。不過,麻煩你先看著一下,我上個洗手間。」

  單人病房洗手間就在病房內。連明娟起身到洗手間,沈若水就勢坐在她坐的椅子上,看著明彥。

  病床上的連明彥,那冷峻的輪廓線條立體分明像雕刻,陽剛中卻帶著一種俊美一股柔,只是眉宇間那隱微的糾結,像有什麼心事化不開。

  想想,她從來沒有像這樣好好看過連明彥;原來明彥已經長成這樣的男子,不再是她記憶中那個孤傲的十七歲少年。

  連明彥囈動一下,她以為他醒來,喚了他一聲。「明彥……」

  連明彥眼皮動一下,密密的眉睫閃著晨曦的光。慢慢地,竟睜開了眼。

  「明彥……」沈若水俯身靠近。連明彥望著她,但眼神沒有焦距,也不知是不是清醒了。

  「明彥。」她又輕喚一聲。

  連明彥沒反應,然後慢慢地,手臂動了一下,似乎是掙扎著想抬起,伸向她。

  「怎麼了?」連明娟從洗手間出來,連忙圍了過去。「明彥醒了嗎?」

  「嗯。」

  「明彥。」連明娟叫了一聲。

  「沈……水……」連明彥喃喃地,費力地抬起手臂。

  「你醒了。太好了!」沈若水很高興。

  「沈……」連明彥只是望著她,將手伸向她。

  沈若水與連明娟對望了一下,伸出手,連明彥忽然用力一抓,令人不敢置信那突然的力量從何而來,緊緊地握住沈若水的手,而後又閉上了眼。

  連明娟俯近。還以為明彥已經清醒,聽他喃喃囈語,叫著沈若水的名字,閉著眼像似又昏沉不明。

  「明彥?」她又叫一聲。連明彥沒反應,手卻握著沈若水的手沒放。

  手被那樣緊握著,沈若水無法動,也不敢動。

  連明娟覺得奇怪,看看弟弟,又看了看好朋友,再看看那緊緊抓握住的手,,心中驀地被什麼揪住,霍然一驚,一個念頭突地飛快閃過。她從來不曾那樣想過的,想都沒想過!

  「不會吧……」她震驚地抬頭,半張著嘴喃喃地望著沈若水。

  「明彥剛剛醒了一下,但好像又睡過去。他好像把我錯認是你了。」

  沈若水表情淡淡,微微笑了一下,動作輕輕地抽開被連明彥握住的手。

  「若水……」連明娟還在余驚中,仍張著嘴。

  「怎麼了?看你那奇怪的表情。」

  看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她是真沒察覺,還是裝作沒事、什麼都不知道?連明娟緊盯著自己的好朋友,連她臉上的毛細孔都不放過似,睜大著眼,緊緊盯著。

  突然覺得有點小小的生氣,替自己的弟弟覺得不值;但同時又能體諒自己好朋友的為難。她就算知道也不能怎樣,不如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

  「唉!」連明娟歎了口氣。可憐的明彥……

  「你在做什麼!」門口冷不防傳來連母的聲音。

  連明娟嚇一跳,反射地扭頭看去。她母親跟阿姨一前一後走進病房。

  「媽,你來了。阿姨。」不安地看看她母親跟阿姨,偷偷瞥瞥沈若水。

  一看到沈若水,阿姨便很不滿,聲音尖銳說:「你在這裡做什麼?」

  寧靜的病房像要被那尖銳聲劃開似,讓人感到煩躁,極不舒服。連母微微皺眉,止住了阿姨。

  阿姨不滿地瞪瞪沈若水,撇開臉不再理她。

  連母走過去;沈若水趕緊退到一旁。連母冷淡地看她一眼,彎身采視仍在昏睡中的連明彥,一邊問:「明彥有醒過來嗎?」是問連明娟的。

  「呃……」連明娟下意識看看沈若水,有點遲疑,說:「明彥剛剛好像有醒過來一會……」

  「什麼叫好像?」連母又皺眉。

  「嗯,明彥剛剛有睜開眼,我以為他醒了,但叫他他卻沒反應,立刻又昏睡過去。」

  有說跟沒說差不多,連母很不滿意,但連明彥的呼吸沉穩,面容也安詳,情況看起來很穩定,連母才放下心。說:「好了,這裡我跟你阿姨會看著,你回去休息吧。」

  「那我也先離開了。」沈若水說著,停了一下,對連母鞠個躬,道歉說:「對不起,伯母,都是因為我,明彥才會——」

  「夠了。」連母打斷她,不想繼續聽下去。

  沈若水又鞠個躬,才轉身走出去。

  「等等——」連母忽然叫住她。從進病房以後,第一次正眼對著她,說:「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媽,你怎麼——」連明娟一驚,剛開口,被她母親一瞪,把話縮了回去。

  沈若水微動一下,眼神有些波動,但她沒多說什麼,只是點頭。「我知道了。」

******
  第4章(2)

  不要走!不要走!為什麼不回頭?為什麼不回頭看看他?不要走!他張著嘴大叫,卻發不出聲音。他掙扎著,拚命地叫著——

  「沈……水……」

  病床上,連明彥發出含糊的聲音,像是在叫某個人的名字。

  連明娟聽到,表情微微一動,有點心虛似,顱了她爸媽一眼。

  連母趕緊走到床邊,一邊說:「明彥渴了嗎?想喝水?明娟,快倒杯水。」

  「媽,明彥只是發夢話,他還睡著呢。」

  「是啊。」連父說:「順娟,你別緊張,明彥好好睡著。」

  仔細一看,明彥閉著眼,呼吸平穩,果然是好好睡著。連母這才放心,就勢坐在病床旁。
******
  「那就好。明娟,那我就跟你爸先回去了。你好好看著,別讓閒雜人等來打擾明彥。」連母最後一句話似乎意有所指,帶有警告意味似看著女兒。

  「什麼閒雜人等,人家若水又不——」連明娟嘟了嘟嘴,遇上她母親的瞪眼,把話縮回去。說:「知道了。倒是,媽,你能不能跟阿姨說說,請阿姨別再讓她那些學生或朋友的或朋友朋友的女兒什麼的花費時間來探望明彥了,我看明彥好像覺得有點煩。」

  連母又瞪瞪女兒。連明娟縮縮腦袋,說:「你也知道明彥的個性,我在這裡他都覺得煩了,更何況是那些不相干的人。」

  「什麼叫不相干的人?人家是好意,你懂不懂?」

  「我懂啊,可是明彥消受不起。」

  「好了,明娟,你少說兩句。」連父插嘴,消彌火花。

  連父連母離開後,連明娟坐到病床旁,對著睡著的弟弟說:「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可是挨著被媽臭罵的風險。你可欠我一次,知道不?」

  哪知連明彥下防動了一下,睜開眼來。

  「啊!」連明娟嚇一跳,拍拍胸口說:「你醒了!怎麼不先出個聲,嚇了我一跳。」

  「難怪我一直聽到有什麼聲音,聒噪個不停,原來是你,吵死人了。」連明彥掙扎一下,試圖坐起來。

  「你別亂動!」連明娟連忙制止他。調整好病床的高度,又幫忙扶動他,讓他可以比較舒服地半躺著。

  「你怎麼還在這裡?你都沒事情可做?」

  「這什麼話!」這老弟謝都沒謝一聲,出口就教人氣結,連明娟忍不住抱怨:「我這麼辛苦照顧你,作牛作馬的,為你擔憂為你焦急,你不謝一聲也就算了,居然這麼對待你親姐姐,你還有沒有良心!」

  「好吧,謝謝你。我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那怎麼行!」連明娟搖頭。拉近椅子,看著弟弟。

  即使是對她這個姐姐,明彥也一直是這種冷淡的距離。從他醒來後,都沒問過沈若水;看到自己折斷了骨頭、上了石膏的腿,也只是簡單問了情況,情緒一直十分克制。

  「幹麼這麼看著我?」

  「沒什麼。」如果不是那一日在他昏迷中時窺知了他的心事,她真不知道這個弟弟心裡到底在想什麼……連明娟搖搖頭,站起身。「你要不要點什麼,我去幫你買。」

  「不必了。」連明彥搖頭。

  突然就那麼沉默下來。默默望著窗外,過了一會,對著空氣忽然開口:「她沒事吧?」

  既沒說名字,也沒提是什麼事,但連明娟一聽就明白。

  「明彥,你……」想問又不敢太直接。連明娟在心裡歎口氣,說:「她沒事,很好,你不必擔心——」頓一下,忽然沒頭沒腦地說:「她很快就要跟江大哥結婚了……」

  連明彥看她一眼,沒說什麼。看著他的沉默,連明娟在心裡又暗暗歎氣。

  「明彥……」遲疑著,想問,又不知怎麼開口。

  連明彥抬頭看她,眼神沒有暖度,娃得遙遠充滿距離。連明娟把話縮回去,終究沒有問出口,轉而說:「你想不想見見她?」沒說是誰。

  她根本就不必說是誰。連明彥冷淡說:「你不必多事。」又將臉朝向窗外,所有的心事與情緒都掩在那不讓人探看的眸底深處。

  連明娟暗暗又歎口氣。

  「你是誰?」病房門口傳出一個年輕女子疑惑的聲音。

  連明彥下意識地皺眉。連明娟看看弟弟,聽出了那是誰。這個叫吳倩蓉的女孩跟她阿姨、或自己已來探望過明彥兩三回,很有毅力,但看得出來明彥很不耐煩。她看他閉上眼睛,將臉朝向窗面。

  她走到門口,輕輕打開門。吳倩蓉正一臉狐疑地看著一旁的女子,說:「你是連大哥的樂迷吧?怎麼知道連大哥的病房的?連大哥需要靜養,謝絕一切採訪——」

  「若水!」看清那女子,連明娟喊了出來。

  吳倩蓉有些愕然,追進去。「連姐,你認識她嗎?」

  連姐、連姐!這個女孩未免太自來熟。連明娟沒理吳倩蓉,伸手拉住沈若水,將她拉了進去。

  病房裡,本來已閉上眼的連明彥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叫聲,正朝門口看去。看到沈若水時,一剎間——就只那麼一剎間,冷淡遙迢的眼神閃了一絲光采,立刻就斂去。因為留了心:連明娟將明彥那非常隱微的變化看在眼裡,不由得又暗暗歎息。

  「我還以為你已經去了——」說著突然停住,顱看明彥一眼。

  「嗯,我不打算去了。」沈若水一語帶過,走到病床旁。雖然連母很不客氣地說了那些話,掙扎了幾天,她還是硬著頭皮過來了。

  連明彥望著她,眼裡的光輝忽明忽滅忽暗忽燦。

  「你氣色看起來不錯。」她坐在床旁,對明彥微微一笑。

  那氣氛有一種難喻的交融;插不進去似。吳倩蓉看得又驚又疑惑,急急過去,硬是攪亂了那寧謐的氣流。

  「連大哥,你今天精神很好,太好了。」極力保持輕快。「我做了一些點心,你嘗嘗。不太甜膩的,我知道你不喜歡吃太甜的東西。」

  「謝謝。」連明彥禮貌道謝,卻沒動。

  「把東西給我吧。」連明娟從吳倩蓉手裡拿過點心,放進床旁小櫃裡,對沈若水說:「若水,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能不能幫我看著?」

  「你放心,連姐,有我在。」沈若水還來不及回答,吳倩蓉便搶著說。

  連明娟順手拉開她往外出去,一邊說:「你跟我一起去吧。」

  吳倩蓉不依,掙動著。「你幹麼拉我出去?連姐,她是誰?她來做什麼?」

  「我朋友。跟你沒關係。」硬是將吳倩蓉拉了出去。

  「連姐!」吳倩蓉嘟嚷不滿。

  到了醫院大廳,連明娟才放開吳倩蓉,說:「聽我的勸,我是為你好,你不要再浪費心思時間在明彥身上了。」

  其實連明娟自己個性算活潑明朗,並不討厭積極又主動的吳倩蓉,但這世界並不是一加一就一定等於二,付出也不一定就會有回報,更不是一勁地對對方好,對方就願意敞開心胸有所回應。

  「為什麼?我哪一點不好?」

  「你沒有不好。只是……」

  只是……唉!這世界要是能一加一都等於二就好了。

  窗外陽光很好,金光燦爛,靜靜地照進窗內,悄悄爬上各個角落,那樣悄悄,無聲又安靜,病房內顯得更加的寧謐。

  好一會,兩人都沒有開口,直到窗外不知打哪來的雀鳥拍翅飛過,才驚醒了什麼似。沈若水輕聲說:「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害你受傷了。」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喝醉了。」

  醫生說他體內的酒精濃度並不高。沈若水搖了搖頭,又說:「謝謝你。幸好你的手沒受傷,要不然我——」微微哽住,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他的手。

  連明彥動了一下,眼神猶豫,掙扎著,遲疑了一下,將手抽出來。

  「我很好,沒事,你不必擔心。」

  「明彥……」

  「其實你沒有必要來的。」明娟說,她就要跟江潮遠結婚了,他終於也該死心、放開手了吧?

  「我不放心。」許多年不見,明彥也已經不是當年的少年,她應該覺得生份才對,但奇怪那感覺卻彷如還似昨日。

  「我這麼大一個人了,沒什麼好不放心。」

  「是啊……」沈若水看著他,想起當年,不禁笑起來。「當年你也是這樣。我第一次見到你,那個飯店的慶功宴上,你惱我說你小,硬喝了好幾杯雞尾酒……」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少年了。」那時她總是笑得跟哭一樣,總是遙遙望著那個人,卻不知道在她身後,他總是那樣看著她……啊!那當年……

  「所以,」他放低了聲。就這樣放開吧。「你看,我這麼大一個人了,這點傷而已,不會有事的。」他希望她快樂,只能放手。

  「明娟說,醫生說你的恢復情況良好,腿骨癒合的情況也很好。這樣我就放心了。很抱歉。都沒能為你做點什麼。」

  陽光輕移,或許是角度的關係,光束像刀般從他們當中劃過,將他們各劃進不同的陰暗裡。

  「你別這麼說,你來看我,我就很感謝了。」連明彥微微瞇了瞇眼,語氣變得生疏客氣起來。

  「明彥,我——」

  「我沒事了。」他打斷她。「腿傷很快就會好,所以你不必擔心。你走吧,他在等你吧。」她來看他,這樣就夠了。

  「明彥……」

  「你走吧。」他低下眼,不再去看她。

  等到她出去、關上門後,他雙手抱住頭,慢慢地低下,無聲吶喊著。

  人的心不會那麼容易就壞掉,但人的心可以禁得起多少傷?秦時風、唐時雨,他終究不在她沉吟的詩詞與夢境底。

  「你們在外面做什麼——」門外忽傳出他阿姨的聲音,跟著一頓,提高了聲音,帶點慍怒。「又是你!你來做什麼?」

  話聲一落,病房門打開,連母跟阿姨、連明娟與吳倩蓉都站在門外。

  阿姨臉帶怒色瞪著沈若水。

  「伯母,對不起,我只是來探視明彥。」沈若水微微彎身道歉。連母很冷淡,敷衍地點個頭。阿姨生氣地說:「你來做什麼?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再來了,不要跟個小偷似,偷偷摸摸地趁我們不在時來打擾明彥!明娟,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不許閒雜人等騷擾明——」

  「阿姨,是我請她過來的。」不等阿姨說完,連明彥便沉聲制止。

  「明彥,你!她害得你還不夠!你怎麼——」阿姨氣急敗壞。

  「對不起,我不該擅自過來,給大家帶來不便。我先告辭了。」

  沈若水又微微鞠躬道歉。

  「等等,沈若水——」連明彥出聲喚她名字,頓了一下,一下子怔住似,但很快又說:「謝謝你來看我。我沒事,你不必擔心了。」

  沈若水微微點了頭。明彥的眼神彷彿有一種訣別,她應該知道是為什麼。但也只能這樣了。她掉頭走出去,隱約感到一種別離,就那麼離開了。

******

第5章(1)

  關於他跟她之間,即使醉眼朦朧,即使心識混沌,即使決定就這麼讓它過去,他總還記得某個片段、某個瞬間、某個與她交會的叉點。

  總是那樣。關於他跟她之間,也只能存在過那零碎的片段,像她從前讀念過的詩,所有的心事,說與不能說、訴與不能訴,到最後都只剩下一個斷句。

  「別再喝了,明彥。」「化爾滋」酒保兼老闆把『曼哈頓』順著檯面移遞到連明彥面前時,勸著他別再喝酒了。

  雖然跟連明彥不能說是熟,但老闆夫婦都是學音樂的,這些年來連明彥每次回來都會到店裡,多少算認識。

  「哪有人像你這樣做生意的。賣酒的老闆卻勸人不要喝酒。」

  連明彥笑一下,並沒有馬上拿起酒,只是看著。

  「酒是要高興快樂心情好時才好喝的。」老闆看著他,語帶點哲學。

  連明彥又笑一下。「我知道。」

  「你已經喝了兩杯了。」來的客人多興致很好喝第一杯酒,然後因為情緒好再續一杯。就這樣。上次他喝了過三杯,雖然是純酒兌了許多水,並不是調酒,但他竟醉成那樣,還出事不,後來才知道他喝酒前吃了感冒成藥。

  「我知道。」連明彥再笑一下。

  「那就好。」老闆點個頭,並沒有窺探什麼的意思。連明彥眼神清明,絲毫沒有酒醉的混沌。以他對連明彥不多的認識,連明彥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但酒不是問題,問題是那要喝了過第二杯酒的原因。

