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27

i read 《設計中的設計》

《設計中的設計》("DESIGN OF DESIGN") [瀏覽]
作者:原研哉
類別:設計理論與實例
譯者:黃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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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何謂[設計]?對一位專業設計者而言,這是一個相當基本的問題,而對我的人生也一直在追尋著這個答案.邁入二十一世紀的當下,伴隨著資訊科技的發展,全世界正陷入一大改革的漩渦中,對於商品或溝通等等的價值觀也隨之動搖.....

  當科技正要重新改造世界時,卻往往犧牲了蘊藏於生活中的美感價值.當技術與經濟掛帥且強領者世界向前邁進的同時,生活中的美感也正不堪於此瞬息萬變而發出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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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到真正創新的設計,就是將已有的樣本陌生化,從中捕捉到其作用和不足,藉此賦予設計新鮮感,而首要且必須條件乃正確精準地辨識其本質。

也許我們做的永遠不是new design,而是re-design. 因為最終的產品必將被潛在用家或購買者與現狀比較。一個真正的新設計,總是意味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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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esign, re-live
sap 27.08.2010, 28.08.2010

2010/08/24

i read 《跑跑江湖打打醬油》 3 of 3

《跑跑江湖打打醬油》 [全文]
作者:十四十四
類別:武俠仙俠

精華片段:請按【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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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望著一頂頂尖尖的帳篷,不由嘆道:“每次來這裡都讓我毛骨悚然。”

澤秀牽著馬在狹窄的街道上漫步,時不時引來漂亮地回鶻姑娘們的回顧微笑,他毫不掩飾自己妖嬈多情地桃花眼,一個個看過來,看得人家雙頰泛紅,微微垂頭。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下,道:“以後不用毛骨悚然了,你很快就要成為大英雄。”

小蠻見他在女人堆裡游刃自如,毫不羞愧地樣子就不爽,撅嘴道:“喂,你眼睛往哪裡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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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笑吟吟地看著她:“看你。”

小蠻抬腳想踹他,奈何人在馬背上,好像夠不到他,她正要翻身跳下來,忽見澤秀牽著馬朝一頂巨大的帳篷走去,帳篷門口站著一個典型地回鶻女子,深目高鼻,盈盈含笑,深情款款地看著他,顯然是認識的。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迎上來,替他牽過韁繩,見小蠻坐在上面眼怔怔地看著自己,又笑了:“好可愛地小姑娘,是你妹妹嗎?”

澤秀哧地一笑:“我可沒這麼鬼靈精似的妹妹。”

小蠻從馬上跳了下來,好奇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這回鶻女子身段很高,幾乎要和澤秀差不多了,他們以前是認識的嗎?

“佳希娜,給我安排一個帳篷。”果然是認識的,看他說得那麼不客氣,或許交情還很好。

佳希娜將馬匹交給其他伙計牽走喂草,聽他這樣說,不由微微一怔,回頭再把小蠻看了幾眼,跟著卻明了地笑了:“總算有人把你這只鷹留住了。”

澤秀含笑不語,一把扯過到處亂看的小蠻,拖進大帳篷裡。裡面燒著很旺的火堆,鋪著鮮豔的羊毛地毯,他脫下大氅,盤腿坐在地上,佳希娜立即端來兩張小幾,上面放著奶酒點心之類的東西,小蠻以前嚐過這裡的東西,印象糟透了,只吃了一口就溜出去玩。

佳希娜坐在澤秀對面,幽幽看著他,嘆道:“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找女人。那個晚上你拒絕我,於是我一直想著,你也是這樣拒絕別地女人,心裡安慰些,今天這個安慰全被你打碎了。”

他淡道:“抱歉,我無意讓你難過。”

雖然是抱歉,但一點歉意也沒有,簡直像只刺猬。她微微一笑,立即換了話題:“這次是來玩?還是抓捕犯人?要住幾日?我替你安排最好的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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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希娜溫柔地看著他,輕道:“你要上去救人?很危險,沒有路可以上去,那些遼兵也不許人靠近地。”

澤秀笑了笑:“我自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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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來這麼好人啊,真沒看出來。小蠻搖了搖頭,挑了幾根簪子,正要付錢,雅芙蘭搖頭道:“不用給錢,你是澤秀先生的女人,我不可能管你要錢。這些就當作我的禮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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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捧著一袋沉甸甸的銀簪子在路上慢慢走,肩上忽然被人一拍,她還沒來得及回頭,袋子就被人拿走了。是澤秀,他打開紙袋看了一眼,笑道:“她送你這麼多。”

小蠻嘿嘿一笑:“是呀,某人是好好先生,人家感激你一輩子呢。真是艷福不淺地傢伙。”

他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嫉妒了?吃醋了?”

小蠻轉了轉眼珠,笑著搖頭,又跑到路邊攤看人家烤羊肉,結果豪爽的老闆乾脆送她一條羊腿,她好像得了什麼勝利似的,把羊腿舉到他面前: “看,我也能不花錢被人送東西。”

澤秀拍了拍她的腦袋,笑得打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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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塞了滿嘴的羊肉,含含糊糊地說道:“她真好看,也好香。”

澤秀微笑不語,吃完飯他又出去了,小蠻吃飽了沒事做,想洗澡,這裡沒水,只能稍稍擦洗一下臉和手腳,躺在地上把澤秀地大氅裹在身上,把雅芙蘭送給自己的簪子拿出來一根根把玩,最後慢慢睡著了。

睡到一半,隱約覺得有人進來躺在自己身邊,將她頭上地簪子拔下,頭髮散開。她本能地問了一聲:“澤秀?”他嗯了一聲,慢慢梳理著她地頭髮,她反手勾住他的脖子,輕道:“你總叫我小鬼。現在我明白啦,我真地是小鬼一隻。”

他輕輕笑了,將她抱起來。低頭在她脖子上一吻,柔聲道:“你也很香。”

然後在她臉上一捏:“你也很好看。”

“又香又好看的小鬼一隻嗎?”她抬頭瞪圓了眼睛看他。

澤秀忍俊不禁:“現在太早。等你十八歲地時候再做女人吧。”

“難道我現在不是女人?”小蠻莫名其妙,“我難道是男人?”

他憋笑憋得要抽筋,在她腦袋上一拍:“少廢話,睡覺。”

明明是他的話太奇怪,就會耍賴。小蠻翻了個身。他替她將大氅裹緊,然後往懷裡一抱,兩人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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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一直沒有說話,她顯然心情不好,沉著臉,躺在那裡一個勁玩弄左耳上的耳釘。

是他,不是他。她心裡很亂,緊緊閉著眼,立即浮現出那個一身白衣的清雅身影,他懷裡有淡淡的麝香味道,握著她的手寫他的名字。這樣一個人,怎會下手如此狠辣。

其實若放在以前,那些人的生死和她也沒任何關係,說不准她還會拍手稱讚,這個計謀很妙。但是,連衣在裡面。他應當知道她有多重視喜愛這個女孩子。怎麼能輕飄飄地離開,好像他從未做過這樣的事,那些都是世人的誤解。

心裡那個消失了很久的邪惡聲音又開始抬頭:那。如果他把連衣和耶律也帶出來了,你就覺得很滿足?不在乎其他人地生死了?其實。帶不帶出來也一樣, 這些人和你也是沒任何關係。你真心待連衣,她卻一直騙你,這種人你讓她去死就好了,管她做什麼?耶律當不當皇帝。能不能出來,更不是你要煩惱的。那些在不 歸山幫你說話的群雄,他們是誰?叫什麼名字?跟你有屁地關係啊,死不死還不是和掐只螞蟻似的。他誰也不帶,只對你愛若珍寶,難道不好嗎?一個女人能得到地 最大虛榮就是這種極端專一的愛了,他給你這樣的愛,豈不是比澤秀那個死人要好的多?你管他是不是壞人,要做什麼壞事。他只對你一個人好,那就夠了。

小蠻只覺心裡亂得一塌糊塗,扯著腦門子一跳一跳的疼。她再也睡不下去。翻身猛然坐起。澤秀拽住她地胳膊:“去哪裡?”

“我……頭疼,睡不著。出去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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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攬住她的腰將她扯回來。抬手在她頭頂輕輕按摩,一面輕道:“是這裡疼?還是這裡?”

他的手勁很適中。按著生疼的腦門,果然舒服多了。小蠻縮在他懷裡,抓住他的袖子,低聲道:“澤秀,真的沒辦法救他們了嗎?連衣……也在裡面,會不會早就死了?”

澤秀沉吟半晌,道:“也不是完全沒辦法,我明早一個人先潛進去看看,如果只有我一個人,還是有一半把握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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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在他地按摩下終於睡著了,發出平穩的鼻息。澤秀輕輕把她放下,蓋好大氅,正要閉目假寐一會,忽聽外面風聲不對,似是有大批人馬朝山上走來。他立即睜開眼睛,提劍下床,小蠻被他驚醒了,輕道:“怎麼了?”

“有人來了。”他走到軍帳門口,揭開簾子,果然見到山腳下一行火把緩緩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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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打頭緩緩行來一人,白衣黑馬,眉目如畫,正是天權。眾人見到他如冰似雪的容貌,都不由倒抽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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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也是倒抽一口氣,揭開帳子就要跑出去,澤秀一把拽住她:“別動!”

天權跳下馬背,緩緩走了過來,攏袖道:“得知棧道修復困難,吾等特來相助,爭取早日解救被困地群雄與王爺。”

小蠻完全被他搞糊塗了。

這次天權帶來的人居然全是江湖各大幫派地首要人物,百來號人被困不歸山,各自地門派怎會不急,去的就算不是掌門,也都是二把手或者重要人物。他居然在這段時間裡召集了群雄,上山拯救被困地人。

眾人立即被請進耶律頹顯的帳內商談修建棧道的事情,小蠻坐在軍帳裡,使勁咬手指,坐立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站了起來,低聲道:“我明白了。”

澤秀抬眼去看她。

她淡道:“他自編自演,一會做兇手,一會做英雄。” 澤秀笑了笑:“那怎麼辦,你的英雄稱號要讓給他了? ”

“我才不讓。”她揭開簾子,“我才是真正要做大英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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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別過頭去,不敢再看。

她曾以為自己說謊變臉的功夫天下第一,絕沒人能勝得過她。後來遇到了不歸山地金木水火土,曉得了人上有人,她被人賣了還得幫著數錢。可是金木水火土在天權面前。又成了被宰了也無話可說的人。

這人的面容比冰雪還要潔淨美麗,氣質高雅如蘭。可是他的心真正是黑暗到底。

她不自禁地感到一股寒意。退了一步,縮回軍帳裡。再也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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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低頭看著他腰上挎著的三把寶劍,突生一個主意:“你的劍,能插進岩石裡嗎?”

他一愣,登時明白她要說的是什麼,不由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只有你這鬼靈精才能想到的主意!一定要爭做大英雄嗎?摔下去怎麼辦?”

“那就一起死吧。”她毫不猶豫。

澤秀有些被震撼,他知道這個女孩子心裡有一股烈性,但想不到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小蠻定定看著他:“不想一起死?”

他笑了笑:“好啊,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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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咬住嘴唇,張開雙手去抱他,忽聽帳外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然後那個低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小蠻。”

她渾身一僵,急忙轉頭,只見天權揭開簾子,慢慢走了進來。見到澤秀,他並不吃驚,只是微微一笑。

“你過得不錯,我安心多了。”他柔聲說著,“若是累了,隨時可以回來,我永遠等著你。”

小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澤秀淡道:“多謝,不過不勞你費心。”

天權對小蠻笑了笑,黑色的眸子裡寶光流轉,說不出地溫柔:“你瘦了,要多吃飯,知道嗎?”

小蠻垂下頭,過了很久,才嗯了一聲。

他笑若春風,在她頭上摸了摸:“乖,早些休息吧。”

他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看著澤秀,半晌,才淡道:“你做下不可彌補的錯事,在你離開的時候,還記得女真部落,你說過什麼話嗎?如今我還記得,你最好也記得。失信地人,不是所有東西都可以得回來。”

他走了出去,澤秀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小蠻躊躇了半晌,突然一把揭開簾子跑了出去。他的背影映著月色,猶如月下謫仙。她叫道:“天權!”

他慢慢轉身,看了她很久很久,才道:“小蠻,不要做我地敵人,不要逼我將你當作敵人。”

她地心一沉,眼怔怔地看著他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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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回到軍帳的時候,澤秀早已和衣背對著她睡了。

她怔了半天,慢慢走過去坐在他身邊,過一會,才道:“你……你們在女真部落說了什麼?”

他沒說話,好像是睡著了。

她呆了好久,突然一腳踹在他背上:“你說話啊!”

澤秀翻個身,惡狠狠地瞪著她:“情話說完了?要不要我避讓一下給你們說個夠?”

“你……”小蠻恨不得把他妖嬈的臉給抓破,“簡直不可理喻!”她掉臉又要走,澤秀一把扯住:“去哪裡?到他的帳篷裡?”

小蠻反手就揍,又踢又打:“你這個臭男人!去死吧!”

澤秀臉上吃了她兩拳,再也忍不住暴起,一手抓住她兩隻手腕,一手抓起她的領口,輕輕一掀,她就仰面倒在了床上。小蠻怒道:“你要做什麼?!你總是欺負我!什麼都要聽你的!你發脾氣就是對的,我什麼都是錯!”

澤秀吸了一口氣,冷笑一聲,一把丟開她,自己翻身朝外躺下了。

小蠻坐起來又打,抬腳在他肩膀上也不知踹了多少下,澤秀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足踝,一扯,她不由自主跌在他身上,緊跟著領口又被一拽,她兩手不由自主撐在他胸前,低頭定定看著他漆黑的雙眸。

“別鬧。”他低聲說了一句。

小蠻哼了一聲:“是誰先鬧的?只許你發脾氣,蠻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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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過了一會。才道:“手,手給我。”

“不給!”她繼續犟。

澤秀睜眼靜靜看著她,小蠻犟了半天。終於還是慢吞吞把手伸了出來。他握住,放在自己臉頰上。低聲道:“不要……把背對著我,看別的男人。”

小蠻心中登時軟了,嘴上還硬:“不講理!你直接把我捆在你胸前就是了!我是個人,又不是玩具。”

他沉默了很久,才點了點頭:“對。你不是玩具。”他捏了捏小蠻的手指:“那你以後儘管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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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裝睡,按住她地腰不給她走,小蠻掙了半天,忽覺他掌心變得熾熱,突然就按在脖子上,燙得她一個驚顫。

“別動。”他的聲音有點啞。

小蠻僵在那裡,瞪圓了眼睛,連眼睛也不敢動一下。澤秀按著她的脖子,抬頭在她臉上吻了兩下。然後才道:“算是我錯,說話難聽。不過你最好記得,你是我地。只是我的。”

“我……是……你地?”她還有點不能回神,喃喃重複著。

他滿意地瞇起眼。很高興地拍拍她的背。將她往旁邊一放,兩隻手掌將她的手握住放在胸前:“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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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人的壞習慣真不少,他不管背對她還是正對她,都要握著她的手,好像這樣才能睡得安穩。小蠻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呵欠,本能地縮成一團,忽然想起他說自己睡覺喜歡縮起來,好像確實是這樣,如果被子不被她抱在懷裡,她就會覺得缺了什麼一樣。

他翻了個身,把她的手也拽了過去,小蠻睡得七葷八素,不由自主也跟著翻過去,像揉被子一樣緊緊把他抱在懷裡,覺得無比溫暖無比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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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遼兵送來的早點。”他很好心地解釋,“只有一份,所以我讓給你吃了。”

小蠻厭惡地皺起眉頭,白了他一眼:“騙人!你不喜歡地東西就給我吃!我最討厭吃這個,快拿開!”

澤秀奸計沒能得逞,最後那塊大餅被丟在桌上,誰都不屑去吃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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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簾子走了出去,今天是個難得的晴天,陽光無比燦爛,也無比的寒冷。小蠻抬頭看了看頭頂那塊天險地大山岩,心裡也沒底,要是真過不去,可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他倆就要死在這裡了。

澤秀管耶律頹顯要了好幾根手臂粗細地硬麻繩,幾個人拼命把它們打在一起,結成死疙瘩,忙得滿頭大汗。耶律頹顯奇道:“先生這是要做什麼?”

澤秀笑道:“跨過天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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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將麻繩分成兩股。一股拴在小蠻地腰上,一股拴在澤秀的腰上。他一隻手抓著小車,一隻手按著佩劍,小蠻猴子一樣跳上他地背,雙手雙腳巴住他不放。兩人站在只修了一小半的棧道上,下面雲霧繚繞。也不知有多深,看一眼就要腿軟。

澤秀低聲道:“你怕不怕?”

小蠻搖了搖頭。他笑了笑:“那你要抓緊,掉下去就完蛋了。”

她連連點頭。澤秀突然把小車一放,反手將她撈到身前,捏住她還沒反應過來的下巴,低頭就狠狠吻了上去。小蠻嚇了一跳,這裡那麼多遼兵!還是在懸崖 上!他發瘋了? !可是他吻得那樣專注深沉,好像要把所有生命都投注在這個吻裡一樣,小蠻漸漸透不過氣來。喉嚨裡發出輕微地呻吟,用力去捶他的胸口。

澤秀一把放開她,依依不捨地在她唇上又咬了一口。低聲道:“很好,這樣就不遺憾了。”

小蠻又跳回他背上。她還有些茫然。可是低頭看看高懸萬丈地懸崖,她突然就明白了。她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頭髮裡,澤秀提了一口氣,縱身跳起,她只覺整個身體也跟著騰雲駕霧一般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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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跳好遠,眨眼就跳到了山岩附近,反手飛快抽出春歌,鏗地一聲扎進山岩裡,反身一跳,穩穩站在上面。懸崖上的風撲面而來,兩人的衣服被吹得獵獵作響,澤秀停了一下,看看周圍,笑道:“看啊,這種風景只怕一輩子也見不到的,不看太可惜。”

小蠻抬起頭,四處張望,周圍全是雲霧,偶爾被風吹散開,就是滿眼的綠,他們像懸浮在半空的仙人,周圍一切都是那麼開闊美麗,她不由發出一聲讚歎:“真的好漂亮。”

“乖孩子。”他笑了起來,她果然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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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簡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一個不留神就要粉身碎骨,終於要越過那塊山岩的時候,小蠻朝前努力望,果然見懸崖上那個高樓前站了許多人,一見他們這樣危險地跳過來,紛紛招手大呼。

果然有人活著!小蠻興奮得臉都紅了,澤秀縱身最後一跳,落在碎雪上,朗聲道:“接住車!”他將手裡地小車拋了出去,那些人立即張手接住,更有人扯下腰帶,用力拋出,一下就卷住了兩人的腰,眾人輕輕一扯,小蠻只覺再一次騰雲駕霧,輕飄飄地落在了高樓前。

“你們就這樣過來?!太危險了!”扯下腰帶套住他們的那個老頭連連搖頭,顯然還是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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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動靜地群雄全部跑出正殿查看究竟,拉著澤秀和小蠻的手也不知怎麼感謝,她誰也不管,只是使勁朝裡面擠,大叫著連衣和耶律地名字。

忽覺肩上被人輕輕一拍,她急忙回頭,立即見到連衣憔悴蒼白的臉,她滿臉是眼淚,卻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 “連衣!”小蠻叫了一聲,撲上去就抱住她。

連衣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哭,小蠻鼻子酸酸的,替她把亂髮撥到耳後,柔聲道:“傻丫頭,是我來遲啦,如果早知道你們被困在這裡,我一定早些來接你。”

連衣哽咽道:“主子……我是壞蛋,不值得……”

小蠻緊緊抱住她的脖子:“什麼值不值得!我願意!我高興!好在你沒事!太好了!”

她突然想起什麼,四處張望:“耶律呢?沒和你一起?”

連衣輕道:“他身邊有侍衛跟著,他又是個王爺,被照顧的很好。”

“怎麼沒和你一起?”小蠻疑惑地看著她。

連衣搖了搖頭:“平時都是在一起的,不過剛剛聽到動靜他就被侍衛護起來啦,現在應當還在正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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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被人誇獎,登時喜笑顏開,覺得這老頭是天下第一好人,誰知周圍的人也紛紛誇讚她聰明伶俐,膽識過人,英雄俠義,她被捧得都快飛天了,笑得差點不認識自己是誰。

原來澤秀說的要做大英雄,就是這種。果然感覺很不錯,被一群人狂毆和被一群人狂吹捧,感覺一點都不同,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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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在痛恨不歸山,沒人懷疑真正的幕後兇手。小蠻愣了一會。拉著連衣的手走進正殿,只見裡面稀稀拉拉坐著幾個人。正中地就是耶律,還是那麼衣著 光鮮,好像根本不是被困了兩個月,而是玩了兩個月似的。他一見到小蠻,眼睛就亮了。撲上來笑道:“好姑娘!原來是你救我們了!”

小蠻乾笑道:“你……還蠻好的,和我想像地不太一樣。”

耶律柔聲道:“這裡有飯有水,什麼都有,大家都沒功夫,也沒人搶,還很謙讓,武林前輩就是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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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四周看了看,就見角落裡還站著兩個人,正是真正的蒼崖城小主和她地護衛利姆拓。兩人見到小蠻都很是尷尬,利姆拓朝她微微點頭,似是愧疚外加感激。

依照小蠻以前的性子。就算不冷嘲熱諷,也要裝作不認識的。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對這人的怨恨似乎慢慢消失開。她默默點了點頭。當作打招呼。

她一直是被欺辱被蹂躪被忽略的人,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不信任。可是一直去怨恨。對自己對別人都沒什麼好處,真正讓人心服口服地,總歸還是你真正做了什麼,而不是逃避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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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臉色一白,半晌,才垂頭道:“都……死啦。大家都說是不歸山的詭計,然後金木水火四人又跑掉了,他們……就遷怒在年輕弟子身上……好多人都被推下山崖,天璣公子還有搖光姑娘……也是。死的好慘……”

小蠻登時覺得全身發冷,回頭看看外面談笑風生恢復了往日風采的江湖群雄。他們是不是打算默認這事,然後全部裝作沒發生過?這裡發生過一場多麼可怕 的屠殺,一群被困在山裡的人,怨恨陰毒,不顧一切地報復。他們曾是被害地人,反過來做兇手,完事了通通裝作沒發生過,繼續做他們的被害人。

不歸山這次是徹底的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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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走了進來,群雄也跟著進來,七嘴八舌地問小蠻當日是怎麼出去地小蠻沉默了很久,她不知道要怎麼說,說實話,那天權就完蛋了,說謊話……她也不知該編個怎樣的謊話才好。她也明白了為什麼昨天晚上天權會那樣說,不要做他地敵人,是指不許她說實話吧?

她沉默不言,澤秀看了她一會,笑了一聲,那絕不會是很愉快地笑聲。

小蠻背上冷汗直冒,喃喃道:“我……是天權公子救了我……”

“天權?”眾人喧嘩開了,“是不歸山的人!他也逃出去了?”

小蠻咬緊牙關,萬分為難,張口正要說話,忽聽殿後一陣喧嘩,呼啦啦湧進來大批地人,群雄一見,登時沸騰了起來,這個叫掌門你還活著!那個叫大哥你沒事吧?是天權他們,他們從暗道裡上來了!

她慢慢抬眼,就見那個白色的身影緩緩出現在視野裡。他的容貌如冰似雪,雙眸似潭水一般深邃,似乎是含著一絲微笑,又彷佛下一刻那笑容就會消失,變成徹底的冰寒。

他沒有看她,只是拱手朗聲道:“天權特來迎接諸位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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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先前的疏離警備頓時消失,加上各自派裡的要人也趕來了,心中更是穩定的多。當下竟談笑風生起來,並不急著從這裡離開。

小蠻低聲道:“你……你知不知道。天璣和搖光……已經死了?”

天權連睫毛也沒顫一下,輕道:“畢竟曾有同門之誼,我心中自然悲痛,然而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做下了滔天地罪行。總是要付出代價。”

小蠻咬住嘴唇,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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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問題一出,眾人都望了過來,同樣好奇。

小蠻喉中猶如火燒一般,眼怔怔地看著天權,他終於抬眼望了過來,目光深邃。猶如一個迷離地夢。他在問她!問她:你真的要和我為敵嗎?

那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事情,被白雪淹沒地庭院裡,溫暖的燈火。沈水香幽然的香氣,他微涼的手指。還有貼在額上的那個吻。他說:我永遠等著你。

小蠻猛然閉上眼。再睜開地時候,她的聲音也漏了出來:“嗯……是天權公子救了我。他……不齒不歸山的無恥行徑,很同情我,所以……把我救了出去,他……是個好人……我……我後來中了毒,他還幫我解毒,送我回家……然後……遇到澤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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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簡直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東西,群雄的喧嘩聲很快就蓋過了她的聲音,她覺得自己在無限縮小,不知道要縮到哪裡去。手腕突然一痛,是被人狠狠捏住了,她渙然抬頭,正對上澤秀冷冷的桃花眼。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好像已經完全變成了木頭人。

最後眾人分成兩批,有的從小車上滑去棧道,有的從暗道裡走。

有很多人和他們說著感謝的話,可是她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回到山腳下,諸人重見天日獲得自由,自然是人人欣喜。

澤秀一直牽著她地手,走進了軍帳裡,他才把手輕輕鬆開,埋頭收拾包袱,一個字也沒說。

小蠻愣愣站了一會,才道:“澤秀,我……”

他猛然轉身,把包袱狠狠丟在地上,一把掐住她的肩膀,幾乎要掐碎她的骨頭。

“你很好!果然很好!世上真是沒有你不敢做地事!”

他聲音極低,卻極凶狠。小蠻被捏得生疼,臉色發白,怔怔看著他。

澤秀看了她很久,才漸漸放鬆手勁,猛地將她揉進懷裡,輕聲道:“為什麼總是看他?”

她喃喃道:“我……沒有。可是……他真的、我不能……”

“那我呢?”他很輕地問著。

“你不一樣啊!”她急了,“為什麼總是提他!我在這裡你看不到,你就看到他!”

澤秀沒說話,將她放開,外面有人來找他說話,那些人要回各自地門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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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悶在軍帳裡,鬱悶極了,乾脆走出去透氣,遠遠地,就見那一抹白色身影朝這裡走來。她靜靜看著,只覺他越走越近,可是他和她地距離卻分明越來越遠。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小蠻。”他走到了她面前,眼睛比什麼時候都亮,“你等著,我很快來接你。”

他地聲音無比溫柔,小蠻不由抬頭看著他,低聲道:“為什麼接我?”

天權沒說話,只是微微一笑,突然張手將她攬住,小蠻來不及驚呼,唇上就是一熱,被他輕輕吻了一下。那是個蜻蜓點水一般的親吻,一觸就放,她甚至來不及反應過來。

“你會是我的。”他笑吟吟地說著,清涼的袍袖擦過她的臉頰,淡淡的麝香味道似乎要留在她身上一樣。

他就這樣走了,很快消失在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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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用樹葉吹著簡單的曲調,吱吱呀呀,卻十分清脆。

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

小蠻的腳步情不自禁地追隨著那曲調走了過去,繞過樹林,就見澤秀靠在樹下坐著,手裡拿著一片樹葉在慢慢吹。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身上,他濃密的睫毛上好像鍍了一層金,輕輕顫抖著。

她輕手輕腳走過去,抱著膝蓋坐在他身邊,把臉靠在膝蓋上,不說話。

他還在吹:素絲染就已堪悲。塵世昏污無顏色。應同秋扇,從茲永棄,無復奉君時。

小蠻怔怔望著自己的腳尖,低聲道:“澤秀,你和他不同。他出事了我會擔心難過,可是你出事,我會跟你一起的。”

他不吹了,卻也不說話,將樹葉放在手上慢慢轉。好乖好乖在旁邊低頭吃草,時不時用鼻子在他手上蹭兩下,討好地噴氣。

小蠻沉默了一會,又道:“不過,我不是東西,我不是誰的。我就是我。”

他還是不說話,手裡的樹葉慢慢轉,有點輕浮,有點蓄勢待發。

她頓了一下,懊惱起來:“你是不是怪我說錯話了?我不該騙那些人?我又做了壞事,騙了人。”

老天保佑,他終於開口了,聲音淡淡的:“不,你做的很對。那種情況。你不順著他,他就要反咬你。和他鬥,你只有死路一條。”

“那你不生氣了?”小蠻立即順竿而上。上房揭瓦,歪著腦袋看著他。他抿著唇再次沉默。小蠻討好又小小地拉了拉他的手,捏住他的小指輕輕晃,滿臉哀求地神色。

她真的越來越會撒嬌,撒得天衣無縫,撒得人心一下子就軟了。什麼火氣憤懣都發不出來,煙消雲散。

澤秀板著臉瞪她,可是過一會就撐不住,在她額頭上一彈:“小鬼。”

小蠻展顏一笑:“我本來就是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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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軟軟地靠在他肩上,哼著不知名的小曲,聲音纖麗清脆。她地手又白又軟又細,捏著他的衣角慢慢玩著,指甲是淡淡地粉色,像半透明的小貝殼。她的頭 髮很軟。很涼,擦在脖子上癢癢的,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幽香。她地身體很纖瘦。卻並沒有弱不勝衣的可憐,反而是靈動的。活潑的。裙子下兩隻腳踢著樹葉。 把乾枯的葉子踩得咯吱咯吱響,好像那是件很好玩的事。

她抬頭。睫毛上是微微蹙起的眉毛,她看上去又天真又無邪,外加一萬分的楚楚可憐,這雙眉毛功不可沒。睫毛下是漆黑的眼珠,她沒有看他,在看頭頂地樹,剛才跑過去一隻松鼠,她立即露出感興趣的樣子來。

臉上突然一暖,小蠻本能地揚起笑臉望著澤秀,他低頭定定看著她,桃花眼裡第一次流露出迷惑的神采,暗地無邊無際。

“不如我把你真正變成我的吧。”他低聲說著,“小蠻,想不想做真正地女人?”

什麼意思?她頓時疑惑了,本能地覺著危險,稍稍朝後退了一些。

澤秀閉上眼,再睜開,那種深沉地黑暗卻消失了,他笑了笑,將她從地上拉起:“走吧,不歸山的事情解決了,咱們也沒事了,我帶你去各地走走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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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點了點頭,突然道:“呀,我忘了連衣!不曉得她又跑去什麼地方了!”

他翻身上馬,將她抱在身前,道:“以後你也用不著她了,何必帶著她。她有自己地生活,日後有緣,自然能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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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想過將她真正變成自己的,可是那是很自私的想法。只因為賭氣或者什麼別的就這樣幽禁她,折損這種天真絢爛的光芒,他自己也不會原諒自己。 “你這個小鬼。”他不知從哪裡生出來一股憤懣,在她腦門上一拍,“什麼時候能像個女人?!”

小蠻啊地痛叫一聲:“很痛你知不知道?!我拍你一掌試試?!我不是女人,難道你是女人啊?”

澤秀哈哈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搖頭嘆息:“你還早,還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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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玩的你去了就知道。這一路過去可以經過蘭州敦煌,你家鄉梧桐鎮也可以去。你這死小鬼出來這麼久,爹娘會擔心的吧?”

他也抓了一把葡萄乾塞嘴裡。

小蠻愣了一下,半晌,才道:“不會的吧。或許我走了對他們來說才好,更像一家人。”

澤秀也愣了一下,沒說話。

“嗯……我娘早就死啦,死之前我爹離家三年在外面找了二娘,我娘大概是被氣死的吧。怎麼說二娘我弟我爹才更像一家人,我呆著總是怪怪的。”

澤秀摸了摸她的腦袋,突然問道:“你要去我家看看麼?”

小蠻立即想起他家四娘的嘴臉,一想就覺得無聊,毫無興趣地搖了搖頭:“不去,那群女人沒事找事。無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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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最不耐煩這些客套,只得隨意敷衍了幾句,果然他很快就流露出來的真正意思:“那位姑娘,是叫小蠻吧?在下有些話想與她說,還煩請先生引見一下。”

澤秀正要回頭叫她,小蠻早就自己湊上來了,瞪圓了眼睛看著元總管。突然微微一笑:“元總管你好呀,你也住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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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揭開帳子請他進來,從壺裡倒了一杯奶茶給他。

元總管道謝接過。卻不喝,兩眼只盯在她臉上看。小蠻被看得渾身發毛,不由輕道:“元總管,有什麼事嗎?”

他又是一笑,低聲道:“在下就開門見山了,姑娘十分面善,不知令堂是否就是斂芳城主人郭先生的千金?”

小蠻吃了一驚,猶豫了半天,才道:“嗯……是啊。不過……我娘她……不是說並非他地骨肉……”

元總管低聲道:“是不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郭先生很在意你這個外孫女,聽說你在外受苦,心中十分難受。”

小蠻沒說話。

他又道:“令堂現在何處?”

“哦,她……早就去世了。”

元總管點了點頭,喝了一口奶茶,輕道:“此次我來不歸山,也是奉了郭先生地指示。有些東西,郭先生要我轉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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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總算搞懂他的意思了,給她一萬金,算作堵嘴費,她不許說自己是郭宇勝的孫女,他們根本沒有關係。

她捏了捏信封,突然笑了一下,將信封塞進懷裡,抬頭道:“好,我知道了。我不會說的。”

元總管很滿意她的合作,笑道:“姑娘果然爽快。不過姑娘今日既然已經答應了,他日如果再外繼續提及此事,未免讓斂芳城為難……”

小蠻眉頭一跳,笑道:“你們斂芳城很香嗎?蒼蠅蜜蜂都想沾邊?我要靠它才能活下去?”

元總管臉色一變,勉強微笑道:“在下並非此意……”

小蠻揮了揮手:“不用多說,我今天已經答應了,就不會再提這事。斂芳城是什麼地方?我根本聽也沒聽說過。”

元總管只得點了點頭,又坐了一會,這才起身告辭,走到門口突然回頭,眼裡有些欣賞的神色,柔聲道:“姑娘若是他日遇到為難的事,與斂芳城無關,元某願意相助,報答今日救命之恩。”

“多謝。”她並不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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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子被人合上,小蠻抓著信封,呆了半晌,慢慢躺在地上,似乎並不想拆開數一數。

不知過了多久,澤秀走了進來,見她呆呆躺在地上抱著膝蓋,縮成一個球,手邊還放著一個厚厚地信封,不由走過去將她攔腰一抱,抱在懷裡。

“怎麼了?他和你說什麼了?”

小蠻哦了一聲,嘿嘿一笑,把那個信封一拍,得意洋洋:“一萬金,澤秀大叔,你可不要小瞧我了。如今我不是小富婆,你要叫我大富婆!”

澤秀微微一笑,低頭在她臉上一吻:“你這個死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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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斯他們找你做什麼?”小蠻躺在他腿上,

頭髮被拆開,澤秀慢慢用手梳理著。

“來要鎮北的五方之角畽疑疐瘦,我給他們了。”“來要鎮北的五方之角畽疑疐瘦,我給他們了。”

小蠻哦了一聲,忽然嘆一口氣:“咱們拼死拼活找到的東西搫摲摑摜,那麼輕易就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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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拍了拍她的臉,突然又將她一抱慛慖慡慲,陪她躺了下來。

“小蠻。”他低低喚了一聲。

“什麼?”她抬頭。

他笑了笑:“還想去江南嗎?斂芳城在蘇州。”

小蠻眨了眨眼睛:“去,為什麼不去?心虛的人又不是我。”

他眉頭一跳:“好樣的徶慺慘慚,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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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老叫我小鬼好不好?”她抗議了,“你這樣叫下去,我哪一天才能變成美貌豐滿的大美人啊!”

澤秀笑得差點抽筋,忽然抬手輕輕按在她胸口,小蠻一驚,他卻立即撤開,低聲道:“還早,小的可憐。”

小蠻揮拳就要揍,被他一把按住,掙扎了半天,終於累了,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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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很快就發現,她和澤秀兩人在江湖上真的成名了,走到哪裡就有人請吃飯,一個個都是殷勤備至,從回鶻一路晃到蘭州,除了住宿山林自己打野味吃,其餘隻要是在城鎮上。他們根本就不用花錢考慮住宿吃飯的問題。

澤秀很不喜歡這樣,所以到後來他都是拒絕這些熱情的邀約,寧可帶著小蠻走山林小路。

“澤秀。你是不是很討厭熱鬧的地方?”

黃昏時分,火堆上烤著一隻芬芳四溢的野兔。小蠻一面熟練地翻轉著兔子,一面問。

他還在旁邊埋頭擦劍,雖然最近他並沒有去捉拿犯人,劍上沒有染血,但這個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掉。三把劍被他擦得亮閃閃,像剛剛從鑄劍爐裡淬煉出來地一樣。

“為什麼這麼問?”

“哦,因為你總是避開那些要請咱們住宿吃飯的人。是不是不喜歡人多,覺得不習慣?”

他向來一個人行動,走南闖北好像都沒有同伴,在一個地方也待不久,常年處於四處遊蕩的狀態。

澤秀把劍塞回劍鞘:“不是不喜歡熱鬧,只是懶得和那些人打交道。不是一條道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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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官府賞金,總是要和他們打交道的,不然消息都從哪裡來?”

他塞了一塊兔肉。淡道:“難道天下除了江湖幫派,就沒有可以探聽消息地地方了嗎?”

“那怎麼探消息?”她很好奇他以前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

他愣了一下。露出曖昧的笑容:“妓院。茶館,客棧。賭場,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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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妓院!”小蠻震撼了,上下把他打量一番,好像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男人去妓院不是很平常地事麼?”他臉不紅心不跳,“女人去妓院才是莫名其妙吧。”

呃,好像有道理,不過……他以前過得究竟是什麼日子啊!

“你那是什麼眼神?”澤秀很不爽地瞪著她。

小蠻垂下頭,繼續切兔肉:“不,我是覺得……嗯,很神奇。想像不出來你做嫖客的樣子。”他身上沒有那種風塵氣。

“嫖客才會去妓院嫖,我不是嫖客。”這次輪到他驚訝了,“你從哪裡去見嫖客?”

“哦,梧桐鎮也有一個小窯子,連妓院都算不上吧,就是一個破巷子,鎮上男人常去。我爹也經常去,有時候還在那裡住上幾天,我二娘有時候會讓我送飯或者錢給 他。那裡面的女人……呃,怎麼說,很怪,不過也有很好的人。有個老太婆看到我就喜歡摸我的臉,要我長大了給她做工,然後每次都被我爹罵,不許我再去送東 西。”

他笑了一聲:“天底下哪裡都有這種事,不過大多老鴇還是不太敢逼良為娼的,和你開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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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嘖”了一聲:“你老爹果然不解風情。”

小蠻笑嘻嘻地切了兔肉給他,歪頭道:“大爺,我的兔肉切地好不好啊?”

澤秀噗地一下笑起來,故意板臉道:“隔那麼遠,靠近些再說。”

小蠻蹭到他身邊,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把兔肉捧到他面前,很殷勤地問道:“這樣好嗎?”

他故意不說話,看她怎麼辦。小蠻腦袋在他脖子上使勁蹭,扭麻花似的:“大爺,吃肉啊!難道我服侍的不好?”澤秀咳了一聲,故意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不錯,服侍地不好,硬邦邦的,換個姑娘過來。”

“荒山野嶺地,沒姑娘可換,你就將就一下吧。”她抓起一塊肉送到他嘴邊,澤秀張口正要吃,她卻丟進自己嘴裡:“你不吃我吃。”

澤秀牙癢癢,很想把她地臉捏上幾下,忽然聽見什麼動靜,他輕輕把小蠻推開,低聲道:“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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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見打動不了他,只得望向小蠻,輕道:“澤秀先生身懷絕技,自然不懼嚴寒酷暑,可是小蠻姑娘身體嬌弱,未必能忍受山野苦寒。先生總要為她考慮一下。”

呃,提到她了?事情和她有關嗎?蘭芝齋蘭花樓地,她可是一個半個都沒聽過啊!小蠻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澤秀心中不由一動,低頭去看小蠻。他為了避免麻煩,所以取道山林,確實沒想過她一個小姑娘能不能承受一天到晚在外面露宿。小蠻雖然從不叫苦,但說到底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孩,也沒什麼功夫。她的臉因為嚴寒凍得通紅,指尖也泛出青白的色澤,確實怪可憐的。

少女見他有些心動,便說道:“我家主人早已準備好酒宴客房,知道二位有要事在身,不能多留,暫住一夜便走也好,也算我們盡到了地主之誼。”

澤秀終於被她激得點了點頭:“也好,盛情難卻,多謝蘭芝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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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就是吃飯,唐夫人果然不愧是老鴇,勸酒的本事一流,一杯一杯地敬,小蠻喝到後來都記不得自己叫什麼名字了,臉上滾燙地。澤秀在下面也不知掐了她多少次,她終於警覺,眼看唐夫人還要給她灌酒,她趕緊摀住杯子:“我不能喝了,喝醉了失態,反而驚擾了這麼清雅的地方。”

唐夫人只得給澤秀敬酒,奈何他比小蠻難纏多了,只喝了兩杯,就起身道:“天色不早了,多謝夫人盛情,這杯酒明日再繼續吧。”

唐夫人立即吩咐丫鬟們將他們帶去客房,小蠻被澤秀扶著,只覺眼前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冷風吹在臉上不單不覺得冷,反而舒服的很。她心口跳得厲害,不由用手按住,輕聲道:“我第一次喝這麼多酒。”

澤秀冷道:“你也知道喝多了,想吐嗎?”

她搖了搖頭:“還好,就是腦子有點不做主……”

“……你還蠻有潛力的。”喝了那麼多酒也就有點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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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硬塞進小蠻嘴裡:“給我含著,不許吞也不許咬。”

那藥丸苦得要命,小蠻臉色頓時垮了,張嘴想吐出來,被他眼睛一瞪,嚇得只好閉嘴。誰知過了一會,頭暈卻漸漸止住了,她吸了一口氣,輕道:“咦,好多了。就是心口還跳得厲害。”

“心跳是因為你喝多了,藥丸只能讓你頭不暈。”

他剛說完,那個紅衣的丫鬟便端了醒酒湯過來,小蠻吐出藥丸子,搖頭道:“不用了,我頭不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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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回到自己客房的時候,臉上還很燙,推開門進去,卻見澤秀不在自己客房呆著,反而坐在她這裡大刺刺地喝茶。

“你跑我這裡幹嘛?”小蠻瞪了他一眼,“色鬼,快回去!”

澤秀嗤笑道:“省省吧,黃毛丫頭一個。住這裡不比住客棧,不能讓你一人呆著。”

小蠻也倒了一杯茶:“哎,確實怪怪的。她那麼熱情幹嘛?好像又不認識咱們。”

“江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了。”他笑,在床上一拍:“睡你的,和你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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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爬上床,蓋上被子,突然把頭探出來:“你在這裡坐著,我怎麼睡得著啊。燈還亮著。”

“少廢話,睡你的。”他一口吹了燭火。

小蠻在床上滾來滾去,突然又道:“哎,又不是沒一起睡過,你也上來睡吧。”

澤秀正在喝茶,噗地一口噴了出來,咳了半天。

“話是這樣說的嗎?不會說話就閉嘴。”他簡直哭笑不得。

“我又沒說錯。”小蠻拍了拍被子,“好啦,來睡來睡,床挺大呢,我讓你一半被子就是了。”

澤秀走過去坐在床上,卻沒上去,只是靠在床頭抱著胳膊假寐:“不許說話了,快睡覺。”

小蠻裹著被子翻了個身,過一會,突然道:“什麼東西啊,戳著我的背。”

用手一摸。卻是他腰上的三把劍。她怪叫:“睡覺你還戴著劍?!”

澤秀嘆了一口氣:“你到底睡不睡?”

小蠻乾脆掉了個頭,縮在裡面:“劍放在床頭多嚇人啊,我才不要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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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一團黑影,她花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是澤秀。不由翻了個身,喃喃道:“你要嚇死人啊,別摸我地腳。”

他沒說話。小蠻昏昏沉沉又要睡著,他又開始摸她的腳,好像那是個很好玩的東西,還拿起來放在肚子上左右看。小蠻要縮卻縮不回來,只得由他去了,但他地手指捏在腳上癢癢的,有一種異樣地感覺。她的瞌睡蟲沒一會就給捏沒了,把腳用力一縮,爬起來急道:“你讓不讓我睡啊!”

澤秀拍了拍身邊:“你掉頭睡過來就是了。“

“那你把劍解了。”

“不行。”

“那我不過去。”

“那就把腳給我“……”小蠻簡直要抓狂。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惡劣的男人!她把腳縮回被子裡,用被子蒙住腦袋躺了回去。沒一會。就覺得他的手伸進被子亂摸。在找她的腳,小蠻把腳翹在牆上。就是不讓他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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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裡,他以為她將腳縮在了上面,繼續往上摸,小蠻只覺大腿被人一把抓住,忍不住一笑,急忙要躲:“好癢!”

抓在大腿上地那隻手好像知道抓錯了,有點僵硬,但沒有拿開。小蠻癢得直笑,過了好久他還不拿開,她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澤秀?”她輕輕叫了一聲。

他嗯了一下,終於放手,往牆上一摸,一把抓住她的腳,繼續捏在手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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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坐了起來:“好吧,我不睡了,隨你玩。”

澤秀的腦袋差點撞在床柱上,最後嘆道:“小蠻,不會說話真的不要說。”

“我沒說錯啊!你就是一直在玩我的身體!”一會是手一會是腳,她又不是玩具!

他好像僵在那裡了,動也不動。小蠻問道:“你不玩了?那我可以睡覺了吧?”

她躺回去,果然他不再動了,但好像在偷偷憋笑,憋得內傷,小蠻正要說話,忽覺他一巴掌拍在被子上,笑道:“給我睡覺。這次終於安靜了,她睡得很香 也很沉,若不是外面刺耳的尖叫聲把她驚醒,她一定會做個很好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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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一落,忽聽庭院地角落裡傳出一聲冷笑,澤秀不等他笑完,抽出春歌就投擲了過去,鏗地一聲,春歌嵌進牆壁裡,角落裡空空如也,哪裡有人!小蠻忍不住白著臉輕叫:“是鬼!肯定是鬼!”

澤秀白了她一眼,走過去將春歌拔出來,冷道:“到底是誰裝神弄鬼?躲在暗處未免讓人鄙視!”

他說完,小蠻的房間門口立即響起一個極沙啞的聲音:“不怪自己沒本事看到,卻反唇相譏,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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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最後似乎是看中了她的大拇指,揚起匕首就要割。忽聽遙遠的地方突然響起一縷柔音,纖細婉轉,像柔軟連綿的絲線,團團纏了上來。那人的動作明顯一頓,眼中露出一絲迷惑地神色,抬頭四處看,不知在找誰。

那一縷柔音漸漸變得響亮起來,調子一轉,突然變得淒楚,像是有什麼東西被輕輕撕裂開,帶著一種不可捉摸的空靈,像霧氣,又像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小蠻從來不知道聽曲子也能聽出眼花繚亂的感覺,這千萬般變幻,光怪陸離,像是雜亂無章,又彷佛亂中有序。

她心中好像有一隻小手在抓,不由自主就站了起來,朝前面走去。

那人正抬頭去聽曲調,不防她突然起身走動,急忙要去抓她,耳後突然有利風響起,他仗著自己輕功絕佳,縱身便跳開,誰知那鐵箭竟然是四箭連發,他躲了這邊躲不過那邊,撲地一下,兩根鐵箭扎中了他地肩膀。

他抬手要去拔箭,突然像見到鬼一樣,死死盯著箭矢上的羽毛看,像是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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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被那曲子引誘著褉褋複裹,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往前走。

眼前萬般景色變幻,黑夜裡驟然透出光來禛禐禒禈,柔和閃爍,五彩斑斕。她好像來到了春天的原野綡綰綷緎,滿山遍野都開滿了鮮花。漫天神佛降臨在她面前,穿著輕紗的天女們在空中舞蹈鞄靽靾靻,極盡妖嬈之能事,她們撒下大朵大朵的花颯颮颭餃,花瓣輕輕落在她身上,又香又甜,快要把她淹沒。

她被蠱惑,被操控,完全不能自主,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彷彿來到了光明的深處。

那裡有一個年輕男子,廣袖白袍,側坐著,長長的睫毛微顫。他低頭吹著尺八,手指修長有力。忽而抬眼,雙眸猶如深夜一般深邃,定定看著她,然後慢慢伸出手來。

小蠻不由自主握住了他的手,緊跟著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她覺得自己是躺在一片無邊無際的花海裡,漫天飛舞的都是清香花瓣,她身無寸縷,躺在花朵上,嬌嫩的花瓣摩挲著肌膚,舒服得令人想嘆息。

遠處走來一個白衣男子,廣袖隨風颯颯響動,他走到她身邊,長髮垂在她臉上,溫柔地看著她。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劃過她的臉頰,耳朵,脖子,最後按在她後脖子上。

唇,被人吻住。溫柔又靈活的舌頭,不想要吃掉她,倒像是引誘她來吃一樣。

小蠻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澤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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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忽聽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她縮在牆角。恨不得把腦袋也塞進被子裡。

一個人影出現在帳子外,然後那個低柔地聲音就響了起來:“你醒了?”

是天權的聲音!

緊跟著帳子被一雙修長的手揭開,他清俊地面容出現在眼前。小蠻渾身都僵住,縮在最裡面,顫聲道:“你……你怎麼……”她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麼。是問他怎麼弄出那些幻影的,還是問他有沒有對她做什麼。

他穿著家常地袍子,屋子裡很暖和,所以他的領口很鬆,一把青絲也披在胸前。竟有一種與澤秀完全不同的妖嬈。

“你忘了我說的話嗎?”他笑吟吟地問著,坐在床邊,將帳子掛了起來。

他說什麼?好像是說……她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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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是不是你!放我回去!”她起身想跳起來。突然又想起自己沒穿衣服。臉色登時慘白:“你對我做了什麼?!我的衣服呢?!”

天權柔聲道:“不用怕,我什麼也沒做。只是花海的後勁太強。如果不脫下衣服,你會受很重的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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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懷疑不善地瞪著自己,天權便伸出手,要去摸她的耳朵,小蠻警戒地一縮,他立即停下動作,輕道:“你耳上的那個耳釘,它叫做花海。我將左花海送給了你。”

她沒說話,只是定定看著他。

天權又道:“花海是一種很奇特的石頭,左右花海互相呼應,只要其一發力召喚,便可以讓人產生幻覺,將對方呼喚到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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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看著他,半晌,才道:“把衣服還給我,放我回去!”