  「你知不知道,」連明彥看著盛在晶瑩杯子裡的酒液,也不碰,只是看著,又笑了笑,說:「有人以為雞尾酒跟果汁差不多。」

  老闆微微一笑。「這也難怪。本來調製雞尾酒時就會加許多甜酒,有的還加了果汁。」

  「是嗎?」連明彥轉了轉酒杯,雖說用的是問句,但語氣卻不是在詢問,而像是未盡的意思。

  「就算是跟果汁差不多,喝多了還是會醉的。」終於老闆挑明。

  「不會的。」連明彥搖頭,像是在說他不會醉,也像是在說他不會讓自己醉。他趴在吧檯上,望著那杯還沒動過的『羅哈頓』,手指沿著杯口輕輕打轉劃著圈,喃喃問:「老闆,你覺得這酒有沒有心?」

  「你說呢?」老闆反問。

  連明彥抬起身。「應該是沒有的吧。」

  但酒若無心,不會醉人。或者,酒無心,人有心,所以酒不會醉人,人會自醉……但會醉的原因,或還是因為,酒中雖無心,但杯中有往事……

  他又趴在吧檯上,視線幾乎與杯緣平行,手輕撫著那杯酒,由指間望著杯中那酒心。

  「明彥!」門口那邊,連明娟氣急敗壞地走進來。

  「是你啊。」連明彥抬頭隨便望一眼。

  「當然是我!」連明娟用力推推他。「你又喝醉了?真是的!你是怎麼回事?好不容易腿總算好了,也不去做復健,又不練琴,成天就喝酒。你知不知道爸媽有多擔心?」

  「我沒有醉。」

  「那些酒醉的人從來不會說自己醉了!」

  連明彥嗤一聲,像在笑。連明娟一把搶走他手上的酒,杯裡的酒濺了出來,不巧多濺在連明彥手上。

  「別再喝了!再這樣喝下去,你打算變成廢人啊!」

  連明彥舔舔手,舔掉手上的酒液,然後看看自己的手。「無所謂。這手早就廢了。」

  「你的手沒事!醫生不是說了,你只是腿受了傷,你的手沒事的。」

  「那麼,為什麼——」連明彥脫口大聲叫出來,隨即頓住,甩了甩頭。猛然起身,大步走出去。

  「明彥!」連明娟追出去。

  但明彥人高腿長,走得很急,簡直橫衝直撞,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

  「哎!」她氣急地發洩一聲。過了一會,拿出手機,先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深深吸口氣,吐出來,才抿抿嘴,按了按手機。

  「爸,我是明娟,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門鈴響的時候,沈若水剛好準備出門。她以為是班貝,一邊開門一邊手忙腳亂地整理手上的資料,低著頭說:「不好意思啊,班貝,讓你特地過——」不經意抬眼,看清來人,愣了一下。「明娟?你怎麼……」

  「跟我來!」連明娟劈頭就拉著她往外走。

  「明娟!等等!那個——我還有……你要帶我去哪裡?」冷不防被連明娟拉出去,沈若水一時反應不及,有些語無倫次。

  「跟我來就是!」連明娟拉著她往路邊走去,抿著嘴,有點賭氣似,一直將她拉上車。

  車上了主幹道,往城外開去。沈若水不禁苦笑,說:「明娟,你總得讓我知道你要帶我去哪裡吧?我必須把這些稿件送到班貝那裡,她在等著。」

  「這四個月你連電話都不打一通,你就讓我知道你在哪了嗎?」連明娟的口氣顯得有些不滿。

  沈若水沉默下來。

  「或許你以為無所謂,所以不管你做什麼,連我這個朋友也不告知,也不打算跟我聯絡了?」

  「明娟……」

  「不是嗎?我們認識這麼久,但不管你有什麼事,你都不告訴我——」

  「不是這樣的!明娟。」沈若水急急解釋,不希望自己的無意傷害到這個朋友。「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怕又連累到你……」

  「因為我媽?」

  「畢竟因為我才出了那些事。」並沒有正面回答。

  車廂裡靜默片刻,然後連明娟終於側頭看了她一眼。「我以為你去找江大哥了。」

  沈若水搖搖頭,車廂裡又靜默下來。

  她無法放下心,心安理得地去找江潮遠。江潮遠也明白。半年的時間不算太長吧?等江潮遠歐洲巡演回來,只能那樣。她只能等待。

  「明彥他……還好吧?」等明彥康復,等他沒事了,一切如常。

  連明娟抿抿嘴,不說話。

  「明彥還好吧?他沒事了吧?」沈若水又問。

  連明娟還是沒說話,望著眼前的柏油路。道路似乎無盡地往前延展,一直到天際那邊。

  車子終於停在一處近海的屋子前。房子離海邊有段小距離,但從屋裡可以看到一整片遼闊的海;單層的建築,廚衛俱全;黑自風格,很現代化的設備與裝潢。

  「這一帶住了許多從事音樂藝術工作的人。這裡靠海,離城市不遠,交通又方便:但環境幽靜,近兩年許多音樂家跟藝術工作者看上了這裡,相繼移居到這裡來。我爸媽也跟著湊熱鬧,前一陣子買下了這間房子。」

  屋裡三間房,主臥室跟客房,另一間裝了隔音設備,裡頭有架鋼琴,另一邊擺了椅子和架放樂譜的架子。

  「這間是我們練習用的琴室。」連明娟忽然壓低聲音,將沈若水拉到一旁,掩蔽在門窗後。

  琴室跟另外兩間房設計上稍有不一樣,房門上方鏤空裝了強化透明玻璃;房間則面向海那方,一整片玻璃窗,望出去一大片寬闊的長天連接著不遠處的海。

  房門半掩著。沈若水這時才注意到屋裡傳出的斷續的、像在嗚咽的琴聲;裡頭有個人影,背對著門,面對著窗外的海天,肩上架著琴,一手拿著琴弓,卻像在鋸木材一樣,發出極為礙耳的聲音。

  「明……」她張了張口,沒發出聲來。

  她看他丟下琴,看著自己的手。那手竟像是在抖;他看著看著,忽然生氣地捶打自己的手。

  明彥……怎麼會這樣?

  連明彥沒注意到屋裡有人。他雙手抱著頭,突然叫喊起來:「為什麼?」

  沈若水震一下,默默退開。一直退到屋子外,她才開口問:「怎麼回事?明彥怎麼會……」怎麼會變成這樣?

  連明娟顯得很冷靜,說:「這個情況是必然的。難怪會如此,都快四個月了,明彥疏於練習太久。」她停一下,又說:「這種情況也不算是不平常的,音樂這回事,停一天就要倒退三天。我們學音樂的,為了保持水準,每天至少要練習好幾個小時。明彥停了這幾個月,情況自然很不順。

  只不過,明彥心高氣傲,受不了,有點自暴自棄。要不是那場車禍——

  啊,若水,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若水沒有表示什麼,似乎有點遲疑,轉眼望了房子一眼,才問道:「明彥的手……」

  「明彥的手沒事。」

  「可是?」

  連明娟擺個手,說:「醫生說他的手沒問題,外傷也都好了,沒有後遺症,可能是心理癥結。他腿傷早好了,醫生建議他回醫院做復健,但他既不去醫院復健,也不練琴,光只是喝酒,甚至喝醉酒,自暴自棄的,完全變了個人似。阿姨擔心他,特地聯絡了一些音樂界的人,安排明彥演奏會的事,但明彥根本沒出現。我阿姨難堪極了。明彥以前遇到這種事,再不情願,也不會這麼無禮。」

  「怎麼會……」

  第5章(2)

  「明彥根本不聽任何人勸阻,再這樣下去,他的演奏生涯可能會結束。我想他自己也明白。他躲到這裡來,我還是無意中才知道的。你看他這樣,比個三流的小提琴手還糟糕……」連明娟說著,哽咽起來。「若水,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明彥怎麼會變成這樣……」


 「明娟……」

  「若水,明彥他需要你——」明娟這話太突然,沈若水一怔,隨即沉默。她不是完全不懂明彥的心,但明娟怎麼會突然這麼說?

  「我不是常跟你說,明彥是我弟弟,可是我一直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連明娟說著搖了搖頭。「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明彥心裡一直——」她停住,握住沈若水的手,直直看著她。「對不起,若水,我知道我不應該提出這個要求,拜託你這種事,但我怕明彥他……幫幫我,若水,他需要你!」哭了起來。

  「明娟……」沈若水有些為難。

  「你也看到了,再這樣下去,明彥的情況會變得更糟糕。」

  「可是,我能做什麼?……」

  她不希望看到那樣的明彥,但她又能做什麼?只是,這是她的責任吧?不,她對明彥有虧欠,但那又能用怎樣的方式償還?

  她不禁暗暗歎口氣。世上許多事,是沒有答案的,根本就沒有解答,所以才會有那許多的糾結、不清的纏亂,無數的牽扯不開。

  黑暗中有許多回音,有些被聽到了,有些也只能在黑暗中空迴盪。不是所有的心情都能上達天聽的。神啊,哪顫得到塵世中的人們這些那些、那林林總總的所有的心情。

  他們只能祈求又祈求——像當年她那樣,祈求又祈求。但也許,黑暗中從不會有回應。她不是完全不懂明彥的心,但啊……

  很多年前,彷彿也有過這般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在他身旁,他喝著他的酒,她勸他不要喝那麼多的酒。說他小。

  「是你啊……」沈若水……這個名字印在心上無數次,想將它剔除,痕跡卻變得越深。

  「不要再喝了。明彥。」沈若水坐在他身邊,雙手放在吧檯上,垂著眼。

  連明彥嘴角微微一動,也不知是不是笑,修長的手指沿著酒杯口無意義地畫著圈。

  「明娟讓你來的?」她來做什麼呢?他們都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少年了。她不會再說他小,他也不會有那樣的挑釁。

  今晚他都還沒喝過酒。這杯酒已經放在那裡快半個鐘頭了,他就只是那樣看著。杯中有太多往事,他不該去憶想,她偏卻走到他面前,他迴避不過去,往事上心頭,也就這般跟往事並肩坐著。

  老闆過來,也不問什麼,給了她一杯水,就丟下他們。

  杯中的水跟酒一樣清澈透明。沈若水伸手觸碰水杯,像他一樣,手指沿著杯口輕輕畫著。

  「記得很多年前,我高中的時候吧,也像這樣跟你在酒吧喝酒過。」

  她微微一笑。「那時我還喝醉了。我其實一直沒有喜歡喝酒過,到現在也不喜歡,很少喝。你要是請我喝酒,我大概也不會想喝。」

  「不喝酒,來酒吧做什麼?」

  「沒有人規定到酒吧一定要喝酒吧?」

  「你的道理總是特別多。」

  「是啊,你那時大概不服氣。」

  連明彥嘴角又輕輕動了動。「你不會是特地來回憶往事的吧?」

  「這種東西好喝嗎?」她沒有回答,伸出手將那杯酒移到自己面前,不經意劃觸過他的手。

  連明彥微微頓一下,望著她,驀然別開頭,低低說:「你到底來做什麼?」像醉了,又似清醒,一直壓抑著的,心中那隱約的渴求。

  沈若水呆了一下,才想起似。「你的腿好了嗎?」並不提他的手跟練習的事。

  「沒事了。」他深深吸口氣。

  「醫生建議你回醫院做復健,對你的腿有幫助。」

  連明彥輕哼一聲。「果然是明娟要你來的。」

  沈若水沒有急著否認或解釋什麼,端起那酒看了看,喝了一口。

  「好苦。」不禁蹙了蹙眉。「奇怪,我記得以前喝的那感覺,跟果汁差不多的。」感覺會騙人嗎?還是回憶總會有落差?

  她又喝了一日,還是覺得苦。

  「你別喝了。」連明彥有些粗暴地搶過她手上的酒,就她喝剩的,仰起頭一口喝光。「我知道明娟讓你來勸我的。我自己的事自己會看著辦,你不必擔心,我很好,沒事。」

  沈若水沉默了一會,望著杯中的水,低聲說:「我想,你大概嫌我多事。老實說,明彥,我一直不知道該跟你說些什麼,從以前你身上就有那種氣勢,明明比我小,卻像個大人似,」她頓一下,微微笑起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每次在你面前,總覺得自己很笨拙。很好笑吧?」

  連明彥怔一下,不禁望著她。她是那樣想的嗎?她一直都是那樣看他的嗎?

  「我……」他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你不知道吧?」她又笑。「還好,從你十多歲我就認識你,要不然我可能更不知該說什麼,更加不知所措。」

  太狡猾了。她為什麼要這麼說?他撇開臉,不去看她,望著吧檯上殘留的一些水漬。

  「明彥——」

  「別再說了!」他低吼。她難道都不知道嗎?他的心、他的感受……

  「明彥……」沈若水默然了一會。「對不起……明彥……對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連明彥握著拳,吼叫出來。

  引起許多目光。老闆望了他們一眼,卻沒表示什麼,默默做著自己的事。連明彥抱著頭,整個臉幾乎埋在臂彎裡,不願正視什麼似。

  「明彥……」她還記得當年她在燈下譯稿那個夜,看到他出現在電視上,那一點落寞寂寥的神情。「告訴我,明彥,你希望我怎麼做?」

  連明彥慢慢抬起頭,表情有些空洞,眼底的感情藏得深。「你在同情我嗎?」

  「那當時你一直是在同情我嗎?」她反問。

  他曾經為她做過許多,她希望能為他做點什麼。她從未對他說過對他的感激,也沒必要多說,雖然很多事不說,他們都不會懂得。但許多感情,無法說太多,說得太多,又能如何,不如不去懂得。

  他望著她,有點怔,眼底浮現一絲當年那落寞寂寥:「沈若水……」

  他輕喚她的名字,那麼輕,有點低回。

  「明彥,我能為你做些什麼……我要怎麼做……」那是她認識的少年連明彥了。她心隱隱有一點痛,因為無法去面對。

  「在我身旁……待在我身邊……至少……一下就好……即使只是片刻……」明彥低低地說,更像呢喃。他將額頭輕輕擱放在她肩膀上,像是非常累的樣子。

  他知道他應該放手的,不該有太多的奢求。但即使是片刻也好,就這樣待在他身旁。他知道她無法回頭看他,上天不會聽到他的祈求,那麼,就這片刻……這片刻,讓他這樣靠著她,讓她這樣待在他身旁……

  第6章(1)

  「不敢入詩的來人夢,夢是一條絲,穿梭那不可能的相逢……」

  「你在看什麼?」午前十時的風暖暖的,她從陽光下朝他走近。看到他手上的書,臉上浮起笑。

  「沒什麼。」她當年常看的詩,他看她拿它擋過雨。

  「詩集啊……」她湊近他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喃喃起來。

  「沈若水。」他輕聲喚她。

  她猛醒似,啊了一聲。「啊,對不起。」居然出神了。遮掩什麼似,按按額頭,笑說:「明彥,我都不知道你喜歡讀詩。」

  「談不上喜歡。」連明彥微微一笑。「剛好看到,就順手翻了翻。你呢?我記得你以前好像常讀這些。女孩子都喜歡這些吧?」

  「那都過去了。我已經很多年不讀詩了。」沈若水不好意思似,又笑了笑。「準備好了嗎?可以走了嗎?」

  連明彥點點頭,站起來。這兩個星期來,每天早上差不多這個時候,她就會過來,陪他到醫院復健,然後他似通常會一起買些東西回來做午餐,他在一旁幫忙。飯後,休息片刻,她會陪著他練琴;往往,她一言也不發,只是待在他身旁看著他。練完琴,他們總是一起出去散步,漫步到海邊,聽著沙沙的海浪聲,看著將盡不盡、要落不落的西陽。然後,他會陪著她走到車站,陪她等著車,看著她搭車離開。日復一日,幸福得令他希望時光就這樣停止。

  「走吧。」她不知道的是,每天他一直這樣地等待著她。

  「你覺得好點了嗎?」沈若水問。

  「嗯,醫生說再做一個月的復健就可以。其實真的沒事,醫生也說了,我的腿癒合的情況很好,做復健只是讓良好的情況更良好。」

  「那就乖乖聽醫生的話吧。」

  連明彥又笑。他哪需要什麼醫生,但她說什麼,他就聽什麼。他不應該再奢求什麼了,這片刻,能有這片刻就足夠了。

  「你今天中午想吃什麼?」將袋子放上車後,沈若水側頭問,有點拿不定主意的樣子。「來的路上,我想了一下,但不知道準備什麼才好。」

  「什麼都好。」看她那有點傷腦筋的模樣,他覺得心頭暖暖的。這感覺這麼日常,有時他不禁會有種錯覺,彷彿可以這麼地久天長下去。

 「明娟……」

  「若水,明彥他需要你——」明娟這話太突然,沈若水一怔,隨即沉默。她不是完全不懂明彥的心,但明娟怎麼會突然這麼說?

  「我不是常跟你說,明彥是我弟弟,可是我一直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連明娟說著搖了搖頭。「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明彥心裡一直——」她停住,握住沈若水的手,直直看著她。「對不起,若水,我知道我不應該提出這個要求,拜託你這種事,但我怕明彥他……幫幫我,若水,他需要你!」哭了起來。

  「明娟……」沈若水有些為難。

  「你也看到了,再這樣下去,明彥的情況會變得更糟糕。」

  「可是,我能做什麼?……」

  她不希望看到那樣的明彥,但她又能做什麼?只是,這是她的責任吧?不,她對明彥有虧欠,但那又能用怎樣的方式償還?

  她不禁暗暗歎口氣。世上許多事,是沒有答案的,根本就沒有解答,所以才會有那許多的糾結、不清的纏亂,無數的牽扯不開。

  黑暗中有許多回音,有些被聽到了,有些也只能在黑暗中空迴盪。不是所有的心情都能上達天聽的。神啊,哪顫得到塵世中的人們這些那些、那林林總總的所有的心情。

  他們只能祈求又祈求——像當年她那樣,祈求又祈求。但也許,黑暗中從不會有回應。她不是完全不懂明彥的心,但啊……

  很多年前,彷彿也有過這般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在他身旁,他喝著他的酒,她勸他不要喝那麼多的酒。說他小。

  「是你啊……」沈若水……這個名字印在心上無數次,想將它剔除,痕跡卻變得越深。

  「不要再喝了。明彥。」沈若水坐在他身邊,雙手放在吧檯上,垂著眼。

  連明彥嘴角微微一動,也不知是不是笑,修長的手指沿著酒杯口無意義地畫著圈。

  「明娟讓你來的?」她來做什麼呢?他們都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少年了。她不會再說他小,他也不會有那樣的挑釁。

  今晚他都還沒喝過酒。這杯酒已經放在那裡快半個鐘頭了,他就只是那樣看著。杯中有太多往事,他不該去憶想,她偏卻走到他面前,他迴避不過去,往事上心頭,也就這般跟往事並肩坐著。

  老闆過來,也不問什麼,給了她一杯水,就丟下他們。

  杯中的水跟酒一樣清澈透明。沈若水伸手觸碰水杯,像他一樣,手指沿著杯口輕輕畫著。

  「記得很多年前,我高中的時候吧,也像這樣跟你在酒吧喝酒過。」

  她微微一笑。「那時我還喝醉了。我其實一直沒有喜歡喝酒過,到現在也不喜歡,很少喝。你要是請我喝酒,我大概也不會想喝。」

  「不喝酒,來酒吧做什麼?」

  「沒有人規定到酒吧一定要喝酒吧?」

  「你的道理總是特別多。」

  「是啊,你那時大概不服氣。」

  連明彥嘴角又輕輕動了動。「你不會是特地來回憶往事的吧?」

  「這種東西好喝嗎?」她沒有回答,伸出手將那杯酒移到自己面前,不經意劃觸過他的手。

  連明彥微微頓一下,望著她,驀然別開頭,低低說:「你到底來做什麼?」像醉了,又似清醒,一直壓抑著的,心中那隱約的渴求。

  沈若水呆了一下,才想起似。「你的腿好了嗎?」並不提他的手跟練習的事。

  「沒事了。」他深深吸口氣。

  「醫生建議你回醫院做復健,對你的腿有幫助。」

  連明彥輕哼一聲。「果然是明娟要你來的。」

  沈若水沒有急著否認或解釋什麼,端起那酒看了看,喝了一口。

  「好苦。」不禁蹙了蹙眉。「奇怪,我記得以前喝的那感覺,跟果汁差不多的。」感覺會騙人嗎?還是回憶總會有落差?

  她又喝了一日,還是覺得苦。

  「你別喝了。」連明彥有些粗暴地搶過她手上的酒,就她喝剩的,仰起頭一口喝光。「我知道明娟讓你來勸我的。我自己的事自己會看著辦,你不必擔心,我很好,沒事。」

  沈若水沉默了一會,望著杯中的水,低聲說:「我想,你大概嫌我多事。老實說,明彥,我一直不知道該跟你說些什麼,從以前你身上就有那種氣勢,明明比我小,卻像個大人似,」她頓一下,微微笑起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每次在你面前,總覺得自己很笨拙。很好笑吧?」

  連明彥怔一下,不禁望著她。她是那樣想的嗎?她一直都是那樣看他的嗎?

  「我……」他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你不知道吧?」她又笑。「還好,從你十多歲我就認識你,要不然我可能更不知該說什麼,更加不知所措。」

  太狡猾了。她為什麼要這麼說?他撇開臉,不去看她,望著吧檯上殘留的一些水漬。

  「明彥——」

  「別再說了!」他低吼。她難道都不知道嗎?他的心、他的感受……

  「明彥……」沈若水默然了一會。「對不起……明彥……對不起……」

  「不要跟我道歉!你為什麼要跟我道歉?」連明彥握著拳,吼叫出來。

  引起許多目光。老闆望了他們一眼,卻沒表示什麼,默默做著自己的事。連明彥抱著頭,整個臉幾乎埋在臂彎裡,不願正視什麼似。

  「明彥……」她還記得當年她在燈下譯稿那個夜,看到他出現在電視上,那一點落寞寂寥的神情。「告訴我,明彥,你希望我怎麼做?」

  連明彥慢慢抬起頭,表情有些空洞,眼底的感情藏得深。「你在同情我嗎?」

  「那當時你一直是在同情我嗎?」她反問。

  他曾經為她做過許多,她希望能為他做點什麼。她從未對他說過對他的感激,也沒必要多說,雖然很多事不說,他們都不會懂得。但許多感情,無法說太多,說得太多,又能如何,不如不去懂得。

  他望著她,有點怔,眼底浮現一絲當年那落寞寂寥:「沈若水……」

  他輕喚她的名字,那麼輕,有點低回。

  「明彥,我能為你做些什麼……我要怎麼做……」那是她認識的少年連明彥了。她心隱隱有一點痛,因為無法去面對。

  「在我身旁……待在我身邊……至少……一下就好……即使只是片刻……」明彥低低地說,更像呢喃。他將額頭輕輕擱放在她肩膀上,像是非常累的樣子。

  他知道他應該放手的,不該有太多的奢求。但即使是片刻也好,就這樣待在他身旁。他知道她無法回頭看他,上天不會聽到他的祈求,那麼,就這片刻……這片刻,讓他這樣靠著她,讓她這樣待在他身旁……

  第6章(1)

  「不敢入詩的來人夢,夢是一條絲,穿梭那不可能的相逢……」

  「你在看什麼?」午前十時的風暖暖的,她從陽光下朝他走近。看到他手上的書,臉上浮起笑。

  「沒什麼。」她當年常看的詩,他看她拿它擋過雨。

  「詩集啊……」她湊近他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喃喃起來。

  「沈若水。」他輕聲喚她。

  她猛醒似,啊了一聲。「啊,對不起。」居然出神了。遮掩什麼似,按按額頭,笑說:「明彥,我都不知道你喜歡讀詩。」

  「談不上喜歡。」連明彥微微一笑。「剛好看到,就順手翻了翻。你呢?我記得你以前好像常讀這些。女孩子都喜歡這些吧?」

  「那都過去了。我已經很多年不讀詩了。」沈若水不好意思似,又笑了笑。「準備好了嗎?可以走了嗎?」

  連明彥點點頭,站起來。這兩個星期來,每天早上差不多這個時候,她就會過來,陪他到醫院復健,然後他似通常會一起買些東西回來做午餐,他在一旁幫忙。飯後,休息片刻,她會陪著他練琴;往往,她一言也不發,只是待在他身旁看著他。練完琴,他們總是一起出去散步,漫步到海邊,聽著沙沙的海浪聲,看著將盡不盡、要落不落的西陽。然後,他會陪著她走到車站,陪她等著車,看著她搭車離開。日復一日,幸福得令他希望時光就這樣停止。

  「走吧。」她不知道的是,每天他一直這樣地等待著她。

  「你覺得好點了嗎?」沈若水問。

  「嗯,醫生說再做一個月的復健就可以。其實真的沒事,醫生也說了,我的腿癒合的情況很好,做復健只是讓良好的情況更良好。」

  「那就乖乖聽醫生的話吧。」

  連明彥又笑。他哪需要什麼醫生,但她說什麼,他就聽什麼。他不應該再奢求什麼了,這片刻,能有這片刻就足夠了。

  「你今天中午想吃什麼?」將袋子放上車後,沈若水側頭問,有點拿不定主意的樣子。「來的路上,我想了一下,但不知道準備什麼才好。」

  「什麼都好。」看她那有點傷腦筋的模樣,他覺得心頭暖暖的。這感覺這麼日常,有時他不禁會有種錯覺,彷彿可以這麼地久天長下去。

  「什麼都好啊……」這才是難。沈若水想想,說:「那今天就吃簡單一點,炒個飯好了。」

  「好啊。」連明彥一副無所謂,聲音輕快,很高興的樣子。

  沈若水有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手藝實在不怎樣,做來做去總是那些,你大概吃不慣。要不然,今天我們到餐廳吃好了。」

  「不用了,我們吃炒飯就好,我喜歡吃炒飯。」她不會知道,每天從醫院回來,看著她有點手忙腳亂的忙碌,他在一旁幫忙,對他來說,是多幸福的時光。

  「那好吧。」沈若水對他笑了笑。

  公路平坦,車子在寬闊的公路上飛奔,平穩得好似沒了速度一樣。即使是在車子裡,彷彿也可以聞到海的味道。

  復健的情況跟平時一樣。他的腿其實早已經好了,但醫生小心謹慎,務使他的腿可以恢復到最良好的狀態。因為行步早就無礙,所以每次到醫院都是由物理治療師輔助做些物理治療。

  沈若水總是在一旁耐心等候,有時她不注意時他會看著她,她的身影在光影中有一種奇異的永恆感覺。

  「明彥。」結束後,沈若水迎上前,拿出袋子裡的水跟毛巾遞給他。

  「謝謝。」連明彥很自然地接過。

  「中午真的就打算吃炒飯嗎?」沈若水問。

  連明彥笑起來。「嗯。不是說好了?」

  「可是……」

  「別再可是了,今天就吃炒飯。」不知為什麼,他總是忍不住想笑。

  任何一點細微的瑣事都讓他覺得心情好,禁不住就想笑。

  兩人並肩往外走。他很自然地接過她手上的袋子,看她下意識習慣性地往旁走遠拉開了一點距離,伸手將她拉到他身旁。

  她怔一下,愣望著他,然後才醒了似,訥訥說:「對不起……」

  他知道,她那是下意識的習慣,與人隔出距離。但是,她對他依然還有那種習慣?

  他緩緩說道:「以前你也是這樣。」

  「對不起,我那是習慣。」好像從前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往事浮現,沈若水無聲笑了笑。「我記得以前也曾有過這樣的情形,讓你覺得氣惱,說你身上沒有瘟疫。想想,你從以前就有點霸氣。」頓一下,朝他身上更靠近了些,手臂微微碰觸著。「嗯,像這樣靠這麼近,還真有點不習慣,好像黏在了一起似。」

  連明彥側臉看著她。沈若水對他一笑,說:「你看,靠得這麼近,你也有點不習慣,對吧?」

  「不……」這些年,他習慣性地跟人有著距離,但她不一樣。

  「你還可以再靠近一點。」

  「你在學廣告說詞啊。」有個女性保養品的廣告,女明星巧笑倩兮,對著鏡頭微笑說:「你在看我嗎?你可以再靠近一點」。沈若水說著,不禁又笑起來。

  「是啊。」連明彥看著她,眼底深處柔了起來。她現在笑得多好,不像從前那笑總是那麼苦澀。「沈……若水……」不由得輕聲喚她。她應該是快樂的吧?

  「嗯?」她揚起臉,眼神帶著詢問。

  「你覺得快樂嗎?」

  沈若水怔了一下,停下腳步。

  「連先生!」還不及說什麼,一個年輕的護士叫住他們。

  兩人轉身回頭。年輕護士有點靦腆,有些不好意思,稍低著頭,微紅臉說:「對不起,這麼冒昧!但我很喜歡你的演奏,是你的樂迷。能不能……呃,能不能請你幫我簽個名?」怯怯地遞出一本精美的筆記本。

  「當然。」連明彥顯得很客氣,接過筆跟筆記本,柔聲問:「請問你貴姓大名?」

  年輕護士驚喜地抬頭,高興地笑起來,說了自己的名字,而後連聲道謝後才走開,還回頭對他們揮揮手說再見。

  「怎麼了?」這期間,沈若水一直默默看著他,他轉身對著她。

  「沒什麼。」她搖頭一笑。「我只是想起當年的你。」當年那個連明彥,少年心性,心高又氣傲,很有種逼人的氣勢。眼前的連明彥,雖然那個氣勢依然,卻柔和了許多。

  那個話題就那樣岔開。連明彥沒再追問,兩人並肩走出去。外頭陽光正烈,白花光猛,感覺鬧哄哄的。兩人一起,買了蔥,買了蛋,買了蝦。

  「這樣夠了。」連明彥看看手上的東西。

  「還有紅蘿蔔跟青豆。」沈若水堅持。炒蝦仁蛋炒飯的話,沒有紅蘿蔔跟青豆,她總覺得少了什麼。

  「這樣會不會太多了?」

  「不會的。」

  「要是吃不完呢?」

  「不會的。」

  連明彥微微傾頭看著她。沈若水抬眼問:「怎麼了?」

  「我沒想到你這麼固執。」他笑。他不曾看過她這一面,但兩人這樣一起買菜,小小爭辯,這樣的日常,都充滿生趣、平靜的喜悅。

  生活哪有什麼轟轟烈烈,他只要這種日常溫心快樂的感覺。

  沈若水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家庭主婦大概也就這樣,想著不禁也笑了。

  結果都聽她的。連明彥手上提著大包小包,她有點不放心。

  「明彥,你的手……」演奏家的手需要保護的。

  「我的手沒那麼脆弱,別擔心。」他朝她又笑,要她寬心。

  回到海邊,他如常在一旁幫忙,兩人一起切切洗洗。窗外陽光白花,屋內水聲嘩嘩,真的是日常,卻又像夢一般……

  炒飯上了桌,兩人面對面坐著。她給他一根湯匙,指指他面前的炒飯。「試試看。」

  連明彥舀了一口。「嗯,好吃!」猛點了點頭。

  「真的?」

  「真的。你也試試。」順手就舀了一口送到她嘴裡。

  沈若水也沒意識到那麼多,張嘴就吃了,反而連明彥心一動,突然意識到那是他用的湯匙,她那不提防的表情……

  「好像還可以。味道會不會太淡了?」

  他微微一震,回過神,說:「不會。很好吃。」心底溫溫的,她對他並不提防。若無其事地拿起一旁的大湯匙,盛了一碗炒飯給她。「喏。要不要喝點水?」又倒了一杯水給她。

  「謝謝。」沈若水也沒客氣,自顧自地吃了幾口,想起什麼似說:「你別勉強,吃不完的話,我帶回去。」

  「不,好吃。留著給我,我晚上吃。我喜歡吃,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我都喜歡。」

  他說得正經,神色也認真,沈若水忍不住笑,說:「明彥,原來你也會這樣的甜言蜜語。」她從沒見過連明彥這一面。

  連明彥搖搖頭。「我是說真的。」

  「好吧、好吧,不是說煮飯的人最大,這就當是對我勞苦功高的獎勵。」沈若水仍是笑,沒注意到那注視她的眼神那眸底深處掩抑的波蕩。

  啊,這樣就好了……這一刻的幸福本不是他所能得的,他不應該再奢求了……

  「所以……這剩下的都是我的了。」他笑著又盛給她一碗炒飯,然後將剩下的大半盤炒飯移到自己那側,全都霸佔。

  「別一下子吃太多了,留一些晚上吃。」沈若水叮嚀,怕他真一口氣都吃了。

  「我知道。」連明彥乖乖聽話。手拿著湯匙,停觸在嘴邊說:「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比明娟還囉嗦。」

  「那麼,你現在知道了。」本來早已經停住笑,聽他這麼說,沈若水不禁又微微笑起來。

  「是啊……」相視而笑,眼波閃映著瀲濫的光,午後一點慵懶的陽光顯得靈動起來。

  而後,練琴時,沈若水靜靜坐在一旁。連明彥很專注,投入了全副的心,就算她不懂音樂,也感覺到琴聲裡的激揚,彷彿她自己的心也要澎湃起來。

  「你覺得怎麼樣?」最後一個音符休止,連明彥閉著眼,整個人仍籠罩在那種激昂裡,過片刻才睜開眼望著她。

  「很好。」沈若水點頭又點頭。「不好意思,我不懂音樂,只會說好或不好。」那笑並沒有困窘,很坦然自己的不是。

  連明彥放下琴,走向她,情不自禁,輕輕擁抱住她。他的手早已不會再抖,感覺已經回來,越來越順暢。

  「謝謝。」他自己感覺得到——不,是很清楚,他現下的狀態很好,比什麼時候都好,只是想從她口裡聽到自己的好。

  「我又沒做什麼。不過,我覺得很高興,即使我什麼都不懂,我也聽得出來,你的琴聲裡有一種激昂的力量,很有感染力,很……怎麼說,就是……嗯,我覺得心怦怦跳的。」

  他低視著她,又難自禁,輕輕又擁抱著她。

  那個人也是這種感覺吧?心頭那種澎湃……雖然並不是刻意迴避,但他們一直沒有提過那個名字。他知道她不是刻意的,那麼,他自己呢……

  啊,這明知道不該奢求、卻又忍不住祈求的心!