他笑了笑,起身從旁邊的箱子裡取出一件夾袍,放在她面前:“穿上吧,快中午了,你想吃什麼?我去做。”

“我要回去!”她大喊。

他好像沒聽見她地話,走到門口,說道:“這裡是慶州,我在這裡也有一處院落,不過比鎮州的小很多,所以只有你我二人,沒有僕役,你愛吃什麼,我來做。”

“你沒聽見我的話嗎?!”她怒了。

天權縮緊下顎,苦笑道:“你見到我一定要說這些煞風景地?”

“我要回去!”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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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柔聲道:“你就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

“你算什麼救命恩人!都是你搞出來的詭計!我不會再被你騙了!”

天權靜靜看著她,突然轉身走了回來,坐在床邊,慢悠悠地說道:“你並不知道,自己地小命是懸在半空中。不光是你,澤秀也是。被他盯上地人,沒有能逃脫的,我若不救你,拇指被人割下,你會死得淒慘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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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笑了笑:“你不會以為,不歸山整件事都是我一個人策劃出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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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沒有生氣,只是低聲道:“不錯,同夥。要看是什麼方面的同夥。利用真假小主地事情絆倒不歸山是我們共同的目的,可是在後繼問題上,我們發生了 很嚴重地爭執。我的師父----還有其他一些人希望就這樣將那些人困在不歸山。可是我並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我們不是一起在不歸山救人了麼?在這個方面來 說。我們也算是同夥。”

“誰……誰和你是同夥……”她說得結結巴巴,“你救人……也是為了給你自己揚名立威……”

天權笑道:“你們不也揚名立威了麼?那天晚上,是誰說要做大英雄?”

小蠻臉色一白:“你偷聽我們說話!”

“抱歉,我是無意聽見地,我也無意讓你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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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咬著唇瞪他。天權輕道:“所以,你和澤秀的作為惹惱了我師父,這次派黑蝙蝠去蘭芝齋本想給你們一個警告,不想他太過嗜血,先驚動了蘭芝齋的人。不過你不用害怕,他中了毒,已經死了,我來護著你,你絕不會有事。”

“我不要你護。”她打斷他的話。 “我也不相信你的話,照你這樣說,你也去救人了。你師父第一個要責罰地應當是你才對!”

天權淡淡轉頭望著窗外,良久。方道:“他已經責罰過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我是不會放你走的。我只能護得了你一個。澤秀的話,他們一時還動不了,他背後有厲害人物撐腰。最危險的人是你。”

“我不要你護著!”她又開始一千零一遍的重複,“如果你覺得我在不歸山說謊話是為了什麼別的,那真的很抱歉!我只是……為了謝謝你一直照顧我……所以……我沒有別的意思!請你不要誤解!我也不是你的!永遠也不會是!”

他微微一笑:“你心裡感激我,我很高興。好了,不說這些煞風景地話,你穿衣服吧,我去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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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門走了出去。小蠻恨恨地穿上夾袍,這衣服又薄又軟,根本不能禦寒,她繫好腰帶,低頭一看,床下也沒鞋子,除非她想光腳踩在雪地上,否則不要想逃走。

不過,他未免太小覷她,如果衣服不能禦寒,光著腳,她就不會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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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奮力從幻境中找到一絲力氣,抬手去扯耳朵上的花海耳釘,可是他在耳後打了死結,她力氣不夠,扯了兩下沒扯下來,眼看漫天神佛又一次降臨,天女們開始撒花,她再一次陷入幻相不可自拔。

不知過了多久,她慢慢睜開眼睛,天已經黑了,她身上又一次光溜溜地,躺在掛著水墨紗帳地床上。夾袍就放在她手邊,她起身穿上,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去扯耳釘,就算他在耳後打了死結,她拼著拉破耳垂也要扯下來。

可是她扯了半天,耳朵都快拉掉了,那耳釘就是取不下來,它簡直像紮根在耳垂上一樣,無論她怎麼拽就是下不來。正急得渾身大汗,屋中突然一亮,有人點了燭火。

“沒用的,你拔不下來。”

天權揭開了帳子,淡淡看著她:“牠吃你地血,已經成為你身體的一部分了“你騙人! ”她怒不可遏,衝上去想抓破他清俊的臉,天權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我沒騙你。左右花海一旦分開戴在不同人的身上,就再也取不下來。當然,真想取下,你可以將左耳割了。 ”

割了耳朵? !小蠻不由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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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放下她的手,輕道:“小蠻,和我一起真的那麼難以忍受嗎?”

她一咬牙:“是的!”

他勾起嘴角:“因為我騙了你?還是因為我喜歡你?”

她恨道:“我不要和你在一起!我不喜歡你!”

他沒說話,過了一會,才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一個字也不信!”

他輕笑:“那怎麼樣你才能相信呢?”

小蠻被他這種溫柔水磨的功夫搞得一肚子火又發不出來,他這樣不緊不慢地,搞得好像她是個瘋子,只會大吼大叫一樣。她吸了一口氣,指著窗外:“你用花海來控制我,動不動就讓我看到花,那隻是幻覺罷了。你有本事真的讓外面開出花海來,我就相信你!”

天權低聲道:“小蠻,我不是神仙。”

“隨你!”她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你給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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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聽見他輕輕關上門的聲音,小蠻氣惱得無以復加,開窗再跑出去吧,他又要用那個什麼花海來對付自己,她的身體這樣光溜溜地,全都被他看光了。要取下花海,就得割下耳朵……她憑什麼為了一個破耳釘就割自己耳朵? !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想到澤秀一定在四處找自己,她心中難受之極。可是真的恨天權嗎?她也說不上來,她對這個人的感覺越來越複雜,先是討厭,後是感動,再然後變成捉摸不透,可是如果要說很討厭或者恨得要殺了他,那卻是絕對沒有的。

他對她實在是很好的。

小蠻緊緊閉上眼,只覺外面風聲嘶嘶,漸漸的,她還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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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做了個夢。

她某個面目模糊的外祖嫌她難看,丟給她一萬金把她趕出家門。她拿著厚厚的一沓子銀票在外面要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後來遇到一位穿黑色大氅腰挎三把劍的大俠,他救了她,並且照顧她。

後來不知怎麼地就變成了洞房花燭。大俠替她揭開蓋頭,捏住她嬌羞的下巴。低聲道:“所以我說,叫你別看他,你做錯了吧?”

她猛然愣住,實在搞不懂洞房花燭和做錯了有什麼聯繫。

一個晃眼,大俠突然變成了一個溫潤如玉的白衣公子。他地雙眸猶如黑夜一般深邃,柔聲道:“你會是我的。”

他忽然輕輕吹了一口氣,新房一瞬間變作了花海,五彩地花瓣紛然墜落,她正要感慨,忽覺面前的人變成了一條銀白色的巨蟒,一圈圈溫柔地纏繞上來,令她動彈不得,她駭然狂呼。忽聽耳邊有人道:“所以說,你真的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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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揭開帳子,就見桌上放著一個食盒。揭開一看,裡面是做得十分精緻的清粥與兩碟菜,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剛做好地。她不知為什麼,嘆了一口氣,梳洗了一番,還是過來乖乖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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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真的讓樹在冬天開出花來了!

小蠻吃驚得幾乎合不攏嘴,忽見院子裡有人在動,正是天權。他披著一條貂皮大氅,打著傘,將手裡的花輕輕繫在樹枝上。似是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他微微轉頭。

她不得不承認,這情景最美的畫卷也畫不出。大雪紛紛揚揚,扯落棉絮似的落下來,他打著傘,眉眼間有最深沉地心計,也有最可怕的溫柔,長睫微揚,忽然就攫住了她的眼睛,輕輕一笑。

那一瞬間彷彿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小蠻清楚地聽見自己如擂的心跳,一陣大過一陣。

他將手裡地花舉起,柔聲道:“送你真正地花海,小蠻,還不相信我嗎?”

她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原來那並不是真正的花,而是用彩色地紙折出來的,那麼多,他難道折了一夜?然後再一朵朵系在樹上?

天權將最後一朵花繫上去,打著傘緩緩走到窗前,他有些憔悴,眼裡滿是血絲,不過笑容還是溫潤如玉,他輕道:“現在,相信我了嗎? ”

她會被這種溫柔殺死,一點一點,窒息在裡面,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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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會,搖頭:“不,是蝴蝶。在這種嚴寒的天氣掉下來,落在雪裡只有死路一條了。”他將蝶蛹輕輕放在桌上,柔聲道:“留在溫暖的地方吧,或許到了春天還能破蛹而出。”

“……放在我這裡?”她不太能明白這人,到底是溫柔還是殘忍。

天權微微一笑:“嗯,破蛹而出的時候很漂亮,你也會喜歡的。”

小蠻默默點頭,將蝶蛹輕輕捏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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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見他還打傘站在雪地裡,她忍不住低聲道:“你……你要不要進來?嗯……飯很多,我一個人吃不完……”

他的眼睛亮得有如星辰,將傘一收,柔聲道:“好啊,謝謝。”

說著人就從窗戶跳了進來,關上窗子脫下大氅,坐在了桌子旁。小蠻默默撥了一碗粥給他,低聲道:“我吃過了……你別介意。”

他搖了搖頭。拿起她用過的筷子開始吃飯。小蠻捏著那顆蛹,在手心玩來玩去,坐在他身邊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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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突然說道:“我的父親曾說過。每個人生來身上都帶著繭子。有的人縮在繭子裡過一輩子,有的人卻可以破繭而出。曾經我不明白他地意思。不過現在明白了。”

小蠻輕聲道:“我……不太明白。”

他放下筷子,聲音也是一樣的輕:“以後會明白的。”

他靜靜望著屋角地香爐,裡面青煙裊裊,想起很久遠以前的事情,譬如佩娘。譬如那個深邃寂靜只存在於片段回憶裡地宮殿,譬如他的父親。

他年少的時候活得那樣放縱,以為那就是斑斕,死寂的院落裡,他和一個曾經將她當作長輩來尊敬的女子顛鸞倒鳳,什麼顧忌都沒有。或許他曾以為那種身 體上地快樂就是斑斕。謹守著這個秘密,有著偷情一般私密禁忌的快感,又怕人發現,又盼著被人發現。他以為自己翱翔在天空裡。無所畏懼。

事情後來還是讓父親知道了,他並沒有大發雷霆,那時候他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他躺在床上。眼睛出奇的亮,握住他的手。低聲道:見玉。你在作繭自縛。你身上的繭子最厚,最結實。也最大。你注定絢爛不起來,平穩無誤地過下去才是你的本分。

他死了,後來佩娘也死了。他一個人面對著空落死寂的庭院,一瞬間就明白了什麼叫做作繭自縛。

他所以為的斑斕,其實都是絲,更加地將他捆綁起來。

他沒有出頭之日,美好地風景永遠在對岸,只可遠觀。

可是他現在想去採擷,用一種全然不同的生命。他會有很多,可是他想要的,如果得不到,有地那些就全部變成了浮雲一般的存在。

如果他在往黑暗裡墜落,就用最後一絲絕望地力量去裹住一些什麼,那些可以拯救他,令他飛升。那些璀璨絢爛地事物。

他緊緊握住小蠻的手,緊緊盯著她地眼睛,低聲道:“小蠻,不要離開我。”

她垂頭,一直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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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漸漸變得沉默,可以在他看書的時候靜坐一整天。或許也是變得溫柔了,會在出門掃雪的時候替他繫上大氅的帶子。

可能他們都在等----等什麼,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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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人從後面環住了她的腰,兩手很有些不老實,小蠻驟然驚醒,一把抓住,怒道:“你這個色鬼!”她好久都沒這樣大吼過了,那雙手微微一顫,不但不離開,反而圈得更緊,淡淡的麝香氣息充斥鼻間,小蠻頓時渾身僵硬。

“天權……放開我。”她低聲說著。

他的臉貼在她脖子上,似是含笑:“不放。”

小蠻登時急了,七手八腳地掙扎著,使勁扭:“放開!你混蛋!“

他的胳膊像鐵圈一樣,怎麼也掙不開,脖子上突然一癢,是他的唇落在上面,他在呢喃:“若是早知道這樣能讓你恢復精神,我會早些來抱你。”

小蠻急得臉紅脖子粗,爪子亂撓,也不知撓在他什麼地方,他痛得嘶了一聲,手臂一鬆,小蠻立即跳起來,轉身沒頭沒臉地去揍他,一腳踹在他胸口,恨道:“你也是個死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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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一把握住她的足踝,將她赤裸的腳握在手裡。她的腳掌纖麗可愛,腳趾雪白的,還在微微扭動。

他低頭輕輕在腳面上吻了一下,小蠻的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一樣,猛然把腳一抽,結果沒站穩,踉蹌著摔向小案。

天權飛快勾住她的腰,將她帶回來,摔在自己身上,她一下子咬到了自己舌頭,疼的大叫一聲,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急忙扶住她的臉:“給我看看,出血了嗎?”

她捂著嘴,使勁推他,含糊地叫道:“唔要你汗(不要你看)!你走啦!”

他第一次有哭笑不得的感覺,將她的手腕掰開,捏住下巴菞菈蒛蒡,小蠻被迫張開嘴,他看了看隤隡雃雒,果然是流了點血,不過好在沒咬傷舌頭。他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盒子劃劂劁勩,蘸了一些藥膏,再從門口把她拽回來僓僪僤僮,重新強迫她張嘴,將藥膏塗在她舌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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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別說話。”他柔聲說著,手指不由自主緩緩摩挲著她的舌頭。她的臉越來越紅,突然閉緊齒關去咬他的手指,誰知他的拇指也伸了進來,細細揉捏。
她渾身都 有些發軟,再也咬不住,抬腳去踹他,剛好踹在他肚子上,他臉色有些微微的變化,沒一會,他身上的白衣就被血染濕了一塊。

小蠻嚇得再也不敢踹,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去推,他抬手一撈,就將她撈進了懷裡。

“你下手真狠。”他苦笑,將身上的白衫解開,上面密密麻麻居然全是鞭傷,似乎是剛被打不久,紅腫流血,方才被她一踹,血流的更厲害了。

他的手指還留在她嘴裡,忽然抽手低頭,在她唇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小蠻抬手就去抓。然而看到他身上的鞭傷,一時也不知道該抓哪裡,只得頹然放手。

天權輕輕笑道:“你也是心疼我地。”

她舌頭的傷處沾了藥膏之後變得又麻又癢。好像不太聽使喚,說話還是含含糊糊:“你說的懲罰。就是這個?你師父打地?”

他沒說話,將她輕輕抱起來,抬頭看著她,輕道:“小蠻,哪怕只有一點點。你喜歡我嗎?”

她沒說話,好一會,才勉強把頭別過去。

天權靜靜看了她很久,突然開口了,他的聲音很低,也很輕:“喜歡的,是吧?”

她沒搖頭也沒點頭。

或許她也說不准對他到底是什麼感覺,極複雜。單純用喜歡或者不喜歡,完全不能描述。

她低聲道:“我愛的是澤秀。”

他笑了笑。將她慢慢放下,摸了摸她的頭髮:“好了,不要說話了。一個時辰之後舌頭就不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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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戶,外面的天空顏色極古怪。暗暗的發紅。像乾涸地血液,他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快來了……”

什麼快來了?她疑惑地看著他。

他定定望著外面:“我是說,快下雪了。”

說完他就走了出去,門被輕輕關上。

小蠻呆呆站了一會,又趴去案上練米字,連著寫了好幾個,只覺心煩意亂,把筆一丟,推門也走了出去。

天權一個人站在雪地裡,不知看著什麼,她沒穿鞋子,只能站在門口看著他。她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又不知怎麼說,所以只能默默站在那裡。他看著天空,她看著他。

過了很久很久,天都暗了,她的腳也凍得沒知覺了,天權才緩緩回頭,看著她的臉,面上有一絲奇異的笑,竟然讓人覺得有一種極妖異極艷麗的美。他說道:“小蠻,我會甩開那些束縛的。”

然後他大步走了回來,用力抱住她:“只要你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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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抱起她,走進屋子。

她的腳被凍得又紅又青,天權將她放在床上,握住她的雙腳輕輕呵了一口氣。小蠻靜靜看著他,良久,才道:“天權,我……”

他沒有抬頭,柔聲道:“別說話,不要說。”他握著她的腳,用手心去溫暖它們,過一會,低聲道:“我很快會送你離開,你不能再待在我這裡了。”

為什麼?她用眼神問他。他沒有回答,直到將她地腳掌捂熱,他才起身,將她抱著坐在自己腿上,面對面抵著她的額頭:“這樣就很好,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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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床頭地一個箱子,取出一套衣服,正是她被接來這裡地時候穿的,還有她地兔皮靴子。他將衣服放在床上,然後半蹲在她身前,將她身上那件夾袍輕輕脫下。小蠻本能地伸手去擋住身體,他輕柔地握住她的手腕:“別,我替你穿衣服。”

她纖細的身體在最後一抹黃昏的艷光中閃爍,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天權忍不住伸手抱住她,臉貼在她的心口,輕輕喚了一聲:“小蠻。”

她怔了很久,最後摸了摸他的頭髮。

他在她臉上吻了一下,終於還是放開她,一件一件替她將衣服穿好,最後拿起梳子將她的長髮梳通,綰了一個很美的髮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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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走吧。”他微笑,將她從床上拽起來,飛快出門,推開院後柴房的門,一把將柴禾掃開,然後輕輕一拍,下面登時露出一個暗道來,他輕輕推了她一把:“進去躲著,不要出聲。明天早上你就可以走了。”

他轉身就要走,小蠻急道:“等等!你……你是要做什麼?”

天權沒說話,他捧住她的臉,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下去。他的唇極熱,像是快要融化一般,或許他真的要燒灼起來,成為一團火。她幾乎要窒息,最後他的唇落在她左耳的花海上,細微地說道:“我愛你。”

下一刻他就將她推進了暗道裡,再一拍,地面一下合攏,再也見不到她的一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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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柴禾重新堆好,然後慢慢走了出去,走回屋子,香已冷,燈已滅。他新點了燭火,打開香爐重新丟了香餅進去。然後就靜靜坐在案前,將她在紙上寫的亂七八糟的米字拿起來看,一個個看過來。

最後,他看到了澤秀的名字。

她的字跡並不好看,很有些拙劣,但十分正,所以並不礙眼。

繼續往下看,是她自己的名字,小蠻兩個字寫的又俏皮又好玩。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笑容。

再往下看,有兩個字突兀地刺在他眼裡,他渾身彷彿都要被刺得一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第一次有要落淚的感覺。

見玉。

他將那張寫滿亂七八糟字體的紙小心拿起,折疊得整整齊齊,放進了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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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抽開桌上的抽屜,裡面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顆蝶蛹。他將那顆蛹輕輕捏了起來,放在掌 心。

它在微微跳動,活了。因為屋中溫暖,它要提前破繭而出,在冬天成為一隻蝴蝶。

或許。終於破繭而出的不光是它,他也是。

父親說:見玉,你永遠也絢爛不起來。注定平穩無誤地活下去。

不,不。不再是這樣。他分明聽見束縛斷開的聲音,他的整個天空都亮了。

掌心的蛹終於破了一個小洞,那隻柔弱美麗地小動物慢慢爬了出來,張開翅膀,緩緩飛起。翅膀分明是斑斕璀璨的,卻又彷佛像血一樣紅。被火光映成了一隻血紅的蝴蝶。

它顫巍巍地飛了出去,漫天地風雪頓時將它打回來。

它醒來的很不是時候,注定要死。

天權將它撈回來,輕輕拋起,它胡亂飛了一陣,最後衝進火裡,瞬間化成了灰燼。

他長嘆一聲,撐在窗上。仰頭望著外面漆黑地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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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著火?你身上怎麼全是血?”她大聲問著,臉上凍得通紅。

他只想大笑,也可能是想大哭。他將手裡地蛹遞給她,柔聲道:“送給你。”

小蠻莫名其妙地看著那個破了個洞的蝶蛹:“什麼意思?蝴蝶這麼早就出來了?你給我這個……做什麼?”

他微微一笑:“拿著就好。”

小蠻只得點點頭,把蝶蛹塞進袖子裡,過一會,輕聲道:“你……去哪裡?”

他沒說話,只是回頭靜靜望著烈焰中的房屋,火光沖天,紅的焰,黑的煙,一直要燒去天頂。暗的夜,血的衣,亮的眼。他的長袖高高揚起,像永遠不會褪色地畫。

他張開嘴,正要說話,忽聽耳後利風劈來,他心中一緊,急忙縱身讓過,誰知那條黑鞭像是知道他會躲閃一樣,倏地拐彎,長滿尖刺的鞭身一下卷住他,將他扯進了焚燒的屋裡。

小蠻倒抽一口涼氣,衝過去叫道:“天權!天權!”

屋頂燒紅地瓦片掉了下來,沒有人回答她。她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凍在臉上,繞著屋子亂跑,就是不想離開,使勁叫著他地名字。

不遠處好像還有另外地人叫著她的名字,她沒聽見,只是眼怔怔地看著熊熊大火,完全呆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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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有人吼著她地名字,衝上來一把抱住她。

她怔怔回頭,卻是澤秀,他滿臉是汗,然而神情又是歡喜又是擔心。他一把將她抱起來,急道:“這裡著火了,還不快走?!”

她木訥地被他抱著飛奔出失火的院落,突然小聲道:“他……他死了?”

“誰?天權?”澤秀低頭問著。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澤秀見她神情不對,不由低聲道:“小蠻?”

她輕道:“嗯,澤秀,你來了。”

然後她再也沒說過話,一直到澤秀把她帶回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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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你愛我嗎?

有人在問她這個問題。

她想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如果我說愛你,那一定是在騙你;如果我說不愛你,那一定是在騙我自己。

那麼,到底是愛還是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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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被人推開,腳步聲走到床邊,跟著一個人坐下,摸著她的額頭,低聲道:“大夫說你受了驚嚇。”

她搖了搖頭:“我沒事,很好。澤秀,謝謝你來救我。你怎麼找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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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點頭:“嗯……是這樣。”

澤秀看了她一會,忽然道:“我回那個院落看過了,屋子裡有五具屍體,都燒的……所以看不出誰是天權,我已經把他們都埋了。”

她還是點頭:“謝謝你。”

他靜靜看著她,伸手將她抱起來,攬在懷裡:“小蠻,你怎麼了?是誰欺負你了嗎?”

她低聲道:“不,沒有……我只是……我累了,想睡一會。”

他點頭:“好,我讓伙計送熱水過來,你好好洗個澡,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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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洗完澡,穿好衣服,又躺回床上,閉上眼便看見那一片熊熊燃燒的大火。她好像也被放在火裡焚燒一樣,耳上的花海變得熾熱。她緊緊摀住耳朵,縮成一團,整個人陷入一種深度的茫然裡。

肩上一暖,有人的手撫了上來,她一顫,睜眼去看,卻見澤秀躺在身邊。他靜靜看著她,抬手去摸她的頭髮,良久,才柔聲道:“什麼也不用怕,都過去了。”

她嗯了一聲,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埋在他懷裡。

澤秀緊緊抱住她,低頭在她頭髮上輕輕吻著,一隻手慢慢撫著她的後背,溫柔又愛憐。


“是我沒照顧好你,是我的錯。”他喃喃說著。

她沒說話,只是抬頭安靜地看著他。澤秀將她臉上的頭髮撥開,柔聲道:“我們成親吧。”

小蠻呆住了,怎麼也想不到他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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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不是總說我是小鬼……”她喃喃地。

他低低笑了:“傻孩子,你已經十六歲了,可以嫁人了。”

她沒說話,閉上眼,沒一會卻睡著了。澤秀靜靜抱著她,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髮。

她在睡夢中要翻身,澤秀便將她輕輕放在床上,眼怔怔地看著,最後長嘆一聲,低頭在她臉上一吻,坐起身子靠在牆上,望著窗外紛然大雪的影子,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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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生氣漏漭滻漷,有說有笑的,完全不見陰霾了。

吃完飯她就拿出地圖研究:“澤秀銤銩銚銠,咱們什麼時候去開封府啊?老住在客棧,我的腿都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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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趕緊跳起來:“什麼東西?會不會是銀票?”

他哭笑不得雒雌雿需,抬手敲了她一下:“財迷心竅!人家怎麼可能給你送銀票!”

她笑嘻嘻地跑到自己的客房,果然床上放著一個包裹,解開一看,卻是幾件嶄新的衣服,都是上等的絲綢裁剪而成。她小心翼翼舉起來,靜靜看著,輕道:“很漂亮,真是謝謝她了。”

澤秀倚在門上,靜靜看著她。

他的小姑娘,其實變了。就算還是那麼活蹦亂跳,可是她眼底不再是沒心沒肺的勇往直前,而是沉澱了一些清愁憂鬱。這樣的神情令她一夜之間長大了,小孩子的感覺越來越少,越來越像個真正的少女。

有時候午夜夢迴,他會忍不住去她房間看她,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摟著她睡覺,毫不顧忌地親她,笑她。他不敢,因為太容易動情,會傷害到她。

然而這樣的憂鬱卻不是他帶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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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走過去。從後面摟住她,下巴放在她肩膀上,低聲道:“小蠻。那天晚上我說成親的事,不是玩笑。”

她手上的衣服一下子就掉在床上。臉上燒了起來,半晌不知該說什麼。只覺渾身抖地厲害,心中一陣狂喜一陣迷惘。

澤秀將她身體扳過來,低頭靜靜看著她。她的眸子深邃如夢,從來也未曾有過如此情潮。像是要將人吞沒一般。他輕道:“嫁給我。”

她垂下頭,耳朵都紅了,看著自己局促不安的腳尖,過了片刻,臉色卻慢慢變白:“我……想想。”

“不想嗎?”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極苦澀。

小蠻急急抬頭,眼神憂鬱:“不是。我只是……我不知道……做妻子是怎麼樣地,我還沒做好準備……”

他看了她很久,幾乎要被她如夢的眼睛吞噬。良久,他才慢慢放手,低聲道:“好。我等你。一輩子也可以。”

他慢慢走了出去,合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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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曾有另一個人對她說過。小蠻驟然摀住耳朵。只覺自己要被狂風巨浪拉扯成碎片。

過了一會,忽聽他地房門被關上。 腳步聲似是要下樓。小蠻一個驚顫,他要走? !

她急忙追上去,果然見他穿著大氅挎著劍要走,她顫聲道:“你去哪裡?”

他回頭一笑:“手癢,去賺點賞金。你在這裡等我,很快就回來。”

小蠻跑下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帶我去好不好?”

他上下看看她,露出鄙夷的神情:“你?你除了添麻煩還有什麼擅長的。”

小蠻抓住他的袖子一頓搖:“求求你啦,帶我去嘛。”

他抽出手:“免談,乖乖等在客棧。”

小蠻輕輕叫了一聲:“澤秀。”

他回頭,見她神情憂鬱,滿臉哀求地神色,心中頓時軟了,回手抓住她的手,低聲道:“給我惹麻煩絕不放過你!”

她頓時笑開了:“你別小看人嘛!”

他似笑非笑,顯然一點不相信她能幫上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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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以前都是同塌而眠的,他喜歡握住她的手,她喜歡把被子抱在懷裡揉成一團。有時候早上起來。他會在她臉上偷兩個香,或者環住她的腰說些有意思的話。

他以前不會這樣顧忌小心,離她遠遠地。像是怕傷害到她一樣。

小蠻靜靜地用被子蒙住頭,失落得想哭。

一切都單純如初。那樣多好。變的人到底是他還是她,難道說,再也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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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忽聽有人在隔壁窗台上用樹葉吹著淒迷的曲調。小蠻心中一動,細細聽了好一會,卻是他上次讓她唱地那個曲子,但好像又不是。

六張機。雕花鋪錦半離披。蘭房別有留春計。爐添小篆,日長一線,相對繡工遲。

七張機。春蠶吐盡一生絲。莫教容易裁羅綺。無端翦破,仙鸞彩鳳,分作兩般衣。

八張機。迴紋知是阿誰詩。織成一片淒涼意。行行讀遍,厭厭無語。不忍更尋思。

她靜靜聽著,只覺樹葉吹出來的雖然音質簡陋,卻淒楚婉轉。令人生癡。

忍不住跳下床,推開窗戶。果然見澤秀坐在他屋子地窗台上。將樹葉放在唇間,輕輕吹著。見她來了。他也不停,還在繼續吹。

小蠻輕輕叫了一聲:“澤秀……”

他沒說話,還在慢慢吹著簡單卻淒楚的調子。

她再也忍不住,掉臉就跑,跑到隔壁,猛然打開他的房門,澤秀錯愕地看著她衝過來,一把抓住自己的領口。

“你到底要怎麼樣?”她手腕都在發抖,不知是恐懼還是什麼別的。

澤秀還在錯愕:“我?你怎麼了?”

她開始使勁搖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最後大概是累了,頹然鬆開手,蹲在地上抱住膝蓋縮成一團。她或許,只是,想找一些溫暖。迫切需要一些證明,她什麼也沒有變,天權死或者不死對她沒有半點影響,她還是從前那個她,他也還是從前地澤秀,只有兩個人,永遠一起,多幸福。

她覺得自己在一直往下掉,生與死的分量居然完全不同。那個人一死,她就像中了蠱惑一樣,怎麼都忘不掉。這簡直成了她的傷,碰一下就足以暈厥。她深深愛著面前這個男人,要與他同生共死,可是已經死去的人卻不同,他已經死了,什麼都回不來,都成了死灰。

小蠻被人抱了起來,澤秀將她攬進懷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好了,沒事了。我在這裡。”

她反手用盡所有的氣力抱住他,像是生怕被拋棄一樣。

澤秀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小蠻,我永遠不會走。說了我等你,我一直就在這裡。”

她慢慢抬起頭,剛才她的動作過猛,鼻子磕在他肩膀上,鮮血細細地流了出來。澤秀用袖子把血擦乾淨,將她輕輕放在床上,擰了一塊冷巾子敷在她鼻子上。

小蠻閉著眼躺了一會,突然輕道:“我們明天就離開這裡好不好?”

他點了點頭,柔聲道:“好。”

“那,我們去哪裡?”

“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她的睫毛微微顫抖:“我想去人多熱鬧的地方……”

他笑了笑:“那我帶你去開封府,那是宋都京城,很熱鬧很繁華。”

她乖乖點頭,鼻子不流血了,她把巾子丟到一邊,小聲道:“澤秀,我不想一個人睡。”

他果然脫了外衣上床,將她攬到胸前:“我陪你睡。”

她抱著他地脖子,低聲道:“以後也都陪我嗎?”

他柔聲道:“好,都陪你。”

她終於感到了一絲放鬆,緊繃的身體也鬆懈下來,抬頭在他長滿鬍渣的下巴上啄了一下:“我喜歡你。”

他低低笑了一聲,拍拍她地腦袋。
******
找了旁邊的僧人解簽,還要交一兩銀子。那白眉毛老頭看了看簽文,念道:“抱薪救火皆大燃,燒遍三千亦復燃……嗯,這是一隻下簽。女施主是要問什麼?”

小蠻聽那兩句話就不像什麼好話,嚇得不敢問財運了,想了半天,只得說道:“還是請老師傅給一些建議吧,我沒有什麼特別要問的。”

老僧說道:“女施主做事須得好好想清楚,俗話說凡事三思而後行,千萬不要做下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啊。這抱薪救火的意思,是說女施主大約是遇到了難題,然而解決的方法並不對,倘若繼續魯莽下去,只怕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還是儘早自省,及時抽身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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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一頭霧水地離開大相國寺,澤秀正牽馬在門口等候。他靠在牆上,腮上滿是青黑的鬍渣,眼底有濃濃的黑色,似乎無比疲憊,無比隱忍。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在地上拉了很長,孤零零的,動也不動。

她心中不知為何,突然隱隱作痛。

光彩照人,恣意奔放的澤秀應當不是這樣的。

她慢慢走過去,他濃密的睫毛立即揚了起來,桃花眼裡幽深似夜,對她溫柔一笑,道:“如何,是什麼簽?”

她故作輕鬆地揮了揮手:“下簽,但是老爺子說了一堆,我全沒聽懂。”

“你這小鬼。”他笑了,“天快黑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跟上去拽住他的袖子,連聲問:“什麼什麼地方?”

“見我的一個老朋友,這個季節他應當留在開封府,很久沒見了,有些想念他。”

他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眼角,他已經很多天沒睡好了。

小蠻輕聲道:“澤秀,你很累嗎?”

他揚起一抹笑:“沒有,方才有揚灰落在了眼裡。”

小蠻定定看著他:“你最近怪怪的,溫柔的讓人肉麻。你是怎麼了?”

澤秀沒說話,她又道:“你不是這樣的人呀,怎麼現在這麼怪異?”

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深深看著她,低聲道:“怪異的人是我嗎?”

小蠻突然有些心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大約是她臉色變得很難看,澤秀立即過來握住她的手,苦笑道:“我是開玩笑的,嗯,我溫柔些不好麼?還是說你就喜歡野蠻大叔?”

小蠻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在他手上一掐:“得了吧,你溫柔個鬼,誇你一句就當真了。”
******
小空沉默了很久,突然低聲道:“你的星,處於痛苦中。”

他還是笑了笑。

“但你就是你,她也是她,無謂的改變,刻意的偽裝,勉強地溫柔,全部沒有意義。不要被她蓋過去,也不要把她蓋過去。”

小蠻一個字也沒聽懂,她雖然很小聲地打了個呵欠,但澤秀還是聽見了,他道:“你去睡吧。去屋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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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輕笑道:“我怕過什麼嗎?”

“那個姑娘。”

澤秀擺了擺手,不想談論這個事情:“小空,你還是看不見自己和她的星嗎?”

小空點了點頭:“看見了未必是好事,倘若未來發生什麼事都會知道,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澤秀起身伸了個懶腰,笑道:“好了,雖然難得見你一次,可是我乏得厲害,可有床讓我睡上一覺?”

他指著平台:“只有這裡。”

澤秀苦笑一聲,只得躺在台子上,用大氅裹住身體,閉上眼睛正要睡,忽聽他又道:“你地難題,去找師父吧。他老人家可以幫助你。”

“師父……我怎麼知道他現在是在天山還是西湖。”

“太華山,帶著你的姑娘去找他,你的難題會解開的。”

澤秀沒說話。
******
她捧住他的臉,仔細看了看,柔聲道:“澤秀,你最近都沒睡好吧?眼睛下面黑黑地。”

他揉了揉眼角:“沒事。我認床而已。”

認床?一個吃官府賞金,到處流浪的人會認床?

小蠻不給他走,正色道:“別胡說,我不要你這種樣子趕路。下去,屋子裡有床,今天哪裡都不去,你給我好好睡覺。”

他搖了搖頭:“大白天的睡什麼……”

小蠻拖著他的袖子,硬是把他拖到屋子裡,一把將他推在竹床上。澤秀也不反抗。隨她折騰,突然笑道:“你這是做什麼,大白天的要非禮良家少男麼?”

小蠻扯過大氅蓋住他。在他臉上摸了一把:“怎麼,不給我非禮麼?來。大爺。給我笑一個。”

澤秀瞪了她一眼,然而他確實很累。不光是身體上地,心裡也很累。他躺在竹床上,突然翻了個身,小蠻就蹲在身邊,頭髮上淡淡的幽香包裹住了他。他閉上眼,低聲道:“手,給我。”

她早已把手放在他掌中,他緊緊握住,放在臉旁。

“小蠻,你……”他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卻沒說下去。

她嗯了一聲,等了一會,卻不見他再說了,再過一會,他發出沉沉的鼻息,握著她的手睡著了。

這一睡足足過了兩天,他醒過來的時候只覺餓得頭昏眼花,躺在床上摀住眼睛,喃喃道:“要喝酒,要吃肉……”

頭頂響起小蠻的聲音:“可以,不過你先喝點水。你可真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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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知道他故意嚇唬她,恨得牙癢癢,這個人討厭起來一點都不相讓,她前陣子真是昏頭了才會說他溫柔。見鬼,他要是曉得溫柔兩個字怎麼寫,她以後就倒著走路!

她轉過身去不理他,抽出珠線開始打花樣,打了一半,忽然覺得有人爬上床,蹲在她身後看著她,她懶洋洋地說道:“怎麼,你又要學這個?沒用的啦,你的手除了握劍殺人比較厲害之外,其餘什麼事都做不好,是個笨蛋。”

他在後面笑,低聲道:“誰說的?我還有一件事很擅長。”

“什麼事?”她回頭看著他,一點都不相信。

他拍拍她的臉,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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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弄玄虛,小蠻瞪了他一眼,背過去繼續打花樣,沒一會就編出一隻小麒麟來,拿在手上看了半天,回頭把他胸口叮叮噹當一大堆東西拿出來看,研究這東西到底掛在哪裡比較好。

忽見他脖子上早已有了一截打好的梅花樣的珠線,她奇道:“你身上怎麼會有這個?”

澤秀笑道:“你送我的,忘了嗎?”

小蠻凝神想了一會,才想起當時在雪先生府上,自己確實隨手編了一截掛在他手腕上。她微微一笑,柔聲道:“原來你一直戴在身上。這個不好,我給你換一個吧。”

她將脖子上的那截珠線小心解下,換成新打的小麒麟,左右看看,道:“可惜沒你身上那隻麒麟兇,我可打不出那種氣勢來。”

她摸了摸那隻珠線麒麟,像是在摸他的紋身一般。他愛極她這種小動作,不由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你身上的麒麟是什麼時候紋上去的?”她輕聲問著。

澤秀想了想:“大約是十四五歲的時候吧。”

“為什麼看上去那麼兇?”

“哦,這樣才能吸引女人來看啊。”他開玩笑。小蠻瞪了他一眼,澤秀笑了起來,過一會,才道:“因為那樣才能發洩出心裡的憤怒吧。”

小蠻怔怔看著他,忽然嘆了一口氣,別過腦袋輕道:“我也應當紋個花啊鳥啊的在身上,發洩一下我的憤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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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眼睛一亮:“你要紋?我幫你,第一步,先把衣服脫了,告訴我要紋哪裡……”

“去死啦!”她又臉紅了,“你以為我是你這種沒節操的混賬啊,你的麒麟都不知道被多少女人摸過了,早就不值錢了。我要紋也是讓自己丈夫來,比你的值錢多了。”

“這個能用值不值錢來衡量嗎?”他失笑,然後翻身撐在她腦袋旁邊,“你的丈夫除了我,不會是任何人。”

小蠻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怔怔看著他的眼睛,喃喃道:“你……你就這麼肯定……”

澤秀摸著她的頭髮,將她額上的覆髮撥到後面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低聲道:“而且,我的麒麟是屬於你的,只有你一個人能摸,沒有其他任何女人碰過。所 以,它也是很值錢的。“她的腦子好像被某人的桃花眼燒成了漿糊,不能做出一點反應,只覺他牽引著她的手,貼近胸口那一塊熾熱的肌膚,他的心臟跳得很快,也 很有力。

“摸到它了嗎?它是你的。”

小蠻不由自主順著他的心口摸上去,一直摸到肩膀,他傾下身體,讓她可以不用費力抬手,然後他的袍子就這樣滑了下來,那隻麒麟雙眼灼灼,凶神惡煞地瞪著她,還是那麼猙獰威武。

她看了一會,像是突然驚覺了什麼一般,急忙縮手:“我……你、你快穿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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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才好像是在肚子裡罵他毒舌粗魯,一點不曉得什麼叫溫柔。

但她發現,她又武斷了。

比如她用嬉皮笑臉來掩埋自己刻薄的本性,他就是用毒舌狠辣來假裝。他對她其實是很溫柔的,無論是深深糾纏的唇還是摩挲的手指,都是極溫柔,極眷戀。

小蠻覺得她又要被什麼力量吸引進去,不再是颶風,而是溫柔的海潮,要把她吞沒,埋在最下面。

燭火還在案上簇簇跳躍,窗外的風一陣緊一陣鬆,還有隔壁客房男人們的說笑聲,樓下大廳伙計的招呼聲,這些聲音突然變得很遠,她被困在完全阻絕的鐵一般的懷抱裡,只能聽見自己快要崩潰的心跳。

是顛過來,還是倒過去,這是個難題。她一刻也不能安定,一種極陌生的感覺一下子攫住了她,甚至不需要排斥,本能地就接受,期待一些事情的發生。

糾纏中她的頭髮被什麼東西拉了一下,頓時斷了一簇,痛得她噯喲一聲,一下子清醒了大半。手深深
探進她衣服裡亂摸的那個人好像也驚醒了似的,一動不動。

兩人的呼吸紊亂而且急促,乾燥得像盛夏的荒漠。

“現在……”兩人同時開口,然後同時驚覺,同時又道:“……你先說。”

小蠻忍不住笑了起來,別過腦袋,臉上還殘留著一抹艷紅,她低聲道:“現在……先、先別。”

澤秀拼盡了所有的意志力,才把手從衣服裡抽回來。握住她亂七八糟的領口,忍不住要扯開,最後沒拉。只是匆匆理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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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屋裡有什麼怪獸會吃人一樣,他跑得比兔子還快,嗖地一下就出去了。小蠻在床上滾來滾去。長吁短嘆,又後悔自己阻止,又慶幸自己阻止,然而到底是後悔多一些,但現在就是藉個天大地膽子給她,也不敢再跑去澤秀房裡騷擾他。

想必隔壁的澤秀也後悔沒有乾脆大膽一點。

兩人在床上都是輾轉反側,心馳神搖,長吁短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睡著。

第二天早上小蠻忐忑不安地推開房門。探頭出去看看,澤秀的房門好像還沒開,是不是還沒醒?她猶猶豫豫地走過去。抬手要敲門,但又不知道見了他該說什麼。正在那裡一個人糾結。房門突然打開了,兩人大眼瞪小眼在門口愣了半天。小蠻啊地一聲叫了出來:“我正打算叫你……”

澤秀嗯了一聲,道:“走吧,下樓吃飯。早些上路。”

他地態度很自然,很平常,很冷靜,小蠻納悶地跟在他身後,難道這就是歷經花叢和一張白紙的區別?

樓下有幾個小孩子在玩鬧,把一個沙包踢來踢去,澤秀先找了個位置坐下,很自然地問道:“要吃什
麼?”

小蠻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聽“撲”地一聲,沙包砸在他後腦勺上。她頓時一愣。

澤秀被打中後腦勺澤秀被打中後腦勺澤秀被打中後腦勺……請把這句話重複一萬遍,然後問問自己,可能嗎?小蠻噗哧一下笑了起來,趴在桌上笑得要抽筋。這個死男人,原來是假正經!

澤秀神情尷尬,彎腰撿起沙包,回頭惡狠狠地瞪過去:“誰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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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已是早春二月,處處新綠,點點金光,令人心情舒暢。兩人也不揮馬鞭,也不拉韁繩,放任它在山路上亂走,小蠻曼聲唱歌,聲音纖麗婉轉,令人心曠神怡。

“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猶在,亂山深處,寂寞溪橋畔……”

彼時剛好經過一條小溪,澤秀不由微微皺眉:“不許唱這麼淒苦的詞。”

小蠻才不理他,繼續唱道:“春衫著破誰針線,點點行行淚痕滿。落日解鞍芳草岸,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

唱到最後三句,澤秀卻不說話了,只是若有所思,半晌,才低聲道:“好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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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也不知他到底怎麼了。嚇得手足無措,當下白著臉在他胳膊上狠狠劃了一道。漆黑的鮮血瞬間就湧出,像墨水一樣,繞著傷口流了一圈,眨眼就凝固了。她倒抽一口氣:“是毒!”

澤秀只覺那種被活剮的刺痛漸漸開始氾濫,他臉色發白。頭上滿是冷汗,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厲聲道:“你上去!一個人去!被剝光衣服吊在樹上也不用怕!”

“我不去!”她叫了起來。

“聽話!”他已經漸漸沒力氣說話了,“小蠻,你、你要聽話……”

她急得淚水涔涔,突然拽住他地胳膊,使勁往山上拽。澤秀本來快要痛得暈死過去,被她一拖又醒了過來,他低聲道:“你一個人上去。還有活的希望。不要被天剎十方抓走!”

她不說話,只是卯足了勁去拖他。他還在下面絮絮叨叨,要她一個人走。小蠻突然發狠道:“我不走!最多我陪你一起死!活著我都不怕了。還怕死嗎?!”

澤秀嘴唇微微一合,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劇痛猶如浪潮一般吞沒了他。他暈死過去。

小蠻使出吃奶的勁拖著他,她固執起來。連神仙也沒辦法。

她突然想起那個大火焚燒肆虐地夜晚,她在著火的屋子外面無助地繞圈,心中像是有無數把刀在切割。那種痛楚,畢生難忘。如果在裡面地人是澤秀,她要怎麼辦?

眼下他要死了,她心中只有大片的空白,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只有一個念頭,救活他!要麼就一起死。

她腳下不知踩到什麼,突然一滑,摔倒在地上,滿臉都是泥灰。她隨便用手擦了擦,拽起澤秀的胳膊 繼續往上爬。

身後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猛然回頭,卻見季莫離臉色蒼白地站在後面,他半邊身體都被血浸透了,右肩往下連著胳膊手都被斬斷。他臉上掛著一絲奇異的笑,走過來低聲道:“他必死無疑。你還是跟我走吧,我家先生要見你。”

小蠻恍若未聞,還在繼續前進。季莫離皺眉道:“我其實是個沒耐性地人……”

“住嘴。”她打斷了他的話,回頭冷冷看著他:“我也是個沒耐性的人。我想你家先生大概不會樂意見一個死人!他死了,我絕不獨活! ”

季莫離有些震住,不過下一刻,他就立即伸手來抓她,小蠻一把抽出澤秀懷裡的匕首,正要狠狠抹脖子,忽見他猛然停住,伸出一條腿,左手長長伸過來,他就用這種奇怪的姿勢停了下來,像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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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急忙牽馬上坡,走進山洞,裡面甚是寬敞,佈置的倒像一間屋子。地上鋪著一層乾草,乾草上還鋪著十分簡陋的老虎皮,有一個人正闔目躺在上面,烏髮凌亂,臉色蒼白。

小蠻一看清那人的臉,兩腿便是一軟。

----天權!他沒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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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臉色灰白,天權嘴唇烏紫,都是頹靡個半死,半點風采也不見了。小蠻蹲在天權面前,看他地時間要長一點。

她真的以為他死了,大火熊熊直撲天際,血衣烏髮,他的死淒烈美艷,那個夜晚真是比地獄還要可怕。可是,他還活著,雖然現在和死人也沒什麼區別,但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小蠻看了一會,抬手在他蒼白的臉上輕輕撫了一下,低聲道:“要活下去。死的再漂亮,也只是死,只有活下去才是精彩。”她握住他的手,將澤秀的手也拉過來握在手裡,緊緊抱在懷裡。

“你們都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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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陰陽小蠻是完全不懂,她蹲在木桶旁邊,一會看看這個,此人妖嬈輕佻,一會看看那個,此人清俊秀雅。她今天真的是大飽眼福了,飽的不能再飽。不過最後她的眼睛還是定在了澤秀臉上,抬手替他把頭髮理了理,低聲道:“澤秀,你一定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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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高興得簡直要暈過去,守在木桶邊就不肯走人,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興奮得兩眼發光。老頭子在天權的背後扎了最後一針,他突然一震,哼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小蠻立即撲上去,急道:“天權!你醒了?”

他緩緩揚起濕漉漉的睫毛,雙眼澄澈,靜靜看著她,動也不動。小蠻伸手在他臉前使勁晃:“是我呀!是我!你看得見嗎?”

他恍若不聞,只是怔怔看著她。熱氣熏得他滿臉都濕漉漉的,頭髮貼在臉上,臉色有一種異樣的蒼白嫵媚。他們暈過去的時候,小蠻每天也不知看多少遍他們光溜溜的身體。這會人醒了她卻有點不敢看,只是對他傻笑:“說話呀?不會還暈著吧?”

他眨了眨眼睛,一顆水珠從他睫毛上掉了下來。小蠻不由伸手替他將臉上地濕髮撥開:“怎麼了?老爺子,他好像不對勁哦!”話未說完。她指尖上就是一疼,居然被他張口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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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差點跳起來,忽聽腦袋後面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你是在做什麼?”

小蠻又驚又喜地轉頭,果然見到澤秀醒過來了,臉色鐵青。 …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身體不好,看她的眼神凶神惡煞地。

“啊!澤秀!”她又叫了一聲,歡喜得又要撲上去,他早就光溜溜地從木桶裡站了起來,隨手取過放在旁邊地大氅裹在身上,對老頭半跪下來:“弟子拜見師父。多謝師父出手相助。”

老頭子笑瞇瞇地抽著煙袋,擺手道:“沒什麼,收了你家姑娘的四千兩診費,還是我劃算。你中毒初癒。不要多說話,快去躺著。”

小蠻還要撲過去,可是天權咬著她地手指不鬆口。她急道:“老爺子,你快來看看他啊。這是怎麼了?”

老頭子不甚在意地說道:“沒什麼。他中毒時間比較長。過幾天大概才能完全恢復。你把他拉出來把,讓他們好好睡一會。”

她去扶? !小蠻已經能感覺到澤秀殺人一樣的眼神了。她背後寒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正不知該怎麼辦,他突然鬆口,然後水聲淋漓,光溜溜地站了起來,跨出木桶。小蠻搶過一條大氅就裹在他身上,踮腳勉強圍住他的脖子,好讓他不至於洩露春色。

天權不說話,也沒表情,抓住大氅默默走到虎皮墊子上,倒頭就睡,頭髮濕漉漉的也不管。

小蠻取了兩條乾毛巾,顫巍巍地走過來,見澤秀瞪著她,她只好嘿嘿一笑:“你……要不要擦擦頭髮呀?”