  「演奏會那天,你一定要來。」他強抑住,放開手。

  「演奏會?」沈若水有些不解。

  「我接受了某財團文化基金會贊助的個人演奏會邀請。」只為了一個理由。

  「啊!」她輕叫一聲,驚喜地抬頭。「真的?太好了!明彥。」高興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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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能在有你在的地方再開始。」他的經紀人其實很不贊成,再開始應該在柏林、在維也納、在世界樂壇中心,那才激得起漣漪。但他堅持,只為了那個理由。

  「你很有才華,也早受國際樂壇的肯定,我相信不管在哪裡,你都會成功。不過,我真的很替你高興。對了,是什麼時候?」

  「一半個半月後。」語氣並沒有顯得特別高興或興奮,不過像是在說著一件很平常的事。

  沈若水心裡微跳一下。一個半月後……離江潮遠回來的日子很近;再過六個多星期,江潮遠就會回來……她暗暗搖頭,不再去多想。「真的太好了,明彥。」

  連明彥望著她;眼底有一種無法訴說的憂傷。

  「答應我,你一定要來。」他唯一能奢求的。

  沈若水緩緩點頭。

  他凝視著,緩緩、緩緩,輕輕又將她擁抱,低低說:「我們約定好了,你別忘了。那一天你一定要來。」

  一定,一定,不要忘了,和他的這約定。

  「怎麼又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為什麼一直糾纏不休?」

  週末下午,連明娟跟她父母以及阿姨姨丈到海邊的房子來,剛停好車,下了車,連明彥剛好開門出來,正準備送沈若水到車站。看見沈若水跟明彥從屋子裡一起出來,阿姨瞪大了眼,像瞪著仇人一樣。

  「阿姨,若水是我的客人,是我請她來的。」連明彥沉聲說著,下意識地將沈若水拉近到身旁,對連父等說:「爸、媽,請你們跟阿姨姨丈及明娟先進去,我送若水到車站,等會就回來。」

  沈若水禮貌地點個頭,沉默地招呼。連明娟趕緊說:「我送若水好了。」

  「不必了,我送她就可以。」連明彥一口回絕。

  「那我先告辭了。」沈若水又對眾人禮貌地點個頭。轉向連明娟。
******

  「什麼好意!誰知道她心裡裝的什麼心思!」對沈若水偏見太過,阿姨的態度跟語詞都失偏頗,大失她平時的優雅教養。

  「其實我們都應該感謝若水的,阿姨。要不是她,明彥也不會好得那麼快。我們自己都忙,誰能跟她一樣,不厭其煩,每天都過來看明彥,甚至陪他到醫院?」

  「這關她什麼事!她居然還每天過來!明娟,你是怎麼了?怎麼都不管!」聽連明娟那樣說,阿姨更不滿。

  「阿姨,明彥需要朋友的。」連明娟耐著性子。跟她阿姨簡直講不通。

  「要交朋友多的是,怎麼可以讓明彥跟那種人來往!」

  「明彥跟若水認識很久了。阿姨,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彥不容易跟別人熟,好不容易有個若水,他可以跟她好好聊聊。」

  「等以後要是發生什麼,後悔就來不及!」

  「順映,你少說一點。」姨丈勸阻。

  阿姨瞪了丈夫一眼,不理他,對連母說:「你倒是說說話,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沈若水是怎麼回事,怎麼也糊塗了!」

  「順映。」連父開口。「孩子們跟朋友來往,我們為人父母的不好干涉。再說,明彥受傷的事,也不能全怪若水。」

  「為什麼不怪她阡都是因為她,明彥才會受傷的!」

  「順映。」姨丈拉拉阿姨。

  連母說:「姐,我懂你的意思,這件事我會處理,不要再說了。」

  「你打算怎麼處理?」

  「阿姨,媽,」真不明白,她阿姨怎麼會那麼固執。連明娟忍不住,替沈若水辯護說:「你們也都看到了,明彥身體恢復良好,現在狀態也非常好,而且還答應了文邦文化基金會的演奏會邀請,這都是若水的功勞,我們應該感謝若水的。」

  「你少提那個沈若水!這是明彥自己的努力,關她什麼事!」阿姨不以為然。「順映,你別糊塗了。」

  「我知道,但……」連母被說得有些動搖。但她心裡雖有意見,卻又明白女兒說的是事實;現在是明彥的關健時刻,她不希望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枝節紛爭。連明娟看看她父親,欲言又止。

  連父開口說:「順映,我知道你關心明彥,但這一次、這件事你不要管,請你不要插手。」語氣堅定,令人意外。

  「我不管,等到她那樣糾纏、勾引明彥就晚了!」阿姨不滿極了,口不擇言。

  「阿姨!」連明娟忍不住皺眉。

  「順映,你別再說了!」姨丈把阿姨拉到一旁,不讓她再說下去。

  連母臉色微微一變,嘴唇動了動,終是忍住,過一會才說:「你不要再說了,姐。這件事我會看著辦,你就不要管。現在是明彥的關鍵時刻,我不希望有任何事影響到他的情況,等明彥的演奏會過了再說。」

  連明娟又看了她父親一眼,連父回望她一眼,對她搖了搖頭。她低下頭,沒再說話;她知道她父親一定對她母親勸說了不少,一切以明彥為重,即使她母親不願也不會承認,但明彥的情況進步明顯,她母親才會任由明彥與沈若水這樣碰面。

  她不知道這樣做對明彥是不是好,但至少這一刻,算是好的吧?她真搞不懂,為什麼偏偏發生在明彥身上——

  可憐的明彥……

  世上的事為什麼會有這些不圓滿?唉!

  第6章(2)

  「唉,你怎麼這麼好說話!」一進班貝的辦公室,班貝就對著她搖頭。

  沈若水拿出譯稿遞給她,笑說:「怎麼了?」

  「還怎麼了!」班貝接過稿子。給她一記白眼。你現在不是應該快快樂樂跟江潮遠在意大利或巴黎哪裡都好逍遙?怎麼還在這裡?」好像她做錯了什麼。

  「在這裡有什麼不好?還可以跟你一起吃午飯啊。請我吃午飯吧。」

  班貝又給她一記大白眼。「你還有時間吃飯?不用趕著去伺候那個大少爺?」

  「班貝。」沈若水搖搖頭。「明彥不是那樣的。」因為連明彥必須跟邀請單位會面討論,她時間就空了出來。

  「你也太傻了。讓他們這麼利用你。」班貝替她抱不平。「你小心別被人利用完了,人家就翻臉。哪有像你這樣的,把自己心愛的男人撇在一旁,對旁的男人那麼盡心。你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啊!」

  「你說到哪裡去了,班貝。」沈若水忍不住斜眼看看班貝,吐出一大口氣。她知道班貝是為她好,替她抱怨,但班貝實在想過頭了。「我跟明彥認識很久了,再說,他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我有這個義務的。幸好明彥沒傷到手,要不然我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這也是。小提琴家的手是他們的生命,更何況是連明彥那種有了國際知名度、在國際樂壇佔了一席之地的。但既然是朋友,班貝自然偏心,沈若水不抱怨,她就替她抱怨。

  「話是沒錯,很萬幸;但你的道德感良心也不必那麼強,天天過去把時間都耗在那裡,你自己都不過日子了?還譯這什麼稿!你還睡不睡覺?」說著點了點放在桌上的譯稿。

  「截稿期快到了不是嗎?」沈若水說:「我有睡的,你不必擔心我。

  其實,我跟明彥說說笑笑的,過得也很輕鬆愉快,也不是把時間耗在那裡,你真的別擔心了。」她從來沒有跟明彥那麼相處過,那麼靠近、長時間的相處,她發現明彥其實是一個溫柔的人,與他在一起有一種安一心跟寧靜。

  「你哦,說你傻你還不肯承認!我看你真該跟他們要個苦力費,就算是跟班,也該有個獎賞吧。」班貝悻悻的,埋怨她傻。

  「我看還是你先給我個獎賞吧,幫我提高稿費。」沈若水笑嘻嘻的。

  「我只要依靠你,這輩子就不愁吃喝了。」班貝一直在出版社任職,給她的譯稿稿費,省點的話,她自己一個人夠用了。

  「你那麼辛苦做什麼?有江潮遠可以養你。」

  「那倒是。」沈若水回答得愣愣地,但很坦然,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那你就讓他養著,幹麼這麼辛苦?」

  「我總得找點事情做吧。」

  「要找事情做還不簡單,去逛街、去美容、去SPA,一堆事情夠你打發時間的。」班貝連說帶比,很有股勁。

  「說的也是。」沈若水又笑,也同意。想到什麼似,從手袋裡拿出一支手機。「啦,把你的手機給我吧。」
******

  「不愧是藝術大學,學生不是學音樂、舞蹈就是繪畫藝術,看著都有—種不同的氣質。」班貝四處看看,隨口說著。

  沈若水吸口氣,沒說話。很多年前,她來過這所大學。記憶也就是那樣。她下意識看看自己的手。

  「怎麼了?」班貝問。

  「沒什麼。」她連忙搖頭,將手放在身後。

  班貝突然用手肘稍稍推推她,問:「你認識那個女孩嗎?她一直看著你。」

  沈若水抬頭,見迎面走來一小群人。大概有四五個,舉手投足、神態氣質感覺都很優雅從容,走在中間那兩個女士看起來年紀比較大,邊上跟著兩三個看似學生的女孩,走在最外邊的女孩,手上抱著樂譜,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她。

  她認出那女孩,連明彥住院時,她在醫院看過。沈若水朝對方微微點個頭,目光一轉,中間那個女士正看著她,瞪著她。

  沒想到會那麼不巧,居然是連明彥的阿姨。沈若水禮貌地欠個身。走在連明彥阿姨身邊的女士問連明彥阿姨說:「是你認識的人嗎?」

  連明彥阿姨撇開臉,不理沈若水,冷淡說:「不認識的。我們走吧。」走過去,看也不看沈若水。

  班貝回頭看看連明彥的阿姨,皺眉說:「那是誰啊?你認識?」

  「嗯。」沈若水苦笑。「她是明彥的阿姨。」

  「看來她好像很討厭你。看吧,你好心都沒好報。」班貝明白其中一些緣由,知道江潮遠結過婚、跟連家有過關係。「你還是少跟他們牽扯吧,免得讓自己不愉快。」沈若水默默笑一下,轉開話題:「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快走吧,要不然你要遲到了。」

  班貝不以為然,搖頭說:「人家那樣對你,你還那麼好脾氣!你要繼續當好人也就算了;但笨也笨得有代價吧。」

  「好了,你快遲到了。」沈若水拉拉班貝。

  「沈小姐——?」剛走幾步,便被人叫住。

  沈若水回頭,看是剛剛那個女孩。對方兩眼直看著她,目光緊逼,面敵應陣似,又像談判似,有種咄咄逼人。

  「你還記得我吧?我們見過,我叫吳倩蓉。」

  看樣子大概會沒完沒了。班貝看看時間說:「你有什麼事,下次再說。我們還有事—一」

  「我有很重要的事。」吳倩蓉打斷班貝的話,有點急促。

  沈若水說:「班貝,你趕快去吧,等事情辦完了再打電話給我。」

  反正這年紀的女孩,想的大概也就是那些,不過是什麼雞毛大的事,沈若水自己可以處理,所以班貝也不擔心,且跟對方約好的時間快到了,就先走了。

  「請問你有什麼事?」等班貝離開了,沈若水才問。

  吳倩蓉雙手抱著琴譜,緊靠在胸前,一雙水潤黑漆的大眼不客氣地盯著沈若水,目光很緊,咬了咬唇,露出一點委屈說:「你跟連大哥是什麼關係?」

  『我跟明彥是朋友。」原就可以猜到,沈若水沒有太意外,語氣平淡。

  「什麼樣的朋友?」吳倩蓉追問。

  這怎麼分類?沈若水略為蹙眉。

  「是一般、普通、熟識還是親密的朋友?」吳倩蓉邊說邊盯著她,注意她表情的變化。

  沈若水臉色平淡,說:「就是朋友。」

  「你的意思是你跟連大哥只是普通朋友?」吳倩蓉不禁提高聲音,接近質問。

  「可普通朋友會好到天天去找連大哥,每天陪著他,早也在一起。晚也在一起?」

  「這是我的事。」

  「你的事?你知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你可以無所謂,可是連大哥呢?」還有,她知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不懂你的意思。」

  吳倩蓉瞪著她,眼情有點紅。「你當然懂!誰不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你不要老是找借口每天去找連大哥。你不要纏著連大哥!」

  纏著明彥?沈若水不目覺地愣一下。

  「那不是倩蓉嗎!」道路那頭,兩個女孩子看見吳倩蓉,小跑過來。

  「倩蓉!」看到一旁的沈若水,隨口問說:「你的朋友?」

  「不……嗯……」吳倩蓉含糊應著。

  女孩子也沒在意,心思都在別的事上,語氣輕快興奮地說:「你怎麼還在這裡!你每次要是聽說了,都是跑第一的。」

  「什麼事?」

  「你還不知道啊!」女孩們有些意外,口氣更加興奮:「連明彥來了!就在學校裡。」

  「真的?」吳倩蓉又驚又喜,烏黑的大眼立刻發亮起來。

  「對啊!你真的不知道?」

  「在哪裡?」』吳倩蓉急切地問。

  「聽說在第一教學樓吳教授辦公室那裡。還以為你早去了!他上回來不也是去那裡?聽說他到歐洲發展之前,吳教授曾經指導過他不是嗎?我們正要過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過去?」

  那還用說!吳倩蓉急忙拉住她們,著急說:「我們快過去吧!」

  匆忙間停了一下,回頭看沈若水一眼,眼神凌厲尖銳,寫滿排斥不滿,像私人領地前面常會掛的告示牌上的警告那樣——生人勿近;或者動物進食時,對侵入者發出的低鳴警告——這是我的,不要靠近。

  沈若水呆了一下,站在那裡,直到吳倩蓉都走得不見人影了,才醒了似,吐歎了口氣。

  原來明彥也來了。真是巧啊。那當年,她第一次來這大學的時候,就遇到了明彥……啊,回憶真是種奇怪的東西,又遠又近的,有時縹緲難尋,有時歷歷在前。

  她又吐歎口氣。不過,這一次應該不會再那麼巧了,也沒必要去找——

  手機響起,她手忙腳亂一陣才接了,還不是很習慣。

  「若水。」電話那頭,班貝的聲音又輕又小,像是捏著嗓子,又像捂著嘴似。「對不起啊,說著說著不知怎地,我得請教授吃飯了,今天不能請你吃飯了。」

  「我知道了,沒關係。」

  「你不必等我。你自己回去沒問題吧?」

  「當然。我又不是小孩,你別擔心。」

  「對不起哦。」

  「收了電話,她又呆了一會。本來預期好跟班貝一起吃飯,一下子打亂。好像什麼部分突然抽空一樣,一下子無事,腦袋空白起來。

  「若水?」身後忽然輕輕一聲叫喚,有些意外,更是驚喜。

  沈若水回頭,不禁愣住。「明彥!」』

  心裡才想不會那麼巧,怎麼就那麼巧!太戲劇性,太小說性安排似的巧合啊。

  「你怎麼會……你不是……」說著,停下來。剛剛那兩個女孩不是說?

  「我跟主辦單位就約在附近,討論完後就過來拜訪以前指導過我的教授。」連明彥笑又笑,充滿沒預期的喜悅。「你怎麼會在這裡,若水?」

  「呃,我跟班貝……嗯,一位朋友一起來的。她是因為工作上的事過來的,我沒事就跟著過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明彥開始叫她的名字,不經意又自然。

  「真是巧。以前也這麼遇見過,我們真的很有緣。」連明彥望著她。眼底的波濤太滿,反而收住笑。

  「就算沒遇見,明天也會碰面的。」

  不,那不一樣,對他來說意義不一樣。連明彥不自禁走近一些。從前的從前,一點一滴都記在他心裡。

  「對了,你去醫院了嗎?」如今對明彥,沈若水已習慣他的靠近,不會再下意識地拉開距離。

  「正打算過去。」

  「啊,那……」有迪一兩難。

  「吃過飯了嗎?」連明彥問。

  沈若水搖頭。

  「那麼……」他牽住她的手,左右看看,確定方位。「一起吃飯吧。

  這裡的學生餐廳還不錯。」

  「啊,可是……」

  「可是什麼?」他牽著她的手,往餐廳的方向走去。

  「可是……明彥……」雖然不見得每個人都能認出連明彥,但連明彥身高腿長,很容易引人注目,小道上來往的人,不時對他們投上一眼。

  「你不想去嗎?」連明彥停下來,看著她。

  「不。」沈若水搖頭。「只是……」或許是記憶深處裡的什麼吧,她實在不習慣藝術大學這種氛圍。

  「要不,換個地方?」

  「嗯。」沈若水輕輕點頭。

  連明彥牽著她,牽得更緊一些,往大學外走去。既不顧盼,也不在乎週遭時而投來的詫訝目光。他不想在乎,也不去在乎。相聚這一刻,他能有的只是這一刻;因為有這一刻,這以後,在往後漫長的日子裡,他才能熬得過那時時似乎總是在黑夜裡的深刻的痛與寥落。

******
  第7章(1)

  電話那頭十分安靜,話說著都超回音,江潮遠的聲音聽起來感覺便有點遠,好似他所在的地方很大、很空洞。那頭夜深,他聲音低低的,沈若水的聲音也低,怕驚動了什麼。

  「這麼晚了,還不睡好嗎?」夜裡九點,他那裡都半夜了。就為了等她,跟她說說話,她很是過意下去。

  「沒關係,明天有很多時間可以休息。」

  「你現在人在哪裡了?」

  「已經在維也納,後天就會離開回柏林。」

  到了維也納,然後回柏林,沈若水回身查看了牆壁月曆上標示的記號,臉上泛起笑。然後,柏林之後,他就會回到她身旁。

  「穆勒先生好嗎?」她問候一下他的經紀人。

  「非常的好。」江潮遠的聲音帶出笑意。「托馬斯喜歡意大利,在意大利的時候,他簡直如魚得水。在維也納,他也沒閒著。」

  「是嗎?」沈若水也笑。

  「我也覺得意大利不錯,那裡的氣氛很好,是另一種不同的感覺,如果你也在就好了。」話裡不經意流露出了期望。

  沈若水心一落,有些歉然,停了片刻,低聲說:「對不起,沒能過去跟你一起……」

  「別這麼說,沈若,我明白明彥的心……」

  沈若水愣一下,只聽江潮遠語氣諒解,繼續說著:「我瞭解你的感受,畢竟,明彥是為了保護你才受傷。明彥現在情況如何?」

  「他的腿傷都好了。他很配合。遵從醫生的囑咐,定期到醫院,把醫生建議的復健療程做完,恢復的情況十分良好。現在,他忙著演奏會的事。演奏會快到了,他把每天練琴的時間加長,但他精神看起來很好。」

  「那就好,你也可以放心了。」

  「嗯。」沈若水對著空氣點頭。「我也能放心地等你回來了。」

  「……」那頭屏氣靜默了一會,半晌,江潮遠才低低說:「別擔心我,我很快就會回去,等我,沈若……一定要等我……」

  「嗯,我等你。」

  一條線,連著那端跟這端,距離被壓縮了卻又更放遠:聲音那麼近,彷彿他的人也觸手可及;她幾乎要伸出手去碰觸,碰到的卻只是牆,形的牆、空間的牆,他在那頭,她在這頭。

  等你。等你。等你。

  掛上電話,她仍發著呆,默默地重複那約定。就那樣呆坐著,也不知發呆了多久,突然聽到一陣鈴響,她沒提防,猛然一驚,渾身一震,走了片刻,才聽出是門鈴的聲音。

  她覺得奇怪,看看時間,已經快十點。會是班貝嗎?

  打開門,門外一個灰黑色的身影,靠著門旁的牆,背對著門站著,一隻腿往後曲伸微抵著牆,雙手插到褲袋裡,低頭望著地上。廊上的光落在他身上,他半邊的臉掩在陰影裡。

  「明彥?」輕聲低訝,驚碎廊上的影子。

  連明彥抬起頭,站直身,臉上浮起笑,轉身對著她,輕聲說:

  「嗨。」

  沈若水自然地側個身,讓他進去。

  連明彥默默一笑,走進去,沒有解釋。沈若水默默地倒了一杯水給他,也沒有多問。她看他喝著水,才輕聲說:「練習得怎麼樣?」

  「還可以。」他放下杯子,從上衣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她。「這是演奏會的門票,還有通行證。」

  「謝謝。」沈若水低頭看看門票。「其實你不必親自過來的。打個電話給我,我過去取就是了。」

  連明彥笑一下,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復健療程結束後,失去了什麼理由似,他就沒再見過她。這些天,他一直忙著演奏會的事,將自己完全埋進去,麻痺掉心中那種空蕩的感覺。

  感覺心中破了一個洞,多年來一直不斷地擴大,總有一種痛。痛久了,也許也就習慣了,心中那缺口,也許永遠也無法癒合。

  他沒說話,沈若水好像也不知該說什麼,更或許是夜太沉靜,一點聲響就會驚動什麼似,兩人坐在燈影裡,相對默默無語。「謝謝你陪了我那一段時間。」連明彥望著手上的水杯,終於開口。

  「是我害你受傷的,我有責任。還好,都沒事了。」

  責任?

  「原來……是責任嗎??」

  「明彥……」

  「對不起。」他低下頭。「我明白。」她還是無法回頭看他。

  「明彥……」沈若水喃喃,不知能說什麼。她不是不明白,只是無法去面對。

  相對又是默默。夜氣偷偷地流動,燈影彷彿也黝暗起來。夜,深了。

  「我可以留下來嗎?我不會怎樣的——?」他抬眼望住她。即使是片刻,他只希望留住什麼,片光流影也好,這或許是最後……

  「明彥……」有片刻,沈若水不知回答什麼才好。不是為難,而是更深的—種傷感。

  「求求你……」聲音瘖啞黯然。

  「不要這樣,明彥……」明彥那樣的求,沈若水心裡覺得很難受。那麼高傲的明彥,從未為任何人停留的明彥……

  他始終不曾真正對她說出他的心,不曾對她明確表達他的意,因為不能,因為無法那麼做,所以他只是一直看著她,默默地看著,那是他對她的溫柔。

  「半夜裡會涼,我拿條毯子給你。」她不是不明白。但就像明彥無法說,她也不能去明白。

  但她無法放著他一個人在黑暗的廳裡,燃亮了二燭光,圍著毯子,縮起了腳,與他並肩坐在沙發裡。

  「謝謝。」連明彥輕輕靠著她,輕聲道著謝,聲音那麼低,有種疲憊。

  許多年前,也有過這樣相似的夜。年少的他,醉酒了的她……他問了又問的那夜的話……

  「很多年前,好像也有過這種情形。」沈若水想起,輕聲一笑,很淡,回憶輕輕。「那時我還喝醉了,不敢回去,還是你幫我打了電話編了理由。」

  「是啊,沒想到你還記得。」年少的他,問了又問,你就忘不了他?

  我就不行嗎?你就不能回頭看看我嗎?

  「是啊。」少年的他們,曾像這樣一起待了一夜。

  「我沒有偷襲你吧?」連明彥半開玩笑,稍微驚動寂暗的夜,窗外傳來吱吱的寐夜聲。

  他當然沒忘記,那一夜,他帶著醉酒了的她,只有他跟她。他那樣親吻過他。

  沈若水輕聲又一笑,沒說話。他也沒追問。兩人裹著毯子,並肩靠著,縮在沙發上。

  「回去後,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演奏會一定會成功的。」

  「嗯。」

  「你很有信心?」

  「我的狀態不錯。」

  「那就好。」沈若水靠著他,慢慢合上眼。

  「困了?」連明彥低頭看她。

  「還好。」

  「進去睡吧。」

  「不用了。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像這樣跟你聊天。」

  連明彥臉色一黯,仍柔聲說:「還是進去睡吧。」

  沈若水搖頭,靠著他,微微打個哈欠。「跟我說說話吧。」

  「你……快樂嗎?」他遲疑著。

  「嗯。」她停了片刻,才輕輕點頭。

  「那就好。」

  「明彥——」

  「我明白。」那就夠了,他可以放開手,應該放開手了。

  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是靠著彼此,也不知道對方是否睡著了。

  他默默望著前方罩著暗色的牆,看它慢慢變棕變灰。這又長又短的夜啊,停留不住,也守不住。

  「你沒睡吧?」身邊的她忽然出聲。

  她也一夜無眠吧。

  「要不要去看日出?走吧。」沈若水站起來,不等他回答,拉著他起身。

  連明彥握了握她的手,任她牽著。兩人摸著黑,爬上樓頂。

  天際已有一點的明亮,曦光中,空氣薄沁,似乎浮著一層透明的薄霧,從薄霧中望穿出去,天光迷濛,像置身在渺渺虛幻的天界中,不似在人間,他緊挽著沈若水的手,挽得很緊,就這一刻,這就夠了。

  這以後,她有她的人生,與江潮遠共築的人生。他、她,他們——他與她,也許就從此天涯海角了。

******


  演奏會當天,離開場前半個小時,後台紛紛擾擾,還有工作人員在忙碌著,做最後的確認。連明彥一個人坐在休息室裡,望著鏡中的自己。他看看時間,閉上了眼,再睜開。然後又閉上。

  「明彥。」連明娟推開門進去。

  他睜開眼,從鏡中看著她。

  「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吧?」

  「嗯。」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停了一下,才問:「她來了嗎?」

  問得突然,又沒指名道姓,但連明娟很清楚,搖了搖頭。

  他沒再說什麼,沉默不語。

  「我只是來看看。那我出去了。」

  「謝謝你,明娟。開始前,我想一個人靜一下,麻煩你請工作人員別進來。」

  「我知道了。」

  第7章(2)

  連明娟開門出去,交代了工作人員,回頭看了體息室緊閉的門,暗暗搖了搖頭。她走向場廳,走出幾步,頓了一下,折到化妝室補妝。

  剩下連明彥一個人在休息室裡,又望著鏡中的自己一會,然後閉上眼。

  剛閉上眼,有人敲門,有點遲疑似,緩緩推開了門。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下。」他頭也沒回,仍然閉著眼。

  空氣滯了一下,那人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輕聲說:「對不起,我打擾你了。」輕輕悄悄,打算出去。

  他心中驀然一揪,倏然睜開眼,站起來,大步走向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看著她。

  「你來了,沈……若水。」每次叫喚她時,他下意識總把她的姓跟名分開,與江潮遠叫喚她時習慣性地含住她名字中的那字水很不同。

  「我是不是打擾你了?」沈若水有些不安。她原打算提早來,但沒想到人會那麼多,沒看到連明娟,還好想到明彥之前給她的特別通行證,進到後台還是花了一些時間。

  「沒有。我很高興你來了。」

  「你看起來很好。」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了。「奇怪,對於你的才華,我總有一種必定的信心。今晚一定會很成功的,明彥。」

  「怎麼聽起來好像老師在鼓勵學生似,這不像你會說的話。」連明彥微笑。

  「說的也是。不過,我不說你不會知道啊。」沈若水也笑。

  連明彥望著她,含笑的眼柔和起來。「請你好好欣賞,我是為了你才——」驀然停住口,看了看一旁,掩飾什麼似,轉而說:「演奏會結束後,請你也留下來,有個慶祝會。」

  想到當年雞尾酒的事,沈若水不禁微勾了勾嘴角,點了點頭。

  「你想到當年那個跟果汁差不多的雞尾酒了?」心有靈犀一點通嗎?

  看到她那笑,他就知道她大概想起了什麼。

  「是啊。」沈若水又笑。「啊,我該出去了。」

  連明彥握了握拳,又放開。「沈……若水……我可以……有一個請求嗎?」過了今晚,他跟她,就再也不會這樣聚首了吧。

  「能不能……給我一個擁抱……」他深深凝望著她,聲音低而輕,又斷績,難以說出口似。

  沈若水靜了一下,然後伸開手,輕輕環住他。

  他微微一動,反手緊緊抱住她。

  「連先生,時間差不多——啊!對不起!」喀的一聲,一名工作人員推門進去,不防撞見,急忙退了出去。

  兩人都沒動,並沒有太驚動。

  「那我先到座位上去了。」沈若水笑了笑,往外頭走出去。

  「若水……」連明彥叫住她。

  她回頭。

  「謝謝。」

  她點個頭,又一笑,轉身出去,往場廳走去,一邊看了看時間,還有一些時間,腳步也就沒那麼急。


******

  「沈小姐。」連母說:「一直沒有機會跟你道謝,這段時間,多虧你了,非常謝謝你的幫忙,明彥才能恢復得這麼快。」

  雖然嘴裡說著感謝,但口氣冷淡。

  「哪裡。這是我應該做的。」沈若水又微微欠個身。

  連母直視著沈若水,眼神冷淡。本來想在演奏會開始前來看看明彥,偏偏卻看到那一幕——

  「演奏會快開始了,時間不多,我就直接說了。」不僅眼神冷淡,連母語氣更加冷淡。「很感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忙,但為了明彥好,我不希望明彥再跟你有任何來往。你快跟江潮遠結婚了對吧?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從現在開始,不要再跟明彥見面。」

  連明娟動了一下,想走出去,又遲疑著。她阿姨一直對沈若水有成見,她母親受阿姨影響,連帶也起了成見。她應該替沈若水說話的,但……她猶豫著,看著沈若水跟她母親,拿不定主意。

  明彥好不容重新站起來,她不希望他再受傷害。沈若水畢竟是喜歡江潮遠的,而且就快結婚了,還是撇清一點比較好。不管怎樣,明彥畢竟是她弟弟,他們都是為了明彥好……

  「我明白了。」她聽見沈若水這麼說,聲音不大,輕聲答應。「我不會再跟明彥見面的。」

  「也不會再有任何形式的來往聯絡。」連母又要求。

  「我明白。」

  「那就好。謝謝。」連母點個頭。

  從聲音裡聽不出沈若水的情緒甚至想法。連明娟內心掙扎著,猶豫又猶豫。她看她母親轉身走出後台,又遲疑了一下,再看看沈若水,最終還是默默退開。

  沈若水站在那裡,有一會無所適從似,然後輕輕呼口氣。手袋裡手機輕微震動著,她看了看,連續好幾通未接的電話還有留言,都是同一個陌生的號碼。

  「江小姐,我是穆勒。」她打開留言,聽是江潮遠的經紀人。「我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親口告訴你,請你聽到留言馬上打電話給我。」覺得奇怪,不直接留言,什麼事那麼重要到一定要親口對她說?

  她想想,撥了電話過去。

  「穆勒先生?我是沈若水。」那頭馬上有人接了,背景嘈雜,感覺很是忙亂。「我聽到你的留言了,對不起,我剛剛—一」

  「沈小姐!」穆勒打斷她的話,聲音有點抖,極力保持冷靜。「太好了!總算聯絡上你。有件事……」不知怎麼說似,深吸口氣。「你要冷靜,你聽我說,江……江失蹤了?」

  沈若水呆一下,腦袋霎時一片空白,聽不清穆勒繼續說了什麼。

  身後嘈嘈雜雜,她回頭望去,看見幾個幕後工作人員簇擁著連明彥從休息室出來;腦裡突然閃出那當年,往事一幕幕飛快掠過;很多人簇擁著明彥,像當年江湖遠那樣……「喂喂沈小姐,你在嗎?在聽嗎?」電話那頭,穆勒不斷說著。

  「我很抱歉,本來江說這次來要介紹我認識他最愛的人,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第二次與你交談會是如此不幸的事。我真的非常難過……」

  明彥沒看到她,跟著工作人員的引導走出後台。她回頭再看一眼,然後,轉開身。走了出去。

  沒有再回頭。

******

  第8章

  又一次離開,他已覺得滄桑,心裡有太多的傷。

  火車停靠在某個不知名的小鎮車站,夜色太濃,看不清窗外的景物。

  車廂中的男人默默望著車窗外深沉的黑暗,似乎有點怔忡。這裡是歐洲某個小國。這幾年總是這樣,一個人孤身在火車上,寂暗黑重的深夜裡停靠在某個不知名的小站;或者處身在某個城市的機場,靛青的夜閃爍著橘黃的燈光。

  似乎總是深重的夜。這幾年來總是這樣,他總感覺置身在深寂的午夜裡似,濃重深沉的黑暗中。

  都過去多少年了?

  那年再離開,他心已有深深的傷。

  而今呢?

  滄桑的心,禁不起再漂泊。或許是該回去了……

  他還記得那時的曦光。微光裡,空氣薄沁,似乎浮著一層透明的薄霧,從薄霧中望穿出去,天光迷濛。他緊挽著她的手。那一刻,他決定放開手,斷開。心裡的鎖。他希望她從此幸福快樂……

  那遙遠以前,彷彿前生似的記憶,他以為那是對她好,所以放了手。

  他為什麼要放手——知道後已太遲……

  那以後,她就那麼消失,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他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她心裡應該也有很多的傷,但他卻無法在她身旁。他找了又找,始終不曾再見過她的身影。她也許是存心與他就這麼過去……

  她快樂嗎?她悲傷嗎?他多希望所有的哀傷與悲痛都由他一個人背負就好。

  他閉上眼,身體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像似疲憊,又似憂傷。

  喀地一聲,包廂的門被打開,刮帶起的氣流連帶將一旁位子上的報紙刮起,無聲地飄滑到地上。

  「啊,對不起!」輕輕一個低咦?退了出去。

  包廂中的男子沒有動,仍然閉著眼。

  「看到沒?是連!」興奮的女聲從車廊上飄進去。

  「他看起來更加英俊了,但還是那麼憂鬱,都不笑。他為什麼不笑?

  他那麼英俊,笑起來不知會有多迷人!」

  「他就是不笑才更迷人呀,不知道他有著什麼樣的故事……」聲音逐漸去遠變模糊,終而靜默下來。

  男子仍然閉著眼,一動也不動。車窗外還是那樣深不見底似的黑,間翳著一些微弱的光。

  不知何處刮來的風,地上紙頁如波浪起伏似曳動一下,一大半頁面落進椅下的陰影裡。那紙頁有點黃舊,看似多日前的報紙,露出在外的紙頁上頭一行顯眼的標題用德文寫著:鋼琴家謎蹤:薩丁尼亞外海的悲劇。

  底下小標用小一級的字寫著:名鋼琴家江潮遠三年前在意大利外海墜機,至今未尋獲下落……

  第9章(1)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濫濫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打禪一般,滿腹心事的愁悵。讀詩原來是這麼回事,前塵往事翻湧,一種愁緒的抒發、一種心事不解的祈問、一種心情的寄托……

  「明彥!」連明娟走近,拍了拍站在詩集專櫃前的連明彥,一副好不容易找到的模樣,有點埋怨。「你怎麼跑來這裡?不是說好在門口等的?害我差點找不到你。」路過這書店時,她不巧臨時需要用化妝間,說好在門口等的,她跑到書店附設的咖啡店裡的化妝間,結果出來到門口就看不到人。

  「你自己先過去就可以,我又不會丟了。」連明彥放下詩集,口氣平淡。

  「那怎麼行。媽特別交代,要我看著你。」就怕他又不肯去。「你三年多沒回來了,好不容易回來,媽跟阿姨不抓緊機會,把你推銷出去才怪。」

******

  櫃檯那裡,似乎有個熟悉的身影,側對著她的方向,身旁有個男的,正跟她說話,男人手上還抱著一個小孩。

  她想再看仔細一些,被人影擋住視線,她急忙移動幾步,只見那女子已經走了出去,拐了彎上街道。身影被門牆擋住,一下子就不見。

  「你怎麼了?」連明彥問。

  「沒……沒什麼,好像看到一個熟人,不過大概是看錯了。」連明娟覷一眼弟弟,不知道該不該跟他說,有點猶豫,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提,免得生事。

  如果她沒看錯,那個側影好像是沈若水。都已經過了三年半多了吧?