澤秀搶過毛巾,自己擦了起來,一面淡道:“你去照顧他,不用管我。”

小蠻糾結了半天,對他這種脾氣實在是沒辦法,只得幫天權把頭髮擦乾,低頭再看,他已經睡熟了,臉上漸漸恢復了血色。

澤秀狠狠把毛巾丟在地上,撲通一聲躺下來,一聲不吭地睡了。

小蠻慢吞吞蹭到他身後,小聲喚了一下:“澤秀……”

他閉著眼冷道:“我睡了,不許說話。”

老頭子早就跑到後面躲避這些麻煩,這些小兒女的事情,最讓人頭疼。他才不要管。

小蠻糾結啊糾結,糾結了半天終於也累得不行了,靠在牆上昏昏沉沉地要睡著,忽然覺得他翻過身來,將她地手小心抓起放在臉旁。她心中一軟,哧地一下笑了出來,他也沒說話,理所當然地,抱著她的胳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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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醒過來的時候,澤秀已經不在身邊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身上滑下兩條大氅,她茫然地看了半天,突然發現身邊另外坐著一個人,正是天權。他換上了最普通不過的粗布衣服,頭髮披在背後,靜靜靠著洞壁,望著洞外變幻的流雲。

“天權?”她試著輕輕叫了一聲,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不動也不說話。

小蠻爬到他面前,又叫了一聲:“天權。”

他終於把望著洞外的眼神拉回來一些放在她臉上,不過還是沒說話,眼神也淡淡的,像在看最平凡普通不過的風景。小蠻小聲問道:“你好了嗎?身體還有什麼不舒服?為什麼不說話?”

他就是不說話,看了她一會,又把眼睛移向洞外。

小蠻被他搞得急死了,拽住他的袖子搖了搖:“你是怎麼了?不會被毒傻了吧?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被誰追殺嗎?澤秀說院子裡有五具屍體,都是誰啊?”

他動了一下,低頭看著她,突然伸手摸了摸她地臉,小蠻急道:“你別發呆啊,我的臉有什麼好摸的,快說話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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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被他摸到什麼時候?”冷冰冰地聲音又在背後響了起來,小蠻只得站起來,回頭道:“他……怎麼回事?”

澤秀抱著胳膊,冷冷看著她:“應當我問問你怎麼回事。”

小蠻嘆了一口氣,擺擺手:“我……去梳洗。”她認輸,先躲開是正經。

澤秀不依不饒地跟在她後面,看著她洗臉漱口,突然說道:“他沒什麼事,師父說可能是中毒太長,餘毒還留在體內,過幾天就沒事了。”

小蠻連連點頭,心虛的要命。這個人醋味極大,簡直到了可怕地地步,還彆扭地夠嗆,一個不開心就板臉。他剛醒過來,她還是不要得罪他比較好。

用巾子擦了擦臉上的水珠,她正要把亂七八糟地頭髮梳梳,澤秀突然從後面環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頭頂上,低聲道:“師父說你好幾天沒睡,急得要死要活。到底是為哪個急?”

她支吾了半天,眨了眨眼睛:“兩個都急。”

他好像有點生氣,不動了。小蠻低聲道:“是不想騙你啦,我再怎麼冷血,也不能看著一路過來的同伴死在面前吧。而且……你幹嘛老和他比?你是小孩嗎?”

他在她還有些濕潤的臉上捏了一把,放開她,笑道:“你總有這麼多歪理。罷了,我去陪師父,你自己玩吧。”

他走到後面,突然又折回來,在她腦門子上一彈:“不許看他。”

這麼霸道,她非要聽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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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把頭髮梳通,綰了個髮髻,走到前面,天權還是那個姿勢,動都沒動一下。小蠻走過去蹲在他身邊,低聲道:“餓了嗎?還是想喝水?”

他像個木頭人一樣,不動就是不動。小蠻去廚房端了一碗飯遞在他手上,他也不接,倒水給他,他連看也不看。明明嘴唇都乾得裂開了。

她只得將碗放在他唇邊,低聲道:“喝點水。”

這次他終於動了,小小喝了一口,小蠻餵了他一碗水,然後把飯和菜拌在一起,小心餵他吃。

吃了大半碗的樣子,他搖搖頭吃不下了。

“你胃口可比澤秀那隻豬小多了。”小蠻感慨了一番,用手絹替他擦擦嘴,抬頭見他定定看著自己,雙眸裡似有寶光流轉,只是額上亂髮覆眉,看上去不那麼利索。

她取出牛角梳,坐在他身後開始梳頭,一面低聲道:“天權,現在是春天了。你知道嗎?蝴蝶是在春天破蛹的。不要總想著很絕望的東西,你沒死,就要好好活下去。以後你的生命就是嶄新的,重新開始活,不比死去要好嗎?活著就有希望。”

她替他將頭髮梳好,依照他以前的方式束了起來,然後湊到前面一看,微微一笑:“這樣不是好多了麼?”

他眼怔怔地看著洞外的景色,始終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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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從此之後,他開始不會吃飯也不會喝水了,曾經能靈巧盤髮髻的手連頭也不會梳,成天沒事就是坐在洞口望著遠方慢慢綠起來的春景。

“天權,喝水吧。”細碎的腳步聲從後面傳來,小蠻輕飄飄地蹲在他身邊,他沒轉頭,也不抬手,小蠻熟練地把碗送到他唇邊,他果然一氣喝了大半。

老頭子在山洞裡抽著煙袋,笑道:“嗯,不錯。小丫頭以後照顧他就是了。死煞這毒厲害啊,還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能恢復。”

澤秀撐著腦袋在地上躺了一會,突然背過身去,埋頭睡覺,一聲不吭。

老頭子踢了他一腳:“少給老子天天睡!出去走走!養身體可不是你這樣養!”

他只得爬起來,提劍走出洞口,小蠻立即感到他殺人一樣的眼神又燒在背上,嚇得動也不敢動,澤秀一言不發走下坡子,開始滿山亂繞,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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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鬆了一口氣,取了梳子替天權慢慢梳頭,一面說道:“希望你早點好起來,以後也別回天剎十方什麼的啦。你做壞事雖然很合適,不過卻讓人害怕。現 在這樣多好,安安靜靜的,不過呢,就是像個木頭人。我早就不怪你啦,這次追殺我們的天剎十方我也相信和你沒關係。養好身體呢,你就找個地方安靜地生活下 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再說,天權公子這個名字拿出去。大家都會說是個好人。聽我的,騙人很累,圓謊更累。而且以後一定會後悔,我以前老是騙人。不撒謊就 渾身難受,現在我再也不會撒謊了,你也要做個坦蕩蕩的好人。”

天權動也不動,一點反應也沒有。老頭子在後面敲著煙桿笑:“他聽不見你說什麼,小丫頭廢話那麼多也沒用。再說。各人有各人的道理,你才多大,見過什麼世面?就去勸他。 ”

小蠻替他把頭髮束好,道:“他聽不聽是他地事,我說不說是我的事,老爺子真會小看人。”

老頭子笑呵呵地說道:“我不小看你,出手就是四千兩診金的人,世上也不多地。”

不是她出手,是他偷走的好不好?小蠻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算了,錢財乃身外之物----讓她也一次有錢人地腔調吧,只要能救活兩個人的命。四千兩,四萬兩又算什麼呢?

她端來熱水。擰乾了巾子給他擦臉。天權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霞光中微顫。腮邊粘著一綹濕漉漉的頭髮,小蠻不由自主放輕了手勁,看得有些移不開眼。那一雙睫毛突然揚了起來,定定看著她,幽深若谷。小蠻咳了一聲,故作自然地別開臉,臉上有些發燒。

“……總之……我知道你很聰明啦,肯定對我的話不屑一顧。不過,我覺得你不會是壞蛋,至少,你對我是很好地。”

她抬頭對他微微一笑,然後望向遠方的春景,輕道:“你對我很好,我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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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不知道跑什麼地方去了,一整天都沒回來,眼看天都快暗了,小蠻不由暗暗發急,在洞口前踱來踱去。老頭子終於抽完了他那袋怎麼也抽不完的煙,把煙桿在地上敲敲,起身道:“好了,吃飯吧。”

小蠻急道:“現在吃?可是澤秀還沒回來。”

他把眼睛一瞪:“他沒回來關我屁事,他不回來就不能吃飯睡覺拉屎了?”

小蠻簡直無話可說,站在洞口藉著最後一點晚霞的顏色極目張望,希望能看到他漆黑的大氅。衣角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她低頭一看,天權正垂眼望著放在他手邊的一碗飯,大概是讓她餵他。

“等等……好不好?等等……”她心不在焉地說著。

澤秀身上的毒剛剛被解,還很虛弱,一個人跑出去萬一遇到了野獸怎麼辦?又或者遇到死性不改的天剎十方?她心中一團亂,晚霞漸漸也變成了黑色地,他 還是不見人影。老頭子在裡面吃完飯歡喜得一個勁剔牙,壓根就沒把這當回事。她跺了跺腳,突然轉身飛奔下坡子,眨眼就鑽進了樹林裡。

天權默默坐在洞口,望著失去光芒的天空,一言不發。

老頭子在後面滋滋剔牙,突然笑道:“我來餵你吧?”

天權回頭看了他一眼,袖子一拂,飯碗就掉在了下面。老頭子毫不在意,哈哈大笑起來。

小蠻在樹林裡轉了沒一會,就見到澤秀漆黑的大氅出現在眼界裡,她撲上去就打,差點把他揍趴在地上。

“讓你亂跑讓你亂跑!”

澤秀怒道:“你夠了沒有?!這是對病人地態度嗎?!”

小蠻這才發現他虛弱得夠嗆,她第一次能把他壓在下面揍半死,只得趕緊跳起來,伸手去扶他,澤秀抓住她的手腕,突然一帶,小蠻不由自主摔在地上,然後一個沉重地身體壓上來,她頓時被壓得眼冒金星。

臉被人狠狠捧住,他地吻有些暴怒在裡面,不過很快就變得極溫柔,極致眷戀,將所有刺都收了回去。小蠻在神魂顛倒之前趕緊推開他,省得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她清清嗓子,故作自然地說道:“你去哪裡了?怎麼出去一整天?知不知道我們會擔心?”

澤秀哼了一聲,慢慢站起來:“讓地方給你們親熱啊。”他掉臉就走。

小蠻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腳,澤秀一個踉蹌,回頭黑著臉來抓她,抓到了又是一頓親吻,吻完了繼續說難聽話,說完了繼續被踢。鬧了半天,兩人終於累了。他攬住她地肩膀,兩人有說有笑地回到山洞。

洞裡老頭子在給天權餵飯,見他倆回來了。衣服上全是泥,不由曖昧一笑:“徒弟啊。你重傷初癒,有些事情需要節制。實在不行山洞可以讓給你,在外面……風吹著受涼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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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完飯就是去練功,小蠻起來地時候,一出洞口,果然一如既往地見到天權沉默的背影。她已經習慣替他梳頭了,取出梳子慢慢打理,又開始絮絮叨叨:“要不我再幫你找個大夫看看吧?你這樣地人,如果以後什麼都不會,該怎麼辦呢?讓人不能放心啊。”

她餵了水,又取來巾子替他擦臉。朝陽的光芒映在他臉上,小蠻不知自己是敏感還是什麼別的,只覺他今天神情異於往日,眼睛出奇的亮,像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一樣,每一處都不放過。

“天權,你會好起來的。”她笑,將他耳邊地髮別到後面。手腕上突然一緊,小蠻怔忡地低頭,就見他緊緊攥住她的手腕,長睫微顫,然後輕輕在她手指上吻了一下。

她手裡的巾子差點掉在地上,猛然起身,他卻又不動了,像個木頭人,靜靜坐在洞口,誰也不知他想些什麼。

夜已經很深了,山林裡很安靜,除了一些喜歡夜晚狩獵的動物,基本上陷入香甜的夢境裡。

小蠻抱著大氅縮在地上,睡得七葷八素。她的手被澤秀抓在懷裡,手指也微微蜷縮,睡得像個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黑影緩緩走出洞口,無聲無息,順著坡子走了下去。

一直走到半山腰那裡,忽聽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他默默回頭,卻見澤秀披著頭髮,沒穿外衣,靠在一棵樹上看著他。

“我早知道你在裝。”他冷冷說著,“你不說話不動彈,是在凝神恢復內功吧?如今功力恢復,是要去哪裡?通知你後面的那些走狗麼?”

天權淡道:“你對我似乎有許多不滿。一個男人過於嫉妒未必是好事。”

澤秀對他的挑釁恍若未聞,低聲道:“你若是要回去,麻煩轉告一聲,誰再要來找麻煩,我就不會客氣了。”

天權微微揚起頭:“這句話你自己告訴他們吧。”

澤秀略微譏誚地笑了:“當真不回去?決心挺大麼。”

天權轉身,對他微微一揖:“尊師救命之恩,定然銘記心中不敢相忘,他日必然報答。你我日後有緣,自然也能相遇。告辭。”

他飄然而去,走了一會,忽聽澤秀又道:“沒有話要我轉告她麼?”

天權停了一下:“……沒有,有話我日後自會親自與她說。何況,你未必會轉告。”

澤秀笑了起來,他也微微一笑,長髮被夜風拂起,下一刻,已經消失在夜色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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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檀大喜,連連道謝,心滿意足地走了。小蠻坐在長廊下,頭頂如火杏花紛然墜落,如火如荼,如此美景她和沒看到一樣,只趕著解開布包,數了數,果然是五十兩黃金。

她將黃金全部塞進寬大的春衫袖子裡,將那把扇子舉高看,尋思如何配色下針。

澤秀明明知道這丫頭絕不會有什麼詩情畫意的琉璃腸子,卻還是忍不住放輕了腳步,像是怕驚擾這種春天單薄地美麗。

這樣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知道,小蠻不會永遠是小丫頭,亂七八糟地頭髮,亂七八糟地衣服,雖然可愛,卻並不美麗。

當她開始美麗的時候,瀟灑自若地人就不再是他。

她的長裙長袖垂到了地上,整個人靠在朱紅的欄桿上,仰頭對光研究那把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團扇。真的很美,柔和又纖靈,彷彿剛才那種市儈的交易和她一輩子也沒有交際的那種美。

他慢慢走過去,見到她像被驚到一樣,急忙回頭,看清是他之後立即露出笑容,聲音柔脆:“澤秀,快過來,我今天又進賬五十兩黃金了。早知道刺繡這麼來錢,我乾脆開一家針織坊好啦。”

她說了什麼,澤秀很慚愧地沒聽見,他坐在她身後,由她背靠在自己肩膀上,兩腳翹上欄桿,鞋子上兩團丁香色絨球顫巍巍地,可憐又可愛。他情不自禁用手開始替她梳理垂在背後的青絲,觸手微涼柔軟。

她說了一陣,得不到回答,也停了下來,將扇子朝袖子裡一塞,見他一隻手扶在欄桿上,便用手指去戳。澤秀去抓,她便點著欄桿逃開,等他縮回去又去戳他,像是勾引他來抓自己似的。

她雙頰上有春風般的笑意,令人心醉,澤秀於是不由自主地陪她玩這個很弱智很無聊的遊戲,最後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裡,像是被迷惑一般,低聲道:“小蠻,你考慮好沒有?願意嫁給我嗎?”

小蠻呆住,想了好半天,一會臉紅一會咬牙,就是不說話。

澤秀“啪”地一聲捧住她的臉,低頭道:“快回答。”

她痛得叫了起來,一把撐起來,怒道:“我才不要嫁給你這種粗魯的蠻子!一點誠意都沒有!”

澤秀拽住她長長的袖子不給她走,一拖,她又跌了回來。

“你要怎樣的誠意?”他問得認真。

“就是……這樣那樣這些那些,總之你太粗魯,我才不嫁。”

“這樣那樣這些那些是怎麼樣?”

小蠻推開他,跳了起來,跑了兩步,回頭嫣然一笑,春色染上眼角眉梢:“你自己琢磨吧!死大叔。”

他若是能琢磨出來,還會問嗎?澤秀一個人坐在迴廊上冥思苦想,想不出一個頭緒,這些柔絲一般煩惱又快樂的事情實在不適合多想。

他長嘆一聲,撐在欄桿上望著頭頂紛染如火的杏花,只覺平日裡的利索勁都沒了,一會笑一會皺眉一會咬牙。

最後他終於站了起來,扶了扶腰上的三把劍,決定出門抓幾個通緝犯,把這些鬱悶的事情暫時丟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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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開始繡那把扇子,是在澤秀走後第三天。

一連三天沒音訊!不回來睡覺不回來吃飯!若不是雪先生他們一個勁保證澤秀絕不會有事,她簡直就要抓狂了。

這個男人真的很過分,求婚不遂就在那裡耍小心眼,賭氣跑出去不回來。她決定不能寵著這種壞習慣,一定要讓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行為,否則真要被他騎在頭上一輩子。

小蠻再也不急著問澤秀今天有沒有消息,她攤開冰綃綢,開始描花樣子。

描了一半的時候,突然覺得澤秀出去也沒什麼不好,兩個人總不能成天膩在一起,什麼也不做。她有她喜歡做的事,澤秀也有自己喜歡的事,委屈她或者委屈他,都是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總是膩在一起,那不叫愛,叫牛皮糖。

她花了五天功夫,才把花樣子描好,工筆的孔雀描起來簡直是折磨人,配色與針法的配合更是要人命,小蠻暗暗後悔,應當問佳檀多要點訂金,這樣下去還不知道一個月能不能繡的完。

她花了一整天,好容易將孔雀腦袋給繡出來,正要喝口茶休息休息,忽聽端慧在門外叫她。她急忙過去開門,卻見端慧又扮成了漂亮的女孩子,端著一個小食盒笑吟吟地走進來。

“澤秀少爺快回來啦,這兩天應當就到,小蠻可以放心了吧?”

小蠻心中一喜,面上卻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回來就回來,特地跑來告訴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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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夕陽照在身上都令人懶洋洋地,昏昏欲睡。

澤秀騎在馬背上。由著它在街上慢慢走,他一時還不太想回去。他早已習慣了恣意奔放的生活。像風一樣。隨便去哪裡都覺得很自在舒適,如今這股風尾巴好像被人揪住。他去哪裡都有一個牽掛,其實並不太習慣。

那些又煩惱又快樂的事情,柔絲一樣纏住他,不討厭,好像還有點喜悅,也讓他重新變得懶洋洋醉醺醺。

他還不太明白,究竟要怎麼樣才叫誠意。某個壞心眼的小鬼給他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就算一時丟在腦後,到底還是要撿回來重想。

他仰起頭,辮子散了開來,長發隨意披在背上,街上有很多人在看他,驚艷地,愛慕的,怔忡的----他並不在意,早已習慣這些眼神了。

他是仗劍天涯的俠客,不是忸怩的貴公子。

但無論是俠客還是貴公子,遇到感情的事情都會一樣煩惱。

比如他會想,這麼多天一個招呼也沒打就跑出去,她會不會擔心?會不會發脾氣?會不會氣得在哭?會不會又想了很多鬼點子來折磨他,就是不肯給他一個答覆?

又煩瑣又平淡,但是讓人流連忘返。

護城河畔的楊柳已經垂下了碧綠的柔枝,隨風搖搖晃晃,很像娉婷的女兒身姿,他隨意看過來,正要策馬讓它快些走,河對岸地一個身影突然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那人也騎在馬上,不過衣服可就好多了,薄軟的春衫,又寬大又鮮豔,上面繡了無數朵大芍藥,廣袖長裙隨風微微晃動,時而鼓起時而飄舞,她整個人看上去也像一朵芍藥。

她在低頭和走在身邊地一個男子說話,長睫微顫,雙頰上的笑意比春風要美。濃密地頭髮突然被風吹起,蓋住她地半邊臉,那個男子體貼地伸手替她撥開。

澤秀微微瞇起眼,停在河岸旁,定定看著他們過橋,然後走過來。

她一直走到很近的地方,才好像突然驚覺了似地,突然回頭,立即看到了他,眼睛登時一亮,上下打量一番,卻是微微一笑。

“你好髒啊,也好臭。”她笑吟吟地。

澤秀低頭看看自己,衣服上有血蹟有泥土,確實又髒又臭,但,重點不在這裡!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少年男子,冷道:“他是誰?”

她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笨蛋,端慧啊端慧,你都看不出來?”

端慧趕緊上前行禮:“見過澤秀少爺。”

哦,原來是他,平日裡都扮成女人,他早忘了他其實是個男人,穿上男裝竟半點沒看出來。

澤秀嗯了一聲,淡道:“你們出來亂跑什麼?”

小蠻策馬朝前走,回頭嫣然一笑:“我幹嘛要告訴你。”

青絲在她纖細的背部翻捲飄舞,夕陽將她的影子拉了很長,像一根針,狠狠刺進他眼裡,竟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他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生根發芽,無法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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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說話,她繡了一會,突然覺得不對,急忙轉頭,卻見澤秀換了乾淨的薄軟春衫撐在旁邊看她刺繡。小蠻輕道:“怎麼是你。”

他看也不看她,淡道:“為什麼不能是我。”

說話還是那麼討厭。小蠻不理他,繼續繡,但他在旁邊杵著,小蠻總覺得他是在看自己。可是每次抬頭都發現他是在專注地看繡品。她終於無法繡下去了,停針轉頭看他。

“怎麼不繡了?我看著呢。”他也轉頭看著她。

小蠻微微一笑:“你……看人還是看畫?”

澤秀眉毛也沒動一下,很冷淡地說道:“看畫。人有什麼好看地,和猴子一樣。”

小蠻登時怒了。把繡品一收:“不繡了。我吃飯。”

澤秀從善如流,把食盒放在桌上。端菜出來,拿出兩雙筷子。小蠻撅嘴道:“幹嘛,你也要在我這裡吃?”

“我為什麼不能在你這裡吃?”

她氣得無話可說,抓起筷子猛扒飯,一顆小肉丸突然落在她碗裡,澤秀淡道:“多吃肉,瘦的和皮猴一樣。”

她立即夾了一顆蒜頭丟他面前:“你才多吃點蒜頭,嘴巴太壞了,消消毒。”

她生氣的時候很好玩,也很甜,澤秀很想笑,然後他真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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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笑。”小蠻惡狠狠地瞪著他。

澤秀果然不再笑,上下看了看她,突然說道:“這衣服一點也不適合你,難看的要命。”

他回來就是挑刺嗎?小蠻憤怒了,把筷子一丟:“我不吃了。”

她跳起來打算把這個死男人狠狠揍一頓,澤秀撐著下巴看她,悠然道:“衣服太難看,所以你還是趕緊脫了吧。”

小蠻呆住,好像不太能理解他說了什麼。澤秀很誠懇地點點頭:“你沒理解錯,我就是那個意思,衣服難看地要命,快脫了。要不,我來幫你脫?”

他很好心地抬手去解她的衣帶,小蠻突然又跳了起來,掉臉就跑。還沒跑到門口,眼前人影一花,他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她。小蠻輕輕叫了一聲,掙脫開來,頭上的髮簪金光一閃,落在地上,滿頭青絲傾瀉而落。

她轉身朝屋內跑,面紅如火,卻是在笑:“你的誠意就是這個?你這個死色鬼,去死啦!”

燭火被人一口吹滅,屋裡陷入一片黑暗,小蠻只顧閃躲,不知何時又被他一把抓住揉在懷裡。她驚得一跳,只聽他低聲道:“不錯,這就是我的誠意了,你要還是不要,只看你。”

“你自己說我是瘦皮猴地!”

“我就喜歡瘦皮猴,你有意見?”

她沒意見,半點意見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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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解她的衣服帶子,不防她突然一掙,輕飄飄地跑開,回頭嫣然一笑:“你這個死色鬼!想得美!”

她推門要出,下一刻卻撲進一個熾熱的懷抱裡。

他抱,她躲;他低頭親,她故意讓。繡滿芍藥花的衫子像羽毛一樣輕輕落在地上,退退退,無處可退,一頭栽進溫柔之鄉,一切於她都是新鮮而且陌生。

所幸有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否則明朝怎生見得他。撲簌簌淚點腮邊落,急煎煎每每眼難交。溫軟軟可憐親香玉,緊煞煞紅浪滾銀濤。小院深沉,帷帳裡喧囂。

喧囂,錦帳為人拽住,潸然如淚珠掉落,將所有起伏跌宕都藏匿在幽深之中。一把青絲搖曳而出,猶如一支蘸飽了墨的筆,忽而一撇,正是“東風舞困瘦腰肢”,那樣一捺,卻是“披離滿徑點胭脂”。

纖細的手指探出來,這樣一擰,叫做“嬌滴滴鴨綠鴛紅”,那邊一扭,叫做“顫巍巍雨跡雲蹤”。

這一筆行書狂草,秀麗圖文,又怎是一個妙字可以比得

一夜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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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心中疑惑,回到自己地院落,正要推門進去,忽見門已經被人打開,半掩在那裡。最近不尋常的事情比較多,所以她下意識地警覺起來,在門外猶豫了一下,突然問道:“誰在裡面?”

回答她的是一陣腳步聲,門呼啦一下被人拽開,入目就是一張臟兮兮的黑色大氅,來人挽著粗長的辮子,桃花眼熠熠生輝,定定看著她。

小蠻一時呆在那裡,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從喉嚨裡發出一個無意識的聲音,跟著猛然垂頭,耳朵都紅了。

“是……是你啊。”她有一絲的慌亂,繞過他飛快進屋,把手裡的扇面子放在桌上。

他跟過來,抓起扇面子瞇眼看了一陣,道:“繡的真不錯。”

小蠻倒了兩杯茶,微微一笑:“那當然,不看是誰繡地。”

澤秀笑了一聲,一把從後面抱住她,小蠻只覺耳上一熱,他細細吻了上來,一面輕道:“想我了沒?”

她頓時軟了,急急抓住他的手:“我為什麼要想你!”

他拆下她頭上的髮簪,滾燙地唇落在她脖子上,呢喃:“就因為我是你夫君。”

小蠻淡道:“是麼,我還以為你只是說著玩玩。”

她話語裡到底透出一絲幽怨苦楚的味道,澤秀不由一愣,輕輕將她扳過來,低頭看了半晌,輕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走地。”

小蠻沒說話,他肯定是不會知道,那天早上起來看到空蕩盪地床,一室的死寂,她茫然地等了一個上午他也沒回來,那種滋味究竟是如何地。

澤秀見她的眼睛慢慢紅了,像是有什麼晶瑩的東西在慢慢凝聚,被她憋在那處,還撐著裝沒事的樣子,心中不由一酸,慢慢抱住她,摸著她的頭髮輕道:“對不起,是我不夠周到。因為突然有急事,我沒忍心叫醒你。”

小蠻別過頭,有點尷尬:“好啦……那、那也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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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難得有點空閒,正好補償一下……”說著他就有點不規矩,小蠻漲紅了臉死死拽住他的手:“你就只會想這個?!”

他急切地去解她的衣服,“當然,我是男人啊。”

小蠻扭著身子躲開,使勁摀住鼻子:“你身上臭死了!也髒死了!別碰我!”

澤秀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血跡和泥巴還在,還有汗漬,好像確實又髒又臭。他嘆了一口氣,只好放開她:“好吧,我乖乖聽命。在這裡等著我,不許跑。不然抓到了讓你三天下不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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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來,他又不在了。

床頭放著一張字條,她打開一看,上面龍飛鳳舞寫了一行話:半個月之內無法回來,照顧好自己,不要隨便出門。澤秀留。

他總算有點進步,走之前知道留張字條了。小蠻笑了笑,倒是覺得神清氣爽,起身梳洗一番,忽聽門上被人敲了一下,好久不見地端慧在外面說道:“小蠻,我可以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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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星家族也不是什麼都能做到地。”他淡淡一笑,見她又緊張又羞澀,微微發抖,便又道:“你不用怕。如果你是個男人,被迫扮成女人好幾年,說話舉止行為甚至心裡想的都要和女人一樣,你會對女人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是幫你擦汗而已,什麼也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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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被人抓了,像球一樣,這個抓一下那個搶一下。

要哭嗎?不,算了,哭啞了嗓子不劃算。還累。

要鬧嗎?也算了,估計她還沒鬧呢就會被人打昏,她可是一點功夫都不會。

要鬱悶嗎?還是算了。她沒那個力氣鬱悶,都被捉來了。如此高明的騙局,她能怎麼辦,乖乖認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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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哭鬧。我有點意外。”小蠻兩手無力,端不起飯碗,端慧便一勺一勺慢慢餵她。

她乾笑了一下。再怎麼膽小沒見過世面地人,這一年多被人抓來抓去。這個追殺那個砍手。也習慣了,她也想哭鬧。奈何身體不配合,只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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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慧只得把她抱到外面,坐在門口等她解手完,虛弱地走回來,他再把她抱到床上,突然道:“我還是有很多法子可以對付你,你若是再叫一次,我便不客氣了。”

小蠻又怒又尷尬,在床上縮成一團,她想嗎? !還不是那個迷藥的作用!一會就渴得要命,喝了一肚子水怎麼可能不解手。

她果然不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月上中天,端慧忽然又低聲道:“對不起,小蠻,我不該那樣說你。你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

小蠻沒說話,只覺心中有些酸楚。她又何嘗不是真正將他當作過好朋友。她從小到大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朋友,直到陰差陽錯被不歸山帶了出來,遇到許多人和事,有討厭地,有喜歡的,也有滿不在乎的。

端慧就是她很喜歡的一類,溫柔又穩重,好像什麼事都可以和他商量,他永遠都會含笑為你解惑。雖然他是個男人,但如果說她在心裡是將連衣當作了自己妹妹,那麼端慧在她心裡就像是姐姐一樣。

可惜這個姐姐到底做不長久,他居然是個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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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了先生很大的恩惠,他救我,養育我,教導我,希望我將來能做一個出色的男人。”端慧淡淡說著,“所以他讓我去找雪先生,我一點猶豫也沒有就答應了。可是我現在變成了這種樣子……大約永遠也不會是出色的男人。”

如果說沒有後悔過,那是不可能的。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雪先生府上店裡的那些少年,都是真心真意想做女人,可他不是,他是男人,一個男人扭曲了自己去做女人,到頭來會變成什麼?

“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已經是個怪物了。”

小蠻不由翻過身看著他,他背對著她坐在藤椅上,動也不動,像個雕塑。月光撒了一地,青白單薄,他好像要在那種光芒裡融化一般。

“但你……還是個人。”她低聲說著。

端慧沉默了一會,低聲道:“睡吧,明天還要去香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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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被塞了滿嘴點心,一時只忙著嚼,說不出話來。無奈何就著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又輕聲道:“相比較和他們鬥智。我對你興趣更大一些。我是想知 道,是什麼樣的女人,迷惑了我的侄子。他寧可死也要護著你。我也想知道,這個女人又憑什麼讓我的師弟做出殺師地舉動出來。如今我知道了。原來你是這樣,呵 呵……”

師弟?小蠻很有些摸不著頭腦。

無奈何突然抬手,摸上她的左耳朵,上面的耳釘叫做花海。

“他差點把師父殺了,到如今師父還未曾傷愈。大約一輩子也痊癒不了了。”他地聲音很低,很輕,但是砸在小蠻心頭卻像巨大的雷聲。她一下子明白過來他說地人是誰,也一下子明白那個被火焚燒的小院裡發生過什麼。

“那個孩子,心裡一直有鬼。”無奈何微微含笑,“我們都是想看看究竟要將他逼到哪一步,他才會崩潰。他們都說他是為了你,不過我卻不這麼認為,我只是想。 你對他的影響太大了,所以他有膽子飛走,這個舉動讓師父氣得發瘋。師父一天不能將我們玩弄擺佈在手心。他就一天不舒服,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其實我還要謝謝 你。”

小蠻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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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何起身繼續給窗台上的盆景澆水。過了一會,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柔聲道:“小蠻,給我一個信物,能證明你身份地。我有些話要和你外祖說呢,只怕他不信我。”

她悚然一驚,半晌,才低聲道:“沒有。而且……郭宇勝也不是我外祖。”

無奈何嘖嘖兩聲:“要乖,要聽話,否則就不討喜了。”

“我沒必要討你歡喜。”這句話讓他慢慢轉身,靜靜看著她。小蠻與他對望,淡淡說道:“你抓住我,把我腦袋砍了給他,也沒用。因為我不是他孫女,我與他根本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無奈何勾起唇角:“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你倒是提醒我了,如果你硬是不肯交出一些信物,雖然心疼,我也不得不讓人剁你一根手指或者耳朵什麼的送給你外祖了。”

小蠻臉色頓時白了。

無奈何柔聲道:“說這些多煞風景,小蠻這樣乖,一定會有信物給我的對不對?”

小蠻臉色蒼白,呆了半天,才頹然道:“我……沒有。而且,我和他真的沒關係!這個想法只是你自己一廂情願,到最後也會變成自取其辱。”

無奈何輕輕放下花壺,陡然轉身,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掌攤開,一根一根手指看過來,長睫微顫:“這樣漂亮的小手,真不忍心斬斷一根手指。不如索性把整個手掌斬下來……”

小蠻倒抽一口氣,眼看他從懷裡掏出匕首,說割就割,她背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尖叫道:“好好----我找信物給你!”

無奈何笑瞇了眼睛,雙手緩緩將她的手合上,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你真乖。”

小蠻渾身是汗,怔怔看著他,又道:“我……給我兩天時間,我寫個東西給他……放心,不會提到你們,我地東西都在包袱裡沒帶過來,我……也要想想怎麼才能讓他相信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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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武居然是個琉璃腸子,立即明白了,微微一笑,對窗外說道:“你們去給姑娘拿飯來。”說罷他自己卻抽了一張凳子,坐在床邊,對她又是安撫地一笑。

那眉宇間,隱約有一種令她熟悉的神采,小蠻有點失神,盯著他看了半天,那頭髮,那樣地唇,那樣的手……像嗎?好像不太像,但神態卻時常有那麼一瞬間相似。

雲武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不由露出一股媚色,悄悄湊過去握住她地手,低聲道:“姑娘……”

小蠻一把甩開他地手:“沒事別動手動腳的!”

雲武並不尷尬,只是淡淡一笑。

真地很像,小蠻覺得自己都快魔症了,可能是因為屋裡太暗的緣故,天亮了看他估計就不像了。她下意識地朝他右耳朵那裡看去,果然是一片空白,不要說耳釘,連個耳洞都沒有。很顯然,真的是她的幻覺。

他那樣的人,大約早就遠遠離開這些是非,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了吧。小蠻在肚子裡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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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沒搭腔,推門走進去,果然見那個叫雲武的少年就坐在自己床上,低頭解著九連環,長發垂在肩下,鬆垮垮的領口,露出胸前大片肌膚。見她進來了,他抬頭微微一笑,將九連環揚起,道:“這東西還挺難解地。”

小蠻僵住,冷道:“誰讓你進來的。”

雲武靠在床頭,柔聲道:“沒人讓我進來,是我踰矩了,姑娘讓我滾,我立即就滾出去。”說著便施施然起身。

小蠻有點尷尬:“我沒說……讓你滾。”

雲武笑了一聲:“那我便留下,姑娘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絕不會有任何怨言。”

小蠻無力地長長出一口氣,實在沒心力對付這些事,她坐在椅子上,道:“去給我端茶,然後別進來了,讓我一個人靜靜。”

雲武立即提高了聲音:“聽到了嗎?快去給姑娘端茶。”

小蠻瞪他:“我是說讓我一人靜靜。”

雲武低頭繼續玩九連環,柔聲道:“我知道,姑娘不喜歡人打擾,我便安安靜靜,一句話也不會說。”

“你……”小蠻簡直要吐血,正打算翻臉趕他走,忽見他修長的手指慢慢拆著九連環,那種專注地動作與神情又讓她恍惚間想起了一個人。

真的很像,雖然長得完全不一樣,這人是個稚嫩少年,他卻已經是個昂藏地青年男子。

小蠻又看得入神。像是感覺到她地凝視,雲武抬頭對她嫵媚一笑,低聲道:“姑娘,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你總是這樣看我,卻從來不讓我碰你,是故意折磨人麼?”

小蠻愣了一會,對他挑逗的語言完全無視,突然低聲道:“你……是哪裡人?”

“祖籍杭州。”

果然是江南地男子,大概也只有江南能長出這樣的少年了,又嫵媚又風流,有別於女人的另一種美麗。

“那,你多大了?”

雲武停下動作,抬頭歪著腦袋笑吟吟地看著她,輕道:“這個……姑娘要看看才知道多大,對不對?”

小蠻呆了一下,有些反應不過來,見到他捉狹嫵媚的眼波才一瞬間明白他開了一個多麼無聊透頂的玩笑!她的臉刷地一下紅了:“我是問你年紀多大!”

雲武很可惜地縮回去:“哦,我今年十六歲了,虛歲十七。”

比她小一點,卻恁地流氓!小蠻瞪著他,剛好有人推門進來送茶,她立即逐客:“好了,都給我出去,一個也別留下!”

雲武終於走了出去,臨走到門口還回頭柔聲道:“姑娘,晚上吃西湖醋魚可好?”
她擺了擺手,懶得說話,門終於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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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武懶洋洋地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微微一笑:“先生素來不喜歡噪雜之聲,如今他既然不在香不冷,倒沒這些顧忌。回頭我彈琴給姑娘聽,好麼?”

他說彈琴,小蠻卻想到了另一個人,愣了好久,久到雲武以為她會拒絕,忽聽她低聲道:“好啊,我想聽聽。”

桌上的清粥冒著絲絲熱氣,不知是不是因為無奈何離開的緣故,小蠻覺得這頓早飯吃起來特別香,茶水裡彷彿都帶著一股特殊的香味,令人心曠神怡。

雲武果然端了琴進來,二話不說,手指在弦上輕輕拂過,是試音。

小蠻坐在床上靜靜看著他,越看越覺得像。她真的是魔症了,根本不是一個人,兩人長得也沒一個地方像。這少年纖細頎長,讓誰來看都知道還未長成年,她怎麼就老是疑心呢?

琴音裊裊響起。這曲調她並不陌生,是《鳳求凰》。婉轉嫵媚,徐徐挑逗,有人為她彈過。但,有不同,那人彈起來的時候輕柔哀雅。這曲子在少年手下,卻妖性十足,每個音都像舌底吐出的挑逗話語。

長睫揚起,他漆黑嫵媚的眼睛看過來,像一朵毒花。

他是在挑逗她。

小蠻猛然起身,抬手在牆上用力一拍,琴聲頓時斷開了,雲武無辜地看著她,彷彿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眼,不,她不會被迷惑了。他是故意地也好,無意的也好。她都不會再弄錯。

“不用彈了。你出去吧。”

雲武眼睛裡頓時朦朧起來,氤氳潮濕。煙波浩渺。他咬著唇,低聲道:“姑娘,是我做錯了什麼?”

小蠻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是我沒心情聽了。出去吧。”

雲武只得抱著琴緩緩離開。

小蠻嘆了一口氣,默默坐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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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中了月下香的毒,加上一直勉力壓制體內的死煞,手腳已經沒什麼力氣了,被雲武緩緩扯到窗前,兩人臉對著臉,他地眼睛仍然閉著,動也不動,鮮血從他鼻尖上一顆顆落下來,落在那人臉上,那人的神情又驚駭又疑惑。

“你……你這是……”那人喃喃說著,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臉。

雲武嘴唇微微一動,無聲地說了幾個字。那人似是怔住,定定看著他將手裡的劍提高,一點一點,刺到面前。

寒冷的劍鋒已經觸到了他的眼皮,那人突然想起更加久遠的一些事情,他自己都要忘記的。他那時候渾身都是血,差點要被自己打死了,在死地徘徊了一陣,居然漾出一抹笑,輕輕叫了他一聲:師父。他的笑容從那時開始,便是虛無地,飽含了禍心。

他有多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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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像濃黑的墨水,飆射出來,小蠻拼命摀住嘴才能讓自己不要叫出聲。鮮血慢慢落在地上,像花瓣一樣,輕飄飄地,搖搖晃晃,被春風吹起,變成漫天飛 舞的鮮紅之花。小蠻輕輕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在左耳上摸了一下,然後她就聽見了一陣虛無飄渺地樂聲,像是什麼東西被緩緩撕裂開一般,又淒楚又纏綿。

又來了。那個瞬間她腦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

漫天飛舞的花瓣為她鋪開一條光明大道,遍地地花海,像是要把她吞沒到最底下一般。諸天神佛一起出世,天女們像優雅地鳳凰,來迴旋舞,拋出一片又一片的花朵。她被心裡地一隻小手抓著拽著,踉蹌著朝前走。

走過光影斑駁的樹林,走過遍地春花的原野,走過幽靜飄渺的山間小道。在光明的深處,有一個廣袖峨冠的男子朝她緩緩伸出手來。

小蠻下意識地握住那雙冰冷的手,眼前一黑,軟倒在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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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燭光如豆,窗外細雨霏霏。小蠻在床上翻了個身,不自覺地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

她那個骨瘦如柴的娘躺在床上,咳得像是要死去一樣。忽然抬起頭來,雙頰上嫣紅如火,顫聲道:“如今誰也都能將我踩在腳底,誰都把我當成狗,隨便可以踢一腳。”

她端了藥,靜靜站在床邊,沒有說話。

不防她突然抓住她細瘦的胳膊,破爛的瓷碗摔在地上,咣當一聲碎了,這是她家最後一個完整的碗。小蠻心疼地看著灑了一地的藥水和碎片,明天老娘就沒藥可吃了,她自己要作死。

“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她貼近她的臉,目光是瘋狂的。

小蠻慢慢搖了搖頭。低聲喚了一句:“娘。”

她神情軟化下來,突然就淚流滿面,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捏得劇痛無比。

“我遲早讓那些拋棄我地人後悔!遲早要他們後悔!”她喃喃說著,口中熱氣噴在她面上。竟像燒灼一樣。

可惜她最後沒讓任何人後悔,她自己先後悔夠了,然後不甘不願地死掉。

她不要做這樣可悲的人,半輩子生活在痛恨中,就靠著那點怒氣生活下去。被拋棄或者被遺忘。那也沒什麼,世上誰離開誰難道就不能夠活下去嗎?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誰也不會來憐憫。

就算是憐憫,又有什麼用?憐憫永遠和恥辱同在。

她想起一句話,每個人身上都有繭子。突破了就不會回頭,突不破就困死在裡面。她娘就這樣硬生生被自己困死,永遠也不知道抬頭看看是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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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蓋在了她赤裸的身體上。那人坐在床邊,低頭看她。長髮垂在她臉上和肩膀上。微涼。

小蠻緩緩抬手握住一綹,低聲道:“我以為你開始過上新生活了。”

他微微一笑:“是開始了。我很好。”

她抬眼對上他漆黑的眼睛,看了一會,才道:“那個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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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那裡,我知道師兄的目標是你。”

雲武他們不過是送來擾亂視線的小棋子,活該要犧牲的。這孩子因此而心灰意冷,更兼天權救了他一命,因此答應他報恩。放月下香,給她解藥,都是他做的。

“只是他畢竟年輕,太不穩重,只怕要露出馬腳,所以我助了他一把。”他露出一個笑容來,“那個人……終於是死了。”

小蠻想起雲武後來提劍殺了他師父的事情,他一直閉著眼睛,看起來真像中邪了一樣。她不由低聲道:“你……怎麼弄的……”

他笑了起來:“說了你也不懂。”

……好啊。

大概是她地表情很可愛,他笑得更大聲了,將額頭抵在她額上,閉上眼,久久沒有說話。

小蠻的聲音很低,也很輕:“天權……”

他輕輕抱住她,過了一會,才道:“我現在……真正自由了。”

是指殺了那個人嗎?小蠻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背,有那種可怕地師父,也虧他能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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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門走了出去,小蠻飛快把衣服穿好,正在穿鞋子,他突然又探頭進來,問道:“芙蓉銀魚好不好?”

小蠻點了點頭,跟著走了出去,微笑道:“我來幫忙吧。”這人做菜的本事比澤秀高了百倍不止,和他那種笨手笨腳還要幫倒忙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兩人一起忙,很快便做好飯菜,端進屋有說有笑地開始吃飯。

“說起來,我還真以為那個雲武是你,真的很像。”小蠻想起他的那些神態,不由感慨。

天權只是笑:“你心裡有我,看誰都像我。”

小蠻咳了一聲,不知怎麼反駁。他似是知道她的尷尬,便轉換話題,只說這段自己如何生活,說到打算開一個武館教小孩兒練拳,小蠻不由噗地一下笑了。

“我們鎮上有個武館,開館子的是個色老頭兒。你這個樣子,做什麼不好,非學他開武館。”

“那等我變成老頭兒再開好了。”

小蠻笑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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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天權去洗碗,她留在屋子裡到處看,忽見小案上放著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宣紙,那玉白的質地很是眼熟,不由過去慢慢打開。

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歪七扭八的米字,是她當時在慶州無聊的時候練字寫出來的。小蠻手腕一顫,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往下看去,卻是澤秀的名字,跟著是她自己的名字。

最後一行是兩個字:見玉。

她心中一酸,忍不住垂下了頭。

“是我帶出來的,所幸沒被火燒了。”他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小蠻不由一抖,宣紙輕飄飄地落在案上。

她慢慢回頭,卻不敢抬眼看他,只低聲叫了一句:“天權。”

他笑了笑,將那張紙小心放進懷裡,柔聲道:“你別放在心上,也別介意。”

說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道:“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

他從袖中掏出兩幅白綢,交到她手裡:“原本就是你們的東西,如今完璧歸趙。”

她將兩幅白綢展開,正是當日澤秀在沙漠裡丟給她的那兩幅繡品,一幅是仕女拈花,一幅是少年澤秀,每個都是面容栩栩如生,十分靈動。她輕道:“你還……留著。“自然,這是你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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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笑了一下,將兩幅繡品放進懷裡,忽然左右看看,見窗台下有一疊紅紙。大約是原本的主人留下剪窗花用的。她嫣然一笑,道:“給我取筆墨來,我送你一個更好的東西。”

天權不知她要做什麼。只得取了筆墨,見她生疏地拿著筆。在紅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掩上不給他看,拿著剪刀坐在床上開始慢慢剪,一面道:“可別偷看,不然就不送你了。”

話未說完。他已經湊了過來,坐在她身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飛快靈活地動著剪刀。

小蠻輕道:“不是說了讓你別看嗎?”語氣中倒沒有什麼怨怪地意思。

他不說話,只是倚在她身邊,靜靜看著她下刀如飛,紅紙的碎片下雪一般緩緩落下。一點燭光如豆,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印在牆上,這一刻他們是在一起地,是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剪完了,將剪刀放在桌上,小心把紅紙展開。往他面前一亮,面上淡淡露出一個笑靨。輕道:“喜歡嗎?”

那是一張很可愛的剪紙貼圖。一個很胖地娃娃梳著朝天辮,手裡拿著一張春聯。上面歪七扭八四個字:明熹見玉。

天權慢慢伸手接過,手指輕輕拂過剪紙,像是不忍觸摸,怕稍微用一些勁就會弄壞了似的。他看了很久,才緩緩折起來,將荷包取出,與那張宣紙一起放進去。然後他抬頭靜靜看著她,低聲道:“你……”

像是知道他想說什麼,小蠻很快便用比他更低的聲音喚了一聲:“見玉。”

他微微一笑,只覺情潮不可抑制,這一生緣起緣滅,從來都不在自己手心掌握,她分明在咫尺之間,卻像隔了整個天涯。若是縱身跳過去,真的就要碎成齏粉,那樣也只能輕輕拂過她的臉頰,不能再靠近一些,抱得更緊一些。

他抬手,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低聲道:“……再叫一聲。”

她輕道:“見玉。”

他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呢喃:“再叫一聲……”

“見玉。”

他按住她地後脖子,深深去吻她,剩餘的生命裡所有的力量,無法控制,都要傾瀉出來。那些前緣,這些後塵,從此與他無關。他終於飛起,卻是不能與她同個方向,春天的雨暖洋洋的,落在翅膀上,他卻只想落淚。

小蠻臉上被什麼打濕了,她伸手要去摸,他握住她的手腕:“……再叫我一聲。”

“見玉……”

他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小蠻,你要忘了我。”她眼怔怔地看著他放開她,然後從靴筒裡取出一把晶瑩的小刀,在右耳上一轉,鮮血立即滴了下來,流了滿手。他將一顆沾了血的右花海放在她手上,輕輕勾起唇角:“花海……以後是你地了。”

小蠻突然只覺傷心欲絕,捏緊那顆右花海,眼前一片模糊。

他從懷裡掏出一根銀針,捏住她的右耳垂,輕輕扎了下去,然後將右花海穿過去,擰了個死結,微微一笑:“這下,就完成了。”

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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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很久,她才突然從夢中驚覺了一般,喃喃道:“若是……我、我忘不了……”

他將她耳邊的一綹垂發別到耳後,低聲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小蠻怔怔地點了點頭。她有天一定會理解這句話地意思,但不是現在,因為她現在自己也想不到會這樣傷心,好像半邊身體都垮了下去一樣。有人問過她,究竟愛不愛他。這個問題到如今她還是回答不上來。

如果說愛他,一定是騙他。如果說不愛,一定是在騙自己。

天快亮了,雨勢漸漸小下去,天權起身披上披風,頭也不回:“我走了,應當很快有人來救你。你要小心那個雪先生。”

小蠻跳下床,“見玉!”她叫了一聲。

天權停了一下,低聲道:“你保重。日後有緣……或許能再見。”

他飛快地推開門,像是怕一種挽留一樣,逼著自己立即離開,眨眼就消失在濛濛細雨中。小蠻追到門邊。眼怔怔地看著他走遠,右耳上又痛又漲,他的右花海彷彿也在傷心。不安地跳動著。

他一直在自己周圍,有什麼困難。總是他第一個相救。

如果,如果早些遇到他……小蠻吐出一口氣,不,她最早遇到地人其實就是他,或許這就是緣分了。第一個遇到地是他。在茫茫沙漠裡獨自騎著白駱駝的貴公子,可她愛上地卻是身挎三把劍的那個粗魯大叔。

相忘於江湖吧,相忘。

小蠻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春雨打濕了她的肩膀,風吹上來涼颼颼地。雨幕中的人影早已去遠了。她動了一下,垂下頭,轉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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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何嘆道:“你真傻,這個傻孩子,你怎麼會不是郭宇勝的孫女呢?你外祖生病的事情根本是假的,只是你外婆一直都不喜歡你外祖,她死了之後你外祖 就開始疑神疑鬼,正好那陣子你娘被人擄走,那個賊子正是你外婆嫁給你外祖之前的未婚夫,放話出來,要么給錢,要么他就要女兒認祖歸宗,把他給刺激到了,索 性就由他去。所以說,你真的是郭宇勝的孫女。有你在這裡,我為什麼要甘冒大險從斂芳城找他其他地孫子孫女?”