  他們都沒再見過她,也沒有她的消息。如果真是她的話,那她身旁那個男人……這有那個小孩……

  「明彥?呃……」

  「幹麼吞吞吐吐的。」

  「嗯,我是說……假如。」連明娟又覷弟弟一眼,試探說:「只是假如,嗯,如果我們遇到若水,但若水她也許已經結……結婚,或者有了對象……」

  連明彥整個人一怔.表情空了似,像是這個名字襲擊得太突然,他沒防備,怔怔地看著明娟。片刻後他神色依歸平淡,沒說什麼,好像不曾有過波瀾似。

  「你還記著若水吧?」連明娟暗歎。

  她真不該提的。明彥表面平靜無波,然而他內心那激狂,他們都不懂得,但他們都親眼看見了。當年明彥演奏會大受好評,接獲各地邀約,卻不巧發生了那件事,沈若水就那麼消失,明彥推掉一切機會,瘋狂地找著沈若水,最後不知道是不是放棄了,就那麼離開,一去三年多都沒有回來。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連明彥掉頭走出去,像是沒聽到她的話。

  「等等。」連明娟只得跟上去。

  這些年他們都避免提起那件事,更避免提起沈若水的名字,成了禁忌似。但並不是不提就沒有問題。明彥把它埋在心底處埋得更深,但埋得越深,就壓抑得越深,那心情就更難過渡。

  「其實,阿姨介紹的那些女孩,我覺得都很不錯,你也不必那麼排斥,就當作是普通朋友,多認識一個朋友也沒什麼不好。」她畢竟是他姐姐,希望他好,所以漸漸地,也認同她阿姨的做法。

  連明彥置若罔聞,大步走出去。連明娟快步追趕著,經過門口時,不小心掃過擺放在門旁架子上的一些八卦雜誌,頓了一下,歎口氣.快步追出去。

  「啊,你看,寫江潮遠的。」一名女子抽出架上的雜誌,語氣十分惋惜。「我很喜歡他的鋼琴演奏,還買了他的專集。真可惜!」

  「對啊,我也很喜歡他。聽說到現在還沒找到他的下落,也不知是生是死。當年報上說他搭乘的小飛機在意大利薩丁尼亞外海墜海失蹤時,我還哭了。機上連同機師四個人,只有一個人獲救,兩人喪生,都找到了,只有他就那麼消失,至今都未尋獲他的下落。」

  「是呀,真的很可惜。聽說他有個女朋友,也不知怎麼了。」

  「這上頭沒寫他有女朋友的事,倒是寫了他前妻的事。」女子隨手翻了翻,將雜誌放回架上。「啊,對了,你有沒有看到這期『音樂家』訪問一個新人鋼琴家的專題?好年輕,才十九歲……」

  兩名女子往書店外走去,聲音越去越遠、越小越模糊。馬路上路燈亮起,成群車子呼嘯過去,吵雜轟鬧,將路上行人的談話聲全都掩蓋住。


******

  「我哪胡亂說了,還不是都一樣。」班貝咧嘴一笑,從一堆稿子中翻出一本小說硬塞到沈若水手上。「啦,一個新手翻譯的,我這兩天沒時間,你幫我看看,看是不是能用。還有這個,兩個禮拜後交稿,沒問題吧?」又翻出一本原文小說迭在譯稿上。

  「這麼趕?」沈若水趕忙抓住書稿,以免掉到地上。

  「就是趕才找你。」班貝壞心地說:「認識你這麼久了,不剝削你剝削誰!」

  沈若水抓著書稿,欲言又止,過片刻才說:「謝謝你,班貝。」

  「別來這套!那麼溫情,怪不習慣!」班貝揮個手,要起雞皮疙瘩似,一副不習慣。「你要是真有那個良心,就不會丟下我三四年沒消沒息!沈若水,你的良心何在?」說到最後,半玩笑半埋怨起來。沈若水歉然說:「對不起,我——」

  「我明白。」班貝打斷她,拉住她的手。「不過,還好,你總算回來了,又能那樣笑了。」幾個月前沈若水突然出現。跟她聯絡時,班貝又驚又喜,又惱又氣,但總算放下心。「這幾年你到底在哪裡?怎麼過的?」

  她一直忍著沒問,又不禁替她心疼。

  「我回到我媽長大的地方,一個有山又有海的小村鎮。我有點積蓄,所以過得還好,每天無所事事。」

  「那就好。」說得輕描淡寫,但可以想像是怎麼的煎熬。班貝作態打量她,語氣刻意放輕鬆。「我看你身上的肉都沒少,應該是過得不錯,害我白擔心了。」

  沈若水微微笑起來。看到那笑,班貝終於忍不住,數落起來:「你也真傻!什麼都不爭取。要不,你也可以來找我。」

  「謝謝你,班貝。」沈若水含著笑。下意識似,搖了搖頭。「我能爭什麼?也沒什麼好爭的。」雖然穆勒表示願意幫助她,但她跟江潮遠畢竟沒有結婚,法律上沒有任何關係。

  她連那個房子都再住不下去,只能離開。她只是不明白,江潮遠為什麼會在預定行程中突然跑回意大利?穆勒說,江潮遠接受了贊助人的邀請,改變行程到薩丁尼亞島,因為他想先親眼看看,他說他要帶他心愛的人一起去,說她一定會喜歡那裡蔚藍的海與幽靜的海灘……

  那些事,想起來還是痛,但已經不會那麼痛。時間或許真是無情的,再怎麼的曾經山盟海誓,時移事便往;但更或許,這其實只是生物自我防禦、甚至自愈的本能。人們的心無法承受太多超出負荷的悲傷跟哀痛,所以時間的無情,成了一帖自然的治藥。

  或許吧……

  想起時,她的心還是痛,心底還是有個隱藏的傷口。但那個痛,已不再是不能承受,也不再妨礙日常的生活。

  「你啊,做人要積極一點。」班貝不以為然。想到了什麼,跟著說:「聖誕快到了,你一定沒什麼計劃,對吧?到我家來,多認識一些朋友。」

  「再說吧。」沈若水不置可否。

  「才剛跟你說要積極,你又把腳往後縮,要當山頂洞人也不是那麼當的!」班貝揮著手,語氣十分誇張。

  「我再看看吧。」沈若水忍不住笑起來,還是不置可否。

  「你這個人真麻煩,從以前就這麼龜毛,不過是一個聚會,還要考慮那麼久。」

  「既然嫌麻煩,那你幹麼還自找麻煩?」

  「我就是太閒了嘛!」班貝白她一眼,跟著正色說:「真的不去我那嗎?都認識那麼久了,不多你一個。」明白沈若水不想在節假日打擾他們一家的生活。「再說,也不是只有找你,還有同事跟朋友會去的。」

  「那我最好還是別去。你知道的,我不大會、也不習慣應付那種場合。」

  「你會吃飯吧?」班貝瞪眼,忍不住又數落起來:「這也不會,那也不習慣,沈若水,我看你真的要變成老處女了!」

  這從以前班貝就愛這麼數落她的話,沈若水聽了,不禁呵呵笑出來。

  「還笑!」還好,她能夠這樣笑了。班貝心裡多少覺得寬心,寬心之餘不禁又瞪起眼,白白沈若水,說:「你都快三十多歲了,不小了,老了,還不未雨綢繆,你以為你還十七八啊,還有那個本錢當山頂洞人!」

  「你別說得那麼誇張,班貝。我們同年,你才剛過三十歲生日,我還小你幾個月呢。」沈若水半開玩笑地指著班貝。

  第9章(2)

  突然頓一下。啊,她已經能夠這樣開玩笑,重新有著這樣的幽默感。

  她看看班貝,微微又一笑。

  是啊,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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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過兩個禮拜就是耶誕了,街上已充滿節慶的氣息,每家商店幾乎都掛出「耶誕特賣」的綵帶,各大飯店餐廳也推出『耶誕特餐,』的優惠套餐吸引人潮。人來人往,這顧那盼,什麼顏色都有,滿是節慶的熱鬧。節日的氣氛那麼濃厚,這種時候,走在其中,連明彥覺得自己也快被那歡樂的氣息繪淹沒了似,第一次感覺整個人可以就那麼隱藏。

  他看看左右鑽動的人群,似乎想在那些陌生的面容上找尋熟悉的什麼,但一張張面容都那麼陌生,同時又那麼似曾相識似,他看著望著搜尋著,眼神有點迷茫。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回來。都已經多少年了?這一刻,她是否也正在什麼地方、像這樣擠身在人群中,看著那一處處熱鬧溫暖的燈光、流連過五顏六彩的商攤?

 每個擦身而過的身影、每張一閃而逝的面容,看起來都像她,卻又不是她。她究竟是在哪裡?她是否、是否……曾經想起他?

  走到他阿姨訂了位的餐廳外,他頓了一下。有些事似乎不曾改變。多年以前,曾經他回國,也是像這樣的家庭聚會,明娟不期然地就那般將多年未曾相見的她帶到他面前……

  沈……若水……他不禁回頭看著忙碌的街道,目光遼遠,有點失落似,沒有焦距。片刻,他才慢慢垂下眼,心思也那樣掉落,回過了身。

  那個身影,就那麼闖進他眼裡。

  他怔住,怔怔看著那個身影從另一方向走近。人群中,那個身影並沒有特別的高姚突出,但就那麼一轉眼,上蒼啊,那轉眼中他就那麼看見……

  「明……」那身影怔頓住,也看到他了。

  「沈……若水……」連明彥仍怔怔著,心裡想過上千遍的,再見到她會如何,這相逢偏偏這麼不預期,他以為不可能了,一點都沒提防。

  彷彿中間有著無形的氣流,兩人就那麼怔怔站著。

  突然,沈若水被什麼一撞,顛仆一下。

  「啊,對不起!」從她身側走過的女孩回頭道歉。

  「沒事吧?」連明彥大步走上前去。

  「沒事。」沈若水搖搖頭,若無其事,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含著笑說:「什麼時候回來的?好久不見了。」看著他,眼神並沒有認生感。

  就這樣,又相逢了。

  明彥早已不是當年的少年,他的每個呼吸吐息都有著成熟男性的氣息;氣質沉穩,冷漠的氣息依稀,有些風霜,不再像從前那般心高氣傲、鋒芒過盛。

  「你呢?」連明彥看著她,聲音有點瘖啞。

  「連大哥!」沈若水還來不及開口,身後響起清脆的叫聲,充滿驚喜,跟著一個女孩從她身側小跑過,跑到連明彥身前。「你也來了?存巧!」

  跟著,一對氣質優雅的中年夫婦走近,對連明彥點個頭致意,笑說:「明彥,真巧,你也來了。倩蓉這孩子,有點莽撞,請別介意。」然後,對沈若水微笑點個頭。

  「不會的。」連明彥客套回應,望一眼沈若水。「這是我朋友,沈若水。若水,這兩位是吳曉東先生跟吳夫人,我父母跟阿姨的朋友;這是他們的女兒,倩蓉,你也見過的。」

  沈若水禮貌致個意。吳夫人微笑說:「你跟倩蓉也認識?真巧。」

  吳倩蓉抿著嘴,緊緊盯著沈若水,目光透著懷疑。

  連明彥說:「我跟我爸媽他們約好一起晚餐,沒想到這麼巧,在這裡遇到伯父伯母。」

  「是啊,還真巧,我們也在這家餐廳訂了位。」

  「連大哥。」吳倩蓉走到連明彥身側。「我們快進去吧,伯父伯母他們應該到了,讓他們等著不好吧。」

  「伯父、伯母,請你們先進去吧。我還有點事,等會再進去。」

  吳曉東說:「那我們就先進去了。」又對兩人點個頭致意,才轉身走開。吳倩蓉只得跟著父母走進餐廳,一邊回頭看了沈若水一眼,不放心似。

  「還沒吃晚飯吧?」連明彥走近一步。「一起進去好嗎?」

  「謝謝,但不了。」沈若水搖頭。

  「那我也不進去了。」連明彥也不意外,預期她會這麼說。

  「你爸媽在等你,明彥。」沈若水下意識又搖頭。

  「沒關係,我會打電話給他們,飯隨時可以吃。」但他不能讓她就這麼走了,這一去,又再千里遙,他再也負荷不起。

  「這樣不好,畢竟是家庭聚會,你還是快進去吧。」

  「那你呢?」他反問。

  「我?」她怔一下。

  「明彥!」連明彥身後餐廳裡頭冒出一個人影,出來找他。看到他,一勁埋怨說:「怎麼這麼慢!大家都在等——若水!」說到一半,口氣一折,猛然頓住,高聲叫起來,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

  「你怎麼會在這裡?」激動地抓住沈若水的手,又叫又笑,語無倫次。「我出來找明彥的。你都到哪裡去了?太狠心了!一直都不跟我聯絡!太好了!多久了?三四年了,都沒看到你!你還好吧?那個,我我——」又激動又口吃,再說不下去,只是一勁抓著沈若水的手。

  「好久不見了,明娟。」明娟還是沒變,還是那可愛明朗的個性。沈若水微微一笑。

  「是好久了。」連明娟深深吸口氣,總算冷靜一些。那麼多的事,她自己也知道一時半刻說不了問不了。

  「明娟。」餐廳裡頭又出來一個男的,走到連明娟身旁。看見連明彥,說:「明彥,你來了。怎麼還不進去?」

  「啊,守恆,你來得剛好。」連明娟拉住他。「若水,我跟你介紹,這是何守恆,我男朋友,你沒見過吧?守恆,這是我好朋友,沈若水。」

  「你就是沈若水?常聽明娟提起你,總算見到人了。」何守恆笑。

  「你好。」沈若水微笑欠個身。

  「別站在這裡了,爸媽跟阿姨他們都已經到了,在等你們,快進去吧。」何守恆說。「沈小姐,你若不介意,也請一起來吧。」也禮貌地邀請沈若水。

  「啊,謝謝,不了——」

  「好久不見了,你不會想就這麼走了吧?」沈若水婉拒,話還沒說完,連明娟就一把拽住她,不讓她走。

  「下次吧。」沈若水輕輕掙脫。

  「你每次說的下次,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連明娟不依。注意到她手上戴的戒指,沒仔細看,便脫口說:「你結婚了?」又驚又意外。

  沈若水愣一下,看明娟望著她的手,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班貝給貝貝的玩具戒指。說是玩具,但做得很精美。貝貝抓到什麼東西就喜歡往嘴裡放,她怕貝貝不小心吞進肚子裡,就隨手戴在自己手上了。

  「啊,嗯……」她含糊應著。

  「真的?」連明娟以為是,不禁抱怨。「怎麼都不通知我!」

  「嗯……」沈若水仍含糊應著,抱歉地笑著。

  「你現在住在哪裡?若水。電話呢?快把你的電話給我!」

  連明娟要求催促。

  沈若水只得將自己的電話草草寫在紙條上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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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明彥站在一旁,默默看著沈若水,眼光始終沒有移開。他伸手拿過明娟捏在手上的紙條,連明娟愣一下,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他當著眾人的面,將紙條上的號碼輸入自已的手機。

  連明娟望著弟弟,不禁又看向沈若水。沈若水沉默著,沒說話,遇到她的目光,對她微微一笑。連明娟連忙說:「剛好,我手機沒帶在身上。明彥,你撥電話到我手機,把若水的電話號碼傳給我。」

  就這樣,又相逢了。如果這也算是緣分,從他們十四五歲那一年,這一份緣分,就這般一直延續下去。只是,沒有人知道,會怎麼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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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若水根本來不及開口,甚至連氣都沒得歇。貝貝精力旺盛,跟條蟲似的,不斷扭來動去,不時還去扯她的頭髮;又剛學走路,躍躍欲試地,不時企圖掙脫束縛到地面上。她抱著貝貝,兩邊肩上掛著尿布奶瓶跟果汁餅乾,又要抱貝貝,又要防止那些尿布奶瓶滑下來,這時偏偏手機又響起來。她想騰出手去接手機,手忙腳亂,十分狼狽。

  「貝貝,你別亂動。」手機響個不停,讓人心神更加不定,連貝貝都快抱不住,要掉下去似。

  簡直狼狽透了。她放棄,打算先將貝貝放到地上,肩上突然一鬆,有雙手將她兩肩上的袋子拿開。

  「怎麼這麼快——」她鬆口氣,以為是班貝,抬起頭,頓時愣住。

  「明……」

  「電話響著。」連明彥語聲溫溫的。

  總有這種巧合。偶然吧?他跟她能夠繼續的方式。

  他看著她,眼痕有點傷、有種痛,但掩得很深,一點都不讓人看到任何驚動。

  「若水。」沈若水趕緊接起電話,是黃世宇,劈頭就說:「是我。你去接貝貝了嗎?」

  貝貝揮著肥嫩的小手,對連明彥好奇地咿呀著。連明彥看著貝貝,眼底有種怔愣,但很快又掩在那深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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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上手機,沈若水才鬆口氣。

  「你先生?」那聲音有點顫,很輕微,不仔細就錯過,聽不出來。

  「啊?嗯……」沈若水含糊應著。遇上連明彥的目光,心一刺,微痛得莫名,輕聲說:「不,一個朋友。」

  「是嗎……」雖然說不是,但是說不是那個人,另一個意向等於沒有否認。連明彥心一揪,像被刨個洞;眉心痛苦一糾,但聲音低低,並沒有露出特別的情緒。

  沈若水忙著應付貝貝,貝貝咿呀咿呀的,胡亂叫著媽媽。

  「孩子多大了?」

  「十多個月了。」

  「叫什麼名字?」

  「貝貝。」

  貝貝好像對連明彥很感興趣,大眼睛溜溜地看著他,他們談話問,還不時把手伸向他。

  「把把……抱……」亂叫爸爸。雖然咿咿呀呀的,聽不懂音義,但還是可以胡亂猜測她在咿呀什麼。

  「貝貝。」沈若水趕緊抓住貝貝的小手,將她的手壓回去,不讓她輕舉妄動。

  趕緊轉開話題,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找個朋友。你呢?怎麼也來這裡?」

  「嗯,我有點事。」

  「不過,真巧,我正想去找你。」連明彥溫溫一笑。他兩肩各掛著裝滿尿布奶瓶果汁跟餅乾的大袋子,但看起來並不滑稽可笑,反而有另一種風味。

  「啊!不好意思!」沈若水猛然意識到,趕緊想拿回那些大布袋。

  「沒關係,我來拿就好。你也忙不過來吧。」看著貝貝笑了笑。

  「可是……」

  貝貝真是所有父母的剋星,不肯一刻稍歇稍安分,不斷手舞足蹈,又伸出手要連明彥抱。

  「我可以抱抱孩子嗎?」連明彥又溫溫一笑。

  「啊……」

  不耐沈若水猶豫似,貝貝又伸出肥嫩的小手,小小的身子一直往連明彥那裡歪過去,讓人快抱不住,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