說穿了,就是她頭頂沒有保護傘,所以被他們當成球,拍來拍去。

小蠻想了想,突然說道:“好,那我寫個信物,馬上給你。你不許傷害我。”

無奈何攤開手:“你若是早先這麼聽話,我又怎會傷害你?好,我答應就是。”

小蠻走到窗邊,取了一張紅紙,提筆猶豫了一下,飛快寫了幾個字,折好,轉身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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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不知道如何與他相處,他單純作為雪先生或者無奈何,她還能隨便說話,毫無顧忌,但她現在只覺心裡寒颼颼地,一種很詭異的感覺攫住了她。這一路過來,她也接觸了許多變態人物,凶狠如耶律文覺,毒辣如不歸山那五個,但沒有哪個人讓她感到如此詭異的寒冷。

在她面前的這人,一面是鮮花,另一面則是鋒利的刀鋒,她永遠也不清楚此刻對著她的是花還是刀。

花很美,刀很快。最重要的,此人是澤秀地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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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突然從懷裡取出一塊白絹,含笑道:“雪先生,給你看個好東西。”

他立即湊過去,卻見白絹展開,上面正是澤秀少年時的模樣,他眼睛一亮,如獲至寶地搶過來,連聲道:“是你繡的?繡地真好!”

小蠻柔聲道:“這可是我的寶貝,只能給你看看,可不能拿走。”

雪先生一笑:“人你都得到了,一幅畫也這樣小氣。”

她臉上登時一紅,似嗔似喜。雪先生將繡品放在手上摩挲著,一時倒忘了方才地事,輕聲道:“這是他十五歲地時候來我府上的事情了,他似是為了他娘地 事情鬱鬱不歡,從頭到尾都沒有笑過。他沒有開口求我,不過看他的眼神我就明白了,所以我許諾要幫他。可是後來有事忙,等我要插手的時候,他母親早已死了。 從此就很久沒有見到他。”

他有些感慨。

小蠻低聲道:“你……許諾幫他什麼?”

雪先生笑道:“我答應把他母親從府裡帶出來,可惜到底遲了一步。”

小蠻定定看著他,聲音很輕:“可是端慧告訴我,澤秀之前就找過你,但你和團扇子忙著自己的事,誰也沒功夫管他。”

雪先生一愣:“不會啊,老二能有什麼事情忙,成天忙他的團扇罷了。我最多也是忙著開店的事,澤秀來找我,我怎會置之不理。”

小蠻沒搭腔,只是突然轉了話題:“雪先生,端慧有天告訴我,說雙生子在你們的家族是不吉利的徵兆,真是這樣嗎?”

他臉色微微一沉,別過腦袋,淡道:“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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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慧輕輕走過來,臉色有些蒼白,突然露出一抹笑,柔聲道:“沒有,是我一個人來的。先生不見了,叫我好找。”

雪先生沒說話,只是用手緩緩摩挲著那張繡品,一下一下,很輕,很小心。

端慧看了一眼,道:“這不是先生你為澤秀少爺畫的像麼,我還記得他那次來府上的事情,就像昨天剛發生過一樣。”

雪先生淡道:“不錯,時間過得很快。”

端慧輕聲道:“先生的那個許諾把澤秀少爺和團扇子二爺都嚇了一跳呢,你不記得了嗎?”

雪先生靜靜抬頭,靜靜看著他,雙眼幽深莫測。

端慧動也不動,繼續說道:“先生許諾有生之年必然要殺了那個造孽的大老爺,如今這個諾言你實現啦,難道不高興麼?”

雪先生眉頭突然一跳,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話。

端慧的聲音十分溫柔:“先生,要回香不冷嗎?”

他驟然閉眼,神情複雜痛楚。小蠻心驚膽戰地看著他,估摸著他再睜開眼就變成無奈何了。窗外的春雨一陣大一陣小,淅淅瀝瀝,一切都霧濛濛地,小蠻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也是一陣大一陣小,她冷冷看著端慧,他卻像沒見到她一樣,眉毛尖也不動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雪先生突然疲憊地揉了揉額角,低聲道:“端慧,不許再說這些。”

端慧眼皮一跳,聲音有些顫抖:“為什麼?先生不許我說實話麼?”

雪先生淡漠地看著他,冷道:“你在期盼什麼?他出來?大約要教你失望了。”他站了起來,望著窗外,過了一會,才道:“你走,不許再出現我面前。這次我饒了你,沒有下次。”

端慧輕聲道:“先生讓我走到哪裡去?從頭到尾,我服侍的只有你一人,不是麼?”

雪先生冷道:“他不會再出來,我不會讓他再出來。你走。”

端慧嘆道:“先生,已經遲了。大老爺死了,團扇子二爺他們也被你困住,你說了要滅族,滅族不僅僅是兩個字而已。”

木製的窗台輕輕裂開,雪先生的手按在上面,猶如鐵石一般。

端慧又道:“先生明明知道,觀星家族從來沒有出現過雙生子,那隻是你找的藉口罷了……”

他的話斷開,雪先生猛然回頭,森然看著他,口中只吐出一個字:“走。”

端慧的眼眶慢慢紅了,他垂下頭,笑了一下,捏著雨傘,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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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嗯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囊,“噗”地一聲,將酒液噴在他臉上。雪先生不由一愣,緊跟著白眼一翻,痛快地栽倒在地。澤秀從懷裡取出一副通體火紅的手銬腳鐐,將他的雙手雙腳拷起來,然後扛在肩上,走了兩步,突然回頭:“跟上啊,傻孩子。”

小蠻愣愣地點頭,見他伸出空餘的那隻手,她立即將手遞給他,被他緊緊握住。

“還有端慧。”她小聲說著。

澤秀沒回頭,淡道:“不管他,自會有人抓他。”

小蠻回頭看了一眼,端慧一個人靜靜站在門口,像一尊塑像,動也不動。隔著雨幕,她看不清,他的眼神是不是像某天在芍藥花海前那麼痛苦。那種她永遠也不能明白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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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哦了一聲,只覺一肚子疑問不知如何開口,澤秀拖著她走得飛快,從後院穿了過去,小蠻匆匆瞥了一眼,只見滿地鮮血,玄鐵門卻已經被人打開了,幾個穿著紅白衣地人守在那裡。

她心中暗暗吃驚,不防他突然一拐,推開一扇門便衝了進去,小蠻被他帶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一頭撞進他懷裡,被他死死抱住。

澤秀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抱著她,似是方才壓抑了太久,平靜的表面再也維持不住,小蠻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要被他勒碎。她一動不動,把頭靠在他心口,清楚地聽見他狂亂的心跳,還有急促的喘息聲。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不說也好,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小蠻低聲道:“我沒事,很好,真的很好。”

他吸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終於漸漸放鬆,抱著她坐在自己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她的頭髮,還是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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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輕道:“雪先生……是怎麼回事?”澤秀沉默了很久,才道:“他身體裡有兩個人,一個雪先生,一個無奈何,彼此其實知道對方地存在,只是彼此都不願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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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想了想:“我隱約猜到一些,二叔卻一直知道。我確定他就是策劃滅族的主使,是在他離開開封府的那天晚上。在我十五歲地時候,母親去世了,我便 離開了父親的那個支脈,獨自出來闖蕩,遇到了三叔,他神情與往日大不相同,可惜那時我沒有反應過來。他聽說我母親慘死地事情,只說了一句:腐敗地家族。然 後告訴我,遲早會將這些人都殺了,讓我等著。後來二叔來了,強行將他帶走,我也離開了。這件事我並未放在心上,直到他來了開封府,那天突然來 找我,說自己要離開一段時間……”

那個晚上,回想起來依舊令人悚然。一樣的臉,一樣地衣服,截然不同的眼神與表情,充滿了戾氣的銳利,與九年前那個狂言要殺光那些人的雪先生一模一樣。

他說:好孩子,三叔沒有食言,你看到了嗎?

澤秀頓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只道:“他一離開,我立即去找二叔,他通知了族裡的人,我則四處打探三叔的消息。本是讓二嬸陪著你,沒想到她只有一 個下午有事沒在,端慧便將你帶走了。好在你比較機靈,三叔體內那個無奈何……十分兇殘,與他平日為人大異,一個不小心便可能喪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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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死了。”澤秀摸了摸她的耳朵,“他中了死煞,身上的血全部凝結成墨塊,還有一個沒有頭的屍首,不知是誰,也中了死煞。”

沒有頭……看樣子是雲武把那人的腦袋割了帶去給天權了。那個老頭一輩子收兩個弟子,一個精神分裂,將他軟禁起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個處心積慮要把他殺掉。他的命也蠻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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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慧說,你們家族裡出現雙生子是不吉利的徵兆,是不是真的?”

澤秀猶豫了一下,“是有這個說法,但並不是世俗理解的意思。”他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三叔這樣,便是雙生子。”

一個人的身體裡住著兩個人,叫做雙生子,並不是說生出雙胞胎來就是不吉利。

“我祖母在懷著三叔的期間,族中長老為她看相,直言她懷的是兩個孩子。所有人都以為她會生雙胞胎,可落草之後只有三叔一人。祖母因為此事鬱鬱不歡,很早便過世了。他會成雙生子,想必此事也是有一定的影響。”

小蠻低頭,看著自己在半空懸著的腳,鞋子上一個絨球,顫巍巍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為難的很。

“那……你們會怎麼對付雪先生?關起來嗎?還是殺掉?”

澤秀定定望著窗外,目光深邃:“我們都不會讓三叔受到任何傷害的,但前提是他收斂好身體裡那個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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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沒說話,這是他家的事,她不太想插嘴。

澤秀輕道:“你怎麼不問我?”

小蠻抬頭看著他:“問什麼?”

他聳聳肩膀,沒搭腔。小蠻笑了一下,抓抓頭髮:“嗯,我看你好像不愛說這些,所以不問了,而且他們看上去……怪可怕的。”這種森嚴又戒備的氣氛,很容易就讓她想到不歸山,本能地排斥。

澤秀故意逗她:“什麼都不問,不怕我把你賣了或者剁了?”

小蠻眨了眨眼睛:“你要賣要剁早就可以了,幹嘛等到今天。再說了,我又不值錢,賣我你不劃算。”

澤秀在她下巴上撓著,剛好觸到她癢處,舒服得恨不得喵喵叫兩聲,腦袋在他胸前蹭啊蹭。

“怎麼不值錢?你是斂芳城主人的孫女呢。身價萬金。”他笑。

小蠻從袖子裡掏出那張紅紙,上面就寫了三個字,是她娘的名字。她被無奈何逼著寫信物,實在沒辦法逃脫,只能寫了她娘的名字。

她輕輕將那張紅紙撕了,淡道:“我不是他孫女,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澤秀摸了摸她的頭髮,忽然將她右耳那裡的長髮撩起,果然見到那顆新戴上去的右花海。他用手指摩挲了半晌,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過了很久,他才輕道:“耳釘……挺適合你。”

小蠻微微一笑,張開手去擁抱他:“我是你的。”

他反手緊緊擁住她,低頭在她面上一吻:“我也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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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光影斑駁的世界誌說谽豨,他好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同樣的臉,同樣的衣服塻墏墘塶,表情卻截然不同。

那人在輕輕的笑,聲音像從遙遠夢境裡傳出:“雙生子?那你是誰?我是誰?”

呃僨像僥僗,這個問題嘛……他怎麼曉得呢?突然有一天這人就冒出來了,也不管他要不要摶摠摧摦,雖說他一向是個很好說話的好男人,但這種行為還是很不厚道啊。

“我們兩個蜙蝀蝁蜳,是一體的。”

不不,千萬不要這麼說。和一個男人一體,想想就要起雞皮疙瘩,他雖然喜歡漂亮的美少年,但也只是欣賞而已,作為男人的本質,他還是頂喜歡可愛的女人。

他摸了摸下巴,嘆了一口氣:“你如果是個女人,該多好。”

那人好像沉默了一下,黑線了一下。

“你要做不男不女?”

他頓時無話可說。

“總之,我是你,你是我。我映射了你心裡最黑暗最有野心的部分,乖乖承認就是了,搞那麼狗血,看的人倒胃口。”

他抓了抓頭皮,有點猶豫:“我又不是聖人,難道連想想都不行嗎?想歸想,做歸做,我還想殺了你哩,可能嗎?”

那人冷冷一笑:“你能殺,儘管殺。我看你有什麼本事殺。”

他只好再嘆一口氣:“兄弟,做人呢,不要這麼極端。難怪你看上去那麼老,把我的花容月貌都給糟蹋了。話再說回來,你太沒品味了。麻煩你下次出來的時候打扮好看點,行嗎?鬍子是用來刮的。不是用來看的。”

“我沒有興趣做不男不女。”

一句話就把他堵死了。原來他也有毒舌地天分。

光影開始旋轉,那人的身影漸漸模糊,他喂了一聲:“好啦,別鬧了。看看你做了什麼事,一個好長輩可不是這樣的。欺負小小蠻算什麼本事?端慧那孩子也快被你逼成瘋子了,你要是總讓別人難受,還是別出來地好。”

“我高興,你管我。”

“你這是丟我的臉。”

“真高興我們第一次達成共識,我也覺得你丟我地臉。”

他最後一次無奈地嘆氣:“你這樣做人根本是愚蠢的,滅什麼族?多累啊,你只管使勁敗家不就得了,遲早有一天被你敗光,不滅也要滅了。這點道理都不懂?”

那人頓了一下,冷笑起來:“看著難受的東西,不去捏碎。我怎會痛快!”

光影旋轉得更厲害了,他快要沉入黑暗裡。看不見那人的身影。他悠哉悠哉叫了一聲:“喂。苦大仇深很難看。我再讓你一次,沒有下次了。”

那人說了一句什麼。他沒聽清,黑暗撲地一下蓋上來,他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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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說話,聲音像悶在瓦罐裡,嗡嗡地,聽著就倒胃口。他從昏迷中醒來,張開眼慢慢打量四周。

這裡是香不冷,廳前圍了黑布,幾個權高勢重的老頭子藏在後面不肯露臉,一貫地德性。

聲音從黑布後傳來,硬邦邦冷冰冰:“此等狼子野心之人,不可留在世上。立即處死吧。”

他暗暗冷笑了一聲。

有人按住他的肩膀,聲音沉穩緩慢:“殺他就等於殺我。是他下手早,否則遲些日子,我也會忍不住動手把那個成天造孽的大哥給殺了。”

他抬眼去看,身邊坐著的那人是團扇子,他的手按在自己肩上,神情平淡。像是知道他醒了,他朝這裡望了一眼,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今天他是殺了自己大哥,明日他說你成天造孽要來殺你,你還會這樣說?”

團扇子沒來得及說話,他突然淡淡開口道:“不錯,我本就是打算殺光所有人,男女老幼都不放過,連你們幾個討厭的老頭子也不例外。“黑布後沒有聲音,這些老頭子身經百戰,什麼世面沒見過,對他的挑釁不屑一顧,和沒聽見一樣。

團扇子突然哈哈一笑:“說得好,雖然狂妄了些。看樣子醒來的不是老三,是你。”

無奈何坐直身體,他的手腳被鐐銬銬住,動彈不得,不過看上去卻沒有一絲狼狽,好像只是來這裡坐坐,待會就要回家似地。

團扇子又道:“他要殺誰,我都沒法子阻止。他不是我的誰,我有什麼立場阻止?我三弟被他挾持著呢,難道叫我連自己弟弟也殺?這種事只有你們能做出,我是老實人,做不出來。”

黑布後的聲音換了一個人,蒼老而且緩慢:“他就是老三,老三也是他,雙生子說到底只是個傳聞罷了,一個人身體裡怎麼會有兩人?你是做哥哥地,護著他無可厚非,睜眼說瞎話卻不好了。他是你兄弟,你大哥就不是你兄弟了?”

團扇子眉毛都沒動一下,淡道:“沒錯,那個大哥我就沒把他當作兄弟,哦,抱歉,他連人都算不上。再說了,他也不是被殺,是被人氣死的。說到底,是你們太放縱地緣故,由著他胡來,搞得他以為自己是天皇老子。殺妻弒子地事情都能做,我看他也夠毒辣。”

“他做不做壞事,和老三滅不滅族沒有聯繫。”那個聲音根本不為所動,“現在討論的是,要怎麼處罰這個罪人。”

團扇子冷道:“罪人?他是哪門子罪人,我根本都不認識他,你們認識他嗎?養過他嗎?現在地情況是老三被他挾持,你們既然在乎家族名譽,首要的事情應當是先把老三找來。而不是殺掉他。”

黑布後有人嘆了一口氣:“老二,他就是老三,你母雞似的袒護。也該夠了吧?”

團扇子哼了一聲,回頭看看無奈何。他也用一種饒有趣味的眼神看著他。團扇子在他臉上重重一拍,開玩笑:“你也是多大地人了,做事還總要老哥為你擦屁股?丟不丟人。”

說完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總而言之,我活著一日。就一日不許有人來傷害老三。你們有什麼怒氣沖我來就好,做哥哥的,連弟弟都護不了,倒教小子們笑話。要殺要剮,來來,都過來,我一一領教便是。”

沒人說話,黑布後也沒任何動靜。團扇子扯開領口,左右看看:“來啊來啊。殺不殺?我沒耐性的。”

還是沒聲音,他把領口一合,提起無奈何。笑道:“沒人來,那我就要走了。告辭。”

他一腳踢開門。把守在外面那些紅白衣地小子們嚇了一跳。趕緊退讓。

黑布後一人低聲道:“你既這樣護著,那我們也無話可說。從今日起他不算觀星家族的人。他所作所為觀星家族不再袒護,福禍自受。”

團扇子哈哈笑了一聲:“不敢不敢,誰也不是十幾二十歲地毛頭小子,不勞你們護著。走了,老人家們多保重身子,江南潮濕,可別濕出什麼病來才好。”

他提著無奈何一溜煙走出門,繞過迴廊,就見小蠻和澤秀朝這裡走來。

澤秀神情複雜,低聲道:“二叔,怎麼樣?”

團扇子“切”了一聲:“什麼怎麼樣,老子在這裡,他們能怎麼樣!走,進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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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踢開一扇門,把無奈何朝椅子上狠狠一丟,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轉著眼珠打量眼前三人。團扇子低頭倒茶,澤秀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小蠻眼珠子轉得比他還快,然後眨了眨,微微一笑:“是無奈何先生吧?”

他也一笑:“你倒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小蠻說道:“眼神不一樣,白癡才看不出來。”

團扇子咳了一聲,坐在他對面,上下打量一番,然後淡道:“讓老三出來。”

無奈何悠然道:“他睡著呢,一時出不來。”

團扇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抬頭道:“果然仔細看看,沒有老三漂亮。”

小蠻嘻嘻一笑:“我也是這樣說,又老氣又古怪,一點風采都沒了。”

無奈何臉上一綠,跟著卻輕道:“言辭侮辱可不算什麼本事,要談判,總得拿出點誠意。”

團扇子挑眉道:“談判?”他看看他手腳上的鐐銬,又加重語氣:“你確定是談判?”

無奈何淡道:“雪先生還在我手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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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扇子摸了摸鼻子,頓時無話可說,隔了一會,才嘆道:“好吧,談判就談判。我要你以後不許搞花樣,什麼滅族,殺人抓人,威脅斂芳城,都不許再做。”

無奈何低聲道:“你索性讓我別出來就是了。”

“那樣就最好!”團扇子吼了一聲,見他似笑非笑,只得頹然坐下:“你說吧,你來說。”

無奈何慢悠悠說道:“我要我的香不冷,還給我。”

“可以。”團扇子點了點頭,澤秀取出筆墨,將這條要求寫在紙上。

“殺不殺人,我說了算。最多我不找觀星家族和小丫頭的麻煩,但作為天剎十方,我有我的原則。”

團扇子皺了皺眉頭,無奈何悠然道:“不答應也可以,我無所謂。和雪先生一起死也不錯。”

澤秀寫了一半,突然抬頭道:“你儘管胡亂殺,有我在,只怕你過不了癮。”

無奈何笑了一聲,又道:“把端慧帶來,我要他留在我這裡。”

小蠻嘴唇微微一動,低聲道:“你不會再讓他去雪先生那裡了?他……他其實……”

“廢話。”他好像根本不屑回答這個問題,“他是我這裡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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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外面敲門,小蠻輕盈地跑去開門,出乎意料,門外居然站著端慧。他臉色有些蒼白,看上去也蠻憔悴的,不過雙眼卻很亮。見到小蠻,他微微一笑,低聲道:“小蠻。”

她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只得回他一笑,緩緩讓開了身子。

端慧走到無奈何身邊,半跪下來,輕道:“先生。”

無奈何嗯了一聲,“起來,站著。”

端慧慢慢站了起來,無奈何打量他一番,突然笑道:“不錯,現在越來越像個男子漢了。”

他笑了笑,低下頭,身體微微顫抖,儼然是激動之極。

團扇子拍了拍桌子:“還有什麼事?痛快點一次說完!”

無奈何定定看著他,過了一會,才道:“以後我是我,他是他,互不干涉,互不過問。你們也不要再弄錯才好。”

澤秀將東西寫好,放在他面前:“如何?”

無奈何點了點頭,他立即取出小刀,在他手指上劃了一道,印在紙上,又道:“你須得簽名才行。”

小蠻取來紙墨,無奈何果然龍飛鳳舞地簽了無奈何三字。雖說他和雪先生是一人,但他倆字跡居然完全不同,雪先生的圓柔優美,他的字體卻凌厲斜飛,像是要刺破紙張飛起來一樣。

一切都弄妥了,團扇子將那手印一式兩份,分開收好,最後扭了扭脖子。掰了掰手指,一臉怒氣地走到無奈何面前,道:“這下就算好了。你要是違背這個約定,老子和你沒完。”

無奈何嘲諷地一笑。瞥一眼他的拳頭,淡道:“好小的拳頭。”

話未說完,那一拳就砸在了他鼻樑上,小蠻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鼻子。哇,那樣一下。鼻樑都要被打斷吧?

鮮血從他臉上流下,染濕了前襟,他眨了眨眼,突然眉頭一皺,抬頭無奈地看著得意洋洋的團扇子,輕道:“二哥,你再怎麼恨我,也不用一來就打我吧?”

雪先生出來了,狡猾地無奈何早就潛了下去。又是一場吱吱哇哇的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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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吃完飯就偷偷溜過去數人。那麼多漂亮地少年,她眼睛都要看花了。她看到了從風從雨。還有雲文。但唯獨不見雲武的蹤影。那個與天權十分相似地少年大概也是走了,尋找自己真正自由的道路去。

她正在感慨。小辮子突然被人一揪,很有點危險的徵兆。她慢慢回頭,果然見到澤秀似笑非笑的臉,熠熠生輝的桃花眼瞇了起來,柔聲問她:“是不是覺得很養眼?”

小蠻趕緊搖頭,獻媚極了:“他們哪有你養眼!”

他笑著哼哼了一聲,“你不是想做美女老闆娘,養一堆美少年麼?端慧方才說,上回帶你在開封府看地那個房子,就送給你了,當作賠償。”

她眼睛頓時亮了,比星星還亮。澤秀不由失笑,這個女孩子,真的沒救,什麼東西都沒有錢財可以讓她如此欣慰,那雙賊亮的眼真是光彩熠熠,看上去與所有市儈都沒有聯繫的那種光彩。

他將她抱起來,仰頭看她:“做老闆娘可以,不許養美少年。”

小蠻陽奉陰違地點點頭,無比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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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她實在沒辦法,只得拽著她耳邊的小辮子搖了搖:“咱們走吧,去梧桐鎮,看看你爹娘。”

小蠻的臉頓時苦了:“有什麼好看的。破房子破鎮子。”

“一定要看。”他放下她,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為什麼?”她哀怨極了,突然靈光一閃,“你是打算把我在外面做的壞事都告訴他們?!”

澤秀大笑起來,“你也知道自己做地是壞事?”

小蠻微微一笑,哼了一聲:“我就是出來打打醬油而已嘛,江湖上的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不怕你說。”

繞過走廊,兩人的身影慢慢遠了。

“總要讓你爹和二娘知道你地夫君長什麼樣子吧?”

有人嘿地笑了,“長什麼樣,不就是這麼人模狗樣的……”

“嗯?你說什麼?”好像有人發火了。

“哦,我是說,就是這樣風流倜儻瀟灑英俊風采蓋世地大俠。”好狗腿地獻媚。

有人嗯哼一聲,房門吱呀關上了,再也沒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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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白了她一眼:“二嬸身體不好,這次有了身孕都是小心翼翼的,你以為二叔不想早點抱孩子麼?還有,什麼你二叔我二叔,真難聽。”

小蠻轉了轉眼珠。只是笑。

她和澤秀去了梧桐鎮,見到了老爹和二娘。兩位老人家顯然想不到小蠻還活著,自然是又驚又喜。然而那種驚喜裡到底帶著一些尷尬。說到底他們和大米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小蠻不在他們只有過得更好。她再次出現,實在是不太協調的。

大米也沒以前那麼粘她了,小孩子總是變得很快,今天的新玩具到了明天就會忘掉。

其實,一切都很好。只是很多事情過去就過去,再也回不到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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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宗是誰他們都很清楚,是指耶律。他最後到底還是回去當了皇帝。他這個皇帝當得很不好,一天到晚打獵睡覺遊戲,就是不幹正事,最後還得了個“睡王”的稱號。

小蠻怔了一會,突然嘆了一口氣:“不知道連衣和根古在哪裡,咱們找了這麼多地方,也沒找著他們,不會真地跟著耶律走了吧?”

“不會,那姑娘不是這種人,根古也不是。”

澤秀替小蠻把臉上的汗擦了,牽著她的手繼續走,又道:“只怕他們不會在遼地,咱們去宋地找找。”

小蠻輕道:“我知道他們不會在一起,只是我擔心連衣,她是個直腸子……”

澤秀低聲道:“不會,根古那孩子肯定跟著她。她也沒你想得那麼脆弱。”

小蠻忍不住瞪他:“你倒是很清楚。”

澤秀笑了一聲:“我自然清楚。能在一起是緣分,不能在一起便是無緣,強求不得。她大概比你清楚這點。”

小蠻沒說話。

過了一會,她才道:“咱們馬上就走吧,去找連衣和根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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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靠在他胸前,仰頭去看他,道:“好吧,咱們過年之前再找不著他們,就成親。”

澤秀頓時有一種在馬背上豎蜻蜓翻跟頭的衝動。

她終於還是痛快答應了,唇邊有一抹淡然喜悅的笑,帶一絲淡淡的捉弄味道。澤秀追憶這段時間以來不斷求婚不斷被拒絕的痛苦經歷,不由感慨,抬手在她腦門上用力一拍,不等她痛叫,突然伸手緊緊抱住她,好像這炎熱的夏天也沒什麼討厭的了。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到最後,各自都有各自的幸福。

這樣就再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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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他不喜歡下雨天,也不喜歡秋天。因為那總會讓他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像一個洞,他會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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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窯子裡鬼混了十幾天,女人來者不拒,纖瘦的,豐滿的,漂亮的,醜陋的。

有人對他身上的麒麟很感興趣,他卻從不讓人碰。這個漂亮又妖媚的少年,總是做出與他外表不相符的事情,他做愛的時候又兇又狠,粗魯之極,換著各種姿勢,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

或者,與其說他是在做愛,不如說是在發洩。

發洩無邊無際的怒火。

最後他還是離開了,一個人走在大雪紛飛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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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了搖頭:“錢是身外之物,我向來不看重。”

她臉色很古怪,輕道:“你好跩啊,錢是身外之物……你沒過過窮日子吧?”說完上下再看看他,搖頭道:“看你的樣子就是富家公子,吃飽了沒事撐著自尋煩惱的那種。”

澤秀哭笑不得,在她頭上摸了摸,低聲道:“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

她沒說話,但很明顯是不屑一顧的神情。

“你的名字。”他又說。

她笑了笑:“既然你是有錢人,那名字告訴你也無妨,我叫小蠻。”

嗯,小蠻小蠻,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名字倒是不錯。

澤秀轉身要走,忽聽小蠻在後面叫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他想了想,搖搖頭,沒說話便走了。

有人吃不飽穿不暖,日日掙扎在生死線上,在他們眼裡,除了生存以外的所有煩惱都是風花雪月自找的。

可是,難道只有顛沛流離才可以叫做痛苦?

澤秀離開了這個小鎮子,他想了很多,偶爾想起那個小姑娘,會覺得心裡舒服一些。他的煩惱在她眼裡屁都不是,她的煩惱在他身上,也是從未經歷過。

然而沒有區別,都是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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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整個上身彈跳起來,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狂亂地親吻著,顫聲道:“你……你帶我走呀……好不好?救救我……”

澤秀替她換上衣服,如她所願,將她帶出了這個吃人的府邸,安置在遙遠的另一個城市。過了一年,她嫁給了當地一個豪紳做了妾,不到半年,被正妻折磨死了。

到最後她還是擺脫不了被人玩弄的悲慘命運。這個世界上,依靠誰都沒有用,只能變成強者,依靠自己,才不會被人吃。

對這些只能依附男子的菟絲花一般的女人,他只有憐惜喟嘆,譬如他的母親,譬如這個猶如白兔般的少女。偶爾想起那個小鎮上的小姑娘,他已經忘了她的名字和長相,卻覺得她很有意思,如果能再次遇到,說不定能聊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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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對待女人,他不懂什麼叫做溫柔,經常連衣服也不脫,純粹發洩。

荒唐的生活在二十歲的時候結束。有時候他會想,自己以後會不會喜歡上什麼女人,會喜歡什麼樣的,豐滿的?還是瘦削的?年紀大一些的?還是年少的?她到底是溫柔還是潑辣,柔弱還是堅強。

他想不出是什麼樣,偶爾會覺得溫柔的女人不錯,至少會順從他的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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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他愛上的女人並不溫柔,相反,他卻學會了什麼叫做溫柔。怕弄疼她,怕手勁太大抓傷她,怕動作劇烈讓她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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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吻了吻她的臉頰,將她的頭髮撥去一旁,張口含住她小巧的耳珠,細密舔舐。

她是不同的。澤秀要的不是菟絲花一般的女子,依附他,離開他便活不下去,只有等死。他的愛人,要堅強,兩個人不需要成天膩在一起,他可以放心離開她,不用擔心她會被人欺辱,實際上,能壓垮小蠻的人幾乎不存在,他很清楚。

他的動作無比輕柔,將她放倒,一點一點去吻她。像是第一次見到女人裸體的那個時候,她的一切對自己來說都是新奇的,無論多少次,都不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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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裡那種不知名的憤怒漸漸就平息了,忽然將她撈得坐起來,將臉貼在她胸口,兩人的每一寸都緊緊貼合交錯,心跳亂的沒有章法,誰也不去管。

“小蠻,你愛我嗎?”他沒有動,只是緊緊抱著她。

她將他的頭髮順到背後,環住他的脖子,低頭在他額上吻了一下。

“全天下我最愛你。”

澤秀微微一笑,兩人不知是誰起的頭,又開始動作,隱約有狂肆的跡象,床上兩隻枕頭,一隻掉在地上,一隻半搭在床沿眼看也要掉下去,被子早就縮在了牆角,可是誰也不去管。

對方的身體,這個人,這顆心,是第一重要的,需要給予最高的關注。

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

小蠻纖柔的身體突然開始顫抖抽搐,像是承受不住一般,朝後仰倒。他順勢壓了下去,在最絢爛的時候,貼住她瑟縮的唇,低聲道:“……全天下,我只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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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風捲著大朵的烏雲寣實寧寢,四面八方吞沒上來。

一切都暗了。

細細的雪粒子打在棉紙糊的窗戶上,噼劈啪啪鞅鞄靽靾,清脆動聽,配合著窗前那人的琴聲蒞蓍蓁蒟,竟生出一股纏綿的味道來。

白衣勝雪,烏髮蜿蜒。他垂著頭誓誡誘誧,細細撩撥琴弦,修長光潔的手指銀銡銅銣,好像愛撫情人的肌膚那般,又輕,又柔,不動聲色地誘惑。

燭火跳躍在他秀長濃密的睫毛上,一時分不出究竟是睫毛在顫抖,還是火光明滅。

這是一曲鳳求凰,柔靡萬端,猶如春水一般纏繞上來。

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很多年前,依稀也曾聽過有人這樣引吭高歌,聲音清亮婉轉,在深宮大院裡徘徊。

秋天的銀杏樹是一種璀璨的黃,風一刮過,那些扇片似的葉子就嘩啦啦地落下。樹下偶爾有小宮娥嬉笑舞蹈,腰身盤旋如柳。

只可惜,他記不清那種繁華了。

他只記得自己的名字,錢明熹,字見玉。那時候,他還不叫天權。

小時候總喜歡在長長的迴廊裡穿梭,憑著輕快的風刷過寬大的袖袍,好像那樣就多出一雙翅膀來,他能飛起。

飛到迴廊盡頭,那裡走出一個絳紗裙的艷影,喚了他一聲:見玉。

“噌”——琴弦突然斷了一根,流水般的曲調頓時雜開,無法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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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將擦傷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吹了一口,睫毛忽而一顫,禁不住回頭望向床頭層疊的水墨紗帳,裡面的人還沒醒過來。她不會一點武功,身體也不強健,花海的後勁便要強很多,只怕要到明天才能醒。

他忍不住要走過去看她一眼,不知為何,又停住。

有人與他說過,不可以讓任何人成為自己的弱點,因為這樣就永遠成不了強者。做人,緊要的便是“無情”二字。誰也不可以喜歡,最好連自己也不要喜歡。你是一粒沙,是一塊樹皮,沒有感情,沒有想法。

然而到最後,他還是一個人,有血肉,有情緒,有——想要的人。

身上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血色從白衣裡滲透出來。那是師父給他的懲罰,荊棘鞭抽的他皮開肉綻,幾乎要了半條命下去。

那個冷酷似鐵的老者,在收回鞭子的時候冷冷說道:一是為你的膽大妄為,與我背道而馳;二是為你讓我失望,到頭來,你還是個懦夫,放不下那個丫頭。

他大約是說對了一半,他放不下的不光是她,還有一些誰也不明白的東西,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麼。

父親說,人在繭子裡縮得久了,便懼怕探頭出去。

他也是在懼怕,一面惶恐著,一面希冀著。

琴弦已斷,是彈不起來了。天權靜靜坐了一會,取了一支筆,在宣紙上凝神良久,寫下一個名字:佩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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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娘對他的不自在似乎很享受,她的衣服一件比一件少,說話靠得越來越近。這猶如柳枝新綠似的清俊少年,她要摘下,一點一點磨蹭他,眼睜睜看著他為難,迷惑,隱忍,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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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悠閒的時光其實不多,因為佩娘一刻也離不開他。往往他在假山上坐了一會,便有丫鬟們氣喘吁籲地跑來找他,帶著哭腔求他趕緊去佩娘那裡。她會發很大的脾氣,將丫鬟們臉上挖出許多血痕,稍有些姿色的便通通趕出去,她們恐懼著她。

於是他只有一次次順著她的意思,趕到她小小的院落裡,面對她似嗔似喜的淚水和笑容,柔語安撫她。

終於有一次與她鬧了矛盾,是她要趕走自己身邊一個叫做福蘭的小侍女,她生了一雙漂亮的眼睛,顧盼生姿,天真活潑,大有娉婷之態。他很喜歡這個妹妹似的侍女,因為只有她不會在他面前拘束不自在,笑吟吟地和他聊天。

出事的時候,他正倚在樹上半睡半醒,樹下丫鬟們淒厲的哭腔驚到了他,等趕到佩娘那裡的時候,福蘭的雙眼已經被挖了出來,滿臉是血,暈死在地上。

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色陰沉。佩娘哭得十分委屈,捂著臉喃喃道:“這個小侍女冒犯我,她有什麼好,比我好麼?”

他還是沒說話,只是將福蘭送出府,請人醫治,可惜她年紀稚嫩,撐不到三天便死了。

他足有大半個月沒去找佩娘,由著她鬧騰,將年輕的丫鬟們全部趕出去,下人們受不了她,走的走跑的跑,剩下的也是戰戰兢兢。他不去管她,只覺這個世界越來越瘋狂,他竟看不懂。

或許他明白佩娘想要的是什麼,隱約知道一些。但不敢去想,更不願意接受。

也可能他甚至在心裡也在期盼著一些更加瘋狂的事情發生,深宅大院的日子太可怕,凝固在那裡,他們就是一群帶著氣的死人,一池沒有漣漪的死水。

他帶著一絲惡意的希冀,等著某些事情的發生,眼睜睜看著一些美好的東西破壞在眼前,那是一種下流又至高無上的快感。

最後,他真的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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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蹲下,居然嚶嚶哭了起來,顫聲道:“你一定恨死我了,你恨我,對不對?我只是受不了,真的受不了……見玉,只有我們倆好不好?求求你……”

他沒有動,也沒說話,只是靜靜看她,眼眸幽暗的似是要將一切光線都吸進去。

“你對我說話,隨便說一句什麼都可以,別不理我,見玉,我求求你……”

她滿臉都是淚水,那樣楚楚可憐。

他喉頭微微一動,聲音沙啞:“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嗎?”

佩娘怔了一下,看著少年結實修長的胴體,突然說不出話來。

他緩緩游到她腳邊,帶著無限的愛憐,捧起她垂在水邊的一綹絳紗裙角,低聲道:“這個時候,你闖進來,是要做什麼?”

她退了一步,因為看到了少年明顯的身體變化。像是要逃,然而只退了一步,突然停下。

浴室裡沒有聲音,過了很久,她突然抬手脫下身上的衣服,絳紗的紅,閃了一下便落在地上,珍珠的簪子,掉在水里叮咚作響。她的身體豐滿玲瓏,紅的白的黑的,突然變得那樣鮮明。

她跳下浴池,蛇一般纏繞上來,不放開。

他似是有些遲疑地,緩慢地抬起雙手,最後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猛然揉進身體。她的肌膚每一寸都緊貼著,蠕動著,浴池的水像是要燒起來一般。

他是最滾燙熾烈的火焰,總也不得要領,究竟要怎樣發洩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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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就結束了,他氣喘難定,伏在她柔軟的身體上,只覺無比空虛無比茫然。

她的手臂纏上來,一點一點吻著他的臉,最後落在他唇上。他臉色一白,猛然甩開她,衝到門外張口就吐,險些把苦膽也吐出來。

當美好的東西真正被自己砸碎的時候,他才知道一切都無法挽回。

沒有辦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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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學會了怎樣去挑逗,用他修長美麗的手指,一點一點,帶著誘惑地,在白膩的肌膚上游走。女人的身體如此柔軟如此脆弱,從凸起到凹陷,每一處要怎樣愛撫,他都知道。

佩娘喜歡直截了當,甚至粗魯的對待,他卻偏不,要去誘惑她,挑逗她,總也不滿足她。

撥開她濃密的毛髮,他要她醉生夢死在自己的指尖,一陣緊一陣鬆,一會輕點一會揉捏,每次她便會發出類似抽泣的呻吟,抓緊他的手腕,求他給的更多一些。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在狀態之外地,冷眼旁觀的第三者,沒有一絲感情和衝動,無聲地看著她怎麼輾轉反側,呻吟哭泣。

她是在歡喜?她喜歡這樣?在她眼裡,自己的作用就是一個男人,一個器官,可以滿足她就好?她的要求這樣簡單,他不是一個人,她養大他的目的,就是為了那個器官,她就是想他幹她而已,往死裡幹。

起初他也興在其中,與她顛鸞倒鳳,被翻紅浪,什麼顧忌都沒有。性是很美妙,令人忘卻一切煩惱,在一個女人身上便可以找到九重天上的喜悅。

到了後來,他卻開始厭惡,不止厭惡她,也厭惡自己,連帶厭惡這個瘋狂陰鬱的世界。

佩娘和父親死了之後,他一把火燒了這個深深的院落,望著沖天的火光,有一種要流淚的衝動。

他雖然活著,卻已經死了。紅的火光黑的煙霧,深沉焦枯的大院,像是一隻沉重的繭,把他從頭包裹到腳,他要窒息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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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著師父走了,成為他的傀儡,言聽計從,活得像個屍體。

師父經常誇他,為他那種疏離世外的冷酷,這是成大事的料,他誰也不愛,甚至連自己也不愛,不明白喜歡是什麼樣的。

師父凶狠又暴戾,慈祥又和藹,無法用語言具體描述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是個比這世界還要瘋狂的人。

如今,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他,勢必要引來更大的懲罰。

他怕的並不是懲罰,只是恐懼不知名的未來。他縮在繭子裡太久了,盼望著出去,也不敢出去。在這個灰暗的世界,有誰能夠活得瀟灑自如,利索乾脆,像風一樣無所畏懼?

有些絢爛注定不屬於他,他去渴求的下場,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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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關上窗戶,走到床邊揭開帳子,錦繡的被褥上躺著一個赤裸的少女,她蜷縮成一團,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長髮披在枕頭上,肌膚猶如玉一樣白皙。

小蠻。

他無聲地吐出這個名字。好像只要念上一聲,就會多一些勇氣。他羨慕她,嫉妒她,也愛慕她,想把這個人困死在自己的掌心,還想乾脆遠遠逃離開,不要靠近,不能靠近。

殺死她殺死她,這樣她便不會像風一樣從袖袍間逃逸,把他甩落在很遠。

像是受了蠱惑一般,他倚著床邊坐下來,修長光潔的手指沿著她纖細的背部緩緩劃下。

她呼吸甜蜜,不知做了什麼好夢,口角含笑。他的指尖沿著那一截一截稍稍凸起的脊椎又劃了回來,停在她肩頭,五指張開。

想抱緊她,想乾脆就此扼殺她。

他握住她脆弱的脖子,愛撫似的,雙眼貪婪地看著她,好像馬上整個世界都要死去,他的時間不多,要怎樣愛她才好,親吻她哪一個地方才會不遺憾。

他的手漸漸收緊,將她抱起來,背靠在自己懷裡。

手指沿著光滑飽滿的額頭,到小巧的鼻尖,停在她柔軟的嘴唇上。

他垂下頭,吻向這片嬌嫩芬芳,很快便又撤離。

他的神情複雜之極,狠毒猙獰溫柔愛憐交錯而過,殺了她,還是殺了自己。他收緊雙臂,恨不能把她揉進身體裡。有妖嬈的藤蔓從心底鑽出,糾纏著,情不自禁,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

小蠻。

他轉頭望向窗戶,窗外雪片的影子忽閃,無法捉摸。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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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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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sap 10.08.2010, 12.08.2010 til 13.08.2010, 15.08.2010, 18.08.2010 to 20.08.2010, 24.08.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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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跑江湖打打醬油》 [全文]
作者:十四十四
類別:武俠仙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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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一切都看太輕了,以為自己可以輕易玩轉人心,所有人都會信任她,喜歡她,其實世上總有那麼一塊鐵壁是她鑽不過去的,比如澤秀,比如這個人。

他的眼神那樣冷,沒有一絲波瀾,這樣看著她,就像在看一隻貓,或者一隻狗——根本沒有往心裡去,無論她是作怪也罷,討好也罷,演戲也罷,在他眼裡通通都是屁。

她從這個人眼裡讀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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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正好種了一株花樹,粉嘟嘟的花苞在月光下像冰雪凝成,分外可愛。小蠻抬手,扯下一截花枝,輕道:“為我好。誰要你們自以為是的為我好,我有說過想要嗎?世上強加人意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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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人,總覺得自己很行,可以隨意操控別人,總該讓他們知道,世上會有人不鳥他們那一套的,就像他們不鳥自己那一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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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主角,哪怕是冒充的,也必須面對你將要面臨的命運。

比如說,你要報那個血海深仇,要光復你被滅門的家族,從此以後見人殺人見佛殺佛,滿世界亂跑就為了湊齊同盟,做一番偉大又狗血的事業——雖然那和你根本屁的關係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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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大多以貌取人墏墘塶塴,小蠻的外貌太容易迷惑人,起初他還真以為這是個純潔天真的小姑娘敳斠斡旖,結果事實上恰恰相反,他吃虧吃大了。

筵席結束之後,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拉著小蠻說悄悄話:“你既然已經答應下來,就要好好去做,明白嗎?別整出什麼麻煩,那三千兩銀子可不能白拿。俗話說的好,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點做人的道理我想你這麼聰明的孩子應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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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沙四處看看,確定沒人,這才放低了聲音,道:“這些話以後不要再說,也是為你自己好。你縱然聰明伶俐,但畢竟只是個小女孩兒,江湖奸險你半點也 不懂,要殺你這樣的女娃娃,簡直易如反掌。你又想留著命,又要拿錢享福,總得學乖些,好事總不能讓你一人佔了,別人都是白癡不成?”

小蠻淡道:“乾爹你說了那麼多,無非是讓我乖乖做事少說話罷了。我看,是整個不歸山拿我當炮灰呢,個個還煞有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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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沙嘆了一口氣:“你這樣的性子,聰明太過外露,遲早要倒大霉。罷罷,事到如今也無法,你好好去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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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把腦袋別過去:關我屁事,我不過來江湖打醬油而已。

不過打醬油也是一門學問,如何打得好,打得呱呱叫,打得不讓人家發現你,這個需要不斷從實踐中尋找真理。小蠻深深體會到,這世界上,做什麼都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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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垂下眼睫看著她小巧的臉龐,譏笑道:“我做什麼要攔你?你又不是東西,自己長著腳呢,想走想留,本來就是你自己決定。上回是要確定你的身份,所以帶你回不歸山,這次我可懶得管你了,愛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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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把袖子撈回來,厭惡地拍了拍,“別亂碰!蒼崖城和我是有點交情,不過也沒到為它報仇的地步。我一人行走江湖,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需要什麼理由!”

小蠻一時倒被他這種瀟灑的態度打動了,有些羨慕,低聲道:“像你這樣生活,大概才能稱得上幸福吧。”

澤秀淡道:“人人都為生計奔波,談什麼幸福!你的人生也是自己的,沒必要被誰擺佈,從來也沒誰規定一定要報仇,相比較報仇,我想蒼崖城犧牲的列位更希望你過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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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這孩子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小蠻嘆了一口氣,以前她裝可憐賣可愛,哭哭啼啼,居然沒人不耐煩,也算是她的運氣。她被連衣哭得煩死了,恨不得一巴掌下去,一切都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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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只聽他又道:“銀子你是不要想了!先時我發現找錯人,本想將你殺了滅口,誰知金木水火土五位另有打算,才留的你一條小命在!你自負聰明,居然看不出自己的命在誰手裡?還敢與不歸山討價還價!”

小蠻勉強一笑,只覺兩條腿不由自主在打顫。其實老沙有些話說的真沒錯,她確實把一切看得太輕鬆了,她算什麼東西?沒財沒勢沒背景,用什麼東西和人家談條件呢?她仗的,不過是一點小聰明罷了。

可是,不服氣,真的不服氣。

為什麼平白無故,她要被利用。

如果卑賤的人沒有自己的人生,那她也不想做別人的傀儡。

“你們另謀高就吧,我……無法勝任小主的位子。小角還給你……蒼火印什麼的,那不過是個誤會,你們另外找人畫一下。不歸山反正財大氣粗,沒什麼辦不到的,應當不至於為難我一個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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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她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到頭來,她還是被錢財給栓死在這裡,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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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怔怔笑了幾聲。

這算什麼,果然真正的主角被人好好供著,她一個跑龍套的,不過是個替代品。

她到底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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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的臉色此刻才叫真正的蒼白,微一踉蹌,倒退了幾步,扶著白楊樹,喃喃道:“從那一天……遇到那個人開始……就是陰謀?無緣無故,讓我做替罪羊?”

老沙淡道:“也是你的運氣,旁人想做小主還做不成。你這樣也沒什麼不好,錢財多的是,去任何地方別人都是禮遇有加,只要你不說,誰也不知你的真正 身份。何況蒼崖城是什麼地方,不歸山又是什麼地方,江湖上多少人想為了咱們去死,還得排隊,你得到這種殊榮,就算死了也是福氣。”

小蠻乾笑了幾聲,低聲道:“我憑什麼要為你們去死?難道我當真命賤?我閒的慌?”

話音一落,忽覺脖子上一涼,老沙的劍抵在了上面。她一驚,抬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老沙冷冷說道:“世上總有高貴之人,也總有卑賤之人,你應當乖乖 認命。今日將最大的秘密告訴給你,你他日洩露出去半句,這柄劍立即就會割斷你的脖子。不要以為叫兩聲乾爹,便可以為所欲為,不歸山豈能容你這等黃口小兒恣 意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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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死了!

小蠻心中一涼,也不知是恨自己嘴快,還是恨這幫人窮凶極惡。

她居然不覺得傷心,只是心灰意冷,或許還有些木然。

活到現在十六年,她體會過什麼呢?是深深的愛過,還是深深的被愛過?