  連明彥伸手抱住貝貝,沈若水只得鬆了手。

  「沒想到……」連明彥看著貝貝,喃喃地,陷入某種怔忡,但很快怔醒,一臉若無其事。「什麼時候結婚的?」

  沈若水愣一下,才含糊嗯一聲,跟著低了眼,沉默著。

  他想他或許讓她為難了,沒再追問。

  「我送你回去吧。還是,你先生會來接你?」說到『先生」兩字,隱微頓一下,些許複雜在裡頭。

  沈若水搖頭。「不用了,我搭出租車回去就可以。」有種迴避。

  「我送你。」連明彥堅持。

  「明彥,我沒事。」她伸手將貝貝抱過來。

  「我送你。」他堅持著。

  這一刻,彷彿那個十四歲的少年又出現在眼前。她心中不禁一歎。有些東西,往事或記憶,也許,怎麼也無法過去。

  車到公寓樓下,他還是堅持送她上樓,也因為那兩大袋的奶瓶尿布,她沒有空間拒絕。她抱著貝貝,他肩上掛著兩個大布袋,跟著上樓。

  「沈太太,回來了?你先生也回來了?」不巧遇到樓上住戶。

  樓上住戶新搬來不久,見沈若水帶過貝貝幾次,但沒見過這家先生,聽其它住戶說是在國外,又有說是分居了。這時看到連明彥,還以為是沈若水的先生,看他身上掛那兩大布袋,不由得抿住笑。不過,真是英俊,一表人材,身材也好,氣質更優;倒是這家太太,怎麼穿那樣就出去了,像搭了一口布袋。真是不搭!可惜了這麼一個好男人。

  沈若水含糊應一聲。她不知該怎麼解釋,怕越解釋越糟,乾脆就不解釋。

  「進來吧。」到了門口,她猶豫一下,還是請他進去。

  連明彥放輕腳步,走進去,彷彿怕驚動什麼似。

  他看看四周。房子很簡單,房間與客廳隔開,只簡單的放了桌子及電視電話。桌上放了台筆記型計算機,一旁一堆散亂的紙張,四下堆著書,連書架都沒有。

  這不像一個家。不像一個有婚嫁生活的家。倒只像一個住處。

  他不由得望著沈若水。目光觸及到貝貝,又不得不相信、不動搖。

  第10章(2)

  「要喝點水嗎?」沈若水問。

  他搖頭,放下袋子。拿出兩張票給她。「下個月五號,請和你先生一起來。」

  是他的演奏會。她聽說了,一票難求。

  她默默接過,看著那兩張票券,低聲說:「謝謝。」

  她離那個世界已經很遠了——不,她從來就沒有接近過。四年前上天應了她的祈求,但那也只是一場夢吧?

  她從來就不屬於那個世界;而那個人,如今不知在何方的那個人,她與他,是否曾經真正相屬過?

  到如今,所有的心事還是難。

  她早已經不再讀詩,人不了詩,也入不了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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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跟著我?」連明彥推開路邊一家咖啡店的門,回頭對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連明娟說著,表情平淡,語氣也沒有透出一絲不耐。

  「你以為我喜歡跟著你啊。呼!冷死我了。」連明娟嘟了嘟嘴,搓了搓手,呵著氣。「明天週末,大後天就是聖誕節,媽要我跟你說,讓你回去,不要再跑去海邊那個屋子。」

  「我要練習,不去那裡,要去——」忽然頓住,停下腳步。

  「啊!」跟在他身後的連明娟收勢不及,一鼻子撞上他的背。

  「你幹麼突然停下來?」歪頭採出去,朝裡頭張望一下。

  臨窗角落的桌位上,兩名女子面對面坐著。朝左向那個,看起來有點面熟。

  「咦?那不是若水?」她咦—聲,從連明彥身側鑽出去,高興地叫說:「若水!」興匆匆地過去。

  沈若水抬頭望去,看見連明娟,有點意外。「明娟!」跟著看見走在後頭的連明彥。「明彥。」對姐弟倆這般一起出現有點詫訝。

  「我跟著明彥出來的。」連明娟話說得有點沒頭沒腦,自顧自地拉了把椅子過去,挨著沈若水坐著,笑瞇瞇說:「你的朋友?」

  沈若水才想到,連明娟沒有見過班貝,他們沒有正式認識過,於是替她們介紹。連明彥站在一旁,對班貝點個頭,沈若水起身移動一下座位,騰出空間,連明彥就近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我知道連先生的。」班貝也不算客套。某種意義上,連明彥算是一個公眾人物,而且是有名氣的那種。

  服務生過來,連明娟作主點了咖啡,連明彥沒異議,像是無所謂。

  「你怎麼會來這裡?以前約你到快餐店,你都要想個半天。」連明娟說。

  「我拉她出來的。」班貝搶著答話。「天氣不錯,我拉她出來曬曬太陽,免得老是關在屋子裡發霉了,走著累了就進來休息一下。」

  「我就說嘛。要是若水自己,是不會想到來咖啡店這種地方的。」兩人一談,倒是挺投契,自顧自地說著話,沈若水和連明彥在一旁顯得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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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若水真不夠朋友,居然結婚了也不告訴我!」

  突然提起這話題,沈若水一驚,想阻止已經來不及。「結婚?什麼結婚?」班貝十分詫訝,立即轉向她。「你什麼時候結婚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又轉向連明娟,訴苦說:「我好心幫她介紹,她都不肯,我還擔心她會變成老處女呢!這傢伙,居然瞞著我!」

  連明彥不由得看著沈若水。她低著頭,有點無奈似。他沉聲說:「那麼,小貝貝呢?」

  「你是說貝貝?」班貝笑起來,不明所以,一勁說著:「我跟我先生都很忙,常常忙不過來,所以經常麻煩若水幫忙看著貝貝。你要是看到過若水跟什麼男人在一塊,還帶個小孩,那大概就是我先生。貝貝亂認人,看到若水就喊媽媽。啊,雖然你也聽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有時遇到同事朋友還會誤會,我先生有時就跟我抱怨,不知道誰才是貝貝的媽媽。」

  說著還在笑,完全不以為意。

  雖然不完全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連明彥還是很快聽出了什麼,埋怨說:「若水,你幹麼要假裝結婚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怎麼?沈若水停住,不知怎麼說下去。她一直沒解釋,隨他們誤會。

  連明彥臉色有點難看,眸底閃過一抹傷,又像痛。沈若水看了看他。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似,欲言又止。

  連明娟說:「啊,你以前就這樣,跟悶葫蘆似,有什麼事都悶在心裡,問你什麼都慢半拍才回答。原來是我搞錯了,害我替你白高興一場!」有意無意看看弟弟連明彥。

  連明彥一言不發,驀然站起來,拉住沈若水。「跟我來。」往外走出去。

  「明彥!」連明娟追叫著。

  「怎麼回事?」班貝有點莫名其妙,想追出去,下意識裡又有種感覺,隨他們去比較好,便坐著沒動。

  連明娟匆匆說:「對不起,我去看看!」連忙追出去,但已看不到兩人的身影。

  連明彥瘋了似,一路拉著沈若水回到她的公寓住處。進了公寓,他臉色已恢復慣常的平靜冷淡。他環顧四周,看看那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不像是一個家的陳設,然後走進她的臥室。

  「明彥……」沈若水喊他一聲,語氣虛弱。

  臥室裡一張簡便的單人床,單人的枕頭斜靠在床頭上。

  「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沈若水低聲說著,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歉。

  「你就這麼討厭我?非要做到這種程度?」連明彥看著她,語聲也是低低,眼神滿是傷痕與落寞疲憊。那一年,再那一年,她對他說過的,他那麼期盼的,但他站在寬闊的舞台上,總是看望不到那渴望的身影,她始終不曾出現。

  他一直在找一個留下來的理由。但那個理由,總是不肯為他而留。

  他不禁頹坐下來,雙手抱著頭,不願意眼痕裡的痛苦洩露。

  「明彥……」沈若水站在他身前,不知能說什麼。

  那年她燈下讀的那信箋,明彥那一點孤寂落寞的神情……她一直是知道的,並不是不明白。一開始她無法去明白,而後她無法去面對,現在,她更不能去探觸。明彥值得與他更相配的女孩。她跟他,不應該有任何方式的繼續。

  「你……就不能回頭看看我嗎?……」連明彥抬起頭,眼底一抹傷,幾分落寞,聲音瘖啞,苦苦相問。

  「明彥……」讓她不禁心一酸。那當年。她也是這樣對上天哀哀地求。

  「能不能……你……請你回頭看看我……」他望著她,那麼哀傷,眼底深處那情感,無法再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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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1)

  「明彥呢?來了嗎?」

  連明娟訂婚當天,因為正是聖誕節,飯店各廳的會場都被訂了,有各種聚會跟喜事,四處可看到神色喜氣的男女,沈若水找到連明娟訂婚的會廳時,正巧看到明娟母親在詢問連明彥的去處。

  「來了。我剛剛才看到他,跟他說過話。」姨丈回答。

  沈若水走過去,微笑說:「伯父、伯母,恭喜。」

  「謝謝。」連母冷淡回個禮。連明娟阿姨看到她,臉色一沉,別過臉不說話。

  兩人都反對邀請沈若水,那麼多年不見,跟陌生人一樣了,連母尤其怕又生出什麼事,但連明娟堅持,不顧她們的反對,最後因表姐在歐洲,沒能趕回來,她們才依了明娟的意思。

  連父笑著點頭。「你來了,若水。謝謝你。」

  姨丈也朝她點頭致意。

  「明娟呢?」

  半準新娘在休息室,沈若水得以有借口走開,鬆了口氣。她敲敲門、推開門進去。連明娟穿著一身粉紅色的禮服,坐在鏡子前。

  「明娟。」她走過去。

  「若水!」連明娟聞聲回頭,高興叫起來。

  休息室裡還有其它人,大概是連明娟的朋友,看沈若水進來,跟連明娟說了兩句話,便走出去,讓她們兩人在一起。

  「恭喜你,明娟,你真的好漂亮。」沈若水由衷道賀,甚至還有一絲羨慕。

  「謝謝。」連明娟滿臉喜氣。「怎麼現在才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我花了點時間才找到會場。沒想到飯店裡滿滿是人,真的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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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若水坐下來,笑說:「粉紅色很適合你,你看起來真的很漂亮。」

  「真的?我還怕被你比下去。」連明娟半開玩笑。

  「你應該擔心的是那些活潑俏麗、熱力四射的女孩。」沈若水也跟著開玩笑。

  「你呦!」連明娟搖頭笑著,突然看住她,話峰一轉,沒來由地。

  「若水,你拒絕了明彥是不是?」

  怎麼突然提起這個?沈若水猛一愣。

  「是不是因為我媽的緣故?」連明繼續說著:「我聽到了……對不起,那天……我是說三年多前明彥演奏會那天,我媽跟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對不起,若水,當時我也在那裡,卻沒有阻止我媽媽——」

  「別說這個了——」

  「不。」連明娟搖頭。「我一直覺得很愧疚。對不起啊,若水,我媽還有阿姨跟你說了那些很過分的話。我們家人都很自私,你幫了我們那麼大的忙,卻那麼對你。但明彥是我弟弟,我不希望他受傷害。我知道你喜歡江大哥,所以想如果你不能愛明彥,就不要……我不希望他受傷害……」

  「別再說了,明娟。」

  「你讓我說完,我就不再說。」連明娟不依。「江大哥失蹤了,你一定很難過,但你就那麼消失,沒消沒息的,都不跟我們聯絡,我知道一定是因為我媽說了那些話的關係,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這些年我也想了很多,我想明彥那麼大的人了,一直比我還成熟,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想要的是什麼。我們所謂的為他好.不過都是自己的借口。我不是常跟你說嗎?明彥雖然是我弟弟,但我一直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不過,有一點我可以確定——」

  她停頓下來,直視著沈若水。「若水,明彥他一直很喜歡你。」

  「明娟……」沈若水低下眼,迴避明娟的目光。

  「我知道你還忘不了江大哥,但明彥那麼癡心,你能不能接受他?」

  「不要再說了!明娟。」她實在不想說這個,轉開話題說:「時間差不多了,你也該準備出去了。」

  碰巧有人敲門進來。「明娟,你準備好了嗎?」是剛剛出去的女孩。

  「好了。」連明娟站起身,轉頭匆匆對沈若水說:「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若水。」然後朝女孩笑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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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場裡來了更多的人,四處可見人頭鑽動。連明娟到場後沒多久,訂婚儀式便開始。禮桌沿著邊牆擺設,空出中間一大塊地方,半准新人雙方則坐在前方的禮桌後。沈若水擇了邊角的桌位坐下,遠遠地看著連明娟,跟著眾人或笑或拍手。

  簡單隆重的儀式過後,程序就算完成,半准新人成了各自的未婚夫妻。儀式結束後,半准新人下池領跳第一支舞,一曲結束,年輕的也各自邀伴跳起舞,長一輩的則互相寒暄談笑。

  沈若水悄悄吁口氣,任務結束似。她替明娟高興,但廳內的人,她幾乎不認識,她並沒有打算待太久。

  「若水!」偏偏連明娟眼尖,對她招手,拉著何守恆過去。「你要好好的玩啊,玩得開心!守恆,你請若水跳一支舞。」把自己的訂婚宴會當是什麼慶祝會。

  「沈小姐。請。」何守恆笑嘻嘻的,伸出手邀請沈若水。

  「我不怎麼會跳舞。」

  「沒關係,守恆會帶你。」連明娟也笑嘻嘻的。

  連明彥站在一旁,動了一動,他阿姨拽住他,一手拉著吳倩蓉,說:「明彥,你請倩蓉跳支舞。」

  「明彥,原來你在這裡。」連母走近。

  阿姨說:「我正跟明彥說,讓他請倩蓉跳舞呢。」

  「阿姨。」吳倩蓉甜聲跟連母打招呼。

  「那好。你請倩蓉跳完舞後,過去跟方叔叔跟方阿姨打個招呼。」

  「我知道了。」

  連明彥並沒有異議,邀請了吳倩蓉,默默望了沈若水的方向一眼,看她跟著何守恆腳步慢慢地移動著。何守恆帶得很不錯,沈若水一次也沒踩到他的腳,相視都不禁笑起來。

  何守恆笑說:「你看,跳舞很簡單對吧?」

  「是啊。我一次也沒踩到你的腳。」沈若水也笑。她這麼說,何守恆又笑起來。今天是他自己的喜慶日子,心情當然很好。

  對於不怎麼會跳舞的她來說,這算是最高「境界」了。她小心翼翼地,就怕踩到對方的腳。好在那些舞步並不難,多是左右移動甚至原地踏步。偶爾,她目光下意識搜尋著,不知不覺便投向連明彥,他總是正跟著某個女孩跳舞或寒暄,然後她會突然怔醒似,慌亂地收回目光,做錯什麼似,不明白自己怎麼了。

  第11章(2)

  「在笑什麼?那麼高興!」連明娟跟她的舞伴舞近。

  何守恆笑。「我在誇自己舞帶得好,都沒被踩到腳。」

  「這也值得自誇!」連明娟糗他,笑說:「若水,不介意跟我換舞伴吧?」

  沈若水笑著把她的未婚夫還給她。何守恆不忘俏皮地傳授接手的那個新男伴說:「你只要記著,別讓她踩到你的腳就沒事了。」

  說得沈若水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新舞伴帶得也不錯,至少沒讓她踩到他的腳;而且,個性還算開朗,交談之下,原來是連明娟的學長,也是學鋼琴的。因為如此,沈若水和他交談了許久,音樂結束,兩人還繼續說著,直到有人過來邀請她跳舞,那男的才紳士地移到一旁。

  連明彥始終站在距離外,目光追隨,默默看著,眼神混沌。不讓人看出任何情緒,卻又像有層陰霾,在掩抑著什麼似。

  「明彥,這是你紀伯的女兒,你還沒有見過吧?」連母親切地拉著一個穿著翠綠禮服的女孩的手。

  連明彥禮貌招呼,與對方寒暄,並邀請對方跳舞。先前請了吳倩蓉跳舞後,他禮貌地與母親的一些朋友打招呼,請那些女孩跳舞,進退有節,態度與舉止更是成熟合度,並沒有讓他母親難堪。

  「明彥今天晚上的耐性真好。」連明娟看了不禁有些意外。

  「明彥一向有禮有節,今天又是我們的好日子,那當然了。」

  何守恆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你不知道明彥的。我當他的姐姐很久了,明彥那個個性,倔起來根本不管是什麼場合的。」