不,什麼也沒有。

曾經她有的是虛偽的笑臉,如今她有的,只有那些不屬於她的金銀財寶。

啊啊,她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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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哭?”他低聲問。

“不……沒有。”她揚起腦袋,果然臉上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她的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晶亮詭異,像一團迷霧,摸不著底。

“我是在想,人他媽要是命賤,還真是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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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娘,輸了你還笑那麼開心做什麼!小蠻百無聊賴,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靠著一棵白楊樹,慢悠悠地說道:“是呀,我輸得一塌糊塗,輸得不能再輸了。所幸還留著一條賤命,真是老天無眼,改明兒去廟裡拜拜,讓菩薩早點把我這個禍害帶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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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楊莊一場鬧劇結束,什麼好處都沒賺到,反而親眼目睹了一樁天剎十方殺人放火的慘事,江湖啊江湖,你到底還藏著多少可怕又驚心動魄的事情?今天是白楊莊被燒光,明天會不會輪到她被人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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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一個激靈,猛然從床上蹦起來,身上又粘又腥,難受得要命。她抹了一把臉,低頭一看,居然是狗血,一時竟忘了叫,只呆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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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承望一桶狗血反而把她潑得更呆了,連衣退了兩步,張口便要大哭,忽見小蠻兩手一拍,道:“原來如此!”她抹了抹臉上的狗血,慢吞吞朝門口走去,經過連衣身邊,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道:“做得好,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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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輕聲道:“如今回想前事,發現自己太過魯莽,做了許多錯事,也得罪了許多人。今日起,小蠻一定改過自新,爭取早日報答不歸山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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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推開窗,涼風撲面而來,捲起她的長髮。她輕道:“讓公子爺掛心了,我想著之前的事情,越發覺得自己荒唐,如今後悔不已。日後必然盡心做事,報答你們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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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約束老沙,再也不會有那種事發生。”他低聲說著,聲音像天頂快要散開的雲,輕柔不可觸摸。

小蠻惶恐地垂下眼睫,顫聲道:“公子爺千萬別這麼說,都是我的錯,和乾爹沒關係的。他說的都是十分正確的道理,是我以前蠢,沒能體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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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提到她的家鄉,小蠻心中猛然一震,竟不知是什麼滋味紛紛襲上,是懊悔還是憤恨,她也分不清。一直以來,她的追求都很簡單直接,要做個有錢人。這卻是最難圓滿的夢想。

“縱然你百般不願,但已經捲入這一場江湖風波,逃避總不是辦法。待事情圓滿完成之後,我必定保你全身回到家鄉,不傷分毫。所以,別再胡鬧,江湖上的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你的命對別人來說無足輕重,可是對自己來說卻是最重要的,你不愛惜,誰還會替你在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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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沉默了,半晌,才道:“其實,我起初並不知……”說到這裡,卻斷開了,修長的眉毛微微一皺,又道:“以後我自會約束不歸山那裡,不叫他們來脅迫。你自己……也要保重。”

他起身要走,忽聽身後那嬌脆的聲音輕道:“公子爺對每個女子都是這般關懷嗎?其實,我知道公子爺討厭我,可是雖然討厭,你還是過來安撫我了。小蠻心中十分感激。”

天權回頭看了她一眼,起初遇到她,此人滿身都像長了刺,一眼就能看透,仗著一些小聰明,以為天下無敵,說討厭,那真是討厭。今晚她的刺突然全部收斂了,再也看不透,只剩一個人站在那裡,纖瘦的肩膀,小巧的臉龐。原來她是長了這樣一付眉,這樣一雙眼。

他突然想起一些久遠的往事來,扶住窗框,低聲道:“我現在並沒有……討厭……”

小蠻對他一福,柔聲道:“謝謝公子爺的開導,我心中舒服多了。夜已深,公子爺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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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脫了外衣,上床裹住被子,道:“前幾天我很傻很天真,以後要很強很暴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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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點了點頭,她親娘是郭宇勝的第三個女兒,以前娘活著的時候,心情好了會與她說很多自己做千金小姐時的事情。那種繁華奢侈,是小小的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大概從那會開始,就埋下了她愛慕虛榮的性格因素吧。

“不過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她笑了笑,“我和我娘,都是被人拋棄的可憐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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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怔了一會,笑道:“其實,我也不清楚,或許不是吧。”

唉,她的外祖,拋棄她親娘的外祖。他過的日子用錦衣玉食來形容都顯得謙虛,在他喝著幾千兩銀子一兩的好茶,穿著幾十兩黃金一尺的絲綢布料衣裳的時候,她和她娘在為了下頓沒有飯而煩惱。

他會不會知道,他的女兒早已死在飢寒交迫裡,死在絕望裡。

世上的事是如此不公平,像老沙說的,注定你卑賤,就算你先前錦衣玉食,後來也會變得豬狗不如。

卑賤的生命,就是用來踐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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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輕輕摀住額頭,被彈過的地方麻麻的,不痛,好像也不很討厭。她嘴唇微微一動,好像心裡也微微一動,忍不住跟上去,抓住他的袖子,仰頭看他。

澤秀低頭望去,倒是少見她這種神情,不是討好也不是媚笑,更沒有裝模作樣。她眼睛瞪得溜圓,靜靜看著自己,一張小臉幹乾淨淨清清秀秀,離某個夜晚野狐狸般的尖銳差了很遠。

他低聲道:“我總會來助你,但現在真的不行,要緊事纏身……”

小蠻慢慢放開手,澤秀心中突然一軟,溫言道:“我很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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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律嘻嘻笑道:“皇帝向來輪流做,今天他家天下,明天我家天下,何分彼此。耶律察割這麼想做皇帝,讓他做就是了,你們非要把我推上風口浪尖。倒不如跟著他去了,反倒輕鬆些,省得打仗打仗,一筆糊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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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律索性賴在地上,叫道:“我從來也沒有過血性!這種大事我怎麼擔當的來!折殺我了!做皇帝也好,平亂也好,你都別來找我,去找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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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頹顯冷笑道:“王爺太天真!你不去惹他,難道他就不來殺你嗎?你的身份就是太宗長子,大遼壽安王,世宗一死,唯有你才可名正言順即位,對耶律察割來說,你的威脅最大。就算你現在跑到他面前和他剖白心跡,他也不會饒了你。王爺,你的腦袋,現在就吊在那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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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笑道:“世上好人壞人誰分那麼清楚,他難道就沒做過好事?好人就沒做過壞事?乖,你聽我的,帶著他,總沒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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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天生就是個賤胚!”

這話說得倒也不錯,她天生目光短淺,懶得考慮很遠很遠以後的事情,別人拿出什麼絢麗多彩的東西來,她肯定是第一個被誘惑的,只要眼下過得痛快就好,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結果就是她吃的苦比人家也多一些,但得到的東西也多一些。

只是不長久。

好的東西都是短暫的,像三四月的櫻花,極盛極艷,眨眼就沒了。在它們還存在著,美麗著的時候,盡可能去擁有,這是她的人生。

有什麼東西是可以長長久久被擁有,永遠也不會凋謝的,她不知道。

或許,是亮閃閃的白銀黃金,它們不會說話,卻能換來好東西。所以她要當個有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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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她的動作還真的很熟練,小心地一點點用匕首把青黑的鬍渣子刮掉,力道剛剛好。澤秀只覺她一雙手柔軟滑膩,在臉上摸來摸去,竟令人心馳神搖。 他不由自主望著她的臉,就近在咫尺,兩片睫毛微微顫抖,彎彎的眉毛,鼻子小巧剛好合適,下面的嘴巴也是小小的,粉紅色——其實她長得真不錯,如果脾性不那 麼彪悍,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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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只覺面上癢癢的,是她的口氣噴在上面,吐氣如蘭。他心裡好像也癢了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低聲道:“還不清楚是不是他們下的毒,目前不能斷言……總之,我會替你找人解毒,你不用擔心。”

小蠻停下動作,幽幽看著他的臉,半晌,才道:“你……你對我其實很好的。”

澤秀猛然回神,面上一紅,啐道:“你是蒼崖城小主,蒼崖城僅剩的一息血脈……我無所謂好不好,只是做應當做的事情罷了。”

小蠻笑了笑,低聲道:“嗯,是啊,因為我是蒼崖城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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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眼怔怔地看著他走到山洞外面,盛了一碗湯端進來,拿著勺子要餵自己,不由突然說道:“我想過了,仇可以不報,可是五方之角一定要找齊。不能讓天剎十方把寶藏搶走,那是我的……是蒼崖城的東西。”

她其實是捨不得寶藏。唉,狗改不了吃屎,要她眼睜睜看著寶藏卻不能挖,那簡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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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在研究某個裝作窮光蛋的有錢人,你說,有錢難道不是很幸福的事情嗎?怎麼會有人願意出來風吹日曬做窮鬼?”

澤秀把胸口的衣服拉上一些,遮住那些名貴的掛飾,聽她這樣說,不由冷笑一聲,隔了一會,才低聲道:“誰告訴你,有錢人就等於幸福,照這樣說,皇帝老子豈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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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端著空碗起身,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黑的可怕,他走了兩步,突然停下,又道:“你應當知道,世上總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而往往那些會是你最想要的。”

又是這種跩到天上去的話,小蠻背過去擦擦傷心自卑的眼淚,嘆道:“這道理太深奧,我不明白,你總得讓我先成為有錢人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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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什麼是用錢買不到的呢?是美食,還是名貴的衣服,還是眾人艷慕崇拜的眼神?

只是想到這句話,心中卻會無端酸楚起來,世上有些美麗又薄弱的東西注定你得不到,無論你是有錢還是沒錢,在它們消逝之後,沒有的還是沒有。若做了有錢人,至少可以安撫自己:我擁有黃金白銀,它們永遠也不會消逝,真真正正屬於我,只屬於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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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冷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麼還要把衣服給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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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風大,一陣涼風吹了過來,耶律璟頭髮上濕漉漉的,不覺打了個大噴嚏,頓時一陣寒顫。連衣把披風遞給他,“你披上吧,不然生病的人肯定是你。”

耶律璟展開披風,披上她的肩頭,見她要反對,便嘿嘿笑著伸出一根手指,道:“聽話。你是女孩子,讓一個女孩子赤身露體在山林裡過夜,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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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只得繼續躺回去睡覺,第二天早上起來,不出所料,此人發燒了。可見沒有能力還要逞強裝英雄,最後只能吃苦頭。

連衣餵他喝了一點水,耶律璟滿頭冷汗,還在裝:“我很好,馬上就可以起來趕路,保准走得比騾子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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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璟額上冷汗涔涔而下,顫聲道:“我不要做皇帝,好容易出來了。你不知道……我的父親叔輩當皇帝的,幾乎沒有好下場,沒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這 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到了最後也不能留給世人瞻仰,反而被有野心的人刺死……我不想做皇帝,你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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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不說話,只是大口喘氣,熱氣噴在她脖子上,燙得可怕。連衣心中驚顫,也不知是害怕他病死了,還是怕他貼的這樣近,近的……像要擠入心臟裡一樣。

這是一個不想做皇帝的人,他叫耶律璟,他男女通吃,好色荒淫,暴戾昏庸,但他卻可以為了照顧一個女孩子,寧可自己生病。

主子說的對,好人也會做壞事,壞人也會做好事,所以,好人壞人,又何必分得那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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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古冷冷說道:“她的心最漂亮,單純熱情,和某個尖酸刻薄奸險狡詐的女人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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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防頭頂突然被人摸了摸,他猛然睜開眼,就見小蠻一雙眼像狐狸似的,閃閃發亮,她笑道:“我家連衣那麼好,所以要最好的男人來配她。你如果喜歡她,就應當爭取做個好男人。而一個好男人呢,對女人一定是客客氣氣斯斯文文,照顧有加的。”

不知為什麼,說到這個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了冰塊臉天權。他對女孩子一直都很照顧,哪怕是討厭的人,也會自覺地伸出援手。他應當就是好男人了吧?

啊呸呸,小蠻趕緊甩掉這個荒謬的想法。他射了她一箭,她打了他一耳光,事情才沒過去多久,這筆賬,只怕算不清。他是個屁的好男人。好男人大概……是澤秀那樣?她不由自主想起他黑著臉沖自己大吼的樣子,還把她一個人丟在沙漠裡被狼咬——也絕不是好男人。

“總而言之,好男人絕對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射破女孩子衣服、言語含刺、冰塊臉、動不動就冷嘲熱諷、把她一個人丟在沙漠裡的混賬們。”

她一口氣下了這個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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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澤秀那冷嘲熱諷的腔調開始了:“哦,那好女人是什麼樣的呢?”

小蠻飛快轉身,毫不羞愧:“當然是我這樣的,聰明友善,天真無邪,從不害人專門幫人。”

澤秀丟下手裡打來的野兔和大雁,用汗巾子擦了擦汗,譏笑道:“嗯,好女人就是絕不貪財如命、狂妄自大、自吹自擂、多疑狡猾、成天給別人找麻煩天生是個累贅——除了這些以外,都是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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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嘆了一口氣,自己的命還是最重要,寶藏再吸引人,還是不如命來得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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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笑道:“有什麼好愧疚的,是他自願的嘛。和你沒關係。”

連衣搖了搖頭,輕聲道:“可是我心裡會難過,我的心是肉做的嘛。”

她的意思莫非是指自己的心是石頭做的?小蠻鬱悶地摸著心口走出去透氣,就見根古笑吟吟視若無睹地端著一碗湯擦身而過,走到連衣面前,和溫順的綿羊似的,柔聲道:“姐姐,你吃點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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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坐在地上,慢條斯理地說道:“你要小心,他是將來要做皇帝的人,和尋常有錢人完全不同,與江湖人士更是不同。得到好處的同時,你付出的代價也要更大。如果抱著佔小便宜鑽空子的想法,趁早把他打發走,不然後悔也來不及。”

這些道理她怎麼會不懂。小蠻摸了摸臉蛋,低聲道:“你心裡覺得喜歡佔小便宜的人就不分青紅皂白,看到便宜就想佔嗎?你什麼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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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紅著臉小聲道:“多謝主子,我好喜歡,比什麼華貴的料子都喜歡。”

小蠻笑瞇瞇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髮,道:“你喜歡就好,我的心嘛,也是肉做的,看不得自己的人穿的像個叫花。至於其他無關緊要的人,脫光了我也不會看的。”

根古出去打獵,熱的滿身是汗,正脫了上衣拿袖子搧風,曉得她是反諷自己,只冷笑一聲。輪到鬥嘴舌、耍狡詐,他是玩不過這個女人,乾脆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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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行走江湖,向來不拘小節,縱然身上銀子不缺,卻往往不在乎這些小事,衣服上破洞磨損很多,現在展開一看,破的地方都小心用線縫好,實在縫不起來的,便用同色布做了補丁,針腳密密麻麻,顯然手藝十分好。

“你的針線活很不賴啊。”他不免讚歎一番,委實想不到蒼崖城的小主居然連針線活都會做。

小蠻笑了一聲:“那當然,我可不是只會佔小便宜的人,偶爾也會做點貢獻。”

就是說話還是這麼陰陽怪氣。澤秀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果然人無完人。

根古起身一個人走到外面去,反正這惡女人是不會給自己做什麼東西的,搞不好還要嘲笑一番,索性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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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古真的沒想到她居然真的幫自己準備了東西,不由神情複雜,慢慢打開包袱,裡面是澤秀的一些舊衣服,還有一串用各色珠線打成的墜子。

“那些衣服是破的不能補了,所以我改小一點,給你穿。你別嫌棄,回頭去了市集上可以買新的,舊的隨你扔。那個墜子是閒來無聊打的,給你玩吧。”

根古抓起那根墜子,仔細看了看,低聲道:“手藝拙劣之極。”

說著卻笑了起來,捧著衣服出去換上,那墜子就掛在腰上,時不時玩兩下,顯然喜歡的很。唉唉,口是心非的小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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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今天很明顯沒什麼談興,嗯了兩聲就趴在連衣背上裝死,隔一會,才低聲道:“不要總說蒼崖城蒼崖城,它們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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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搖了搖頭,輕道:“你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小蠻。”他回答的很流利。

小蠻突然一笑,露出一些甜蜜的味道,答應了一聲。

澤秀心中一跳,也跟著微微一笑,後面要說的話,卻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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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聽得入神,忍不住嘆道:“她一定是等心愛的人,居然等了一輩子。”

小蠻淡道:“那叫犯傻,別人心裡若是有你,你不用等他也會來,若沒有你,等死了他也不會知道。何苦自找罪受。”

連衣輕聲道:“可是,她喜歡呀,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蠻笑道:“那更傻了,什麼人值得去這樣喜歡?”

連衣無話可說,耶律璟在下面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小連衣,別和那種無情的主子說話,她什麼也不懂。作為一個女人,能為自己心愛的人犧牲,那才是幸福,成天睚眥必報,算計來算計去,那叫空虛。”

小蠻耳朵尖,偏偏聽見了,不由說道:“什麼叫為了愛人犧牲就是幸福?哪裡幸福?依我說,女人喜歡那種自怨自艾的情緒才是真的,整天琢磨他愛不愛我,什麼都不要了。最後倒霉的人也不會是對方,只是自己吃苦頭罷了,臨死還要覺得感天動地,自己十分偉大,那根本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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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氣呼呼地走了,連耶律璟的賞銀也不要,他嘆道:“你這會又充什麼教書先生,大家出來找個開心而已。”

小蠻本來想告訴他,以前她娘教她琵琶的時候,不要說錯連續四個音,只要錯一個,晚上就沒飯吃了,所以養成她這種吹毛求疵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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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低聲道:“這個琵琶音太烈,應當換一個。我娘說過,樂律這種東西最能潛移默化,將心中喜怒哀樂放大百倍。倘若心中難受,還時常彈這種烈音,只怕對……嗯,對身體不好。”

李十三倒很是驚訝她能說出這番話,於是笑道:“姑娘說得是,常作哀曲,與性命有礙。所以家母早些年便過世了,我開了這家酒樓,所做的都是她平日常做的菜,無非感懷母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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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三笑道:“世間事不遂人心的太多,看不開的人更多,歸根到底,只是無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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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忙轉身去關窗,誰知窗台上坐了一人,一身白衣,烏髮如絲,耳上耳釘閃閃發亮,雙眸深邃,靜靜看著自己。她這一驚非同小可,險些尖叫出聲,那一瞬間從驚嚇到驚駭再到驚惶,最後居然憋出一個笑來,低聲道:“你、是你。你們已經找來了這裡。”

那人正是有些日子沒見的天權,如今再見,倒把她先前的那些新仇舊恨都勾了出來,本來和連衣他們談談笑笑耍耍鬧鬧,都快忘記這些事了。她幾乎是本能地武裝起自己來,渾身僵硬,定定地盯著他。

天權低聲道:“跟著澤秀也好,至少他必然能護得你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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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頭髮都要豎起來,渾身僵住,張口慾要喊叫,想起澤秀不在這裡,耶律璟是個繡花枕頭,根古還只是個孩子,什麼忙也幫不上。

得,最後還是要靠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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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沉默了,半晌,忽然冷道:“這算什麼,高高在上的仁慈嗎?我是不是還要三叩九拜,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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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低聲道:“下蠱的人不是你們嗎?何必假惺惺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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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是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大善人!專門做好事做好人從來不做壞事!天下居然有你這樣無辜卻飽含冤情的人!”

小蠻忍不住爆發了,極其譏誚諷刺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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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冷笑道:“幹嘛要取出?取出來,好讓我繼續做冒充的小主為你們賣命?不歸山其實完全沒必要這樣,又是刀子又是蠱蟲,搶命一樣。一會這個來唱紅 臉,一會又是那個來唱白臉,把人當猴子耍呢!你們抓住一條狗,想吃它的肉,難道也要作態一番,表現出自己憐憫大義的精神?! ”

天權定定看著她,半晌,突然輕聲道:“別人說你是狗,你就真的是狗?”

小蠻勃然大怒,抬手便往他面上拍去,“啪”地一聲,她又打了他一巴掌,這回打得比上次還重,他的嘴角登時破了,細細一行鮮血滑了下來。

被打的人一臉平靜,打人的那個卻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慢慢紅了。她豁出命來憋住眼淚,咬牙低聲道:“你沒立場說這句話!”

天權緩緩抹去那行血跡,低聲道:“誰也不會是狗,你也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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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冷笑道:“我怎麼敢放心,把命交給豺狼,我是傻子嗎?”

天權突然微微一笑,道:“確實是傻子,明明害怕的要死,還在逞強。你懷疑我繼續給你投毒下蠱,對不對?”

小蠻被他說中心事,只得裝作沒聽見,那一巴掌打下去之後,她好像也硬不起來了,方才無邊無際突然襲上的委屈憤怒,似乎漸漸平息了下去。其實她有這個時間來生氣打人,不如多想點有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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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溫柔起來很溫柔,對女孩子彬彬有禮,斯斯文文,連一句重話也不說。可是小蠻知道他冷下臉是什麼樣的,他眼裡誰也沒有,昔日拿著弓箭瞄準她的時候,那個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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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放開她的手,退了兩步,走到窗前。夜風將他的長發吹拂搖晃,他抱著胳膊,那姿態猶如月下的謫仙,美妙,卻冷酷。

“夜深了,我要休息,你可以出去嗎?”她終於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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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冷道:“你聽不到的東西多著呢,誰讓咱們沒那些手段。”

連衣看著她的臉,小心翼翼地說道:“主子,你是不是又不快活了?是怪我喝多了嗎?我下次一定不喝酒了,你別生氣。”

小蠻露出一個笑容,拉著她的坐到床邊,低聲道:“連衣,只有咱們倆是同一國的,沒人喜歡,沒人在乎,從小爹娘也不管。沒權沒勢,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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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笑了笑,輕道:“沒事。我是又一次發現,人無論怎麼活著,都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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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低聲道:“我……你、你要欺負天權公子,我不幫你。你以後別做這事了吧,怎麼被打成這樣……他們又不喜歡你,你幹嘛還纏著……”

耶律璟捂著流血的鼻子,嘆道:“那我還是死了的好!”

“那請你趕快去死,不要丟人現眼。”根古從後面冒了出來,一把抓住連衣的手,笑吟吟地,硬是把她拉開,一面又道:“姐姐,你不用勸他。狗改不了吃屎,他遲早要死在這個上頭,你何苦為他操心。”

耶律璟急忙連滾帶爬地追上來,連衣到底不忍,伸手扶住他,耶律璟趁機抱住她的腰,嘆道:“罷了,小連衣說得對,他們都不喜歡我,我何苦纏著他們。連衣這樣好的女孩子,我以後只對你一人好,別人再也不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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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回想一下當初與他結拜,幸好她沒說什麼出格的話,否則還真要傻傻被人蒙在鼓裡。他要結拜,應當是衝著連衣去的,他倆長得特別像,小蠻她不過是個陪襯罷了。

唉,江湖啊,誰也不能信,誰會有真心。

她想起那晚還為他的親厚感動,說要出資與他一起做生意,不由好笑。

她果然還是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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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也沒搭理他,連衣只得過來打圓場:“天權公子人很好的,咱們以後一起同行,很……很好的。”

根古笑道:“你只會說很好很好,誰都是很好。真是傻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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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看了一會,才輕輕笑道:“把臉洗洗乾淨,換上新衣,也不會沒有希望。”

她只覺有人在胸口上輕輕打了一拳,一顆心猛然跳動起來,面上登時通紅,一把推開他,垂頭低聲道:“我本來……反正……也不是什麼美人……”

澤秀哈哈大笑起來。小蠻心中突突亂跳,靠在連衣背上,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連衣,你說……我該怎麼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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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扇子嘖嘖嘆道:“多少年了,你居然在這會叫我一聲二叔。丫頭是你什麼人?為她來求我。”

澤秀沉默了一會,才道:“她身世特殊,是蒼崖城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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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輕道:“二叔……”

話未說完就被他打斷:“你叫一萬聲二叔也沒用。一來她不合我標準,二來她不是生病,是中蠱,三來她看著十分古怪,救她我必然要有大麻煩。抬走抬走,我這裡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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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根古提著丟給連衣,道:“先在附近住著吧,我總會求的他同意。”

小蠻低聲道:“還是算了吧,他不肯救,天底下還沒人能救?何苦求他,搞得大家不快活。”

澤秀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天權突然道:“只是等不得,再找其他人,也不知他們肯不肯救,何況只有一個月時間。倒不如住下,這位前輩雖如此說話,卻未說死,不要輕易放棄。”

澤秀牽著馬朝後走去,道:“走,找個安靜的民居,借幾間屋子。我只不信磨不動這老貨!”他心中顯然藏著火,說得很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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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走到澤秀身邊,輕道:“澤秀,他是你親二叔?”

他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蠻被他一嗆,頓時摸著鼻子想走,才走一步,卻被他提著領子揪了回來,道:“你不用擔心,我必然能保你平安。”

她心中感動,低聲道:“你真的對我很好……寶藏找到後,我一定分你一半。”

對她這種愛財如命的人來說,肯說出這種話已經是絕對的掏心窩子的誠意了。

澤秀眨了眨眼睛,抬手就要打她腦袋,忽然不知想起什麼,手卻慢慢放了下去,冷聲一笑,一言不發,牽著馬徑自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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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低聲道:“他救你,難道只是為了要你的報答和錢嗎?”

小蠻心中一動,想到澤秀臨走時的那個冷笑,那個眼神,她竟有些害怕,自己也不知怕什麼。

天權放下碗,將筷子整整齊齊放在旁邊,起身道:“俠義之道,救人也不需要理由。”

是……這樣嗎?原來只是俠義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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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她做了一個又甜蜜又失落的夢。

很多時候她都是在奢望罷了,她會告訴自己,不可以奢望那些美好的東西,因為你注定得不到它們,得到了也會飛快地失去。

一個人到底要怎麼生活,才能心如止水,無怨無悔。

她站在岸的這一邊,遙望對岸的斑斕美景。

跨出那一步的代價如此大,令人膽怯。

她娘說得沒錯,她注定永遠也得不到幸福,她這一生,都會活在謊言和欺騙裡,連自己都會忘記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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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還有些不可置信,瞪著鏡子裡的自己,顯然不是平時她自己盤的那個發式,她為了趕路方便,都會把頭髮盤的很緊,省得掉下來,他弄得卻很鬆,像一朵黑色蓬鬆的花,下面垂著絲絲縷縷的長發,更顯得她一張心型臉十分嬌小玲瓏。

“你手藝真不錯呀……”小蠻忍不住稱讚一聲。真看不出來,冰塊臉居然有這種手藝。連衣幫她穿好鞋子,套上外衣,她起身朝外走,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對天權微微一笑:“你一定幫許多女孩子綰過頭髮吧?好熟練,謝謝你了。”

天權未置可否,跟著他們走出去,小蠻以為他在收拾東西,回頭對他做了個奇醜的鬼臉,不防正對著他,她好生尷尬,掉頭拉著連衣的手飛也似的跑出去,隱約聽見後面有人在笑,她也懶得去看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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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回頭問道:“真的?你二叔肯救我了?”

澤秀沒好氣地嗯了一聲,他這一夜也不知怎麼過的,看上去很是狼狽,才刮沒兩天的鬍渣又從下巴裡鑽了出來青黑的小頭,眼里布滿血絲,眼下有著濃厚的黑色,頭髮也有些亂。

小蠻情不自禁伸手去摸他的臉,手伸到一半,突然驚覺了似的,又縮回來,糾結一會,才低聲道:“我又……麻煩你了,謝……謝謝你。 ”

澤秀哼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個麻煩。謝什麼,都可以免了。”轉頭見人都來齊了,這才一把抓住小蠻的胳膊,大步朝前走去。小蠻被他拽的上氣不接下氣,急道:“別走那麼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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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突然就不掙扎了,安靜地趴在他肩上,盯著他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看,用手指一點點勾勒:這是他的腦袋,這是他的鼻子,這是他的衣服,他的胳膊,他 的手……這個人嘴巴很毒,會說很難聽的話,還會把她一個人丟在沙漠裡孤立無援。可是他救了她很多次,會為了她的惡作劇大發雷霆。會笑吟吟地給她銀子,說那 是酬勞,笑的時候眼底有桃花盛開。還會為了救她去求一個人求一整夜。

她閉上眼,合上嘴唇,從心裡吐出兩個字:澤秀。

這名字彷彿也開出了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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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突然摸了摸她的額頭,低聲道:“臉色不對,果然是發燒了。吃藥了嗎?”

小蠻點了點頭,隔了一會,才猶豫著輕聲道:“那個,澤秀……昨天我說的那個……嗯,就是寶藏什麼的……”

“怎麼,捨不得了?”他突然譏誚起來。

小蠻搖了搖頭,“不是,我是想說……你、你可以當作沒聽見那話嗎?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嗯,就是你救了我,所以我要報答你。可是和寶藏沒有關係……”

她很少有這種笨嘴笨舌的時候,怎麼也說不清楚,急得滿頭大汗。

澤秀突然一笑,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拍,低聲道:“少廢話。”

她抬頭定定看著他,確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澤秀抱著胳膊靠在牆上,望著外面青蔥馥郁的一片綠色,良久,才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小蠻低下頭,好像連腳底都開出一朵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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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孩激動得滿臉通紅,連連點頭,又去取了她要的東西過來,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一直走到門邊,小團子巴著門,紅臉輕聲道:“你真是個好人,謝謝你。”

這一路過來,她被人叫過小流氓、小狐狸、小壞蛋,就是沒人說過她是好人。久違的稱呼了,她只有在梧桐鎮才會被當作是個好孩子,人人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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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說完,額頭上就被人拍了一下,澤秀皺眉道:“你成天就是銀子銀子,鑽錢眼裡去了。蒼崖城小主就這麼缺錢?”

小蠻放下針線,呆呆出了一會神,突然輕道:“你總提蒼崖城,如果我不是蒼崖城小主,你可能壓根都不屑理我吧。”

澤秀愣了一下,卻聽她又道:“如果我不是蒼崖城小主,你要怎麼辦?打死我,還是把我遊街示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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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略顯俏皮的上唇抿了起來,這樣令她的側面看起來有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柔弱感。

她低聲道:“嗯,是啊,其實沒有意義。我怎麼會不是蒼崖城小主呢,是我自己瞎想罷了。”

屋子裡沒了聲音,只有她拉絲線的嘶嘶聲,不知過了多久,澤秀的聲音才響起:“我並不是因為你是小主,才……”

她的手慢慢停下,睫毛微微一顫,輕道:“我知道。”

澤秀站了起來,“我也知道你的意思。”

小蠻差點把針線丟在地上,急忙抬頭,澤秀微微一笑,道:“你要以身相許嗎?這事我可做不得主,你先跟著我回家,見了公婆,排了八字,選了吉日,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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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簡直難纏到了極致,也討厭到了極致。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道:“是呀,我的心事被你發現了。怎麼辦,澤秀大叔,我喜歡你喜歡的不行了,求求你成全我的癡心妄想吧。”

澤秀哈哈大笑起來,抓住她的一綹碎髮,輕輕理到後面,低聲道:“傻孩子。”說完便推門走了出去。

小蠻心跳的都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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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開心的,卻很想哭。

這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感覺,好像什麼也無法確切抓住,卻愚蠢地歡喜著。

她好像離對岸越來越近了,眼望著那些明媚春色,無比甜蜜,無比惶然。

她知道那些都是短暫的,只要她伸出手去擁抱,它們就會從懷裡飛走。美麗的東西都是短暫的,它們用錢買不到,換不來,一點也不穩定。

在梧桐鎮的時候,她會問自己:小蠻,你最想要的是什麼?她百分百會回答:錢,要做有錢人。

現在她同樣問自己:小蠻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她不敢回答,拒絕去想,終於還是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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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也有過這種朦朧青澀歲月,嬌嫩的像枝頭沾著露水的花苞,從來也不知道飢餓絕望是什麼,世界在她眼裡只有美好,連叫花子都是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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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的手腕突然停住了,有一些害怕,還有些期待,慢慢抬頭,正對上澤秀的側臉。他的睫毛濃密,微微顫動,專注地看著她筆下的花樣子。他靠得是這樣近,懷裡清涼的香氣將她整個天地都籠罩起來。

她心中一顫,手裡的筆差點掉下去。

那兩片濃密的像扇子似的睫毛眨了眨,妖嬈的桃花眼望過來,低聲道:“怎麼不畫了?我看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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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命似的跑回地下莊園,顧不得回頭看一下,連衣好像還叫了一聲,她什麼也聽不清,不想聽。

還是這樣好,逃回來,一直退回原地,不要奢望不要靠近不要去想,假裝一切如常。

這樣她還是她自己。

她只要擁有自己可以擁有的就好,不要去奢求別的,裝作自己從未盼望過。

從來沒有夢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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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奇怪,這個天剎十方的人看上去好像也不會很壞啊,不像上次在白楊莊遇到的那個紅衣女鬼,嚇得她半死。而且看上去他對天權很客氣,天權也彬彬有禮的,這是不是就是俗稱的面子功夫?

團扇子好像和天剎十方關係也蠻好的,還管人家借扇子,借了一年不還。可是他對天權也十分客氣,真是怎麼想怎麼奇怪,江湖上這些東西亂七八糟的,面子上大家都好,背地裡卻你戳我一刀我砍你一劍,恨不得把對方置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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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瞪著他,半晌,突然道:“出身下賤就不該拒絕你?她要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你被她耍了只怕還要覺得榮幸吧。你既然喜歡過她,她出事了還去找過她,今天就不該說這種話,貶低別人,其實也是貶低你自己。”

耶律文覺森然道:“我去找她,並不是為了救她,只是想看看她落魄的樣子,當日她高高在上把別人踩在腳底,我是去欣賞她如今被人踩在腳底的模樣。 果然快慰之極!你母親和你外婆都是不知饜足貪得無厭的女人,自以為高貴,玩弄人心,到最後回歸本色,原來也不過是個下賤東西。”

小蠻心中大怒,扶著樹站起來,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每個人回歸本色都是下賤的東西,大家都是從泥巴里出來的,誰是玉和金子做成的嗎?你既然喜歡 過她,就算她再可惡,你也不應當這樣說她!你心中解氣了,可是在別人看來,你就是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一點也不像個男人!你還是不要喜歡她為好,她不勞你 喜歡,更不勞你這麼多年了提起來還恨得牙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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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文覺露出一絲笑意,道:“你也和你娘她們一樣,是個貪得無厭的小鬼。冒充蒼崖城的小主?是想得到不屬於自己的寶藏吧?聽說不歸山把五方之角藏匿地點的地圖給了你,他們也未必安了什麼好心,這招借刀殺人太過拙劣,難為你也肯為他們賣命。”

屁話,難道是她想做小主嗎?小蠻只覺胸口漸漸窒悶,氣上不來,眼前金星亂蹦,一時難受之極,手腳亂踢亂抓亂撓,卻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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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天權!死澤秀!這些所謂的同伴都死了不成?為什麼沒人來救她?到最後她還是一個人淒淒慘慘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寶藏得不到,其實也沒什麼大 不了,本來也不是她的,她來這裡,或許是賭氣的成分更多一些。你騙了我,所以我會報復回來,這樣大家是互不相欠還是越欠越多,她的腦子已經糊塗了,算不清 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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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閃發亮的寶藏最後只變成一雙桃花眼,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被清涼的香氣籠罩,那雙眼睫毛如此濃密秀長,掩住了所有風流妖嬈,忽然揚起,令人驚心動魄,呼吸都要停止。

他說:怎麼不畫了?我看著呢。

是看人還是看畫?她一直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又甜蜜又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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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文覺蹲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你……怎麼會說這種話。”

他大概是問她為什麼不求饒,反而用一把破扇子來威脅他。

小蠻喘了半天,才啞著嗓子低聲道:“一把扇子你裝在身邊那麼多年,借人了還不忘可勁要回來……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還是喜歡我娘的,所以你不會殺我。”

他笑了笑,柔聲道:“胡說八道。”

可是他再也沒有卡她的脖子,也沒有掏她腰包找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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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幫你繡一把更好的團扇。”她小心翼翼,完全是商量的語氣。

耶律文覺怔了一會,低聲道:“畫上的人不是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娘什麼樣,我繡她。”她趕緊給了保證。

耶律文覺猶豫著從懷裡掏出那把團扇,慢吞吞交給小蠻,她接過——他不鬆手,使勁拽——還是不鬆手。

“我並不是對她癡情不忘,只是故人去世,留作紀念罷了。”他嚴肅地解釋。

汗,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彆扭死要面子自己折磨自己不夠還要折磨別人的無聊男人。他剛才肯定是被她激怒了,然後把她當作她娘,要親手殺掉。

“我明白我都明白,你只是想留作紀念。”小蠻從他手裡把扇子抽過來,塞進懷裡,生怕他再搶回去。這扇子就是她活命的法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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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癱在地上,很想流淚,“這個還叫傷的不重……我都吐血了……我從來也沒吐過血……肯定是要死了……”

澤秀低聲道:“不會死的,有我呢。”

小蠻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結果胸口又是一陣劇痛,她登時眼淚汪汪,死命抓著澤秀的手,哭道:“你、你聽好,我荷包裡有兩千兩銀票和一些碎銀子,還有一些珍 珠寶石,腰上布包裡是你二叔給我的一百兩黃金。珍珠黃金我是沒辦法帶走了,我們同路一場,你對我諸多照顧,就送給你吧。我要葬在山清水秀的地方, 你記得時常過去替我掃掃墓,那兩千兩銀票就當作紙錢燒給我吧,省得我到了陰間還是窮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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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一面慢慢走著,一面笑道:“你想聽什麼好聽的?姑娘的遺願,我絕對樂意完成。”

背上的女孩子沒了聲音,像一隻小貓,從後面抱緊他的脖子,柔柔軟軟,可憐兮兮。他心裡突然就塌下去一塊,被春水泡得酥了,慢慢走了兩步,低聲道:“你不會死,放心吧。也不會一個人孤零零,我不是陪著你嗎?”

她“嗯”了一聲,輕道:“澤秀,我胸口疼的厲害。”

唉,又是藉機撒嬌。

他改背為抱,把她打橫抱在身前,沒好氣地問道:“這樣不疼了吧?”

她張手,緊緊抱住他,把臉埋在他懷裡,瑟瑟發抖,像一隻被雨淋濕羽毛的小鴿子。是在哭?還是在害怕?又或者兩者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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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呆了一陣:“你說怎麼辦?難不成把剛得回來的命再賠給你?”

澤秀本來想開玩笑,說如果沒死,你就也把命賠給我,做牛做馬也不許吭聲。但見她臉色蒼白,呼吸急促,顯然受傷不輕,這個玩笑卻開不出口,只笑道:“沒死的話,你也做一幅繡品給我罷了,繡一個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美人,我好掛牆上觀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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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把手放開,道:“快去快回,我數五十下,你沒回來我就出去找你。”

“白癡啊!誰會算那麼準!”小蠻紅著臉瞪他一眼,披上厚厚的狐皮大氅,繞過他,只覺洞口的風呼啦一下拍在身上,她險些站不穩。奇怪,風有這麼大嗎?回頭一看,卻見他背後厚厚一層冰霜,像個雪人似的,心下登時明白他一直替自己擋著風雪。

她心中感動,飛快出去解了手,回來正要和他說謝謝,卻見澤秀早已躺在大氅上睡著了,背後的雪水化了一地,濕漉漉地。

她睡了兩天,他肯定一直沒睡照看著她,小蠻蹲在他身邊,用手在他臉上晃了兩下,一點反應都沒有,可見他是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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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雞湯的香味傳來,澤秀轉頭過去,就見小蠻挽著家常髻子,穿著狐皮小襖,用木勺子往碗裡舀湯。他有一種錯覺,還是不太敢相信,這個嬌小玲瓏的女孩子能做出這些偉大的事。在他看來,任何會做家務的人都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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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吸了一口氣,只覺滿腔香甜,不由伸手接過雞湯,笑道:“好丫頭,你以後必然是個賢妻良母,誰娶你便是有福了。”

難得他沒毒舌,不過小蠻寧可他毒舌。他這句話不知怎麼的,聽起來令她很不爽,十分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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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一面喝湯,一面看她忙碌,她身材嬌小,上身又穿著一件束腰小襖,下身著丁香色長裙,越發顯得纖腰楚楚,十分惹人憐愛。他笑道:“對了,我想起你名字的典故,唐代白居易家裡有兩個姬妾,有詩云: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你這個小蠻可不知比那個小蠻如何。”

小蠻笑了笑,淡道:“是呀,我也只能和姬妾比較比較了,連名字都高貴不起來。”

澤秀一愣,她早已氣呼呼地甩開大氅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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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三下五除二喝完了湯,自己起身過來再盛一碗,道:“你廚藝也不錯啊,真看不出你居然是個寶貝。蒼崖城的秘術你一竅不通,倒是家務事做得井井有條。”

小蠻心中一動,冷笑一聲,還是沒說話。

她不是蒼崖城小主,他總有一天會發現這個荒謬的錯誤,那時候他會深覺丟人,為了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付出那麼多精力。然後他或許會罵她一頓,甚至打她一頓,最後背負這個恥辱走人。

她不願意發生這種事。

比起做窮人的尷尬,她更怕承受這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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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甩開他的手:“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澤秀心中不快,冷著臉將鍋子從火上取下,自己出去洗碗了。進來的時候,卻見她抱著膝蓋呆呆坐在乾草鋪上,面前放著一把團扇,正是耶律文覺的那把。 她孤零零坐在那裡的身影令人感到蕭索,澤秀的火氣早沒了,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把團扇拿起來反復看,笑道:“就是這把了,上面的女子是不是和你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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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聽到澤秀的呼吸聲,她心中頓時一亂,靠著他的半個身體都變得滾燙,耳朵也紅了起來。他低聲道:“怎麼不畫了,我看著呢?”

她心裡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再也忍不住,轉頭去看他,正對著他多情妖嬈的桃花眼。

要說什麼,好像忘了。

她放在心裡的,想問他的那個問題,她這會卻想不起來了。

澤秀盯著她看了半天,突然微微一笑,在她發紅的耳朵上一捏,道:“耳朵這麼紅,被煮過嗎?”

小蠻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是看人還是看畫?”

她清楚地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像是明明害怕,卻又無比期待著。

“當然是看人。”

他的回答讓她的心跳都停了,不知是驚還是喜。

不過接下來那句話立即讓她清醒過來:“花有什麼好看的,人才好看。”

原來他聽錯了,畫,花,多麼巧合!小蠻呆了半晌,突然“噗”地一聲笑起來,把筆一丟,笑得在地上打滾。

她多傻,多傻!幸好他聽錯了,老天才知道她問出口有多麼後悔。

幸好他聽錯了。

小蠻躺在那裡,用手背摀住眼睛,笑得抽筋,眼底一片熱辣。

她突然起身,抓起筆,繼續描,一面笑吟吟地說道:“我就不畫人,專門描杏花給你看。”

澤秀在她腦袋上拍了一掌,他沒有笑,只是輕道:“傻孩子。”

於是她只有一直笑下去,笑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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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她窮得叮噹響,天天盼著做有錢人,也只有這樣一個最想要的東西,活得多麼輕鬆快樂。

現在她有很多很多錢,錢是個好東西,可以換來很多很多令人愉快的物事。

可它偏偏換不來自己真正想要的。

她果然是個貪得無厭的人。

頂著蒼崖城小主的光輝頭盔,正大光明剽竊人家的信任和寶藏,一旦頭盔被剝去,其實她就是一隻灰撲撲的土狗。

但她就是不說,就是不告訴他真相。

有他在的日子,多麼美好,除了有很多很多錢,她還有很多很多快樂。

她露出一絲狡猾的笑容,有點卑鄙有點無奈。

她真不是個好東西,一點也不是。

明明什麼也沒有,從外面到裡面都是個窮光蛋,只能光著手和自己的影子賽跑,可還覺得自己最富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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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細細看,這幅繡品或許沒有她給團扇子那把精緻,因為彩線不夠了,她只能用別的顏色來代替。可是她從心眼裡覺得這是自己有生以來繡的最好的一個作品,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再有。

那拈花而笑的仕女活靈活現,尖尖的下巴,看上去又狡黠又不好親近,半點大家閨秀的嫻靜溫柔都沒有,倒像一隻野生的小狐狸。但是她現在很幸福,至少看上去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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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才不理她,一隻手按住她,一面轉身過去看了個仔細,最後微微一笑,將那快綢布塞進懷裡:“正好我少一塊手絹,以後這東西就是我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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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慢慢爬起來,抱著膝蓋坐在草鋪上,又開始發呆。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著什麼或甜蜜或憂傷的心事。

一個人獨處無非吃喝拉撒睡,偶爾來點小寂寞傷感,兩個人在一起卻不是兩倍的無聊,反而幻化成無窮無盡的心事,想也想不完。這是多麼奇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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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清那個人了,是耶律文覺,他原來一直跟在後面,陰魂不散。他是天剎十方的人,武功又那麼厲害,萬一澤秀打不過他怎麼辦?她肯定會被殺……

不,她死也好,活也好,那個以後再想吧。

她不想澤秀死!

如果他死了……

小蠻閉上眼,不敢想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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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屏住呼吸,慢慢走出去,風雪沒頭沒臉地打上來,她沒穿狐皮大氅,只覺那些溫柔的雪花像刀子一樣刮在身上臉上,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有一種寒意從心裡奔騰而起,她緩緩走到那人身邊,蹲下,將他臉上的白雪輕輕擦去。

澤秀。

他的臉色蒼白,像地上的白雪那樣。他動也不動,像是用冰雪雕出來的那樣。

小蠻只覺腦子裡嗡地一聲,頓時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用手去推他,叫他的名字:“澤秀!澤秀!你醒醒啊!”

他還是不動,睫毛上沾了幾朵雪花,緩緩化成水,凝聚在眼角那裡,像是流不下的眼淚。

小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揪著他的領口使勁甩:“你死了?!你這個白癡怎麼死了!一天到晚誇口自己厲害,結果一個老頭子就能把你殺了!你怎麼那麼沒用!”

他真的像死了一樣,臉色越來越白,連嘴唇也變成了青色。

小蠻扯開他的領口,抓住他脖子上那一堆值錢的寶貝東西,哭道:“你既然死了,這些東西留著也沒用。你我同路一場,你對我向來諸多照顧,這些東西我拿走換錢你一定沒意見。你對我的恩情,我死了以後一定好好報答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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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子跳起來,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山洞裡拖。他很重,根本拖不動,可是小蠻不管這些,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把他拖回去,無論如何,她不會讓他死。

山洞裡依舊溫暖如春,小蠻一路把他拖進來,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有泥有水。她抬手就去解他衣服,要看看傷口在那裡。剛解到腰腹那裡,旁邊突然伸出兩隻手握住她的,緊跟著一個聲音輕道:“小流氓,你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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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吟吟地坐起來,臉色如常,沒半點異樣。

小蠻突然就哭了,摀住臉,一點聲音也沒有。

哪怕他跳起來揍她一頓,都完全不要緊,真的不要緊。因為他沒有死,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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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在雪地裡裝死的時候,就想到了無數種她會有的反應,比如跳起來打他,破口大罵,或者嚇得她暈過去。他實在沒有想到,最後她的反應會是這樣子哭,像是要把身體裡所有的水都哭出來一樣。

她只穿著單薄的衣裙,還光著腳,已經凍得又青又紫,裙子上又是泥又是冰,臟兮兮的。她看上去比他還狼狽,簡直像個髒兮兮的叫花子。而且,哭得那麼厲害,淚水從指縫裡一滴滴往下掉。只有小孩子才會這麼不要命的哭。

他張開手將她摟在懷裡,用大氅裹住她,低聲道:“對不起,我只是開個玩笑。”

她的手放了下來,眼睛都哭紅了,睫毛濕漉漉的。她用袖子去擦臉,怎麼也擦不乾淨,因為眼淚還在使勁朝下掉。澤秀情不自禁低頭去吻她的眼睛,嘴唇觸到的地方,先時冰冷,驟然變得火熱,似是要急著避開。

他雙手一緊,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很久很久也不想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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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嘆道:“是我不對,逗你玩呢。你先時不也說了那些話來氣我?咱倆也算扯平了吧?”

她還是不動。

澤秀把碗一放,攤開手:“好了,我隨你出氣,過來吧。要打要罵要踢要踹,隨時歡迎。”

小蠻突然抬頭望過來,低聲道:“真的隨我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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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爬起來就踹上去,正中他肩膀,澤秀作勢倒下,一把抓住她的腳踝,兩人一起滾在草鋪上。小蠻揪住他的頭髮,還忙著又踹又打,澤秀急道:“別扯別扯!好好,我認輸。”話剛說完,只覺她抓起自己的胳膊,一口狠狠咬下去。

這回他才真的疼了,嘶地一聲,按住她的後脖子,輕輕一掐,她的嘴不由自主張了開來,還帶著一絲迷惘驚喜的神情,似乎神識還蒙了一層紗,沒有完全恢復過來,雙眼亮得可怕。

他看了一會,不由伸手去摸她的臉,手指拂過她濕潤的嘴唇,又被她一口咬住。他這次沒有呼痛,而是又伸了一根手指進去,捏住她柔軟的舌頭,輕輕摩挲。

小蠻猛然一驚,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一樣,漲紅了臉,一把推開他,將披散的頭髮一抓,起身道:“以後再找你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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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不由失笑:“誰和你說女真人都是吃生肉的?坐井觀天。他們雖然不如宋人開化,但都是淳樸好客的人,比某些狡詐的南人強多了。”

他將小蠻負在背上,朝山谷那裡行去。小蠻輕道:“澤秀,你不是宋人嗎?”

他沒說話,過一會,才道:“問這個乾嘛?你是不是還要問八字,問家境,問父母,最後問我娶沒娶老婆?”

又來了,每次她想問一點他的事,他就會用這招把她堵得死死的。他從來也不說自己的事,好像也拒絕別人來問。

小蠻打了他一拳,突然笑道:“那,你娶沒娶老婆?”

澤秀笑了笑,低聲道:“我要是說我娶了呢?”

小蠻差點從他背上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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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了?傷心了?難過了?”他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小蠻臉色忽紅忽白忽綠,抬手狠命揍了他一拳,不過是給他撓癢癢罷了。

澤秀一邊笑一邊搖頭,連聲道:“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

小蠻勾住他的脖子,心中一會兒苦澀,一會兒甜蜜,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如果這樣的日子是有盡頭的,那現在就將時間無限放長,停在這一點最好。他永遠背著她,在白雪皚皚的林野中走著,好像要走到天荒地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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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笑道:“少來,路上帶著一個將來要做皇帝的人,你心裡早就有數了。”

天權吹了吹碗上的熱氣,一團氤氳。

“那也是小主的自由。”

澤秀點了點頭:“她本來就是自由地,輪不到你們不歸山給她什麼自由。雖然她從來不說,不過逼她用了這招,你們不歸山到底怎樣虧待過她,明眼人一看就知。”

天權垂下眼睫,輕道:“你又知道什麼內情?來興師問罪?”

澤秀道:“我不問罪,更懶得管你們的內情。總之她以後跟著我,報不報仇,光不光復,她自己決定,外人不准插手。”

天權笑了笑,抬眼道:“你成了內人麼?”

澤秀沒說話。

天權慢慢放下碗,慢慢說道:“你靠近她,也不過因為她是小主。你陪她來找五方之角,也不過因為你自己有私心。你和不歸山,也沒有什麼區別。她若不是小主,你今天還會這樣護著她麼?”

澤秀臉色一變,起身道:“不要將別人想的與你們一樣卑劣!我行事無愧于心,無論她是不是小主,她以後都是我來護著,誰要動她一下,先來問問我同不同意。”

他揭開簾子便要出去,只聽天權在後面輕道:“我會記得你今天的話,你最好也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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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擺了擺手,忽聽身後簾子揭開,天權也走了出來。他掉頭就想走。天權突然道:“小主和你在一起開心了很多。”

澤秀冷笑道:“廢話,我不像某些人,不拿人當人。”

他走了之後很久。天權都沒有動,靠在帳篷上望著遠處活蹦亂跳地某人。一時覺得陌生。一時又覺得這樣很好。如果沒有江湖。沒有不歸山,沒有蒼崖城。所有人都只是生活在這片天空下地碌碌男女,這一場相遇相識會不會更加美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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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大步走過去,正要跳進水裡,忽見岸邊有一抹小小地白色身影,蹲在那裡,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背上,低頭不知在看什麼。他一見便是怒從心起,走過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厲聲道:“你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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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對小蠻招了招手,她不明所以地過去。

“手給我。”他說。

小蠻乖乖伸出手。一根纏絲瑪瑙的小蟈蟈放在了她手裡,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笑道:“借花獻佛了,就當做是你的繡品的報酬吧。”

小蠻捏著蟈蟈,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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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了點頭,把澤秀的外衣一脫,撲通一聲跳下水,結果腳下一滑,又喝了好幾口水。

澤秀一把扶住她,嘆道:“沒用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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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告訴澤秀你不是小主吧。”他這句話讓小蠻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這是她地一塊心病,平時連想都不願去想。是她騙了他,只因為貪戀這人對自己的好,把本來不屬於自己的關愛搶了過來。只是。真的不想放手, 她本來什麼都沒有,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突然從天而降的好運砸昏了她的眼,明知道那不是她的。她還是死死攥在手上。誰來她也不放,比狗還賴皮。

放了手她就什麼都沒有了。和以前一樣,從裡到外一個窮光蛋,傻乎乎樂呵呵,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樣過日子。

見識過美麗的景色,眼裡就再也容不下平庸。

這是她地悲劇。

雪先生走到她身邊,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柔聲道:“你這個女孩子,長得也不錯,又聰明又討喜,應當有很多男孩子會喜歡你,願意和你好好過一輩子。這樣的日子才是平穩幸福地,何必貪戀不注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小蠻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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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覺得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彷彿開個口都是那麼困難,比跋山涉水還要艱難上百倍。

“……我不會傷害他。”

雪先生笑道:“那我今天就告訴他你不是小主,你覺得他不會受到傷害嗎?”

小蠻的手腕抖了一下,聲音顫抖:“他……不會的,他不喜歡我……最多,是覺得沒面子罷了……”

雪先生搖了搖頭:“澤秀從來不會對女孩子這麼用心,連性命也不顧。我總比你了解他。”

真是這樣嗎?澤秀,他的心像是九曲玲瓏做的,無論從哪裡看,都看不到底。也許是他藏得太好,也許是她近情情怯。她一面貪戀一面又不敢相信著,然而無論如何,他的好都不該浪費給一個贗品,被欺騙的感覺一定非常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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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先生將她耳邊的碎發挽回去,柔聲道:“小小蠻,聽話。養好了腿傷,就離開他。江湖上的事情,不適合你。帶著銀子,回家鄉去,找一個樸實的好男人嫁了,好過成天過這種虛幻卻抓不到實際的生活。”

這是廢話,她如果能離開,早就離開了。還輪的到他來說?這幫有錢人,說話和吃豆子一樣容易,她怎麼離開,離開到哪裡去?只怕她才出去就要 被天權抓回來,然後被憤怒的不歸山剁成碎末。就算不歸山不來找她的麻煩,她是小主的事情武林都知道了,其他人也不知道真假,她能有安穩日子過嗎?

雪先生又道:“就算你情我願,澤秀一定要與你一起,你也不肯離開,你們也過不長久。不要忘了,你們的身份懸殊,你和他長大的環境完全不 同,一時的新鮮過去之後,你們就會產生許多矛盾,總有一天他還會離開你。人和人之間最難逾越的就是階級,你和他不是一個身份的人。”

小蠻終於聽得不耐煩,霍地一下站起來,結果觸動了斷腿,疼的又飛快坐下,厲聲道:“不要老是階級身份的,誰比誰高貴些?!你們比我多長了一個嘴巴還是鼻子?我喜歡他,和階級沒有關係!喜歡也有階級嗎?!”

她指著他的鼻子,又道:“你們很自私!你和那個團扇子自己離開家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開心了,爽了,回頭又來教訓小輩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你們哪裡來 的立場說別人?話再說回來,我和澤秀怎麼樣,是我們的事情,今天我就高興了,明天被拋棄我也沒話可說,你沒必要老和我說這些煞風景的話, 大話誰不會說?!我還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呢!今天的有錢人明天就變成和我一樣的窮光蛋,你和誰說身份問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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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連珠炮似的罵完,端起杯子灌下去,長長出了一口氣,終於覺得爽了。

雪先生突然輕輕拍起手來,笑道:“果然有勇氣,說得好,很好。”

跟著卻又道:“但你說著是出氣了,事實真能改變嗎?你們身份懸殊是事實,事實並不會因為你說兩句話改變什麼。你有勇氣說,會有勇氣去做嗎? ”

小蠻瞪著他:“我不知道什麼事實,我只知道我每天都要過好眼下。你們說的道理都是道理,可是對我沒用。所以你不用費口舌了,想讓我傷心退縮,老天爺也辦不到。”

雪先生一把將她抱起來,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小小蠻活得坦然放縱,真讓人羨慕。難怪我那個暴躁的侄子會看上你。好吧,咱們回去,你倆的事,我力挺到底。”

她好像……莫名其妙被人擺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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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還是有點心虛,她輕輕拉住他的衣襟,小小聲問道:“那個……咳咳,你、你今天真的要告訴他事實嗎?遲幾天其實也沒關係的……”

雪先生眼睛一瞪:“我幹嘛要告訴他?這麼好玩的事很久都沒看到了,我要看好戲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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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輕聲道:“你要對他好一點,因為他是個很可憐的孩子,只能活得像刺猬。”

小蠻仰頭去看他妖嬈的臉,想問為什麼,卻問不出口。

因為她突然發現,澤秀和自己其實是一樣的,從來也不會把真心話說得順暢,拒絕任何人的靠近。她有無數個面具,而他,有無數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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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嘆了一口氣,想起自己同樣是死在瘋狂裡的老娘,不由抹了一把同情辛酸的眼淚。

都是苦命的娃,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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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展開白綢,上面原來淡墨輕彩畫了一個少年人,腰上挎著三把巨大黑劍,長髮披在腰下,寬大的領口微微敞開。他探手出去不知是要接住什 麼,眼睫微揚,那張臉,簡直美得驚心動魄,眉宇間糾結了一股傲氣。一種鬱然的冷,像一件精緻的瓷器,又像一把剛剛出鞘的劍鋒。銳不可當。

是澤秀。他少年的時候美得像個妖孽,難怪他爹深信他是狐狸精地兒子。

小蠻一看就捨不得丟手了。恨不得把它搶過來據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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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太漂亮,漂亮的讓人想起一些絢爛到了極致就會凋謝的美好,生怕驚了他,彷彿稍重一些他就會化成煙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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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嗖嗖,小風刮在臉上身上,涼颼颼,小蠻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抱著她一直飛奔地那人終於停了下來,把她往水池旁的假山上一放,自己卻跳上假山,高高坐在上面,一個字也不說。

小蠻仰頭用手遮住陽光,吃力地看著他,嘆道:“你站那麼高幹嘛?上面空氣好嗎?”

澤秀沒吭聲。

小蠻又道:“我這樣看你很吃力,人家說看太亮地地方久了,眼睛會出毛病,我的眼睛如果出了毛病,一定都是你害的。”

話還沒說完,只覺他又跳了下來,攔腰一抱,將她抱上假山頂,兩人並肩坐在上面,吹著冷風。小蠻轉頭去看他,他依然面無表情,下巴上有一層隱約冒出的青黑色鬍渣,頭髮也披著,看上去很是落魄。她低聲道:“你的傷怎麼樣了?好了沒有?”

他道:“死不掉。”

這算什麼,冷冰冰硬邦邦地。小蠻鼓起嘴,也不說話了,只是輕輕按摩著斷腿,據說這樣可以幫助骨頭快點痊癒。

頭頂聽到他問:“腿怎麼會斷?”

小蠻哦了一聲:“可能是在那個墓室裡被石頭砸的吧。唉,最後寶藏沒撈到,卻斷了一條腿,很不劃算。這種生意以後不能做,太虧本。而且根古他們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讓人掛心的很呢。”

澤秀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在她腦袋上一拍:“市儈,好歹找到了鎮北的五方之角,難道不算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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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亂成一團的珠線從澤秀手裡搶過來,飛快拆開,重新結成一個梅花形狀,然後對他招了招手:“過來過來。”

他只穿著薄薄地白衫子,領口微微敞開,小蠻看了半天,也不知要給他掛在哪裡,最後只得拴在他手腕上:“這個就送給你玩吧,可不要弄壞了,不然我會罵人。”

話音剛落,便覺得他的手輕輕撫上自己地臉頰,掌心有溫暖地氣息,拇指輕輕劃過她的鼻子和嘴唇。小蠻抬眼看著他,他地眼睛像兩顆玄色水晶,寶光流轉,她覺得呼吸都要停了,不由自主想躲,卻被他按住後脖子。

熾熱的氣息噴在臉上,她曾以為他是要吻上來,但他並沒有,只是用臉頰細細貼上來,輕輕摩挲,像是要記住她的味道一樣,他的鼻息擦過臉上,癢癢的。

小蠻緊緊攥住自己的衣服,手心裡全是汗,心快要跳出喉嚨口。他的手撫了過來,將她雙手分開,與她五指交纏。他的唇輕輕印在她脖子上,鬍渣也蹭了上來,小蠻猛然一縮:“好癢……”

他捏住她的下巴,抬頭看著她,輕聲道:“別人說什麼,你都別在意,別往心裡去。你只要看著我就好,就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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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著他一個人——這算不算表白啊?

小蠻覺得自己是飛回屋子的,從頭到腳,從腳趾到牙齒都輕飄飄。

她十六年來所得的幸福太少,甚至有些惶恐,只怕這是一場夢。有些好東西不會屬於她,她深深相信著,可是今天它們就鑽進了懷裡,被她抱個滿懷,似乎不會再跑掉,於是她就有點不想放手了。

這樣不算賴皮吧?是他主動的哦,她接受一下,陶醉一下,沒有錯吧?

就那麼一下下,哪怕很短暫,那也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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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覺得有人在床上亂翻,緊跟著夾層被人一把拉開,小蠻猛然驚醒,抬頭一看,只見屋裡漆黑一片,一個人執燭站在床邊盯著自己看,正是澤秀。她“啊”了一聲,打個呵欠。緩緩坐起來,輕道:“怎麼是你來了,居然能找到我。”

澤秀把燭台狠狠摜在桌子上。一把將她扯出來,森然道:“你到底在玩什麼?!所有人都以為你跳樓自殺了!你居然躲在這裡睡覺!”

小蠻哧地一聲笑了出來:“我不堪刺激嘛。沒臉活在世上了。所以跳樓自殺。”

澤秀瞪著她看了半天,先時怒氣沖天。最後卻好氣又好笑,抬手在她額頭上使勁一拍,啪地一聲。小蠻痛叫一聲,摀住額頭,怒目而視:“很痛的你知不知道?!讓我打你一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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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咬著嘴唇愣了半天,突然低聲道:“澤秀,嗯,有件事我沒和你說過……”

要不要告訴他?她不能確定自己說出來後,他會不會勃然大怒,從此轉身就走撇下她不管。

她怔怔看了他半天,澤秀忽然伸手撫向她的面頰,輕道:“什麼事?說給我聽聽。”

他突然開了個玩笑:“可別跟我說你不是蒼崖城小主,這種玩笑就太大了。”

她心中一驚,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不……怎麼會呢……嗯,我是想說,其實我自己並不知道滅族的是不是天剎十方,因為……因為當時我被人蒙著眼睛送出來了,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所以……”

她真真正正對他說謊了,再也不可以找藉口說是他被別人蒙在鼓裡,這次她是親口對他說謊。

她只覺心在沉沉地跳動,好像要往下掉,一直掉,她整個人好像也在往下掉。

她或許做了一件大錯事。

澤秀只覺她在黑暗裡微微發抖,極為可憐可愛,不由去牽她的手,她掌心裡滿是冷汗。

他低聲道:“小蠻?”

她長長出了一口氣,盯著桌上跳躍的蠟燭。黑的夜,白的臉,還有比夜還要深邃的眼眸,她看上去像失了魂一樣。突然露出一個笑容,嘴角邊只有一個淺淺的梨渦,帶著一絲俏皮,輕道:“沒事。澤秀,上次我見你身上有刺青,沒看清,你給我看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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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笑了一聲,將她額頭上的亂發撥開,低聲道:“這不叫冒犯,這是情不自禁。”

小蠻不說話了。她垂下頭,心臟好像還沒有平靜下來,屋子裡太安靜,她害怕心跳的聲音太大被人聽見。

這樣的事情是不對的,孤男寡女,夜深人靜,要是她娘還活著,這會早就拿著雞毛撣子把她抽個半死了。

她沒有辦法,深深的喜歡上一個人原來是這樣地,比任何金銀珠寶都要美好。以前她敬而遠之的美麗,此刻綻放在她眼前。她固執地不肯離開,甚至帶著一種絕望的味道。太美好地東西,帶來的不單是幸福,還有悲傷,因為怕它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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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聲道:“你、你背上地傷,好了沒?讓我……看看。”

澤秀轉過身,將寬闊地後背對著她。上面果然密密麻麻許多疤,有的甚至剛剛癒合。不止是這些,他身上有很多舊傷疤,觸目驚心。小蠻伸手輕輕摸了一下:“你以前一定經常和人拼命。下次不要拼命了,萬一死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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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還有些茫然,抬頭道:“那要怎麼說?”

她面上帶著一絲妖豔的紅,嘴唇濕漉漉,雙眼裡像是藏了星子,亮得詭異。一綹黑髮滑在她臉頰旁,黏在下巴上。他不由替她捻開,拇指撫上她豐潤的下唇,細細摩挲,慢慢探進去,撥開齒關,按住她的舌頭。

“你應當說……”他輕輕揉捏著那一截柔軟濕潤的舌頭,看著她迷離的眼神,自己好像也要醉了,將她攔腰抱過來,貼著耳邊說了幾個字,然後低頭去吻她。

他的鬍渣總也刮不干淨,擦在臉上脖子上又癢又痛,小蠻的手軟軟搭在他肩上,被他環過去抱住他的脖子。像是知道她怕癢,他故意將下巴在她脖子那裡擦了兩下,小蠻笑得要躲,他卻輕輕撥開她鬆散的領口,在她鎖骨那裡重重咬了一口。

小蠻差點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抓住領口,誰知他已經起身披上衣服,道:“我走了……明天見。”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他再也沒說別的,擺擺手就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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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最後一點光明也被他帶走,小蠻一個人躺在黑暗裡,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這或許是一場夢,也可能是她想像出來的,她不敢睡,怕把夢睡醒了。

鎖骨那裡有微微的麻痛,她顫抖著起身點了蠟燭,跳到銅鏡前。

鏡裡的少女雙頰猶如火燒,眼睛水汪汪的,她這輩子就沒這麼漂亮過,像剛剛成熟的小妖精,還帶著一絲青澀的茫然。她緩緩拉開領口,右邊鎖骨上紅了一片,極艷麗的紅,像胭脂不經意間抹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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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娘會原諒她的,如果她知道她有多麼喜歡這個人,喜歡得不知怎麼才好,她一定會原諒。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許她一些幸福,一些些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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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的斷腿完全痊癒的時候,夏天已經來了。

北方的夏天是很短暫的,一晃眼滿眼的翠綠,再一晃眼就要秋葉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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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抬腳就要踹他,澤秀一把抓住她的腳踝,笑道:“看樣子你的骨頭沒問題了。咱們也應當離開這裡,繼續找五方之角吧?”

小蠻一愣,嗯了一聲。

繼續找五方之角,等全部找到之後呢?他是不是就覺得任務完成,然後離開她?從此各過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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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看了她一會,突然捏住她的下巴,道:“你去過漠北嗎?”

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小蠻呆呆地搖頭。

“那裡有大片的草原,天很高,隨便你騎馬怎麼跑,都跑不到盡頭。你若是喜歡,我下次帶你去玩……等五方之角找齊之後。”

小蠻突然笑了,勾住他的胳膊,歪著腦袋奇道:“咦咦?我沒聽錯吧?某人是在說以後的事?”

澤秀臉上微微一紅,露齒跟著笑起來:“不錯,你待如何?”

小蠻笑道:“我不呆,也不如何。總而言之你說話要算數,不然……嗯,不然我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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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將她扶正,替她理好領子,突然柔聲道:“小蠻。”

“嗯?”

他沒說話,只摸了摸她的腦袋。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這樣努力,五方之角一定會找齊的。找齊以後,咱們再痛快玩一場,外面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都沒去過吧。”

小蠻笑著點了點頭。

以後……很誘人的兩個字。

她多麼希望,自己有“以後”。

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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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嘮叨完,小蠻就被澤秀黑著臉拽上了馬背。她回頭對他們招手,心裡其實也是依依不捨的。不捨的不止是這些可愛又熱情地人,還有一切發生在這裡的美麗事情,某個驚惶的夜晚,銅鏡裡少女地臉嫣紅如桃花,彷彿破繭成蝶那樣。

那種驚心動魄的美麗和當時地心跳,她覺得自己一輩子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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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遼地的話,不歸山那伙人就沒有任何羈絆。隨時可能過來找她算賬了。特別是老沙,他那柄冷冰冰的刀擱在脖子上地滋味並不怎麼妙。割斷脖子的滋味更不會美妙。

她正想的出神,不防澤秀突然抬手插過肋下,將她一把抱起放在自己身前。

“耶律也不能靠一輩子。”他低聲地一句話讓小蠻大驚失色,急忙回頭,怔怔看著他。

澤秀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也不可能一輩子就縮在遼地不動。該解決地總是要解決。這次有我,你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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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低聲道:“你都知道?”

他笑了笑:“你無緣無故帶著他,老沙無緣無故被逐,不歸山的人以往最多在遼地活動,如今卻毫無動靜——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是誰做了手腳。 聽我的,耶律靠不了一輩子,他現在是個紈絝子弟,不務正業,真正當上皇帝之後永遠是本朝利益至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幫你一輩子,自古帝王將相是最靠不住 的。”

小蠻咬了咬嘴唇,輕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幫我一輩子……你也是嗎?”

澤秀沒說話。只是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良久。才低聲道:“不要那麼斤斤計較。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江湖地事情扯上官府軍隊,會越來越複雜。”

小蠻怔忡了很久很久,才輕輕一嘆:“你又怎麼會知道,被人踐踏的滋味。”

說完不等澤秀說話,她又道:“我明白了,會照你說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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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翻過來低頭仔細看。小蠻也跟著低頭,看著自己的努力伸展開,也不及他的手掌大。她的手指纖細可愛,澤秀的手上卻滿是握劍和韁繩磨出來的老繭。

她輕輕用手指去摳他地老繭,耳邊聽他輕道:“別動。”

他抓住她的手心,看了半天,才笑道:“不用擔心,你是長命百歲的相,命裡富貴,嫁得貴婿,子孫滿堂。死不掉地,以後好日子等著你呢。”

小蠻也笑了起來:“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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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把頭搭在額頭上,四處張望:“貴婿在哪裡?哪裡有貴婿?我怎麼沒看到?”

澤秀哈哈大笑,張開手緊緊抱住她纖瘦的身體,柔聲道:“別怕,別生氣,有我呢,嗯?”

小蠻握住他地手,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忽然道:“你地鬍子戳在脖子上,痛死了。快離我遠點。”

話音剛落,只覺他故意把下巴使勁蹭在臉上脖子上,她笑得差點從馬上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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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一皺眉:“他?是耶律?你不是有功夫麼,怎麼還要逃走?”

連衣猛然一呆,飛快抬頭,尖聲道:“是啊!我……我為什麼要逃?!是他……他說女孩子不可以動手動腳,讓我先逃,我才……我真傻!我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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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哭啼啼地從地上扶起破布一樣地耶律,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怎麼這麼笨,每次都是……明明我可以把他們趕走的。”

耶律斷了半顆牙。捂著嘴,血從指縫裡汩汩流出。另一手卻在連衣臉上摸了摸。意似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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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搖了搖頭,低聲道:“路上遇到了幾個大盜,要來劫財,我們身上都沒什麼銀子,他們就開始對我動手動腳。他……他就讓我快跑……”

“所以你就這樣傻乎乎的跑出來了?”小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自主在她腦袋上使勁揉兩下,“你怎麼會呆到這種地步啊!真是……不敢相信! ”

連衣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替他清洗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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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死了沒有?”他大步走進來,毫不客氣地問著,本來還想說死了就把他丟出去,一看到連衣淚水漣漣的眼睛,他只得把後面半截話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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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把布包小心收好,回頭坐在床邊,看著床上那隻豬頭,良久,才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像是怕驚到他一般,劃過他青腫紫紅的臉頰。

所有人都說他不是個好人,一無是處,男女通吃,昏庸無能。

連衣微微抿起唇,怔怔看著他,一直看到夕陽西落。一綹陽光曬在她左腮上,暖融融的,她用手按上去,摸到了乾涸的小血塊。是他的手沾上去的。

撲簌簌,一陣風吹過,驚起樹上地鳥,拍著翅膀飛了起來。

她猛然心驚,彷彿聽到了什麼東西敲中心臟一樣,一時如癡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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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他輕聲問著。

連衣輕輕握住他的色爪,卻並不丟開嵹嶇幓幛,只是握在手裡,她這幾天幾乎沒吃沒睡穊稱稦稫,看上去憔悴之極,見他醒過來趕趙跾踍,喜不自禁,眼裡還含著淚,臉上卻早已笑開了花。

“我什麼都好,不好的是你。”她喃喃說著,用袖子擦去眼淚。

耶律咧嘴一笑,登時牽動臉上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

“記得我和你說了什麼?女孩子要文雅,不要舞刀弄槍的。遇到這種事,就是男人出頭的時候了,不然你把我當作什麼?累贅嗎?”他逞強,說得一本正經。

連衣臉上一紅,慢慢放下他的手,輕道:“你想吃什麼嗎?我讓人去做……對了,主子他們來了,多虧了澤秀大叔身上帶著膏藥,不然光吃大夫開的藥,你沒辦法好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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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登時狂喜:“好兄弟也來了?!”

他立即就要下床去看他,誰知一動就疼的哭爹喊娘,只得無力地摔回去。連衣急忙起身把小蠻他們叫來,澤秀臭著臉進來看了一眼,掉頭就要走,耶律抬手就攔,差點摔床下,連衣急忙扶住他。

他急道:“好兄弟!別走!這次是你救了我。我願意一輩子跟著你,給你做牛做馬!你……你先別走!”

澤秀哪裡理他,走兩步。忽覺袖子被人輕輕一拽,卻是連衣。她一臉哀求地看著他。

他微微瞇起眼睛,只得轉頭,走到床邊,一把揭開被子,道:“我看看傷勢。換個藥。”

耶律急忙要脫褲子,澤秀冷道:“你脫褲子做什麼?傷都在上身。”

他哭喪著臉:“好兄弟,我腿疼,你好歹也幫我看看。”

說著就把褲子脫了,露出光溜溜的兩條毛腿,小蠻嚇得趕緊溜出去,她可不要看男人的裸體。連衣臉上泛紅,卻沒有離開,只是走到床邊柔聲問道:“要我幫忙嗎?”

澤秀拆開繃帶。細細看了傷口,道:“你去拿點乾淨的繃帶來。”

說著,他便取出藥盒。摳了藥膏摸在耶律身上。那藥膏本來是專治皮外傷青腫痛的,一塗上去先會疼得更厲害。耶律躺在床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澤秀地臉,只盼他待得久一點。哪裡還覺得疼,只恨自己傷口不夠多。

一直塗到腰際,澤秀突然停手,挑眉望著他光溜溜的腿間,似怒非怒。耶律抓住他的手,喘息道:“好兄弟,好兄弟……我一見你,便什麼也顧不得了。你就當疼我一次,只有一次……”

澤秀一把甩開他地手,冷笑一聲,恨得想踹死這個無賴,到底還是忍住怒火,轉身便走,哪裡管他在後面叫得像殺豬。抬頭忽見連衣取了繃帶怔怔看著自己,他道:“你替他裹上吧。”

連衣急忙回神,點了點頭就要進去,澤秀突然道:“你犯傻也要有個限度,他是什麼東西,你還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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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笑得蒼白,連連點頭,澤秀沒說話,推門走了出去。她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吸吸鼻子,慢慢走到床邊,耶律還光著腿,情態極其不堪,見她來了,便趕緊叫道:“小連衣,快過來……我知道只有你最好,這下終於知道了!”

她一把拉高被子把他的腿蓋住,握住他地手,低聲道:“你不要亂動,傷口會裂開。”她取出繃帶替他將上身的傷口全部裹好。

耶律哼哼唧唧,最後突然嘆了一口氣,在她手上一捏,低聲道:“連衣,你對我真好。從來沒人待我這樣好過。”

連衣蒼白的臉上又是一紅,垂頭囁嚅著說不出話來。耶律隔著被子將褲子穿好,這才道:“我不會輕慢你,因為我知道你很好。以後我也不會再這樣了。”

連衣輕輕一笑,面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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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你不是從來沒坐過船嗎?怎麼精神頭這樣好,一點也不難過。”

澤秀用看野獸的眼神看著她,此人的適應能力絕對天下無雙,陸上水裡都是那麼活蹦亂跳,生病也好,怎麼樣也好,什麼都打不垮她,蔫了沒兩天就能繼續神氣活現。相比較之下,連衣和耶律根本不夠看,從上船就開始吐,一直吐到現在,兩人都是面無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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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子突然被人揭開。連衣扶著艙壁顫巍巍地鑽出來,臉色和青菜一樣綠,低聲道:“主子。澤秀大叔……還有藥嗎?他說如果再吐,他就要跳水裡。還是死了的好。”

澤秀冷道:“那請他趕快跳水,死得灑脫點。”

連衣摀住嘴,嘔了好幾下,艱難地說道:“可是……我也受不了了……澤秀大叔,什麼時候上岸啊?”

澤秀從懷裡取了藥瓶。遞給她:“拿去,難受地時候含兩顆。上岸還要兩天,再忍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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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腳才到客棧。他後腳就打扮地無比光鮮。端的是個粉面佳公子,手裡還拿了一把折扇。笑吟吟地過來敲小蠻地門。連衣開門見到他這種樣子,眼睛都直了。

“小連衣,走,哥哥帶你去個好玩地地方。”他腰上掛了一個精緻的荷包,輕輕一拍,輕佻無比。

連衣退了一步:“不,不……我還是不去了。你也別亂跑,你是契丹人,他們不喜歡你地。”

耶律笑道:“閒雜人等喜不喜歡我,與我無干,只要我的小連衣喜歡我就行。德州我以前來過,熟的很,你安心,不會走丟了。”

連衣猶豫著朝小蠻那裡看了一眼,耶律又道:“好姑娘,你也去,人多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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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看得有意思,忽聽後面一陣喧囂,忍不住回頭掃了一眼,卻見一群人把連衣圍住,那情態很是不妙,她急忙要過去,只見耶律突然擠進人群,叫道:“你們賭牌九,又不是出了天牌至尊寶,不過一付銅錘贏了三點,居然也好意思讓別人全副身家賠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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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攥著衣角,咬唇不語。耶律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不用怕,到底怎麼回事,你說給我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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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小蠻護犢心切,衝上去就要理論,澤秀在後面一把抓住她:“你少來,屁也不會就別出頭。耶律是個高手,看他怎麼解圍。”

耶律挑起眉毛,笑道:“你這樣根本是耍賴,人家姑娘說了不要賭,你卻使詐,果然是卑鄙之極!”

那人將骰子丟在桌上:“你要怎麼樣?強出頭?還是咱們也來賭一把,你贏了姑娘就讓給你,你輸了,身上銀子全歸我。”

耶律拿起扇子在手上一拍:“還在使詐!我贏了,姑娘和你的銀子都歸我,你贏了,東西都是你的,有沒有膽子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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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咬唇輕輕拉著耶律的衣服,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

耶律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不用擔心,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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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果然把自己的骰子丟給他,耶律一摸到就覺得手感不對,裡面只怕是塞了什麼東西。他看了那人一眼,他滿臉得意之色,他也不說話,當即輕輕將骰子轉了拋在桌上,四顆骰子轉了一陣,落得停下,卻是四個三點,一副長三。

耶律心中鬱悶,此人用作弊的骰子來賭錢,放在平時他早已忍耐不得要發作,但一來這裡是宋地,二來他也仗著自己手法厲害,不怕這些鬼蜮伎倆。但如果在這個賭局上輸了,丟臉還是小事,一個如花似玉的小連衣就要被他帶走,這可不能夠。

他見那人拿著骰子就要投,立即開口道:“你不是也用自家的骰子麼?這次須得用我的。”

不由分說,把自己的骰子遞給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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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耶律叫道:“好不賴皮!賭場里分什麼契丹宋人!輸了就是輸 了!”

白癡啊!他在肚子裡罵了一句,這不是火上澆油承認自己是契丹人嗎?

突然聽見連衣說了一句什麼,他急忙抬頭尋找她的身影,眼見她一把撈起被眾人群毆的耶律,掉臉就要跑,他急急叫了一聲:“姐姐!”

連衣急忙回頭,見到根古,便朝他伸手,根古叫道:“快把那累贅丟了!快丟了!”

連衣使勁搖頭,勉力衝過來,一把抓起他的手,縱身而起,越過眾人的頭頂,眨眼就逃出了賭坊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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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聲音,不是澤秀? !她猛然抬頭,卻見到那人耳上閃亮地耳釘,他長睫低垂,定定看著自己。

小蠻倒抽一口氣。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是天權。

小蠻幾乎是本能地,抬手就朝他臉上推去,天權一時不防,險些被她抓到眼睛,不由自主鬆開手,小蠻摔在地上,顧不得疼痛,爬起來就跑。背心又被人一把抓住,她嚇得大聲尖叫。拳打腳踢。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壓抑怒意地聲音:“你搞什麼鬼!”

小蠻驚喜交加地回頭,果然見到澤秀,他臉上被她抓了許多道血痕。青筋亂蹦,惡狠狠地瞪著自己。澤秀一把將她夾在胳膊下。朝天權面上虛晃一招。跟著就拔腿狂奔,眨眼就將他甩在老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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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蹲在她身邊,譏誚地看著她,道:“都是自己招來的苦果吧。”

小蠻抬頭看著他,很想哭:“這時候就不要說風涼話了好不好?”

澤秀見她頭髮亂糟糟地,臉上又是汗又是泥,看上去倒是格外可憐,不由抬手替她擦去臉上的灰,笑道:“成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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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長長出了一口氣,嘆道:“老天保佑,各路神仙保佑,她千萬不要追上!”

澤秀奇道:“不是應當向神龍求助嗎?”

小蠻一呆,急忙改口:“呃,不錯……我一急就給忘了,神龍保佑我!”

澤秀在她額頭上一彈,正要說話,忽覺有些不對,回頭一看,卻見岸上一道紫影猶如閃電一般竄過來,沿著岸邊飛奔,眼看就要追上這條小船。小蠻嚇得呆住,果然神龍是不會庇佑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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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臨頭,小蠻反而不像起初那麼恐懼。

她只是怔怔地抬頭,怔怔地看著紫紗下那張嫵媚卻冰冷的臉,土老闆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活剮了一樣。

河面上又縱起一道白色身影,正是天權,他穩穩落在澤秀身後,不等他有所反應,立即抽出一把小刀抵在他脖子上。澤秀果然一動也不動,目光灼灼,定定看著土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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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還是沒說話。

因為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那個瞬間,她好像聽見了陰間地牛頭馬面朝自己走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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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低柔婉轉:“你的膽子真是很大,我先前竟真的沒看出,你有這樣大的膽子。”

小蠻哆嗦了一下,顫聲道:“螻、螻蟻也會偷生……我……我憑什麼要被你們殺掉……何況又是下蠱,又是刀子,又是用黃金白銀來塞我的嘴,你、你們也沒必要這樣……”

土老闆笑了笑,柔聲道:“螻蟻尚且偷生,是因為沒人想殺死它,一旦想要殺牠,怎樣偷生都是不行的,特別是那種自說自話、不肯認清現實的螻蟻。”她的手緩緩 撫上小蠻的臉頰,冰冷的,她又打了個寒顫,只覺她長長的指甲刮過臉頰,劇痛無比。“小丫頭。”她還是那麼溫柔,“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沒用,找來皇帝老子護著 你也沒用,妄想假的變成真的,更是沒用……”

小蠻抖了一下。咬了咬唇,看她的神情,不像是恐懼。竟是悲傷害怕的想哭。

如果捨棄自尊有用,如果她地自尊還值那麼點錢。她願意馬上跪在這人面前,懇求她一輩子也別說出這個秘密。可是她的自尊已經被三千兩白銀買走了,那麼輕鬆,白花花的銀子就可以買走她全部地希望。

所以她只有臉色蒼白地垂下頭,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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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的臉色也是煞白。比白紙好不了多少。他沉默良久。忽然道:“荒謬,既然不是小主。你們為什麼要給她下蠱,大名鼎鼎地不歸山,帶一個陌生女孩子回來,難道事先不調查她的身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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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謊!完全是一派胡言!小蠻抬頭急道:“你胡說!那天晚上老沙明明告訴我是你們不歸山有詭計……”

話未說完,忽覺脖子上一緊,土老闆地手卡在了上面,小蠻登時透不過氣來,痛苦之極地死死抓住她的手,無論如何也掰不開。

“死到臨頭,你還有那麼多話。澤秀先生,你大約是不相信我的,不如我讓你看個有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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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一些藥粉上去,小蠻只覺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戳了一刀,痛得渾身冷汗,手指死死抓著她的手腕,泛出青白的色澤。而她胸口那塊蒼火之印,真的慢慢消失了,無論土老闆拍幾下,也再也不會出來。

土老闆朝天權使了個眼色,天權立即放下手裡的小刀,退到一邊,垂手不語。

澤秀動也不動,只是定定看著河水,沒有說話,更沒有看向小蠻。

她被土老闆捏在手上,像捏一隻快死的狗,難受的四肢抽筋,卻怎麼也難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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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老闆又道:“澤秀先生,這丫頭怎麼處置。我聽你的吩咐。”

澤秀慢慢回過身來,神情冷漠,還是不看她。只是低聲道:“隨你處置,我不過問。”

小蠻突然就不掙扎了。很奇怪,她現在突然覺得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

土狗是沒有幸福之權利的,不管她戴了多麼閃亮地頭盔,也改變不了她就是一隻土狗的本質。

她那點短暫的幸福,就到今天為止了。

至於那很多很多好玩地地方。江南的繁華杏花,落英如雨,深深庭院,漠北地廣袤草原,藍天白雲,縱聲歡笑,一下子離她很遠很遠,遠的像一種遙不可及的夢。以後就是以後,她沒有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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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老闆抽出身上細細的銀劍。正要貫穿她的胸膛,不防臉旁突然有勁風襲來,她大吃一驚。一把丟開奄奄一息地小蠻,舉劍去格。誰知那人的力氣大的可怕。只聽“鏗”地一聲,她的劍被一切為二。肩上被砍中一劍。

土老闆疾退數步,定睛一看,果然是澤秀,他將大氅一揚,捲起小蠻就要跳船。土老闆厲聲道:“還想逃!”她一手用力按住肩上的傷口,足尖突然一點,整個人像一朵快要綻放的紫花,衣角掃過澤秀的半邊身子,他只覺全身一麻——是迷香!

他立時閉住呼吸,到底還是遲了一步,旁邊銀光一閃,他極勉強地躲過,一根鐵箭錚然射中船艙,劃破了他的大氅,小蠻落在船板上,被天權一把撈起,扛在肩上。

他還要去搶,然而手腳都已經發軟,突然胸口一涼,他心裡一片迷茫,低頭望去,卻是被他劈斷的半截銀劍,從後面貫穿了胸膛。

土老闆一把抽出銀劍,鮮血登時從他身上飆射出來。小蠻倒抽一口氣,尖聲道:“澤秀!”

他僵硬地轉過脖子,像是想看她一眼,土老闆一腳踢中他地背心,他口中登時噴出鮮血,再也站立不穩,倒頭便掉進了湍湍的河水里,只能見到水面迅速紅了一大片,緊跟著就沒有了半點動靜。

小蠻只覺肝膽俱裂,沒命地掙扎著從天權身上跳下來,扶著船頭想也不想,就要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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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起半截銀劍,又要刺穿她,忽聽天權在船頭淡道:“土老闆,衣服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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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女人,她本能地去攏領口,忽覺河面上有什麼不對,不由轉頭望去,只見周圍不知何時多了十幾艘又小又長地漁船,全部蒙上黑布,上面一頭一尾都站著兩個黑衣人,胸前背後都紋著紅白十字刀花紋。

她臉色登時就變了:“天剎十方?!”

天權緩緩走到她面前,將小蠻抱起來,她死命掙扎,還想跳河,天權在她腦後輕輕一按,她頓時不動了,軟軟地靠在他身上。他柔聲道:“土老闆,天剎十方的人來了,我們還是先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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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老闆想也不想,按著傷口掉臉就要跳上岸,手腕上突然一暖,卻是天權拉住了她地手。

土老闆心裡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慢慢回頭望著他,這個冷漠猶如冰山的男人,面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他的手越握越緊,漸漸竟疼得令人受不了。她微微一動,只覺身上要穴被他飛快點住,登時動彈不得。

她喉中一緊,澀然道:“是你?”

天權沒有說話,只是抱著小蠻退到船艙裡,那些黑衣的天剎十方衝上船,手起刀落,瞬間將她砍成了碎片,哼也沒哼一聲就被丟進了河裡。

他還是不動,靜靜抱著昏迷的小蠻,坐在船艙裡,白衣勝雪,烏髮一絲不亂,雙眸幽然如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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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緩緩起身,抱著小蠻走到船頭,回頭輕聲道:“船家,靠岸。”

那個可憐的船家嚇得直哆嗦,一個字也不敢說,飛快地把船靠岸,看著他輕飄飄地上岸,像是剛剛賞了一場美麗的風景,一派優雅。忽然,他緩緩回頭,目光在那船家身上轉了一圈,低聲道:“你今天看到了什麼?”

那人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我什麼也沒看見!”

天權淡道:“你乘船出去,怎麼會什麼也沒看見。”

那人憋了一頭汗,想了半天,登時恍然大悟:“我……我見到一群黑衣人衝上來殺了那個紫衣女人,公子你……你打退了那些人,帶了這個姑娘走了……”

天權微微一笑,拋了一錠黃金給他,轉身便走:“說得好,不要忘記剛才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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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有一個人在往前面走。濃黑猶如深夜的大氅,粗長的辮子,大步流星。

小蠻不知為了什麼在後面艱難地追趕。

他要拋棄她,捨棄她,無視她,忘記她。

小蠻拼命追趕著,她難得這樣固執一次,無論如何,她也要趕上他。

那人突然停下,似是感應到了什麼,默默轉過頭來,一雙輕佻妖嬈的桃花眼在黑暗裡熠熠生輝。一見到她氣喘吁籲地追上來,他瞇起眼,笑了起來。

“成泥人了。”他戲謔似的,用袖子去擦她的臉。

小蠻抓住他的袖子,輕輕叫了一聲:“澤秀。”

“嗯?”他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喉中一陣苦澀,眼淚不由自主就掉了下來,她死死攥著他的手,低聲道:“你……你等等我,我馬上就來!總之……我馬上就來!”

他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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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張開手去擁抱他,忽覺抱了個空,她猛然驚醒,遍體冷汗。

此處是何處,此時是何時,她全然不想考慮,眼見外面是一圈朱紅精緻雕花欄桿,她跳起來就往欄桿那裡跑,一把撐在上面翻身便要跳下去。

一隻手從後面飛快拉住她的背心,小蠻腳下發軟,被他拉的一個踉蹌,一頭撞在他懷裡。她張開嘴,對準舌頭咬下去,那人卻似早就料到一般,飛快捏住她的下巴,手指在她後頸一點。小蠻又軟了下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然黑了,小蠻在黑暗中睜開眼。在床上摸索著,終於摸到繫帳子的綢帶。她狠命一拽,帳子霍拉一下掉了下來。她提著帶子,在床柱上摸啊摸,試圖找出可以栓的地方,耳邊忽聽一人低聲道:“你做什麼?”

她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手裡地帶子就被人搶走,緊跟著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人按在床上,掐住頜骨,動彈不得。

她只覺自己是趕不上了,腳步聲離她越來越遠,她終於是趕也趕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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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掐住她下巴的手忽然感到豆大的淚水打在上面,彷彿無窮無盡那樣。那人頓了頓。低聲道:“不要難過,他未必就死了。”

小蠻沒有任何反應,那人又輕道:“我請人在河裡打撈了一整天。沒有撈到屍體,只有一件大氅。以他地身手。應當不會那麼容易死。”

小蠻微微一動。那人立即放手,緩緩扯下落在床上地上的帳子。丟去角落,另走去桌邊,點亮了燭火。屋內頓時大亮,執燭之人一身白衣,眉目如畫,正是天權。

他取出一件濕漉漉還染血地大氅,輕輕走到床邊,放在小蠻手旁:“這是撈上來的衣服……”

話音未落,衣服就被她死死抱住,整張臉都埋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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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在床邊坐了一會,忽然伸手按在她肩上,將她輕輕翻過來,她臉色蒼白,臉頰上還帶著土老闆指甲劃出來的血痕,兩條眉毛微微蹙著,眼角還掛著眼淚,卻已經睡著了。

他不由自主想起在沙漠裡,這張臉上楚楚可憐的神情。其實一直沒有告訴她,她不用裝就已經很動人了,而且,真正的楚楚可憐也是裝不出來地,她裝得很不成功。

他看了很久很久,最後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將她眼角的眼淚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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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大病了一場,半昏半醒很長很長時間,偶爾神智清明一下,會抱著澤秀的大氅,靜靜望著自己的手。天權好像在趕路,她被安置在一輛寬敞舒適的馬車裡,窗外的風景每天都在變,有時候是翠綠的柏樹,有時候是微微發黃的鵝掌楸。

馬車行駛得很慢很穩,她幾乎感覺不到移動。每到黃昏時分,他會餵她喝一種味道古怪的藥,然後再吃幾粒苦得要命地丸子,這樣她就可以睡一個安穩覺。

天氣越來越冷,很快就下起了大雪,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天權將馬車停在路旁,輕輕揭開車簾,小蠻正睡在裡面,身體微微蜷縮起來,懷裡抱著 那件大氅,睡得像個孩子。他將她扶起來,拍了拍她的臉頰,小蠻微微一動,眼睫顫了兩下,只覺他的鬍渣擦在耳朵上,登時狂喜,反手緊緊抱住他,顫聲道: “澤秀!”

天權沒說話,只抬手輕輕摸了摸她地頭髮,她突然又猛地推開他,縮到角落裡,捂著臉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

他從懷裡取出藥,坐在車廂邊上,並不進去,只淡道:“吃藥吧,馬上要到鎮州了。”

小蠻很久都沒反應,他也不勸,只是倚在車廂邊上,靜靜望著外面蒼茫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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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一片一望無際地大草原,灰色地天空像一隻罩子蓋在頭頂,風呼嘯起來,毫無阻擋。小蠻靠在車壁上,靜靜聽著風聲,不知過了多久,才輕道:“這裡是漠北?”

這些天她終於開口主動說了一句話,天權心中微微一鬆,輕道:“是的,外面是草原,想看看嗎?”

小蠻慢慢從車廂裡探出頭,靜靜望著外面蒼茫地草原,雪片像一團團巨大的棉絮,被風扯來扯去,染了一地銀白。她看了一會,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意,輕輕說道:“沒有藍天白雲,也沒有放馬奔馳的人。”

“天晴了就會有的。小蠻點了點頭,縮回車廂,將藥丸拿起來吃了,天權解開腰間的水袋,遞給她。她喝了兩口,又道:“你是要把我帶回不歸山嗎?土老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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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不,不去不歸山。土老闆已經死了。”

死了?小蠻戒備地盯著他。

天權慢悠悠地說道:“天剎十方的人突襲。所以死了。”

小蠻顯然一點也不相信他,天權也不在意,只道:“這裡是遼地。不歸山的人暫時出不來,你不用擔心。”

你難道不是不歸山的嗎?小蠻還是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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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再也沒說話。這些天趕路。縱然他身上還是一塵不染,然而面上到底還是有了風塵之色,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地鬍渣,小蠻不由自主想起澤秀,他的鬍渣怎麼也刮不乾淨。今天刮了,後天就又冒出來。

她心中一酸,卻輕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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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的精神好了許多。慢慢吃著羊肉,突然抬頭道:“這裡有彩線和針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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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鎮州做什麼?”

天權頓了頓,輕道:“暫住。我在那裡有一處田地。”

小蠻懷疑地看著他。良久,才道:“你為什麼要帶著我。不是應當把我殺了嗎?”

天權淡淡瞥了她一眼:“我為何要殺你?”

小蠻一時語塞。

天權起身,走到帳篷門口,又道:“你也不過是被迫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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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牧民的一個老女人又送來了兩塊類似被褥的稍軟的皮毛,拉著她的手,疼愛地說了好長一串話,可惜小蠻一個字也聽不懂。她也失去了以前裝模作樣的力氣,只是木木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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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怔怔坐了很久,突然想起什麼,伸手入懷,掏了很久才掏出一幅白綢,展開就著火光細細打量。畫上的少年冷鬱絕美,不知看著遠方什麼地 方,好似在沉思。她地手指劃過少年的臉龐,像是不忍觸摸,飛快縮回手指,將白綢小心塞回去,這才和衣躺在皮毛上,心中一陣冷一陣熱,迷惘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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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只覺身邊有人瑟瑟發抖,他緩緩睜開眼,轉頭望過去,就見小蠻縮成一團,皮毛落在她身後,她在夢中冷得無意識地發抖,卻絲毫不覺。

他拉起皮毛,蓋在她身上,又將火堆撥得旺一些,低頭見她還是冷得嘴唇發青,不由伸手將她攬了過來。突然,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輕輕叫了一聲:“澤秀……你沒死?”

他愣了很久,才緩緩抱緊她,按住她地後腦勺,低聲道:“嗯,我在這裡。”

她終於安靜下來,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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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急忙抓住他的手,柔聲道:“別罵了,小心傷口疼。總之都是我笨,總是惹麻煩。”

根古嘆了一口氣:“姐姐你這樣地容貌,本來就應當被一個好男人養在金屋裡,不讓別人看見。你這樣行走江湖在外面拋頭露面,你不找麻煩,麻煩也會找你。”

連衣臉上一紅,只聽耶律笑道:“這還不簡單,小連衣,你就跟著我吧,我養你,以後再也不用過提心吊膽的日子。我造一座金屋給你。”

根古眉毛登時豎了起來,怒道:“你把姐姐當成什麼了……”

話未說完,卻見連衣紅著臉,低頭輕道:“不、不要的。這樣就很好,我不要什麼金屋……”

根古倒抽一口氣,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良久,臉色突然一沉,猛然起身推門走了出去。連衣驚愕地看著不停晃動的門,輕道:“我說錯話了嗎?”

耶律笑了一聲,抬手緩緩捏住她的手腕,低聲道:“不要理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老子還沒吃到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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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一把沒拉住她,眼看她跑出了門。連衣噌噌跑到樓下,就見根古冷臉管掌櫃的要酒,抬頭見她下來了,便道:“姐姐要去哪裡?”

她急道:“我把主子丟在賭場了!我要去找她!”

根古道:“不用去找了,澤秀大叔跟著他,那個天權公子也在,不會有事的。對了,還有一個紫衣的女人,我們半途上突然遇到了她,據說和小蠻姐姐也是熟識,她總認識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人,你就別擔心了。”

連衣猶豫道:“可是,他們沒回客棧……”

“你現在去找也沒線索,只能沒頭蒼蠅一樣亂逛。何況現在大家臉上都那麼難看,要打聽也得等消腫再說。”

根古不由分說拉著她坐在椅子上,倒了兩碗酒,遞給她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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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哦了一聲,低頭小小喝一口酒,味道並不好。她放下碗,見根古神色淡淡的,似乎並不快活,不由小心翼翼問道:“根古,你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其實,我知道你不喜歡耶律……可他的人並不壞,真的不壞……”

根古吸了一口氣,突然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姐姐,在你心裡,我始終只是個小孩子,對不對?”

連衣怔怔地看著他。

根古笑了笑,臉色漸漸陰鬱,良久,又道:“是其他人也罷了,你不能喜歡他,他根本是個畜牲,你喜歡他,一輩子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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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上樓的時候嫫嫦嫮嫢,剛好見到耶律在房門外東張西望,一見她上來了綰綷緎維,他便微微一笑,走過去握住她的手瘑瘧瘉皸,柔聲道:“小連衣,給你看一個有趣的東西。”

連衣緩緩抽出手舞艋艵蒞,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天、天色不早了窩窪窫窬,明天再看吧。”

耶律毫不在意,攏著袖子輕道:“明天看就遲啦,明天就該放走了。”

說罷牽著她的手,便去推門,連衣急急地又把手抽回來,急道:“不……我不想看了,你也趕緊去休息吧!”