  何守恆轉頭看看,搖頭笑了笑,還是覺得連明娟說得有些誇張。

  音樂停歇,何守恆暫且放下連明娟,幫她拿飲料。沈若水走到場邊,見連明娟與朋友在交談,便走到一旁。她想順勢離開,看了看門口,又有點猶豫,或許該先跟連明娟說一聲。

  隔著幾個人牆,連明彥手拿著一杯酒,邊喝著,目光透過杯緣穿過那之間的隙縫,無聲地注視她。他放下酒,走過去。

  「明彥!」連母見他走開,不知他想做什麼,出聲想阻止。

  連父攔住連母,搖搖頭。「讓他去。」

  連明彥直走到沈若水面前,伸出手。「你可以跟我跳支舞嗎?」

  「啊,對不起,我——」沈若水正猶豫著要不要離開,心不在焉,抬起頭看是明彥,怔愣住。

  連明彥拉住她的手,將她帶靠近身,用力握了握,握得那麼緊,簡直是抓,有種不顧一切。但他並沒有移向廳場中間,反而一直朝邊上過去,不斷往後退,一直到門邊才停下來,看著她。

  「明彥……」那深黑的眼眸,所有的心事都寫在裡頭。

  突然,他使勁一拉,一言不發大步往外走。沈若水踉蹌一下,半走半跑地跟著他。一路上即使有人看著,他也不放手,她始終沒有掙脫手,只是默默跟著。

因為這世界根本沒有盡頭,不管海角天涯,最後都回到了源頭。

  車子在黑暗的公路上飛馳,沿路是海,一片淒黑,遠處依稀浮晃著山的輪廓,黑夜裡彷彿與天同連著海。流沙似的時間,沒人知道它如何暗地偷換流轉,只聽得浪潮拍打岸的聲響,天與地彷彿同時在沉淪。

  總是這樣。這些年來,他感覺總似置身在深黑的暗夜中,一片荒合孤寂。

  夜太靜還是太囂鬧?四周是天與地的喧嘩,但公路婉蜒,一路無盡的黑暗,沒有任何的車輛來往,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但無所謂了,他們終究還在這個星球上。

  連明彥慢慢停下車子,停靠在路肩上。

  「來吧。」黑暗的海岸公路,這一刻,天與地之間,只有他跟她在上頭。

  四處是風,從天從地從海上吹嘯而來。這寒冷深重暗黑的夜晚,世界這一角彷彿被人遺忘、甚至遺棄似,只剩下他們倆。

  「明彥……」踏出車子,沈若水不禁發抖著。

  她一次次叫喚著連明彥的名字,除此之外,彷似也不知再能、或該說些什麼。

  他拉著她的手,站在馬路中央,前後左右完全被黑暗所包圍籠罩。

  「來。一二、一二……」連明彥數著拍子,踏著步,轉著圈,在風中夜中跟黑暗中迴旋起來。

  他在笑,但笑聲和著風蕭,像嗚咽。

  風很大,兩人身上的衣服被風吹得鼓漲起來。他帶著她旋轉,跟著她旋轉,伴著她旋轉。

  「明彥,我頭暈了……」沈若水喃喃地。黑暗中,偌大的天地,只有他們倆。這天旋地轉問,彷彿什麼都可忘、都可拋。

  連明彥停下來,但是沒有放開她。一沉若水抬起頭,看他在看著她——

  那麼暗,根本連彼此的面容都看不清,但她知道他在看著她。

  風很大,雖然干而且沒雨,吹來的風卻夾帶著濕氣,寒氣沁骨,冰到骨髓裡。她冷得直發抖,不停在打顫。連明彥張開風衣,將她整個人圍抱住;他的臉埋在她肩窩上,風聲嗚嗚的,像是有誰在哭泣哀鳴。

  愛一個人為什麼會這麼受傷?

  「明彥……」她不明白,為什麼心裡會感到痛?

  「一會就好。求求你,就這樣,讓我這樣待一會就好。」

  風更大了,兩人的衣服不斷要鼓漲開來。他圍抱著她,海岸公路上,風聲在嗚咽,世界整個都暗掉。

  那樣無邊無際的黑,她已經看不清自己的心、深處的情。

  第12章

  每次站在舞台上,面對著一劇院的聽眾,他習慣性地目光總停留在前方第三排中間偏左的地方。那個位子總是虛空著,像個黑洞,無情地將他吞沒。這一次也不例外。那個位子,彷彿是他心中為誰特別保留的那角落,始終空置著,像個破洞,無盡地啃噬著他的心。

  連明彥閉上眼,燈光照在他臉上,整個人沐浴在光中,而光照射不到的,內心那深重的黑暗,無邊無際,看不到一絲光。

  協奏的國家交響樂團與他的小提琴聲交會撞擊又融合。彷彿在一片黑暗中,他幾乎聽不到任何的聲響,同時耳裡卻又充滿了樂音。德弗札克。

  小調小提琴協奏曲。德弗札克一生只寫了這一首小提琴協奏曲,因為唯一,成了演奏的他內心的象微,他這一生的選擇。

  唯一。眼裡所見、心裡所慕、暗裡所思,都只有那個人。唯一的那一個。

  曲目就要終了,心裡那個角落仍然空如破洞。

  場內爆起歡動的掌聲。他滿額的汗,收執著提琴,彎身謝幕、再謝幕。目光停格在前方第三排中那個黑洞似的缺空。

  下了台,許多人簇圍上前,一張張的笑臉,稱讚、慕羨、束東給他的鮮花。

  「明彥!」一張張的笑臉,熱情洋溢地喊著他的名字。

  他微笑、響應、感謝,感覺自己像走在無重黑暗無光的真空中。那-張張的面容掠過,他搜尋著,尋不到扣動他心弦的那幀。

  他看到他父親、母親,他阿姨姨丈,認識不認識的,那麼多,他漸漸看不清誰是誰。直到最後,他終於能將自己關在休息室裡,廊外熱鬧噶雜的聲響漸歇,看著鏡中的自己,他才看見一張空洞沒表情的臉。

  這就是他嗎?連明彥啊……他將臉埋進臂彎裡,無聲地顫動著。

  飯店有等著他的慶宴。他抬起頭,抹抹臉,站起來。

  廊外已沒什麼人,除了幾個音樂廳的工作人員,看見他,或跟他微笑點頭招呼致意。連明彥神情默默,往廳外走去。

  「明彥。」走到出口時,有人叫住他。

  「你怎麼還在這裡?」他回頭,看是連明娟。

  「我在等你。有事想跟你說。」

  「到了那邊再說就可以。」

  「不行。」連明娟擋住他。「我想現在就告訴你。你聽著,明彥,那一次——三年多前你那次的演奏會,在後台,媽也在那裡。你離開了休息室後,媽叫住了若水,要求若水離開,還要若水答應,以後不再跟你有任何聯絡。然後,偏偏不巧,江大哥出了事……總之,若水她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一直沒有告訴你。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連明彥木然一會,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像是疲憊,又像是無所謂了。

  「為什麼現在要告訴我?」

  連明娟低下頭。「我覺得對若水很抱歉,而且你應該知道。」

  哪有什麼該不該的。

  連明彥笑一下。「算了。知道了又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為什麼要算了?明彥!」明明那麼痛苦——

  連明彥又笑一下,那笑,有點落寞有點哀傷。「不算了,又能如何呢?」

  這麼落寞、這般苦澀……她那一向心高氣傲、一向從容、一向能掌握住自己的弟弟啊,為什麼會露出這種哀傷的神色?

  「別這樣,明彥,這不像你!」她寧願他一直是那個讓她抱怨、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狂妄又氣傲不馴的傢伙。

  連明彥又無聲笑了一下,像是問她,又像是喃喃自語。

  「明娟,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讓人悲傷、讓人遺憾的事?為什麼上天總是聽不到我們的祈求?」他不想放手的……只求她能回頭看看他……只求……但上天能聽到他的祈求嗎?

  他甩甩頭,掉頭走出去;外頭是一片無邊的黑,看似那麼淒涼,就那樣沒入黑暗中。

  冒著冷風,一路從巷口跑回到公寓時,看到站在樓下大門旁的連明娟,沈若水愣了一下。

  「明娟,你怎麼站在這裡?」不禁有些意外。連明娟站在那裡,雙手併攏垂放在身側,簡直像罰站似。「快進來吧。有什麼事?」

  「你應該知道的。」連明娟呵著氣,跟著她進去。

  沈若水停下腳步,站在樓梯上,一隻手擱在扶梯上,背對著連明娟,低聲說:「我做不到了。對不起,明娟,我做不到了。」

  她都還沒開口,她就說她做不到。那麼,她心中知道,她找她是為了什麼了?連明娟盯著沈若水的背影,目光那麼緊,要穿透、看進她心窩裡去似。

  「為什麼做不到了?你再也無法無動於衷了,是不是?」語氣有點尖銳,苛責她似。

  「明娟!」

  「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對不對?」連明娟走上樓梯,擋在沈若水面前。

  沈若水想躲,垂低了眼。

  「明彥有血有肉,也是會受傷會痛,所以你要逃避了是不是?」

  沈若水搖頭又搖頭,只是搖頭。

  連明娟歎口氣,從袋子裡掏出一隻信封塞進她手裡。「你自己決定吧。」

  走下樓梯,回頭說:「他的經紀人說,這些年明彥總是一個人那樣——」停頓下來,搖搖頭,擺個手,往外走出去。

  但臨出去前又回頭,語氣有點感傷,說:「若水,我們這輩子,我們心裡總有忘不掉的人,但並不表示,我們就不能再愛上其它的人。」

  沈若水怔站在樓梯上,好一會,才打開信封,看到裡頭的東西,又是一怔。

  心裡有什麼,再也承受不住似,她慢慢蹲下去,低下頭。將臉埋在臂彎裡,良久,彷彿深冬那個夜晚,黑暗的海岸公路上,明彥將臉埋在她的肩窩上,風裡吹訴著的,那無聲的嗚咽。

  外頭下著雨,絲絲的、夾帶著刺骨寒氣,將人纏蝕的那種雨。

  沈若水在燈下譯稿,電視開著,不時傳出金屬性的笑聲。她時而抬頭,望著窗外,一不留神就發起呆,然後猛地怔醒似,愣愣地對著電視一會,又抬起頭望向窗外。黑暗裡,彷彿有著回聲。

  總是有下不盡的雨,替那說不出哀愁的人垂著淚。多年前也有過這樣的雨,絲絲下著她流不出的淚。

  江潮遠失蹤後,她又回到從前的生活。還是那樣,沒有傢俱,連書櫃都沒有,蕭條冷清,一些書跟紙稿就散堆在地上。她也總是像這樣在燈下工作,習慣地讓電視開著,卻不曾留心看過,電視聲徒然在四壁迴盪。也總是會在半夜裡醒來,黑暗中,隔著長長的落地窗,望盡那沉睡在閿暗深邃夢底的荒涼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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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第一次離開,他還不到十七歲,還不太明白,心沒有太大的傷。

  又一次離開,他已覺得滄桑,心裡有深深淺淺的傷,破洞似,無法癒合,他的心也就那樣,始終有一個缺口。

  這一次離開,他已分不清什麼是傷是滄桑,心裡那個洞,也許從此就像窗外那深暗的夜,吞噬所有的光。

  火車停靠在某個城鎮車站,夜色太濃,看不清窗外的景物。車廂中的男人默默望著車窗外深沉的黑暗,似乎有點怔忡。這裡是歐洲某個小國。

  就像過去那些年那樣,他又一個人孤身在火車上,寂暗黑重的深夜裡停靠在某個不知名的小站;或者處身在某個城市的機場,靛青的夜閃爍著橇讚的燈光。

  似乎總是這樣的深重、這樣的黑暗。這幾年來總是這樣,他總感覺置身在深寂的午夜裡,濃重深沉的黑暗中。

  那以後,他終於見到他心裡的那個人,與她再重逢……

  他閉上眼,身體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像似疲憊,又似憂傷。

  他還記得那時的曦光。微光裡,空氣薄沁,似乎浮著一層透明的薄霧,從薄霧中望穿出去,天光迷濛。他緊挽著她的手……

  那遙遠以前,彷彿前生似的記憶。

******

  「這樣喝酒好嗎?對身體不好。」

  「別擔心,我沒酗酒,這只是暖身。」他看著她。「你放心,我自己知道,不會有事。」

  沈若水點點頭,不再多話。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不懂克制的人。

  這樣相見,他心裡又喜又傷,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離開,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樣出現在他面前?

  「就算是明娟拜託你,你也不必這麼做,不必再為了我勉強自己。」

  他忍住那隱隱又起的痛。

  「我沒有勉強。」她來,並沒有勉強,也不因為誰。

  車窗外那不見邊際的暗,那麼黑,似乎要將人的心都吞噬。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這般一個人,深深的夜裡停靠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注視著這樣的黑暗。

  原來他跟她一樣?

  「這些年你都這樣,一個人深夜在火車上?」她的心為他痛起來。

  「我習慣了。」

  這樣的孤寂,怎麼習慣?

  「為什麼要如此……」

  「這樣我可以想很多事。」他對她微弱一笑。

  「是嗎……」沈若水也微弱一笑。

  她將目光轉向車窗外,除了無邊的暗,還有他們的映影。她看著遙遙的黑暗低低說:「這麼多年來,我總是會在半夜裡醒來,總是一片黑暗。

  有時我就那樣醒著,隔著長長的落地窗,望著沉睡在闋暗深邃夢底的荒涼人世。」

  她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對他說著她的心?

  連明彥不禁往前傾,目光緊緊看著她。

  「明彥。」沈若水收回目光,眼底有一抹微雲,一絲的不確定。「我沒有勉強。我只是想來看你,我想看到你,這樣跟你在一起。但是……」

  聲音低下來。「明彥,我不知道……」停下來。

  「不知道什麼?」連明彥屏住氣,輕聲地問。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們……我跟你……怎麼繼續……」

  好半天,連明彥都沒有說話,眼眸翳著層霧。他以為他一直在找的那個理由。永遠不會等待著他,但她回過頭來了,回過頭來看著他。

  他輕輕地、低低地,怕驚碎那夢似的景象。

  「如果,你不知道怎麼繼續,那麼,乾脆就不去想它,讓我來面對、來想該怎麼繼續,好嗎?」怕那真只是一場夢。「我只求能像這樣跟你在一起,我……我……」

  「我想過,如果你這麼說,我就把一切都交給你。」沈若水對他微弱一笑。「也許,那負荷會比你想像的沉重。但明彥,我已經來了這裡,就在你面前。」

  她從來沒有好好想過,她對明彥是怎樣的一種心情。等她意識到,她的心會為他感到痛,她的意會想涉過這千里遙來看他。那黑暗的海岸公路上,明彥那嗚咽似的笑,一直、不斷地扯動著她的神經。

  明彥啊明彥!

  她移坐到他身邊,輕輕靠在他身上。連明彥閉了閉眼。眼角微閃,有疑似淚的水光。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先是輕觸,慢慢握緊。

  多年前,他們一起看過日出。黎明前的夜,兩個人相對默默。他還記得那時的曦光。微光裡,空氣薄沁,似乎浮著一層透明的薄霧,從薄霧中望穿出去,天光迷濛。他緊挽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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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時總是黑夜,
唯有回憶曾經的光明--日出或日落,才能支撐下去
sap 01.03.2014 til 02.03.2014

比較深刻的書評--
林如是 - 把所有的愛留給你
等一個人,到底是幸福還是痛苦,等到了真的就能幸福一輩子嗎?林如是 - 總是黑夜
你所愛的人如果不能走向你,他臉上的幸福,真的會讓你感到快樂和滿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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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p 02.03.2014


終於看到林如是的新書了。

先輯錄一些網上看到的短評--

是「把所有的愛都留給你」的續集,我等了多年,看了圓了一個遺憾,另有一個缺憾,請先看把這本。
softw

先前看過,補個書評其實現在已經很少看這麼基調沉鬱又帶些許憂傷的小說,本人戲稱為自尋死路,自從先前席絹的《再也不乖》後基本就沒看過了。不過因為是林的小說,受不住誘惑就看了。這本應該算是治癒系的吧,看著那些溫暖的文字,心情也不禁平靜了下來,還有連續出現了好幾次的情節讓我想起了以前老師教的首尾呼應(。。。),有人說不必在意起承轉合,但這樣的細節若是能夠細心處理不正是體現了作者對文章的用心良苦麼

靜默之堂


重新看了一遍《把所有的愛留給你》

然後連夜拿用手機電筒看完到淩晨快三點

從頭對連明彥不知道該說心疼還是可憐

就像作者說的雖然這樣的男子在現實是種奢想

但是還是會希望有這樣的人存在
希望有這樣一個人出現能夠愛妳
還有很矛盾
期望作者能夠繼續寫下去
但是又希望只是停留在這個點
連明彥經不起再一次的離開了 ... 2010-12-08
嘉德和遊


如是小姐:我非常喜歡您的文筆(在所有小說作者中尤其是)..每看完總會在心上留下刻痕..每一本我都有看,也幾乎都買來珍藏,但您不是多產的作家...總是讓我等很久很久...^^"...第一次留言給最欣賞的作家,希望您有看到我的留言(因為不知反應意見的管道為何?)..能儘快再看到您的著作~~對了..總是黑夜這本我很愛呢?很愛連明彥的角色....只是想到江潮遠...世事總難全...拜讀後,心中一直有著開心..唏噓及深深淺淺的..遺憾... ... 2010-12-21
小美


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二手書,網站缺貨了,不知道還再版不?很想買本新的收藏呢,收藏這世間難得的癡情男子。總是黑夜很好看,明彥這樣的男子寧缺毋濫,把所有的愛留給心中的最愛,世間可能很難找到了吧,雖然這本最後女主真的回過頭來了,但看的時候眼淚真的哇啦啦的流呀,很為明彥感到心痛呢。一直以來都很喜歡林大的書,但大陸好像沒有引進的樣子,希望林大能寫更多好書,我是你的忠實讀者了,每一本都一看再看呢。 ... 2011-06-14
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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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p 13.02.2012, 19.10.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