耶律笑了笑,也不說話,只是從袖子裡取出一個東西,輕輕舉到她面前。卻是一隻小小的麻雀,在他手裡可憐兮兮地發抖,縮著腦袋,豆大的眼睛黑亮有神。

連衣啊了一聲,急忙在它頭上輕輕摸了摸,低聲道:“你怎麼捉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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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推開房門,道:“走,咱們把它從窗戶那裡放走,再撒點米粒,看能不能引來更多的麻雀。”

連衣絲毫不覺,點點頭就跟著他進屋了,耶律果然取了一些碎米灑在窗台上,將那隻麻雀放了上去,它撲啦一下拍著翅膀就飛了,沒一會卻又飛回來,警惕地看著他倆。顛顛跳過來,趕緊搶了一粒米。

那模樣實在可愛的很,連衣不由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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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點了點頭,將袋子裡的碎米輕輕灑在窗台上,突然想起什麼,低頭輕道:“嗯,那個……你……我、我還沒謝謝你在賭場幫我解圍,又害你被打,總是給你找麻煩,真是很抱歉。”

耶律柔聲道:“這算什麼麻煩。小連衣地麻煩,比我的麻煩重要一千倍。別說被打兩下,就是用刀子來砍我。我也不會不管的。”

連衣臉上一紅,緊跟著又變成了慘白。怔了很久。突然低聲道:“你是不是經常說這種話?去……去騙那些男人女人……”

耶律很久都沒說話,連衣等得心虛。不由偷偷抬頭瞥了他一眼。只覺他半邊臉被火燒雲地天空映得通紅,眼底彷彿也藏著彩霞,定定看著自己,沒有表情。

她有些發慌,正要開口道歉,忽聽他輕聲道:“我對你,從來也沒有花言巧語過。或許我以前騙過很多人,不過對你,我一個字都沒有騙過。”

連衣只覺呼吸都要停了,心跳卻漸漸變得大聲,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我……我知道了……”

她地手突然被人輕輕握住,連衣不由一顫,只聽他在耳邊低聲道:“連衣,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為你,我不做什麼勞什子的皇帝,咱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好好過日子,生很多很多孩子……”

連衣驟然抬頭,只覺漫天霞光都倒映在此人眼裡,無比絢爛,無比深邃,美好的像一個幻夢。

或許她的人生也像火燒雲一樣,幻彩一般地絢麗,只有短短的一會兒,都是虛假的煙雲,之後就要沉入無窮無盡的黑暗裡。不過那也不要緊,因為這樣的美麗如果不抓住,她自己都會唾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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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順著她的手腕緩緩撫摸上去,停在她的臉頰上,替她將腮旁的一綹碎發撥開,輕輕叫了一聲:“連衣。”

她只覺腮上一熱,是他的嘴唇貼了上來。她心中大驚,想要跳開,可是不知為何卻又不忍避開,他地手已經緩緩撫到脖子上,唇沿著她的臉頰下滑,在她鼻頭上輕輕一吻,低頭便要去吻她的唇。

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兩人都是一震,連衣慌得一把推開他,奔到門口拉開門,根古抱著胳膊站在門口,冷冷看了她一會,她面上紅暈堪比晚霞。他淡道:“下去吃晚飯吧,傻子。”

連衣急忙點了點頭,逃命似地跑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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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笑吟吟地走到門口,低頭看了看根古,他也冷冷看著他。

“如果要對她好,就要對她一個人好。”根古到底年紀小些,忍不住先發話了。

耶律哧地一笑,輕聲道:“玩過了可以讓給你,成全你的美夢。”

根古神色一變,抬手揪住他地背心,一拳砸在他臉上。耶律跌跌撞撞踉蹌好幾步,撞在客房地門上,抬手在嘴上一抹,果然出血了。他冷下臉,低聲道:“耶律根古,以下犯上是什麼罪?不會因為你是小孩就減輕!”

根古一腳踹上他的心口,厲聲道:“打死你就沒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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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臉色發白。不及解釋,正要跳下去。忽聽門外靴聲橐橐,眨眼間就上來了一個黑衣人,身材高大,面容英偉,正是先前在團扇莊園見到的耶律文覺。他一條胳膊被澤秀斬斷了。只將袖子和腰帶捆在一起。他冷冷看著連衣,隔了一會,突然道:“廢物。”

連衣臉色慘白,咬了咬嘴唇,緊緊攥住耶律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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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急道:“你……你不要殺她!她是好人!對我……對我很好!我、我也不想再聽你的話了!我不想對不起主子!”

耶律文覺冷笑一聲:“自作聰明!澤秀如今已經死了。沒人護著那女娃兒,她知道地太多,遲早要死。”

澤秀死了? !所有人都呆住。耶律一口氣沒喘上,登時放聲大哭起來。耶律文覺嘖了一聲。抬指一彈。也不知射了什麼東西打在他身上,他登時沒了聲音。癱在連衣背上。

連衣顫聲道:“我……我會護著她!天權公子也是!”

耶律文覺又是一聲冷笑,卻沒說話,隔了一會,才道:“你給我把她找回來,帶給我。”

連衣猛然搖頭:“我不!”

話音剛落卻發出一聲慘呼,狠狠撞在牆上,肩上的耶律也滑了下來。她咬牙扶住肩上的傷口,那裡被他用鐵彈珠打了個洞。此人出手之狠辣,令人側目。

根古揮刀便要上去,卻被他一把抓住刀背,反腳正中他地背心,根古撲倒在地,立即暈死過去。

他上前一步,正要把連衣從地上提起來,忽然側耳去聽樓下,眉頭一皺,當即轉身推窗跳了下去,一面道:“記得帶她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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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開始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致志地刺繡。

每當提筆描花樣子的時候,一個恍惚,彷彿總是回到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日光暖洋洋地,白楊樹被風吹得颯颯輕響,龍吟細細。

有清涼的香氣圍住她,她又是歡喜,又是茫然,緩緩抬起頭來,總能看到那一對濃密微顫的睫毛,忽然揚起,妖嬈地桃花眼定定望著她,像兩顆玄色水晶,寶光流轉:“怎麼不畫了?我看著呢。”

小蠻情不自禁,低聲問道:“你看畫還是看人?”

聲音刺破暗室的寂靜,她猛然回神,發現面前並沒有人。風捲著雪花灌進來,將茜色的窗紗吹得輕輕搖擺。

小蠻怔了很久很久,手裡的畫筆掉在地上。她趴在小幾上,萬念俱滅。

她現在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自己的影子蜷縮在腳邊,像一團化不開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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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的眉,這是他的眼,這是他地頭髮,還有三把不離身的劍。繡在白綢上的少年澤秀,目光灼灼,冷鬱清秀,彷彿下一刻就會從綢布上走下來,或溫柔笑語,或薄怒微諷,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小蠻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傷感,手指輕輕拂過他地臉頰,最後小心折疊起來,放進最裡面的衣服裡,貼著心口。

這樣他就又活了,永遠與她在一起,從此也不會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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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笑道:“公子爺喜歡松枝上的雪水泡茶,今年好大雪,應當可以存上十壇子了。”

他可真講究,居然要松枝上的雪水,卻聽那人又道:“公子爺的院落裡還種了許多梅花,可惜還未到二月,不然取了梅花上的雪水,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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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此刻心裡空落落的,剛剛完成一件對自己來說十分重要的事,見他忙得正歡,不由走過去:“那……我可以幫你嗎?”她想找點事情做,不然悶在那裡會更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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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們還是頭一次見到公子爺帶女孩子進來,爹高興的很,說他終於開竅了。公子爺今年快二十四啦,平常人這時候孩子都老大了,他還沒個動靜,爹擔心的很。”小蠻乾笑兩聲:“其實……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啦。”

三喜自說自話:“咱家公子爺多好啊,長得俊,功夫也好,也從來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小蠻緩緩放下壇子,只覺心口那一塊十分暖和。

不是滿意不滿意的問題。她微微抬起頭,因為她心裡已經有一個人了,除了他,她誰也不要看,誰也不會要。

雖然他大約不在人世了,但她還是很驕傲,驕傲的露出一絲微笑。

她覺得自己好像又變得很富有,整個世界都在懷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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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叔還是搖頭,三喜和七福鏟了積雪,倒進一個大竹筐里,剛回頭,就見天權站在後面,靜靜看著他們。他倆吃了一驚。急道:“公子爺回來了!”

他默默點頭,其實他已經站了好一會,他們只顧著和小蠻說話。一個人也沒發覺。他見到小蠻眉飛色舞的樣子,好像也不怎麼想說話了。只覺看著就好。她與先前頹靡痛苦的樣子完全不同,好像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氣,似乎,還變了不少,面上像要放出光來一樣。

他一出現。場面頓時冷了不少,三喜和七福忙著去倒雪,趙叔也變得一本正經,恭恭敬敬地行禮,跟著就走了。小蠻一個人孤零零地掃雪,回頭對他微微一笑:“你回來了。”

天權有一瞬間的窘迫,跟著立即點頭道:“嗯,我……回來了。”

小蠻將殘雪掃了堆在台階旁邊,又腳步輕鬆地把大掃帚放好。天權默默看著她在偌大地院落裡忙乎,纖細的腰身不盈一握,冬日的陽光照在她身上。映得頭髮軟軟黃黃,稚嫩可愛。大團白霧從她嘴邊呼出。睫毛上也染了一些小水滴。

她放好掃帚。又急急跑回來,站定在他面前。臉和鼻子都是紅通通地,開口輕道:“嗯,你終於回來了,謝謝你救了我,這些日子我過得很好。趙叔他們都是好人。”

他不知該怎麼接話,他的生命裡,從未出現過這種繁瑣又溫馨地事情,乾淨利落的天權公子,突然變得很笨拙。他又點了點頭,低聲道:“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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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低頭玩著衣服帶子,白霧在她耳邊擦過,她的耳朵也紅紅的,被陽光照著,像半透明的瑪瑙。天權突然很想輕輕摸一摸,這是一種很鮮活奇妙地生命,與他的習慣格格不入,但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有一種寂寞的倔強藏在裡面,不自覺地想靠近一些。

“我想我該走了,不能一直住在這裡。”她低聲說著,“所以,請你送我離開,好不好?”

天權心中微微一驚:“為什麼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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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不能一直住在這裡啊,這裡不是我的家。”

天權淡道:“暫時不要走,遼兵已經從不歸山撤走,他們在到處找你,天剎十方那裡也在找你,你一出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小蠻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怕,請你送我離開,不用遠,送到鎮州城裡就好。”

她現在什麼也不怕了,誰的威脅,誰的利誘,誰的恐嚇,都成了風輕雲淡。或許十六年來,她第一次活得如此坦然。

天權無話可說,默默看著她。日光照射在她臉上,眼前的少女身材嬌小,只到他地肩膀,卻驕傲地挺起脊背,仰著頭,永遠也不服輸。她的目光很堅定,知道自己做什麼,要什麼。現在他終於明白她面上那一層光是什麼了。

“你出去了,也不能回家,你父母會被你連累。”

小蠻笑了笑:“我不回梧桐鎮,我只是想離開這裡,找個地方好好生活。他們找我也好,找不到也好,我都不在乎。”

天權再次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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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轉身,良久,才道:“再緩一緩,不要急。”

小蠻輕輕問道:“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呢?她的死活其實與他沒什麼關係,完全是兩個陌生人。

天權淡道:“因為最近有天剎十方地人在附近活動,送你離開會被發現。”

小蠻點了點頭:“對,我不能連累你。那……緩一緩再說吧。”

她輕盈的腳步聲去遠了,天權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那麼久,也沒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謊。

屋簷上地積雪落在他肩上,天權輕輕拍掉,又站了一會,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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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見七福一個勁朝她擠眉弄眼,下巴朝天權那裡指,她登時想起來這人有嚴重潔癖來著,趙叔用刀給他切肉,刀也和給他們用的不同,這會她用自己用過地筷子給他夾菜,只怕這位貴公子會勃然大怒,再也不吃了。

小蠻小心翼翼地坐回去,看著天權,他果然沒吃,只是看著自己碗裡的豆芽。她低聲道:“那個……對不起,你要是覺得髒,可以倒掉……”

天權恍若未聞,低頭繼續吃飯,將那豆芽吃的一干二淨,一面道:“趙叔坐下吃飯,站著怎麼吃?”

小蠻鬆了一口氣,還好,他很給面子。回頭見七福和三喜兩個擠眉弄眼地,大約意思是說公子從沒這樣過,可見自己在他心中絕對不一般。

開玩笑吧,他不過是給她面子而已,因為她是女孩子,這人對女孩子向來比較寬容,換了是個男人,只怕他早就變色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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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急忙伸手去拿,卻被他一讓,遞給了三喜,挑眉笑道:“不行,掉了就是我家公子的,可不能還給你。”

三喜將那塊白綢打開,本想跟著起哄,忽見綢布上並不是花鳥魚蟲,而是一個冷然沉鬱的俊秀少年,面目栩栩如生,美得令人窒息。他一呆,低聲道:“這是誰?你兄弟嗎?”

小蠻飛快將那塊白綢搶了過來,小心翼翼折好放進懷裡,微微一笑,輕道:“不,是我愛的人。”

她承認得如此灑脫,毫不羞愧,甚至半點心虛也沒有。

三喜和七福無言地看著她的背影,再抬眼偷偷去看天權,他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倆再也不知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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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遠方似是有一陣喧囂,慘叫聲。呼叫聲此起彼伏,她被人抓起負在背上,一顛一顛的狂奔。肩上有滾燙地液體順著胳膊流下,她嘴唇微微一動,低聲道:“誰?”

那人地頭髮刮過她的臉頰。被汗水浸透,帶著一股甜香與輕微地汗味。他地聲音也很低:“我,沒事了。”

那聲音又像根古,又像耶律,她一時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誰,然而心裡終於一安,眼前又是一黑,暈死過去。

此後她一直斷斷續續地昏迷清醒,看到地畫面也是斷斷續續地。有時候是極深沉的黑夜,有時候是微微明亮的晨曦,有時是一個男人蹲在身邊餵湯藥。有時又是一人面對長滿青苔的洞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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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一處乾燥地山洞。洞壁上滿是乾枯的青苔,火光熊熊。很是溫暖。連衣微微一動,只覺肩上的傷口也不那麼疼了,她緩緩起身,低頭一看,肩上包紮的很有些簡陋,但傷口並不疼,只是微微發麻。

洞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連衣猛然轉頭,卻見耶律提著兩捆枯枝走了進來,見到她醒了,他便揚眉一笑,道:“傷口還疼嗎?”

他衣服髒兮兮而且亂七八糟,一點也看不出貴公子的氣派,不過臉上倒是乾乾淨淨神清氣爽。連衣茫然地搖了搖頭,怔怔看他走過來坐在自己身 邊,又道:“以前在外面打獵,被鷂子什麼的抓傷很正常,隨行大夫常用一種藥草搗碎了敷在傷口上,可以鎮痛止血,幸好這附近能找到,不然你這傷難好。”

連衣好像還不太敢相信,整個人處於一種極度驚惶後的失落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耶律摸了摸她的臉,眼睛笑得像月牙:“沒發燒了,你身體不錯。如果一直發燒就糟糕,咱們被大宋官府通緝了,大夫也不能請,必須盡快離開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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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定定看著他:“是你們……救了我?”

耶律微微一笑,抬手把她地腦袋往下輕輕一按,低聲道:“別這樣看人。不然你說自己是怎麼來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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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古呢?”她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耶律嗯了一聲,抬手攬住她地肩膀,笑道:“別問這麼多,先睡一會吧。”

“他出事了?”她臉色頓時煞白,“還是被宋兵又抓了回去?”

耶律嘆了一口氣:“當時我們也被拷在牢房裡,好容易劈斷了木頭欄桿逃出來找你,結果遇到了十幾個宋兵,我背著你逃出來,他墊後,結果就分散了。”

連衣起身就要出去,耶律一把拉住她,低聲道:“做什麼?”

“去找根古。”她一點也不猶豫。

耶律面色一沉,冷道:“好容易逃出來,怎能再去送死。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和大批地宋軍作對。”

連衣急道:“那也不能讓他死啊!他還那麼小……”

耶律起身道:“好,我和你一起去,我也陪你一起死好了,兩條命為他一個人送葬,你高興嗎?”

“你不會功夫,不要去!”

“很好,你為了他寧可去死,那我算什麼?拼命救你出來是救錯了,受了傷也是白傷,我竟是個拋棄同伴地惡人了。”

連衣急忙回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他突然上前一步,抬手緊緊抱住她,一面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腰上放:“這裡還有傷,被宋軍刺了兩刀。我地傷不是傷?根古在你心裡,比我重要?還是說,我死了也不要緊?”

他貼著她的耳朵逼問,聲音輕的像耳語,目光灼灼看著她。

連衣的嘴唇微微一碰,喃喃道:“不……我不是……”

“不是什麼?”他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來,那一張芙蓉面,在火光中清麗難言,不可方物。他輕道:“你如果出了這個山洞,我馬上就會死。我不是開玩笑,只要你走,我立即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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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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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已經記不清楚了。

夜色暗沉,火光迷離嘕嗹嘐嘛,她只覺背後一陣冷一陣熱,心裡似是有一種不顧一切要把自己貢獻出去的力量。

乾草透過鋪在地上的衣服碲碥碭碧,扎在赤裸的皮膚上,又痛又癢。火點是急促撥動的琴弦銎銙銛銘,上下跳躍,很急很快斡旖旗暝,在她身上每一處徘徊。

遠處像是有一種被撕裂的笛聲,淒楚纏綿,好似一隻小手抓住了她的心臟。那是幸福到了痛楚,還是只因為是痛楚,她已經分不清。她被人捧在手裡,翻捲、折疊、舒展,像一塊新布料到了經驗老道的裁縫手裡,熟練地裁剪對折,做成一件美麗的衣服。

包裹住他,包裹。那光滑的肌膚,還有涔涔的汗水。

淒冷的月色透過洞口,傾瀉進來,灑在她妖嬈的長發上。髮上多了一隻手,伸進去按住她雪白的頸項,然後另一層漆黑的長發鋪了上來,被她的手撥亂,連鋪在地上的乾草也亂了。

很亂,亂到洞口有一個人影閃過都沒被人發現。那條漆黑的影子孤零零在月下站了很久,靠在外面的石頭上,緩緩吐出一口氣,白霧籠罩住他濕潤 晶瑩的眼睛,將一切奧妙都掩蓋住。她的睫毛濕漉漉,分不出是汗水還是淚水。耶律情不自禁將她抱起來,低頭去吻她的睫毛。連衣閉上眼,抬手緊緊抱住他的脖 子。

她是在飛升還是在墮落,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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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淒楚的笛聲,似乎送入了小蠻的睡夢裡。

她從未聽過這種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緩緩撕裂開一樣,帶著一種決然地味道。她被驚醒,推開覆在身上的皮毛。側耳仔細去聽,遠處果然有人在吹笛。有著羌笛的纏綿淒冷,不似普通竹笛地清越悠揚,像是天神在細細吟唱,又像龍在沉沉呼嘯。

那曲調如此優美,小蠻不由自主趴在窗前仔細去聽。細細聽了一闋,只覺耳熟,正要繼續聽下去,笛聲忽然一轉,又繞回上一闋,從頭開始吹。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

綠楊芳草幾時休,淚眼愁腸先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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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院子黑黝黝的,只見雪光瑩瑩。不遠處是天權的院落。他的小樓上燈火通明,隱約有人倚在欄前吹笛。

想不到天權公子居然有這種雅興。在沉寂的雪夜裡獨自吹笛,還吹得滿腔幽怨,笛聲淒楚。好像這種喜歡穿白衣,有潔癖,冰塊一樣地貴公子都愛玩這麼高雅的東西。

小蠻把窗戶關上,懶得理會。可是那笛聲居然不停,幽幽地吹了很久很久,她聽得心煩意亂,怎麼也睡不著,只得光腳穿上大氈靴,披了一條貂皮 披風,衝到樓下大叫: “夜很深了知不知道?你可以明天白天吹,吹一整天都沒事。

樓上那個白衣公子果然緩緩放下手裡的笛子,過一會,低聲道:“你來的正好,聽說你擅長琵琶,可願為我彈這一曲玉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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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了個呵欠,安靜下來之後,果然就困了。她轉身要走,忽聽身後有一些動靜,不由回頭一看,卻見他不知何時從樓上跳了下來,站定在自己身後。

“請。”他好像根本沒聽到拒絕,直接對她做個請的手勢,一面推開了屋門。

小蠻實在沒辦法,要掉頭就走吧,好像這裡是人家的地盤,人家又救了她,不能太不給主人面子。她只得躑躅著走進屋子。她還是第一次進天權的 院落,院前果然種了許多梅樹,屋子里幹乾淨淨一塵不染,地上鋪著一層雪白的羊毛地毯,屋子四角放著火盆子,火光艷艷,溫暖如春。

她低頭看看自己臟兮兮的氈靴,這還是七福借給她地,好像踩進去很不好。可是她裡面又沒穿鞋,在男人面前光著腳,是很沒禮儀的事情。正在猶豫,天權早已走了進去,遞了一雙雪白的鞋子給她,好像是狐皮地,上面還綴著三顆小小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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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好鞋走進去,天權關上門,走到後室,不一會便端了茶出來:“沒什麼好地可以招待,不要介意。”嘴上雖然這麼說,但端出來地茶具和茶點都十分精緻,小蠻剛好餓了,抓起一塊就吃,揭開蓋子咕咚喝了一口,忽見他定定看著自己,不由奇道:“怎麼了?”

天權淡淡撇開眼睛,道:“這是松枝上的雪水泡地顧渚紫筍茶。”

是……這樣嗎?她就覺得香醇一點,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而且茶好像就是用來解渴的,沒必要那麼講究吧……小蠻又喝了一大口,為自己的惡俗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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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對他的美色視而不見,坐了一會,吃了兩塊糕點,喝了一杯熱茶,屋子裡暖烘烘的,她身上披著狐皮披風,有點熱,乾脆脫了下來。

天權立即起身,走到內室,過一會拿了一件白色外衣並一把琵琶走了出來。

“給,穿上。”他把衣服遞給她,卻不看她。

小蠻低頭看看自己。她又不是沒穿衣服,身上的袍子連腳都能遮住,脖子也包的嚴嚴實實。他做什麼好像自己沒穿衣服闖進男人屋子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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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摸了摸,這是用紅木做的琵琶,鳳枕是像牙製成,似乎被人用過很多次,象牙有一種柔和的光澤。琴頭雕著如意鳳尾紋。嵌著一塊碧綠地翡翠,十分精緻,絕對不亞於李十三那把紫檀琵琶。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啊。她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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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著琵琶,試了試音,果然珠翠清麗。手指一撥,正是玉樓春的調子。

果然如她自己所說,她地琵琶彈得併不是很好。雖然她生了一雙好耳朵,但自己彈卻不出眾,幾個音都是平平。好在這琵琶音質極脆,多了一些爽利。聽起來倒也有別緻的味道。

天權靜靜聽著。火光映在他面上,忽明忽滅。他雙目深邃,不知想些什麼。

一直到了下闕,那調子陡然拔高,緊跟著又落下,從此忽高忽低,越高越險,越低越細微,時而高山磅礴,時而鳳啼細細,她手指微微將弦一絞,音顫不發,竟有一絲剛烈倔強的味道流露出來。

天權眉毛輕輕一動,握緊了自己的手。

彈、挑、掄、掃、抹、扣,那音在她手裡猶如漸漸沸騰的水,跳地令人坐立不安,一刻也不能安穩。天權終於再也坐不住,緩緩起身,抽出腰間的笛子,放在嘴邊幽幽吹了起來。

淒楚的調子頓時將她音中的剛烈味道壓下去一些,小蠻微微一頓,不由抬頭去看他。

他手裡拿的卻不是普通的笛子,微微呈弧形,其色瑩白,居然是玉做的,每一個按孔上都雕著各類花紋,下面綴著松綠色的流蘇,十分華麗。

整個下闕奏完,他卻不停,返回去從頭開始繼續吹,小蠻只得也跟著回去。聽著那高音在琵琶中艱險緊繃,笛音卻能緊緊跟上,猶如延綿不絕的霧氣,越高越是繃緊,一刻是如履平地,另一刻卻惟恐蹦斷了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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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背上忽然打了個冷顫,手裡一亂,調子頓時彈不下去,琵琶也險些丟在地上。她手忙腳亂地一把抓住,抬頭匆匆一笑:“抱歉,沒抓穩。”

天權放下笛子,走到她身邊,突然握住她地手腕,手指搭在上面,細細等了一會,才道:“是我抱歉,忘了收斂功力,只怕是用內力傷了你,好在沒什麼大礙。”

汗,吹個笛子而已,又不是殺人,難道還要耗內力在裡面嗎?

小蠻摸摸自己,好像確實沒什麼不對勁的,稍稍放下心來。只聽他又道:“你的琵琶……太倔強,且十分冷厲。以後不可如此,對自己不好。”

如果不是她倔強地用高音來纏鬥,死活不肯認輸,他也不會情不自禁用上內力。對一個絲毫不會武功地人來說,這種作法無異於以卵擊石。

小蠻只覺這話耳熟,好像她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給別人。她聳了聳肩膀,見他手裡那個笛子很古怪別緻,不由說道:“你地笛子能給我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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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拿在手裡把玩一陣,放在嘴邊正要吹,突然想起這人有潔癖,趕緊又放下來,他卻道:“吹吹看,只是別被音質嚇一跳。”

她果然吹了一下,尺八發出刺耳粗嘎地聲音,她登時被嚇了一跳,趕緊還給他:“難為你會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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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沒有阻攔,送她到門邊換氈靴,她光著一雙腳,腳趾潔白可愛,整張腳掌纖細端麗,只露出來一下子,就被塞進了氈靴裡。天權低聲道:“你……今年多大?”

好古怪的問題。小蠻莫名其妙看著他:“整十六歲,虛十七。”

他點了點頭,又不知想到了什麼,再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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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了個身,輕輕拍了拍心口,用手小心摀住,輕道:“澤秀你別生氣,我只是和他說說話而已。除了你,我誰也不會再看啦。”

心口那裡變得很暖和,像是有人抱住她一樣。

外面冰天雪地,嚴寒徹骨,她心裡卻有春光明媚,勃勃生機。

她將整個春天鎖在了心裡,幸福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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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走了之後,天權獨自一人倚在窗邊,想了很久很久,都是一些忘不掉的久遠的事情,今晚不知為何,被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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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淡道:“計劃改變了,事情與這個女孩無關,我不打算放她出去。”

那人一愣:“怎麼說?”

“沒必要重複一遍,你耳朵沒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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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果然有些畏懼,拱手行禮,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去與其他人商量一下其餘對策。只是公子爺這樣的作法,難免任性。”

天權沒說話,半晌,才道:“回去告訴他們……事情與她無關,不要再找她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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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漸漸大了起來,天權反而將窗戶推開更大,撐在窗邊,靜靜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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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頭髮亂了,與他的纏在一起,乾草碎屑沾了滿頭。

連衣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理了理頭髮,將衣裳一件一件穿好。雖然昨天晚上脫下的時候很快,甚至她都記不得怎樣脫掉的,但到最後,她還是得一件件孤零零地穿回來。

耶律趴在她身旁,一隻手還勾著她的腰身,睡得十分香甜。連衣輕輕彎下腰,伸出一根手指,虛沿著他俊美的輪廓,一點一點畫下來:額頭,鼻樑,眼睛,睫毛,面頰,嘴唇。

她如今再也沒有任何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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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陽光燦爛,今天真是個好天氣。連衣緩緩走出洞口,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伸了個懶腰,旁邊突然閃出一個人,嚇了她一跳,急忙回頭,卻見根古衣服上染滿了乾涸的血塊,臉色蒼白,眼下發黑,定定地站在面前。

連衣登時大喜,叫道:“根古!你沒事嗎?”她跑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喜不自禁。

根古默默看著她,低聲道:“姐姐……不。我想叫你連衣,可不可以?”

“可以啊。”她眉毛都笑開了,見他沒事。管他叫自己什麼,就算只叫喂都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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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古面色一沉。目中殺氣頓現,沉聲道:“那好,連衣,我要做一件事,你不許阻攔。”他提起大刀。繞過她就要進洞。連衣突生一股不好的預感,急忙攔住:“你要做什麼?”

根古森然道:“那畜牲玷污了你,我去把他殺了!”

連衣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可以!不、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願意地!”

根古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眼裡有一抹極致受傷的血紅:“你還要護著他!我告訴你,他把我一個人撇下,搶了你就跑。你們親熱的時候,我差點死在宋兵手裡!你和他一起地時候,有想過我半點嗎?我就是個該為你去死的傻小子?”

連衣臉色煞白。嘴唇微微顫抖,低聲道:“對不起,根古……對不起。我只是……我……”

“你什麼?世上再也沒有比你更傻更蠢地女人!他根本是在玩弄你,你也心甘情願被玩弄!他根本也沒有拿你當作一個正經人來看。你就是他的玩物!玩過就可以隨便丟!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他怒吼。一把推開連衣:“讓開!我去殺了他!”

連衣抬手在他肩頭一按,根古本能地用手揮開。不防她突使奇招,手腕一轉抓住他的手肘,朝後一扭。

根古大吃一驚,萬萬想不到她在這種時候用 起真功夫來了,身體登時跟著一轉,讓過力道,足尖照她膝蓋上反踢過去。連衣放開他的手,縱身一跳,跟著寒光一閃,赤霞刀穩穩落在他頸項上,抵住不動。

根古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只覺她完全是個陌生人。

連衣抵住他的脖子,低聲道:“你不要管我地閒事!要怎樣做,我自己知道!我不要別人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來代替我做什麼!”

根古突然覺得自己一直看錯了她,以為她是個單純柔弱需要保護的女人,什麼也不懂,自己什麼都要為她打算好,但事實上根本不是這樣。她眼睛瞪的很圓,有一種決絕的味道,很顯然他如果再靠近洞口一步,她真的會下手。

根古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連衣,你會殺我?為一個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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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輕聲說道:“你並不知道,我現在有了目標,值得全身心去付出氣力的目標。他是畜牲也好,皇帝也好,通通沒有關係。是我想要,我願意, 心甘情願。他騙死我,我也不在乎。我這些年都找不到可以把一切付出託付的對象,現在我有了,那是我的事,他怎麼樣和我沒關係。因為我現在不空虛,我一切都 很好!”

人活在世上,沒有一個追求,是一件可悲地事,至少對她來說是這樣。別人追求自己可以得到的東西,她不過是追求一些不可得的,同樣是目標,沒什麼區別。就和終於找到生存地真諦一樣,無論好壞,都是自己人生的圓滿。

根古眼怔怔地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他地手終於慢慢垂下,大刀咣當一聲摔落在地。他地眼淚也跟著摔下來,咬緊牙關不出聲。

連衣緩緩放下赤霞刀,低聲道:“對不起,根古。我希望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拜託。”

他慢慢點了點頭,轉過身去,定定看著遠方枯黃地森林。一群鳥拍著翅膀飛了起來,擦著旭日的光輝,漸漸飛遠。

“那我也告訴你。”他彎腰拾起大刀,往腰間一挎,轉身平靜地看著她:“我也有目標,付出所有東西都要去追求的。不管她變成什麼樣,我都不在乎,不放棄。她一輩子不看我,我就一輩子不走開。這是我的固執,也是你的固執。總而言之,我這輩子只有她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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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便走,再也沒有回來。連衣默默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什麼,竟不敢去留。

他的話,她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沒理解。其實,一輩子是很漫長的時間,他們卻總是用短短的一個期間去為這麼長的時間來定義。並且認真貫徹它,抵死不回頭。這樣到底是好還是壞,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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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在洞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耶律光著上身打著呵欠從裡面出來,一把抱住她。張口就咬住她地耳朵,低聲道:“你在看什麼?是想著我麼?”

連衣微微一笑,突然有一種流淚的衝動,她輕道:“我在看一個很好的人。他剛才走過去了。”

耶律微微一笑,勾著她地肩膀將她輕輕帶回洞裡:“傻貨是不值得去看的。還不如看看風景。或者——看看我。小連衣,昨晚你喜歡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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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輕輕放開她,披上衣服,把頭髮束起來,道:“咱們回大遼,這裡荒山野嶺,屁都沒有。十分沒勁。”

連衣忍不住想起她和根古嘴裡的一輩子,情不自禁輕聲問道:“耶律,你這輩子最想要的是什麼?”他在她臉上輕輕一掐:“叫我述律。那是我的字,我不喜歡聽你叫全名。這輩子想要什麼我不知道。現在我最想要地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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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黑影緩緩走進來,身材異常高大,果然是耶律文覺,他冷冷看著連衣,抬手便給了她一巴掌:“賤貨!居然躲在這里和男人親熱!吩咐你做的事呢?”

一行鮮血從她嘴裡緩緩滑下,連衣臉色慘白,怔怔看著他,低聲道:“我不會做的!我不會害自己主子!”

耶律文覺冷笑道:“你才和她認識幾天,就主子主子叫個不停,和這男人也才認識多久,就跟他上床。說你賤你還真賤,和你娘一個德性。”

連衣顫聲道:“這些不關時間長短,我知道誰對我好,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就算你是我爹……我娘她沒有錯,她只是愛錯了男人,可她至少到死都沒後悔過,比你背後罵她賤貨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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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這次回來就沒再出去,小蠻每天和趙叔父子掃雪的時候,一回頭就能看到他站在窗前的身影。有時候她覺得他好像是在看自己,可有時候又覺得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某個虛無縹緲地地方。

這個貴公子,心事很多很密,完全猜不透,永遠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小蠻對這種高深莫測的人向來有那麼點小敬畏,不太敢靠近,奈何七福三喜兩個總是攛掇著她去找天權做這個要那個,好像他們很喜歡看她吃癟的樣子,每次都笑得賊忒兮兮,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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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沒人答應她,小蠻只好繼續捧著熱水上樓,他的臥室門虛掩著,裡面透出一股梅花的香氣,暖融融的。小蠻走進去,把熱水朝臉盆架子上一 放,搓了搓冰冷的手,回頭一看——嗬,他還睡在床上呢!帳子層層疊疊,卻只罩了一半,他白皙俊秀的睡顏露在外面,漆黑的長發落在額間,不知做著什麼美夢, 連她進來都還沒醒過來。

“天權。熱水送來啦。”她又輕輕叫了一聲。

天權終於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一雙黑眸深不見底,竟有一萬分的迷惘嫵媚。他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抱住她的腿,把頭靠在上面,喃喃道:“……怎麼起這樣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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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獸!”小蠻氣得渾身亂戰,抬手就要打他。天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有些震驚,更多的是愧疚。他迅速起身,退到床邊,低聲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小蠻急匆匆地從床上跳起來,把衣領整好,轉身就要跑。天權輕道:“抱歉,因為你與我……面容相似,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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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走出房門,又道:“你去哪裡?”

“你管我!反正我自己一個人走也能走到鎮州!”她下定決心一刻也不多呆,立即走人。

眼前突然一花,這人鬼魅一樣地出現在眼前,抬手似是要抓她,小蠻嚇得尖叫一聲,差點跳起來,結果一下沒站穩摔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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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遰遯適遭,將她拽了起來,小蠻一把甩開墉塵壽夥,又跳了老遠,臉色煞白:“你不要碰我!”

天權靜靜站在門邊颮颭餃餌,頭髮披著,胸口敞開大半暝暠暟暨,有些無奈,有些懊惱。甚少在冰塊臉上看到這種表情孷孵寞寡,若在平時,小蠻說不定會私下嘲笑一番,可是她現在只想抓爛那張臉。

“是我認錯人了,很抱歉。”他低聲說著。

“這個藉口太拙劣!”小蠻憤怒極了,“我不是什麼佩娘!你連自己的老婆都能認錯,我替她遺憾!”

這個名字一出口,他臉色登時一白,一個字也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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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沉默了很久,才別過頭低聲道:“佩娘不是我妻子,她是……她早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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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沒有再說話,只是轉身一步步上樓。小蠻鬆開椅背,情不自禁問道:“那……那她是誰?真的……和我很像嗎?”

他停了一下,沉聲道:“你出去吧。不要想著亂跑,出了大門我必然將你捉回來。”

這是什麼話? !小蠻又怒了。

“你看清楚。我不是佩娘,你少來把我當作別人。我不稀罕、也不需要你來同情,我就是我。你要是因為什麼別的理由來護著我。大可沒那麼必要,我不會領你的情。”

她冷冷說著。

天權又停了一下。終於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我知道,你是小蠻,我沒認錯。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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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小蠻又差點跳起來。掉臉就跑,眨眼就跑得沒影了。

心口那一塊很燙,她緊緊按住,輕輕叫著澤秀地名字。

她突然很想流淚,想趕緊離開這個莊園,她覺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她就是她,一個極普通的、叫做小蠻的女孩。她不是蒼崖城小主,也不是佩娘,這世上有沒有誰是因為她叫做小蠻。不是別人,而對她真心好呢?

或許她地存在本來就不值錢,只能頂著別人的光輝接受並不真正屬於她地東西。

如果澤秀現在出現。如果他還活著,會不會因為她不是蒼崖城小主就不理她。拋棄她就像拋棄一隻死狗?

心口那裡的灼熱似乎慢慢緩解了。變成一萬分的溫暖。

小蠻終於也跑累了,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喘氣。她再一次摀住胸口。

嗯。他不會拋棄她,她知道的。哪怕她真是一隻死狗,澤秀也會揉亂她的頭髮,笑罵:傻孩子。然後拽著她地胳膊,護著她。他們是一個世界的,他們都明白的。

她長長出了一口氣,白霧團團蒸騰而起,四處看看,原來她跑出了那個莊園,來到了外面的小湖旁,湖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但湖中央似乎還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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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從地上撿了石頭,斜斜丟進去,石頭在冰面上跳了幾下,最後撲通一聲掉進中央,濺起清澈的水花。她跳了起來,彎腰還要再撿石頭,突然發覺後面有人,急忙回頭,正是天權。他連衣服都沒換,頭髮也沒梳,就定定站在後面看著她。

“你要嚇死人啊?”她被嚇了一跳,這人簡直像個背後靈一樣,連點聲音都沒有。

天權看著她清秀的臉,突然苦笑了一聲,輕道:“果然還是沒哭。我以為,你會哭。”小蠻抱著膝蓋坐回去:“我為什麼要哭?什麼事都要哭,那我活著別的都不做,只要流眼淚就行了。”

他在後面輕輕說道:“嗯,你只會為了澤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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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猛然回頭,他卻沒有看她。過了一會,他才道:“我說了,你跑出院子的話,我一定把你抓回去。走,和我回去。”

小蠻沒理他,只是靜靜看著雪中湖泊地美景。他似乎也不是真心要來抓她的,站在她身後,陪她一起看這寧靜潔淨的雪景。又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進行了一場誰更倔強地沉默大戰,天權輸了,所以他開口低聲道:“你聽過吳越國嗎?”

小蠻搖了搖頭,天權輕道:“那是一個很小的國家,很早就歸順大宋了。我曾祖父曾是吳越國王。佩娘是我曾祖父地一個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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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眼怔怔看著他,低聲道:“那、那你原來叫什麼?”

“明熹,錢明熹。字見玉。”

小蠻呆了半天,才低低輕道:“見玉……他答應了一聲。微微一笑。小蠻站了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冰屑:“嗯,我不怪你了。你一定很喜歡佩娘。你家族的事情。我以前並不知道,很……遺憾。 ”

天權淡道:“我並不喜歡她,我和她,只是兩個寂寞的人彼此慰藉罷了。”

小蠻漲紅了臉:“你……你和我說這個乾嘛!我不想知道!”

她轉身就走,天權緩緩跟在後面,又道:“你和她長得有一些相似,所以,第一次見到你地時候,我很吃驚。”

小蠻眨了眨眼睛:“我一點也沒看出你吃驚。”而且還能下狠手用弓箭來射她,此人的心腸血液大約真是冰雪做的。

天權只是微笑。小蠻不由想起初見的時候,他就讓自己與他同乘一騎,十分自然,原來不是他對女孩子諸多照顧,只因為她長得像佩娘。

“我並沒有把你當作佩娘,早上……只是誤會。我很抱歉。”

小蠻回頭對他做了個奇醜的鬼臉:“其實你也很嗦!一點也不寡言少語!”

她轉身飛奔回莊園,像一隻大蝴蝶,輕盈靈活。

天權定定站了好一會,壓不住嘴邊一抹笑,天地間茫茫大雪下得無窮無盡,可是,那也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有一隻蝴蝶在冬天破繭而出,斑斕美麗,翩躚飛舞在眼前。抓住那種美麗,如果可以的話。

身後傳來細細的踩雪聲,他唇邊的笑意漸漸斂去,又變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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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瞇起了眼睛。

那人又道:“中京一帶發現了澤秀地蹤影。”

天權眉毛一跳:“當真?”

“身挎三把黑劍,吃官府賞金,有九成的可能是他。”

天權將領口微微一束,沉默半晌,才道:“我馬上就走。”

換了衣服,出大門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小蠻住地那個小小院落。

那翩躚的美麗,他未必能抓得住。不過一定要試試。

他轉過頭來,馬鞭一揮,眼眸猶如薄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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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深了,外面地大雪還在靜靜下著。

小蠻縮在帳子裡,已經熟睡過去。

她在做一個美夢,在春光明媚地時候,澤秀在前面騎著馬,她也騎馬跟在後面,兩人緩緩行過漠北廣袤的大草原,看著遠處深綠淺綠,猶如翻滾不休地波浪一般。

澤秀回頭叫了她一聲,笑了笑,突然策馬狂奔而去,她急忙揮起馬鞭,催促著坐騎追上去,可是怎麼抽也追不上他。他的身影漸漸變作綠豆大小,消失在那一片明媚的綠色裡。

小蠻急得大叫他的名字,忽覺有人從後面輕輕抱住了自己,貼著耳朵低聲道:“我並不喜歡她,雖然她與你面容相似。但其實我喜歡的人是……”

小蠻駭出一身冷汗,猛然驚醒,滿屋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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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好像已經習慣被人搶來搶去摔來摔去像球一樣的生活了。

小蠻醒過來的時候悲哀地發現了這一點,因為她根本不激動,也不疑惑,更沒有大叫著救命,就算叫破喉嚨,也沒有人來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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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很想嚇暈過去。可是她偏偏只能嚇個半死不活,卻暈不過去。

紅姑子呵呵笑出了聲,突然抽出一把晶瑩的小刀。在她面前一晃,作勢去剝她頭皮。小蠻臉色發青。忽聽“鏗鏗”兩聲,卻是她把青銅鍊子地鎖用 小刀給攪爛了。小蠻狠狠落在地上,跌了個狗吃屎,耳邊聽得紅姑子又道:“你只要乖乖的聽話,我就不剝你的皮,還要給你銀子,讓你做有錢人,衣錦還鄉。”

小蠻勉強坐起來,突然搖了搖頭:“用錢來誘惑我已經沒用啦。”

紅姑子的小刀在她面前又是一晃,發出陰森的光芒,作勢要去剝她地皮,小蠻急忙正色道:“不過我一向很合作,說吧,什麼事?”

雖說她不怕死,但不代表她不怕被剝皮。痛死不說,死了還要做個沒皮鬼,太淒涼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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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臉色一變,驚疑不定,卻聽她又道:“你什麼也不用擔心,天剎十方全力保你平安,絕不讓那伙人傷你一根頭髮。你要做地,就是在天下群雄面前,把自己怎麼成為小主的經歷,以及不歸山如何利用你的事實說出來,如此而已。怎麼樣,是不是很簡單?”

聽起來確實很簡單——“我說,他們就相信我嗎?我什麼背景也沒有,就是一個普通女孩子罷了。”

紅姑子慢悠悠地說道:“小姑娘太妄自菲薄了,你地外祖是郭宇勝先生呢,就算他不認你娘,卻不代表他不認你。斂芳城只有不要自家人的份,卻從來沒有讓外人折辱自家人地道理。他現在不知道你是他孫女,一旦知道了,我敢打包票,他絕不會坐視不理。”

她想得也太單純美好了吧……小蠻反正是不會相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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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小蠻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搖了搖頭,像是想甩去什麼似的。過一會,才道:“你的意思是,天權是天剎十方的人?他一直在不歸山做……奸細?”

紅姑子呵呵笑了起來,在她光滑的臉上摸了摸,柔聲道:“是呀,他一直是天剎十方的人,他很厲害的,位置比我都高呢。不然在德州,你怎麼能那麼輕易逃脫?”

小蠻只覺整個人都在往下沉,一瞬間頓時想通了所有的事,為什麼土老闆會死,為什麼他要救自己,對自己諸多照顧。原來他是有目的的!他救她,只是為了今天的事!

紅姑子見她臉色變幻交錯,不由替她理了理頭髮,輕道:“他是個好男人呀,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冰塊,什麼都不能打動他,沒想到他寧可我們的計劃不完成,也要護著你。若不是這次找個藉口把他騙走,我怎麼能接到你呢?”

小蠻只覺心臟跳得快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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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姑子塞了滿嘴的餅,模糊不清地說道:“哦,你不用怕,我其實對你這種黃毛丫頭一點性趣都沒有。只有澤秀和天權那種老男人才會喜歡小姑娘,放心,我不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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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神色突然一黯。別過腦袋。

她想起了澤秀。繡好的扇面子,被他拿走了。當時她中了耶律文覺的掌力。以為自己過兩個月就會死,然後他和自己打賭,說絕沒有這回事。後來掌力果然沒發作,那張扇面子也被他搶走了。

那時候地賭注,是她輸了要給他繡一幅絕世美人,讓他天天玩賞。可是他沒要什麼絕世美人,他拿走的那幅,其實……她繡地人是她自己。

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扇面子送人了。因為你沒給我錢。想要我再繡,須得黃金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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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慢慢從車上下來,見對面耶律文覺的馬車上也推下兩個五花大綁的人,正是許久不見的連衣和耶律,她大吃一驚,急忙跑過去抱住連衣,驚道: “怎麼是你們?!他……那老頭有折磨你們嗎?”

連衣滿眼是淚,嘴唇微微顫抖,本來有一肚子話想告訴她,真正見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良久,才低低叫了一聲:“主子。”

耶律叫道:“好姑娘!是你!我那個白衣的好兄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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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文覺立即吩咐一個黑衣人去送信,回過頭來,早已是喜笑顏開,屁顛顛地請他們上車,哪裡還敢有半點不敬。眼見連衣也要跟著上去,他一把拉住她,沉聲道:“你要好好抓住這人,他馬上就要做皇帝,難得他看上你,將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你不得憊懶。 ”

連衣一把掙開他,臉色蒼白:“我跟著他,並不因為他是皇帝!你的飛黃騰達,也和我沒關係!”

耶律文覺恨不得一掌劈死她,奈何耶律在車裡直叫:“小連衣小連衣!快上來呀!”

他推了她一把:“快去!你若不聽話,我遲早一掌劈死你!”

連衣慢慢上了馬車,立即被耶律一把摟住腰,笑道:“怎樣,我算不算福星?因禍得福了。”

連衣勉強笑了一下,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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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嘻嘻一笑:“做什麼勞什子皇帝,我才不做。跟著我的小連衣一起過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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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面上漸漸恢復了光彩,輕輕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你是說真的嗎?”

耶律笑道:“自然是真的,小連衣不相信我嗎?”

連衣笑著搖了搖頭:“不,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耶律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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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心中驚疑,急急抬手在他背心按摩了一陣,低聲道:“出什麼事了?”

七福大口喘氣,斷斷續續地說道:“大事……不好!公子走後當晚……有黑衣人突襲莊子,將小蠻姑娘搶走了!”

調虎離山之計? !天權猛然回頭,那個說中京發現澤秀的手下掉臉正要逃跑。他袖中銀光一閃,正中那人背心,他慘叫一聲,登時撲倒在地,痛苦地打滾。

天權緩緩走過去,一腳將他踢得翻過來,輕輕踩住他的咽喉,聲音輕地猶如耳語,只有一個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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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福翻身上馬,輕聲道:“公子爺,小蠻姑娘她……”

天權淡道:“我去不歸山,你不用擔心。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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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牽了另一匹馬,正要上去,忽聽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慢慢轉身,只見遠處緩緩行來一個人,牽著一匹馬,身穿黑色大氅,腰挎三把黑劍,滿臉絡腮鬍。他再冷靜,此刻也忍不住大吃一驚——澤秀!當真沒死!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

那人一直走到近前,冷冷看著天權,又看看地上那個黑衣人,他身上有紅白十字刀花紋。他一言不發,天權也默默看著他。

“你……是天剎十方地人。”半晌,澤秀開口了。

天權淡道:“你沒死。”

澤秀笑了一聲:“想殺我,起碼要將我的頭砍下來,否則小小一劍,就能刺死我?”

天權別過腦袋,良久,輕道:“她……被帶去不歸山了。”

澤秀沒說話,翻身上馬,馬鞭一揮,忽道:“全天下的英雄都在不歸山,何止她一個小小女孩!”

話說完,人已在數丈之外。

天權微微皺眉,抬手想摘肩上的神武弓,不知為何,卻又放了下來。過了一會,他也翻身上馬,馳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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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低聲道:“他……不好嗎?我喜歡他,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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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依依不捨地走出車廂,過了一會,耶律笑吟吟地走了進來,一把抓住小蠻的手,柔聲道:“好姑娘,有什麼事?”

小蠻狠狠抽回自己的手,張嘴就想罵他,突然想到這人要做皇帝,二來他確實幫了自己不少忙,只得忍住怒火,低聲道:“你對連衣是怎麼回事?你玩誰都可以,怎麼玩到她頭上了?”

耶律笑了笑:“我和她……就那麼回事,你不是看到了嗎?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怎麼叫玩?”

小蠻惡狠狠地瞪著他:“好,那我問你,你那些個見到就要死要活的好兄弟算什麼?你也喜歡?比起來誰更重要?”

耶律眨了眨眼睛:“都重要,我都是放在心頭上疼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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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起身,走了兩步,突然回頭笑道:“你每天活在喜歡裡。每一個喜歡都是假的,都是衝著你的權勢你的錢來,這時候如果有人問你。喜歡的問題,你要怎麼回答?”

小蠻停止了咳嗽。怔怔看著他。

耶律又是一笑:“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喜歡。可是她對我很好,真地很好,或許我總會喜歡上她吧。但那又怎麼樣?這東西值得什麼呢?有樂子的時候趁早享受,你說對不對?”

小蠻沒說話,耶律走了之後。她一直靠在車壁上發呆。

喜歡這種東西值得什麼呢?她也不知道值得什麼,她只知道生命在這個上面有時候都會變得很輕,有時候,幾兩銀子也比它重。

那麼,它到底值得什麼?

唉,連衣,這個男人,真不是個好東西,不能招惹呀。

她揭開車簾。見耶律仰頭喝水,喝了滿臉都是,還把水袋裡的水朝連衣身上作勢潑過去。她又笑又跳,從沒見她這樣開心過。

不過。那也沒辦法。她開心就好。她能說什麼呢?各自地緣分吧。

小蠻放下車簾,倒頭就睡。再也不管別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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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抱著連衣的腰,扭得像顆麻花:“我不去我不去!肯定是來逼我回去做什麼狗屁皇帝!”

“做皇帝有什麼不好?吃香的喝辣地,大把美人給你挑,全天下就你最有錢,你幹嘛不做?!”小蠻完全不能理解。

“那麼好,讓給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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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低聲道:“你、你去吧,人都找過來了,躲避也不是辦法。”

耶律不說話,只是抿緊了嘴唇。連衣又道:“去呀,我……我陪你去。”

耶律一言不發,只是揭開簾子叫了一句,跟著一把推開車門,跳了下去。小蠻和連衣跟在後面,那些契丹士兵立即用弓箭對準了他們。

耶律板下臉:“做什麼?要用箭殺我嗎?都給我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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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背著手。笑道:“不敢什麼?我讓你帶兵助我做事,你卻讓人拿箭來射。看看這馬車給弄成什麼樣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死了比較好?”

耶律頹顯慌得滿頭冷汗,不知該怎麼說。

連衣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耶律這才回頭看著他,又笑道:“頹顯。我只是開個玩笑,你不用當真。快,起來,你殺了耶律察割,真正是一件大功勞,大遼地子民都感念你地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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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眉頭一皺:“我早說了不做皇帝!”

“不可!此事不可當作兒戲!天下為大。陛下怎可為了私慾痛快置疆土黎民於不顧?!”耶律頹顯臉色登時變綠了。

耶律笑道:“我從來也不是做皇帝的料子,比我能乾地人多得是。我看頹顯你就不錯。我只愛打獵遊山玩水。再和我地小連衣一起過日子,皇帝這個擔子。我挑不起。”

“連衣?”耶律頹顯抬頭,果然見到他抓住一個美貌少女地手,頗為依依不捨。

他立即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異!登基稱帝之後自有后宮佳麗三千,個個血統尊貴,容姿艷美,陛下萬金之軀,怎可被一介草莽之女玷污!”

“可我就要小連衣,其他女人不如她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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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頹顯提刀上前:“殺了這禍水!”

里三層外三層地弓箭手立即舉起長弓瞄準了連衣,她臉色煞白,怔怔站在那裡,動彈不得。耶律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殺了她,我還是不願做皇帝……”

耶律頹顯手一揮,立即要吩咐弓箭手射箭,耶律突然叫道:“不要放箭!好!我答應你!”

耶律頹顯大喜,擲刀於地,匍匐在地上:“萬民之喜!陛下英明!”

耶律怔了一會,道:“不過要等我幾天,我要去不歸山做點事。你在後面接應,事情了結,我便與你回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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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在馬車上怔忡了很久,突然道:“咱們一定找個機會逃出去,別再讓頹顯找到我。”

連衣笑了笑,輕輕點頭:“你……你肯護著我,我心裡很高興。”

耶律冷冷望著窗外,一言不發,突然回身一把抱住連衣,狂吻起來,小蠻在旁邊看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貓腰打開車門,假裝看風景。

“你跟我回宮!”他低聲,甚至帶著一些狂熱地說著。

連衣搖了搖頭:“我不去,而且……他們又會說我是禍水,然後逼你做不喜歡的事。”

耶律沉著臉道:“我多帶幾個禍水進去,好兄弟他們我也抓進去,看他們殺不殺的完!”

連衣呆了一下,低頭輕輕一笑:“你……你原來並不是……”

耶律抓著頭髮,怒道:“外面那麼多美人!好兄弟地手我還沒摸到!為什麼要我做什麼勞什子的皇帝!”

連衣不知怎麼說,只得木然地別開頭。

“小連衣,咱們今晚就找個機會逃走吧!不要再等了!”他情緒極其不穩,手舞足蹈。連衣輕道:“不……我要和主子一起去不歸山,把事情說清楚,不讓人再來欺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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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叫了半天,都是沒有任何建設性的意見,終於還是頹然倒在軟墊上,呆呆望著車頂出神,過了很久,才長嘆一聲:“那麼多好玩的事,為什麼我非得去做皇帝呢?”

連衣摸了摸他的頭髮,低聲道:“你、你要是真不想做皇帝,咱們到了不歸山,把主子的事情解決之後,就趁機逃走。我、我會陪著你……陪你一輩子的。”

耶律閉上眼,輕道:“你養我?我什麼都不會。”

連衣急道:“好啊!我養你!我什麼都可以做的!”

“那好兄弟他們也在?”

“……”連衣又不知該說什麼。

耶律突然笑了一聲,握住她地手,輕輕叫了一聲:“小連衣……我開玩笑的。你對我這麼好,我都知道,很知道。”

再也沒人說話了。

連衣靜靜靠在車壁上,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一句話:夜如何其?夜未央。

再深沉的黑夜,都有變成黎明地時候。

以前她以為自己看不到黎明,可是現在,她看到了未央的盡頭,那一絲絲地曙光。

她很想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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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笑著點頭。誰都來對她指手畫腳,要她這樣做。那樣做。擺佈她就像擺佈土狗一樣。不歸山是這樣,天剎十方也沒什麼不同。為了自己的利益,耍她耍地叮噹響。遲早要他們知道一點,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鳥他們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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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兩步,忽聽後面有人驚喜地叫道:“天權公子!”她心中一驚,摸著鬍子緩緩回頭,果然見到那一襲雪白的身影,面無表情地向朝他行禮招呼的不歸山弟子們點頭示意,目不斜視,朝自己這裡走來。

不會吧,他應當是認不出她來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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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得出神。忽聽房門被人敲了兩下,她跳下床去開門,門口赫然站著天權,她唬了一跳。說真的,知道他是天剎十方之後。她簡直不曉得要怎麼面對他。加上紅姑子又說了那些話,她見到這人就覺臊的慌,手忙腳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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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朝裡面走了一步,小蠻急忙擋住,不給他進來,一面笑道:“那個……舟車勞頓。我累……”話沒說完,她被他輕輕一撞,登時倒退了好幾步。天權順勢走了進來,把門關上。

小蠻胡亂摸著鬍子。左右看。上下看,就是不看他。

天權走到桌邊。緩緩坐下,良久,才道:“是我沒照顧好你,又讓你陷入這種險境。”

小蠻沒想到他會說這種話,心中不由一動,慢慢垂下頭,低聲道:“其實……也沒什麼,我、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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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打斷她的話,輕道:“不過既然已經來了這裡,也只有隨機應變了。你到時候看我地眼色,不要擅自行動。特別是……不要貿然靠近真正的小主。”

又來了,這些人怎麼總喜歡為她規劃要做什麼不要做什麼?她當真是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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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胡亂點了點頭,忽覺手上一暖,卻是他握了上來,小蠻嚇得一把甩開,背著手退了幾步,結結巴巴道:“那個……我累了,天權公子請回吧……”

他並不在意,只是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子,放在桌上:“吃飯喝茶的時候,把瓶子裡地東西倒兩滴進去,千萬不要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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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毒藥?”她一時嘴快,問了出來。

天權瞥了她一眼:“不是毒,是藥。”

他起身走到門邊,突然想起什麼,道:“我見到了……”

他本想把見到澤秀的事情告訴她,突然又停住,頓了頓,沒說話,推門走了出去。

他見到了誰?小蠻一頭霧水,怎麼不把話說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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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起那個小瓶子,拔開塞子輕輕嗅了嗅,有一股淡淡地梅花香,她不由想起他臥房裡那股梅花香氣,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怔忡了半晌,終於還是打開茶壺蓋子,倒了兩滴進去,晃了晃,這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半夜三更,小蠻在硬邦邦的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這裡的床太硬,這裡的夜太安靜,這裡的氣氛她本能地排斥,加上臉上地化妝不能去掉,緊繃繃的,難受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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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緊緊跟在小蠻身後,低聲道:“主子。這裡好多高手。我們會不會……失敗啊?”

小蠻四處看看,笑道:“怕什麼,你只管看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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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貼著小蠻的耳朵,輕道:“他在說謊。”

小蠻沒說話,這些江湖地老奸巨猾,要他們不說謊,比天塌下來還困難。她突然想到自己,好吧,她也好不到哪裡去,謊言大約是他們這種人生存的唯一糧食了。 ******
連衣微微一笑:“臉是恢復啦,可是頭上還是白頭髮呢,好怪!主子你要做什麼?”

小蠻慢吞吞地擦著臉,笑道:“嗯,做點有趣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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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笑了笑,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連衣,你膽子大不大?”

她一呆:“嗯?”

那個小主已經上了祭台,彎腰跪在了上面。

小蠻低聲道:“抱著我。跳上那個台子!”

連衣猶豫了一下:“可是他們還沒指示……”

“聽我的!”她斬釘截鐵。

連衣一把抱起她,縱身一跳,在眾多驚呼聲中落在了祭台上。金木水火四位幾乎是立即行動了,上來就要搭住連衣地肩膀。小蠻一把扯下腦袋上的假髮,一頭青絲瀑布般滑落,她一揚手,大聲笑道:“喲!各位,還記得我嗎?”

紅姑子他們早已驚得手足無措,誰也想不到她膽子這麼大。直接跳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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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朗聲道:“你急什麼?!不能讓我說兩句話嗎?還是說要在大家面前殺人滅口?“

人群裡早已發出震天地喧囂聲,金員外也有些猶豫了。四人互相看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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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並沒與他們多說,只是走到小主面前,她還是木然跪著,動也不動。小蠻慢慢彎腰,行了個禮,道:“見過小主……你為什麼不說話?嘴裡含著什麼?”

她抬手去碰她,金員外厲聲道:“你要對小主做什麼?!”

小蠻不等他叫完,揚手就給了那小主清脆的一巴掌,她被打得摔在地上,嘴裡的東西“啵”地一下滾了出來,卻是一顆紅色的藥丸。

小蠻笑道:“我沒對她做什麼,我是想問,她嘴裡含著這顆東西,是做什麼?”她搶過那顆珠子,在眾人面前舉高,天真地問道: “大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我沒讀過書,只聽過死人才會在嘴裡塞東西,不曉得一個大活人也要塞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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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又是嘩然,她果真是被藥物控制了!

小蠻上前一步,將她提起來,定定看著她,道:“我問你,你是蒼崖城小主,對不對?”

那少女還有些茫然,點了點頭,輕道:“這位姑娘……你……”

小蠻放開了她,笑道:“好,那我再問你,是天剎十方滅了你們蒼崖城嗎?”

這個問題太關鍵了,紅姑子他們都捏了一把汗。小主愣了很久,終於垂下頭,慢慢搖了搖:“不……不是。蒼崖城滅族,與任何人無關……”

小蠻厲聲道:“那你是怎麼到不歸山來的?!他們逼你做什麼?!”

這次不等小主回答,金木水火四位同時行動了,一個要將小主搶走,另三個抬掌要往小蠻頭頂拍落,厲聲道:“你在妖言惑眾!”

小蠻靜靜看著落下的手掌,動也不動,忽聽“卒”地一聲,似是有幾道暗器激射過來,金木水火四位立即被逼得退了一步。台下眾人一齊站了起來,許多人大聲道:“要殺人滅口嗎?!誰也不許動!等她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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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深深吸了一口氣,[古代] 十四十四 -【跑跑江湖打打醬油】《全文完》[url=http://www.eyny.com/viewthread.php?tid=3263155][古代] 十四十四 -【跑跑江湖打打醬油】《全文完》[/url]伊莉討論區[url=http://www.eyny.com/]伊莉討論區[/url]周圍喧囂聲那麼大,她卻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孤注一擲酵酳鉶鉼,賭了一把,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有這麼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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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笑道:“你被人擄出來,你的侍衛一定到處找你吧。”

小主還是搖頭:“我不知道……應當會找吧。”

她怎麼什麼都不知道,一臉茫然呆蠢的樣子,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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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拍了拍她的肩膀,作為安撫,轉身看著台下,朗聲道:“我今天在這裡說的話,保證每一句都是真的。如果我說了半句假話,天下英雄見證!要殺要剮,我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見她小小年紀。生得又楚楚可憐,纖瘦嬌弱的模樣。加上不歸山試圖控制小主地事情已經敗露,不由都對她產生了好感,眾人都道:“姑娘請說!”

小蠻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叫小蠻,是梧桐鎮人士。母親早亡,父親和二娘是開飯館的。有一天,我帶著弟弟去錢自來老師父的武館去送絡子,結果遇到了一個黑衣人……”

有人去過梧桐鎮地,都叫道:“果然是有個飯館!難怪覺得姑娘面善!錢自來那老鬼確實在那裡開了個武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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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利姆拓的男子緊緊抱住西雅斯,低頭在她額上親吻了幾下,然後將她輕輕一推,護在身後,舉起血淋淋的雙刀,直指金木水火四人,厲聲 道:“你們這群狼心狗肺的不歸山!到處編造謊話!陷害別人!還派人來暗算我,險些要了我的命!我告訴你們,蒼崖城就是死,也不會被你們擺佈!”

下面早已亂糟糟,吵個沒完,小蠻盯著他看了半天,突然“啊”了一聲,指著他地鼻尖,叫道:“是你!就是你打了我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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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龍之角!”他倆眼睛都是一亮,抬手就要拿。小蠻迅速收回來,轉身對著台下冷冷說道:“我繼續說了,那天我帶著弟弟去給錢師父送絡子,結果半途上遇到了這個人。一言不合,他打了我一掌,還丟下這個稚龍之角,當晚我胸口就出現了蒼火之印!”

利姆拓立即想了起來:“是你!那個小丫頭!”

小蠻沒理他,繼續說道:“我承認,我貪財,那個小角我本來是打算轉手賣掉,結果沒來得及,就遇到了不歸山前來尋找小主的人。老沙,就是你!你不承認嗎?”她一手指著後面的老沙,他臉色蒼白,顯然也是想不到她有這種勇氣。

“就因為這個小角,他們就認定我是小主,花了三千兩銀子想把我買走,說如果我不跟著走,以後麻煩會更多,我不想為家人添麻煩,只得跟著他們去了。他們說我 是小主,要照顧我,帶我回了不歸山。然後見到了金木水火土五位,告訴我是天剎十方滅了蒼崖城,我要報仇,並且光復家族。”

說到這裡,她吸了一口氣,豁出老命去壓抑住心裡的酸澀悲憤,顫聲道:“我的確沒有什麼背景,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可是這不代表我就應 當被玩弄,被利用,被人當作螻蟻!不歸山,你們利用我這個假小主想達到結成同盟,獨大武林的妄想,可是在白楊莊被常老爺子識破,幸好那天天剎十方過來滅 門,否則這個秘密必然保不住。然後,我才明白,我是被利用的。蒼崖城,或許你們很高貴,很神秘,可是你們也沒有資格讓我,或者任何一個陌生人來替你們承受 那些災難!”

她指著利姆拓地鼻子,冷道:“你打了我一掌,又故意把小角留下,就是為了讓別人誤以為我是小主,好讓真正的小主有時間逃脫。你一定很得 意,自己的計謀很巧妙,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唾棄你!你是個沒用地懦夫!自己的問題不敢承擔,卻把災難無辜轉到別人頭上!玩弄別人地命運,你們或許很得意, 可是很抱歉,讓你們失望了,我就算真是個螻蟻,也不會讓你們逼死!世上總有比你們更加高貴地人,等到有一天,別人也像看螻蟻一樣看著你們,就好好替我嚐嚐 那種滋味!”

她將小角一把丟在地上,再也不看他二人一眼。

“我要說的差不多也說完了,因為我不肯合作,不歸山便要來殺我。可惜我命比較大,沒能讓他們如願,所以我今天還能站在這裡,還能說話!可能我今天沒辦法從這裡走出去,也可能出去了就會死,但我還是要說,我很自豪!我一點也沒有後悔今天做地一切!”

小蠻從懷裡取出五方之角的地圖,又扔到了地上:“這就是天剎十方和不歸山兩邊都想要的五方之角與寶藏地圖,我還給蒼崖城小主,另外,鎮北的五方之角已經被我們取走,但現在不在我手裡,在我一個……同伴那裡,可是他已經無辜被不歸山害死了……”

她說到這裡,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咬牙硬是忍住哽咽,頓了頓,又道:“如此一來,我再也沒什麼欠蒼崖城的。還有這些錢和珠寶…… ”她抽出荷包,打開,嘩啦一下倒在地上,白花花的銀票和一堆珍珠寶石叮叮噹當滾了一地,“全部還給你們,不歸山。”

她好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似的,把空荷包折疊好,放回懷裡,鬆了一口氣,左右看看,所有人都怔怔看著自己。只有連衣捂著臉在哭,她哈哈一笑,聳聳肩膀:“我現在,又是一個窮光蛋了。”

台下寂靜了很久,斂芳城的元總管躬身朝她微微一揖,含笑道:“姑娘果然是俠義中人,令人汗顏。姑娘放心,此刻起,姑娘的安危斂芳城自然會保護,若有誰敢動姑娘一根寒毛,須得問問斂芳城同不同意。無論是天剎十方,還是不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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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人叫著不歸山,衝上來團團圍住他們,小蠻一時想不到人潮說上就上,她被沖得站不穩,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連衣急忙扶住她,抬手緊緊抱住她。她在拼命的哭,一直哭一直哭,眼淚把小蠻的領子都打濕了。

小蠻笑著摸摸她的腦袋:“哭什麼,傻丫頭。這樣不是很輕鬆嗎?我們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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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衣哽咽道:“主子,我對不起你……其實我給你做護衛,並不是真心的……耶律文覺是我……我爹……他安排我到你身邊,找合適的時機搶奪五方之角……”小蠻吃了一驚:“你說什麼?!”

連衣放開她,低聲道:“可是,我不會害你,我知道你對我好。你一輩子都是我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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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努力抬頭,試圖在上面找到那一抹孤傲的白影,可是那個清冷的貴公子,一眼都沒往這裡看,他定定站在角落裡,冷眼看著廳裡百來號人中毒發作的景象,像一尊冰雪做成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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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見周圍人都倒下了,只有自己站著,趕緊也“哎喲”了一聲,叫道:“我的頭好暈!”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連衣嚇了一跳,急忙扶住她:“主子!你沒事吧?都怎麼了?!”

話未說完,她臉色也是一變,噗通一聲摔倒在地,動彈不得。小蠻嚇了一跳,急忙推了推她,她卻一動不動,早已暈了過去。不會吧!難道她沒吃解藥?天權難道沒給她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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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躺了多久,廳裡終於沒人叫喚了,全部暈死過去,廳中只剩香爐的香氣,瀰漫幽香,沁人心脾。小蠻閉眼裝死,忽聽一陣腳步聲細細朝自己走了過來,她瞇起眼,果然見到一雙白色的靴子,那人彎下腰,正要抬手抱她,小蠻猛然睜開眼,正對他一雙黑眸,是天權。

他被她嚇了一跳,臉色一變:“你沒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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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給了我解藥嗎?我怎麼可能暈。你沒給連衣解藥嗎?她也暈了。”她更莫名其妙。

天權抿緊了唇。沒說話。

爐中的香名為十日醉,是極厲害的迷藥。也是極厲害的毒藥,不單可以讓人昏睡幾天不醒,就算醒過來,也是手腳酥軟,起碼要半年才能恢復功 力。期間和普通人沒兩樣。他給小蠻他們地藥,是不讓她中毒手腳酸軟,但迷藥還是要中的,她應當和眾人一樣暈過去,而不是現在瞪著兩眼看自己。

“走吧。”他淡淡說著,將她從地上拉起,扶著腰就要抱她。

小蠻急道:“連衣和耶律呢?!一起走啊!”

他還是不說話,抬手將她一把抱起,不顧她的反抗。朝前走去。

小蠻急得使勁掙扎,忽覺他地手按在了後頸上,要像以前一樣把她弄昏。她急道:“你要做什麼?!我不是狗隨你弄醒弄昏!”

那隻手猶豫了一下,小蠻奮力一掙。從他懷裡跳下來。掉臉就要去找連衣和耶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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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站了一會,突然想起什麼。轉身走到西雅斯身邊,將她手裡的地圖抽了出來,放進靴子裡,正要起身,忽覺背後有勁風襲來,他心中又是一驚,手在地上一撐,翻身讓過,一隻通體漆黑地大劍擦著他的腿邊刺了過去。

他低聲道:“澤秀!果然是你!”

地上躍起一個黑衣人,頭臉都包著黑布,只露出一雙炫彩熠熠的桃花眼,果然是澤秀。他一擊不中,立即反手劈了一劍,天權只得再次讓過這招,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他早已竄到小蠻身邊,將她攔腰一抱,縱身跑出了大廳。

天權立即追上,遠遠的只見那一抹黑影跑得極快,早已過了迴廊,他眉頭一皺,自知是追不上了,乾脆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大廳裡橫七豎八都是昏死過去地人。

這樣一來,武林裡必然要起大亂,矛頭全部指向不歸山,他們縱然不死,元氣也是大傷了。

天權轉身便走,緩緩走過寬闊的迴廊,突然吹了三聲口哨,不知從哪裡立即出來了四個黑衣人。拱手朝他行禮,道:“姑娘被人帶走,朝山下東面的綠洲跑去。”

他點了點頭,低聲道:“都弄好了?”

黑衣人道:“水中都已下了十日醉,所有弟子都暈死過去,我們已將他們都送到了高樓中,沒有一個遺漏。不歸山中各條暗道小路也已用銅條釘死,無一遺漏。”

天權朝前走了兩步,淡道:“那還不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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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被人扛在肩上,一顛一顛飛快地跑下山,顛得都快吐了。她死死揪住那人地頭巾,厲聲道:“快放我下來!”一面用腳使勁踹他胸口,張口去咬他的肩膀。

那人也不理她,一直跑到綠洲的河邊,才將她朝地上一丟,小蠻痛得慘叫一聲。

屁股屁股!她地屁股!肯定摔碎了!

她痛得齜牙咧嘴,半天爬不起來。那人將她放下之後,便轉過身,靜靜望著遠方蒼茫的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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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跳起來,定定看著他地背影。

不……等等……這個背影……

她心中突然被人狠狠一刺,猛然一靜,似乎是停止了跳動,緊跟著又開始狂跳。她覺得胸口幾乎裝不下它,它會破體而出。

“你……等等……你轉過臉來……讓我……看看。”她低低地,顫抖著聲音說著。

那人並沒轉身。只是緩緩扯下頭巾,粗長地辮子滑了下來。

小蠻倒抽一口氣。突然反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她不是做夢!不是做夢!澤秀!天啊!是澤秀!他還活著!

她眼前一片模糊,顫聲道:“你……你是澤秀,對不對?你是澤秀!你沒死!”

他還是不動,小蠻再也忍不住,踉蹌著奔過去。從後面用力抱住他的身體,哽咽道:“你沒死!真地沒死!”

澤秀握住她地手,緩緩拉開,退了一步,轉過身低頭定定看著她,半晌,低聲道:“我沒死,讓你失望了。或許你是希望我死了比較好,這樣一個傻瓜到死都不知道你的謊言。”

小蠻吸了一口氣。艱難地說道:“你……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也不是……”

澤秀搖了搖頭,淡淡望向天邊。打斷了她地話:“你今天說了很多精彩的話,沒人有資格可以利用別人。你這樣說別人。也應當這樣告訴自己,沒人應當被你利用。”

“我沒有利用你!”小蠻急了。

澤秀笑了笑。又轉頭看著她,他地桃花眼還是那麼多情妖嬈,可是裡面的光芒並不溫柔,而是冷冽多刺的,充滿了嘲諷。

“沒有利用我嗎?”他反問了一句,沒有說更多的。

小蠻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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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低聲道:“我應當早些告訴你,我最恨別人欺騙我,利用我,無論他是誰。如果你是男人,我現在早已一劍捅死你了。但我不殺女人,所以,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

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安靜到詭異,好像這個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聲音這種東西。

鴉殺,三千世界鴉殺,原來是這樣一種可怕到窒息的安靜。

小蠻好像聽見心裡什麼東西破碎地聲音,她在某個可怕的絕望後重新建起的堅固壁壘,足以讓她充滿笑容和勇氣活下去的信念,它們碎了。

果然現實和虛幻是不同的,她自己一廂情願塑造出一個溫柔善解的澤秀來,他們是一個世界的,他們什麼都明白的,他永遠照顧她,愛護她,讓她幸福美滿地活下去,把春天鎖在心裡。真正的澤秀渾身都是刺,不容許任何傷害欺騙。

他死在最恰當最甜蜜地時候,早一步,晚一步都沒有錯。

小蠻低下頭,用近乎卑微的聲音乞求他:“是我錯了……求求你,原諒我……”

澤秀低聲道:“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有一個過命交情地好兄弟,我信任他,像起初我信任你一樣。不過他也是騙我,利用我,你知道他的下場是什麼嗎?”

小蠻摀住嘴,沒有說話。

他顯然也不需要等待她地答案,淡道:“我殺了他,一劍穿心,割了腦袋祭天。不過我不會殺你,因為我很欣賞你今天地表現。”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白綢帕子,輕輕丟在她腳下,轉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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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眼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只覺自己所有地氣力也跟著他一起走了。她慢慢蹲下,茫然地撿起那張帕子,展開,上面正是她繡的那幅扇面子,那個少女笑得又幸福又悲哀,有一種卑微的偷生的喜悅。

旁邊有人用墨水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字: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

她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撕裂開來,甚至能從一片可怕的寂靜裡聽見被緩緩撕裂的聲音。

她一下子被人從幻夢裡拋進荊棘叢生的現實中,還不能適應,怔怔地無法回神。

不知怔了多久,她突然起身,輕輕叫了他一聲:“澤秀。”

他的腳步微微停了一下,沒有回頭。小蠻從懷裡掏出一個帕子,那曾是她的至寶,是她在悲痛中想像出的另一個他。

她慢慢走過去,把那個帕子遞給他,低聲道:“這個,給你。你可以還給你三叔,就當是我答謝他的禮物。”

她不會乞求了,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他沒有死,那是世上最好的事,他離開她,那也是無奈的事。無論哪一件事,他都是澤秀,是她無法主宰,也無法哀求到的一個人。

是的,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資格利用別人,她被利用了,然後再反過來利用別人。

這是她的罪,她要自己來承受,與旁人無關。

澤秀將帕子展開看了一眼,便還給了她:“用不著,你燒了吧。告辭。”

小蠻沒有接,帕子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他輕飄飄地走遠了,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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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了下來嫨嫠嫣嫗,火燒雲的天空,將一切都映成了紅色。

如火如荼的紅色。

天權騎馬緩緩朝綠洲行來裹褓褙褐,他身上的白衫子也被映成了淺淺的橘色。黃沙在馬蹄下簌簌流過,他四處緩緩張望著榑榎榍榡,似是在尋找什麼。

突然,他勒住韁繩戫截戩摫,翻身跳了下來。

前面站著一個布衣少女,披著一頭長發嘐嘛嘝嗺,被風吹得凌亂翻捲。她像個雕像,動也不動一下。

天權慢慢走過去,有什麼東西被風吹得落在了他腳面上。他彎腰撿起,展開一看,卻是一幅繡品,上面的少女拈花而笑,眉目靈動,栩栩如生。繡圖旁還被人寫了一行字: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

他將帕子上的流沙輕輕抖落,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你的東西。”

她沒動,好像沒聽見他,更沒有看見他。

她眼怔怔地望著遠方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眸子裡像有火在燒,或許那是他的錯覺,那種絕望的光輝,只是夕陽落在她眼底而已。

她腳邊還丟著一團白綢,天權彎腰再撿起來,這次上面繡的卻是少年時的澤秀。

“不要了嗎?”他低聲問著。

小蠻終於動了一下,低頭看著他手上兩張白綢,乾涸的嘴唇微微一動,低聲道:“燒了吧,不要了。”

天權將兩張帕子折疊好。放進自己懷裡:“那就當送給我了。”

小蠻沒說話,還是愣愣的,既沒有哭。也沒有鬧,安靜地令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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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低聲道:“你要去哪裡?”

小蠻眨了眨眼睛。淡道:“這裡離梧桐鎮不遠,我回家吧。”

天權點了點頭,突然抬手將她抱了起來,往馬背上一放,自己也縱身而上:“我送你回去。”

小蠻靠在他懷裡。靜靜望著夜幕下一望無際的沙漠,沒有光芒,沒有聲音,這裡像是一個死亡的世界。很奇怪,上次她來地時候,明明覺得沙漠很美很壯觀,可是現在她一眼也不想多看。

所以她閉上了眼睛。

天權展開披風,將她輕輕裹住,像一片濃厚的黑夜蓋住她。一切都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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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腳要進去,回頭見天權騎在馬背上看著自己,便道:“謝謝你送我回來,你走吧,讓我家人看見,肯定有許多廢話。”

天權點了點頭:“那……保重,告辭。”

他把韁繩一拉,清脆的馬蹄聲踏著石板路,很快就去遠了。

小蠻在門口站了很久,每次抬手要去敲門,最後卻又放了下來。

她真的要回去嗎?就當之前這快一年地時間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還是以前那個貪財的小蠻?每天就過著無聊透頂,八面玲瓏地生活,誰也不得罪,誰都喜歡她?

她驚恐地發現,自己不知該怎麼面對這些人,不是他們丟了她,而是她自己丟了自己她這樣回去了,連衣呢?耶律呢?天璣搖光呢?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掉?

心底有個邪惡地聲音在和她耳語:回去吧,回去多好。梧桐鎮的單純日子最適合你,周圍都是蠢貨,你輕易就能將他們玩弄在股掌間。連衣?那是誰,她根本沒把你 當作主子,她騙了你,靠近你是有目地的。耶律?那又是什麼東西,一個好色昏庸的孽障罷了,根本不值得掛心。天璣搖光?那些被迷倒的江湖豪傑們?都是路人 甲,死不死與你有什麼關係?就這樣回去吧,回去吧……反正到最後你剩下的只有這裡,江湖不是你的地盤,沒人要你,你一心渴求的人頭也不回, 根本也不在乎你。天權的關愛更是因為要利用你,你看,利用完了他不是很利索地走了麼?這世上沒人會要你,你也不需要去要他們。從頭到底,一個人,多麼好?

小蠻捏緊拳頭,牙齒深深咬進嘴唇裡,嚐到了一絲腥味。

她猛然轉身,慢慢離開了自家的飯館。

夜是這樣安靜,路上沒有一個人,偶爾有隻流浪狗垂頭喪氣地經過,和她一樣,遊魂一樣,沒有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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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飄飄蕩盪,不知到了什麼地方,忽然聽見有人在說笑。抬頭一看,正是錢自來開的那個武館,武館大門緊閉著,有人靠著外圍的牆根說悄悄話,一邊說一邊笑,不用猜都知道是一對偷情的鴛鴦。

小蠻垂頭走過去,忽聽裡面有人輕輕問了一聲:“誰?”

她沒說話,下一刻,一個黑影就從牆後鑽了出來,衝到了她面前。這人身材高大壯碩。低頭看了她一會,突然驚得跳起來!

“小蠻?!小蠻!是你?!你怎麼一個人……”

是鏟子,只有他才有這種誇張的腔調。小蠻淡淡看著他油汪汪長滿痘子的臉。低聲道:“我……”

話沒說完,她就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這麼冷的天。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遊蕩?!走!我送你回家!再好好給我說說這些日子你到底遇到了什麼!”

小蠻被他扯著踉蹌了幾步,後面突然有個人怯生生地叫了一聲:“鏟子哥……”

是陳家姑娘的聲音,原來她和鏟子已經這樣好了,好到三更半夜貼著牆根說悄悄話。

鏟子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放開小蠻地手。摸了摸腦袋,笑道:“小蠻,我有點事,你在這裡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馬上就回來找你!”

他掉頭跑了回去,小蠻站了一會,轉身悄無聲息地走了。

鏟子出來再找的時候,漆黑的街道上只剩冷風呼嘯,哪裡還有半個人影。

小蠻走出了梧桐鎮。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但她不想回家。她沒有精力再去做一場戲,成為眾人眼裡地好孩子。她很累,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會。

身後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輕輕的。又像是故意放重了一些好讓她能聽見。小蠻淡淡轉身,入目正是一襲白衫。對上了他漆黑深邃地雙眸。他靜靜看著她,沒說話。

她低聲道:“你沒走?”

天權搖了搖頭,她低低一笑,轉身朝他走了兩步,眼前突然一黑,軟了下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終於能好好睡一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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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睡,睡過了黃沙滾滾,冰雪漠漠,高山巍巍。

她似乎做了許多夢,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快樂有的悲哀,可是到了後來全部陷入深深深深地沉寂裡。

然後,小蠻告訴自己:你應當醒過來了。

於是她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一頂水墨白綢的帳子,掛了一般在玉鉤上。天色濛濛亮,看不出是黃昏還是清晨,床邊的案上,鎏金小香爐裡青煙裊裊,是青木香,甜美幽然。

這個房間她一點也不陌生,是天權的,原來她睡了這樣久,久到什麼時候被他帶回了自己的院落都不知道。

屋子裡很安靜,沒有一點聲音,天權不在房裡。她推開被子,四處看了看,然後反手敲了敲床板,果然是空的,下面也有夾層。

上次她躲在夾層裡,有人找到了她,那一夜她像是破繭而出的蝴蝶,畢生難忘。

她打開夾層,抱著被子縮了進去。

她不想看到一點光亮,那種充滿希望的光明此刻讓她難堪。只要一點點黑暗,讓她靜靜地再躺一會,然後她就能睜開眼,看清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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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屋裡有了腳步聲,來人並沒有一點猶豫,走到床邊,很快就揭開了夾層,果然見到在裡面蜷縮一團的小蠻。她像一隻生病地小貓,抱著被子,兩眼無神地看著他。

天權微微一笑:“是在捉迷藏嗎?”

他伸手將她連人帶被抱了出來,放在床上,一面又道:“小時候我不聽話,怕父親打我,也經常躲在這裡。”

小蠻沒說話,他轉身端了一碗粥,用勺子舀了送到她嘴邊,柔聲道:“吃點東西。”

她很乖地張開嘴,一口咬住勺子,天權抽了兩下沒能抽出來,不由無奈。

“不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他低聲說著。

小蠻咬著勺子,抬眼看他,含含糊糊地說道:“沒有……可是太燙了,不敢吃。”天權抽出勺子,有點尷尬。他這種貴公子,從來也沒伺候過人,粥是剛做好的,肯定燙地要命,他也不吹吹,直接朝人嘴裡送。

小蠻從他手裡接過碗,自己埋頭吃了起來。

天權坐在她身後,趁這個時機拿著梳子替她梳頭,鬆鬆綰了個髮髻:“等你身體好一點,覺得氣悶,我便帶你去暖和的地方走走。你喜歡江南,還是雲南?”

她搖了搖頭:“不知道,我都沒去過。”

“那先去江南,再去雲南。你喜歡哪裡,就在哪裡多待一些日子。”

小蠻放下碗,輕道:“你對我……很好。”

天權從她手裡接過碗,放在桌上,抽出自己地手絹替她擦嘴,小蠻頭一偏:“別,我知道你有潔癖。”

天權笑了笑:“我不在乎。”

小蠻定定看著他,黑白分明地眼睛,有一點懶洋洋,還有點剛睡醒的茫然,像是在問他:為什麼?

他只是笑,沒說話,端著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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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綰著漂亮的髮髻,穿著狐皮小襖,貂皮的白色小鞋子,靜靜坐在床上,看上去像一隻精緻的人偶。

她真的很安靜,一直也沒哭,沒有說話,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讓她吃飯,她就乖乖吃飯,還和以前一樣,會說兩句笑話,讓她睡覺她就乖乖蓋著被子合上眼睛,不問為什麼自己要待在這裡,更不問他何時放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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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在鎏金香爐裡放了兩塊香餅,過了一會,幽幽的沈水香味道便瀰漫了出來。

小蠻輕道:“好香,你這裡的香真多。”

天權笑了笑:“你喜歡就好。”

小蠻嗯了一聲,過一會,突然道:“天權,和我說話吧,不然悶著很難受。”

他停了一下:“好,說什麼?”

說什麼呢?小蠻想了想,說道:“給我說說吳越國的事情吧,有什麼風俗,好玩的。”

天權淡道:“抱歉,我不記得了,我開始記事起,吳越國已經不存在了。”

“那……你既然是天剎十方,為什麼又去不歸山做天權公子呢?”

他顯然一點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轉身從牆上摘下古琴,柔聲道:“不要說這些沒意思的話了,我彈琴給你聽吧。”

小蠻立即點頭:“好啊。你真厲害,會吹尺八。還會彈琴。”

天權將琴放在案上,手指輕撫,正是一曲列子御風。中正平和,令人心平氣和。飄飄然猶若成仙飛起。一曲奏畢,他回頭望著她。小蠻微微一笑,輕道:“你怎麼還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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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緩緩起身,走到她面前,道:“你不是不懂。你是根本沒聽見琴聲,對嗎?”

小蠻別過頭。他說得沒錯。她的世界不知為何成了一片死寂。除了說話聲,她什麼也聽不見。整個世界像是死了一樣,空虛得可怕。

“你的耳朵大約有些問題,我替你看看。”他不由分說,將她一把拉起,捏住下巴將她腦袋轉過去。

小蠻急道:“不!不是!我耳朵很好!”

天權抽出一根銀針,淡道:“不用怕,只是有些疼而已。”

小蠻大吃一驚,眼看他捏著自己地耳朵就要用針來扎,她嚇得尖聲叫了起來:“別扎別扎!我耳朵沒問題!”

話還沒說完,耳垂上就是一痛,他真的扎下去了!

很疼,像是要把她從沉寂中咬醒抓醒地那種疼。小蠻只覺心驚肉跳,整個人像是被那種疼一下子抓醒,她的麻木迅速被扯開,好像保護色也被人戳破一樣。

她摀住臉,哭了起來。

天權抽回銀針,用綢布吸去她耳朵上的血珠,輕道:“疼嗎?我應當輕些。”

所有聲音都回來了,香爐裡青煙嘶嘶的聲音,窗外颯颯的風雪聲,還有他輕輕地呼吸聲,遠處三喜和七福說笑的聲音。

小蠻抹著眼淚,可是它們怎麼也停不下來,她只有一邊哭一邊苦笑:“我的耳朵一定被你扎爛了……你一定沒扎準位置……疼死了……”

真的是耳朵疼嗎?她只有……她也只能這樣說了。

生活怎麼可以這樣折磨人,不斷的被打倒,再不斷地站起來,站的更高。她一直覺得自己可以走到更遠的地方,這次她站起來了,站得很高,她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一些重要的東西,結果她爬了多高就被拍回去多遠。

她被命運玩成了球,拍來拍去,怎麼也停不下來。

人活著,就一個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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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扯下左耳上的耳釘,捏著她耳朵上新扎出來地那個洞,把耳釘塞了進去,在耳後擰成一個死結,誰也摘不下它。這個動作完成之後,他似乎很滿意,抬手一把抱住她,緊緊摟在懷裡,低頭在她左耳上輕輕一吻,低聲道:“以後我來照顧你,再沒有誰能傷害到你。”

小蠻倒抽一口氣,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良久,她才輕道:“我不需要你來同情我,覺得我很可憐。”

他搖了搖頭:“不要這麼說,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低的位置上,覺得別人是同情你。你應當不是這種人。”

小蠻輕輕掙了一下,他立即放開她。她低著頭,摸著耳朵上多出來的耳釘,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她喃喃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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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柔聲道:“你什麼也不用擔心,更不用怕。來,過來坐,我彈琴。”

小蠻擦乾眼淚,點了點頭,坐在他身邊,聽他彈一曲鳳求凰,纏綿婉轉地調子,猶如流水一般,明明是溫柔的,卻令人想落淚。

小蠻不由自主將手輕輕放在琴弦上,音色頓時一亂,她急忙把手縮回來:“抱歉……我是覺得音色真地很美。”

他一把捉住她地手,輕輕捏住她的食指,扣住一根弦,輕笑:“來,我教你。琴上共有五音十二律,這是宮調。”

他握住她地手,一點一點,慢慢地將鳳求凰一曲彈完。屋裡沈水香令人如癡如醉,他懷裡的淡淡麝香更是讓她怔忡。

這樣好嗎?就這樣下去?和這個人一起?

心裡那個邪惡的聲音又開始探頭:為什麼不?他是多好的人啊,這樣的溫柔,這樣的權勢,你還有什麼不滿足?澤秀那個死人,驕傲的像只孔雀,又不要你了,你一個人灰溜溜地像只土狗,這人卻把你當作寶貝,為什麼不跟著他?

小蠻心中一亂,手下的調子頓時也亂了,她猛然起身,低聲道:“我……我要出去走走。”

天權正要披衣陪她下去,她卻搖頭:“別,我想一個人走。”

她不等回答,自己一個人噌噌跑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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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了,有點冷。天權將領口束好,抱著胳膊往樓下看。那個少女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的雪堆裡亂畫,忽跑忽跳,忽上忽下,沒有一下安靜。她的臉因為跑步而變得紅潤,兩眼似乎也變亮了。

最後她堆了個雪人,但那其實並不能被叫做雪人,只是上下兩堆,被她垛在一起。她張開手,撲地一下跳上去,把雪人給壓碎了,簡直活蹦亂跳到不行。

小蠻就是小蠻,她靜靜坐著永遠想不出什麼大道理,只有動起來,她才活得像自己。七福遠遠地在後面叫她,小蠻從雪堆上跳起來,朝他歡快地招手,七福道:“吃飯啦,你去把公子爺也叫上。”

小蠻轉身便要上樓,抬頭忽見天權站在欄桿前看著下面,她又開始招手,叫道:“天權!吃飯了!”

他很想笑,而且他真的笑了。

這翩躚靈動的美麗,又纖細,又堅韌,好像誰都可以摧毀她,可是誰都不能真正摧毀她。這美麗會是屬於他的。

這樣很好,這樣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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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將回信丟進火盆子裡,剛剛燒著,就聽窗外有人在輕輕叫他的名字,柔柔脆脆,他心中一軟,不由探頭出去,見小蠻在下面對他招手,瞪圓了眼睛:“我剛看到趙叔像鬼一樣突然消失了!”

他微笑起來:“上來吧,下面很冷。”

小蠻點了點頭,突然又歪著腦袋問:“會不會打擾到你?”

他搖了搖頭。

很想說,她什麼時候都不會打擾到他,無論什麼事,哪怕只是說廢話,只要她願意,他都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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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是早想到她會這麼問,淡道:“那並不是毒藥,只是迷藥而已,不會死人。解藥只有一瓶,沒辦法分,只有給你。”

小蠻默然。

過一會,她又道:“那……他們都會醒過來,都會沒事?”

天權笑了笑:“當然。為了不讓人起疑,我只有用迷藥。他們醒來自然會找不歸山算賬,你的心結也可以解開了。”

她點了點頭:“謝謝你,幫了我很多。”

“不用謝,我要的也不是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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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笑道:“嗯,就是到處玩玩,看看,天下那麼大,我有很多地方都沒去過,趁著年輕,多見見世面,省得老了以後走不動。”

“我可以陪你一起,單身女子在外總有許多不便……”

他話沒說完,小蠻就搖頭打斷了。她抓住他的袖子,柔聲道:“你對我很好,真地很好。不過我這次想一個人出去散心,我不喜歡總是靠著誰來保護我,我覺得我可以。所以,請你別陪著我。”

天權沉默半晌,突然道:“你是要去找澤秀?”

這問題很突兀,也不太符合他一貫溫雅穩重的作風,不過小蠻沒生氣,她搖了搖頭:“不,人常說,不能因噎廢食,我也不能因為外面有個澤秀就一天到晚縮在家里當烏龜。我有自己要想的事情,也有自己想完善的地方……”

天權握住她的手,很緊:“我等你。”

這個人太好,好的簡直不像真實的。小蠻心中感動,低頭道:“以前我打過你,對你說了很多難聽話,你別放在心上……”

他沒說話,只是抬手環住她的身體,低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小蠻這次沒有避讓,低頭不語。過了好一會,他突然說道:“出門在外舟車勞頓,銀兩必不可少,你身上沒錢……”

話還沒說完,她就賊忒兮兮地掏出兩顆寶石,在掌心裡滴溜溜打轉。寶石上打磨出無數個小小稜面,正是不歸山的風格。他一怔,不由好氣又好笑:“你還是留了私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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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起來,將她放開,看看天色。已經近黃昏了。

“明早再走吧,我替你安排馬匹。”

小蠻點了點頭。抓住他的袖子搖了兩下,輕輕一笑,這才轉身走了。

天權靠在窗前,靜靜看著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她是一隻破繭而出地蝴蝶。擁有絢爛地生命,柔韌之極地美麗。見識到這種美麗地人,都會魂為之奪,他想將它鎖起來,鎖在身邊,但又不忍心折損她。可以將她放遠一些,看不見也不要緊,她身上有根繩子,拴在他手上就好。

到最後。她還會是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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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後面護著她。不要讓她發覺。若有誰要欺辱她,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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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權深深吸了一口氣。天色越來越暗,黑鍋一樣地天空蓋下來。像一隻漆黑巨大地繭子,他被困在繭子裡,永遠也不知道什麼叫破繭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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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個苦命的孩子,你男人太不仗義,下回見了他,一定要大耳刮子刷他,教訓他一頓!”

小蠻笑道:“只怕是見不到了,他也不是我男人。”

陳二姐比較溫柔,輕道:“有緣肯定是能相見的,女人沒有男人的話,一個人總是難過日子,像我們這樣,為了生計,只能甩開膀子做山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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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嘿嘿笑道:“大姐,聽我說,這筆做了之後,還是別再做山賊比較好。這些銀子足夠你們生活的,養些牛羊,總比山賊來的安穩。還有,銀子用了也罷,那些字畫還是別流傳出去,否則會查出源頭。”

陳大姐點頭道:“妹子說的對,咱們做賊也罷了,可不能讓孩子也跟著做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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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她又取出一個布包,裡面放了一些珠寶和銀子:“這是你的份,這次行動能成功,大部分都是你地功勞,這些錢你拿去,路上做個盤纏。還有,見了你男人,耳刮子就別刷了,要他好好疼你。小蠻點了點頭,甜甜一笑:“謝謝大姐。來,咱們喝酒,今晚不醉不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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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首要的事情就是去珠寶店,將身上的珠寶全部兌換成銀子,和店主就寶石珍珠的磨損度磨了半天,最後那些寶石統統賣掉,大約換了千兩銀票左右。

她又成富婆了,不過這次的錢拿著很穩,不會再怕它們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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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了一會。果然見鏢局大門打開,裡面走出兩個人,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大氅。粗長的辮子拖在身後。她大吃一驚,心臟頓時開始激烈跳動。

是澤秀!他怎麼會在這裡? !她渾身都僵了。生怕他認出自己來,縮著腦袋假寐,動也不敢動。

她怎麼給忘了,這人是專門吃官府賞金的呀!他肯定會看到告示,萬一他要來抓她。那就完蛋了。

澤秀與那人說了兩句話,拱了拱手,轉身便走,小蠻聽見那腳步聲是朝著自己這裡過來地,嚇得趕緊垂頭玩泥巴。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快,直到他飛快走了過去,連停都沒停一下,她才舒了一口氣。心裡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

還好還好,他沒認出來,估計是個人都不會對路邊的叫花子感興趣地。

她又坐了一會。確定澤秀是走遠了,這才慢吞吞站起來。轉身往回走。路過一個包子攤,剛出爐的包子白乎乎軟綿綿。她只覺肚子裡一陣飢荒,左 右看看,趁那個老闆給別人裝包子,抬手抓起兩個就跑,後面有人在罵在追,她毫不在乎,仗著自己身體輕跑得快,在小巷子裡亂鑽一陣,果然那幾人再也找不到 她,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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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嘿嘿偷笑,將兩隻包子拿起來,大咬一口,燙得眼淚都要出來。她左右看看,確定沒人,這才放心大膽地坐在地上大快朵頤。剛吃完一個包子,忽聽後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探頭一看,就見澤秀黑著臉朝她這裡走來。

小蠻抓起沒吃完地包子掉臉就跑,看到一個小巷子,刺溜一下就鑽了進去,在裡面七拐八繞,回頭看看,沒人追上,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真是要嚇死我。”她喃喃說著,將包子朝嘴裡一塞,再也不敢待在這裡,伸長耳朵去聽,見他的腳步聲朝前面去了,她這才掉臉往反方向走。沒走兩步,忽然覺得腳步聲就出現在後面,她脖子上的寒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慢慢回頭,就見澤秀抱著胳膊靠在牆上怒視著她。

她拔腿還想跑,背心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她“啊”地一叫,嘴裡的包子險些掉出來,趕緊用手接住。

“你這個到處惹麻煩的小鬼!”澤秀罵了一句,揪住她地背心就走。

小蠻手忙腳亂拼命掙扎,澤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攔腰一提,像提豬仔一樣把她提在手上。小蠻急道:“我不去官府!我不去!”

他冷道:“誰說要送你去官府!”

不送官府嗎?她眼淚汪汪地抬頭看著他,低聲道:“可是據說我值兩百兩銀子呢,你真的不送哦?”

“少廢話!”

“真的不送哦?”

澤秀額上青筋亂蹦,冷道:“走!去官府!”

小蠻急得吱吱亂叫,兩腿亂蹬,奈何人被他提著,根本動彈不得,眼見他走了一段,突然推開一扇房門,把她朝裡面使勁一丟,然後“砰”地一下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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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解釋一下,到底做了什麼好事。”澤秀脫了靴子,站在她對面,手指不耐煩地在牆上敲著,惡狠狠地瞪著她。

小蠻怯生生看著他,捏了捏手裡的包子,又往嘴裡塞。

“不許吃。”他皺眉。

小蠻和沒聽見一樣,塞了滿嘴包子,最後噎得打了個嗝,揪著喉嚨滿臉痛苦。

澤秀怒氣沖沖地走到裡間給她端了一杯冷茶,小蠻接過來一口喝乾,總算順了一口氣。

“謝謝你……哇,差點噎死我。”她摸著胸口,十分慶幸。

“現在給我說。”他一把搶過杯子,丟在案上,毫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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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那麼仔細幹嘛? !無奈之下,小蠻只得把怎麼遇到陳大姐她們,怎麼教她們做山賊大賺一筆的事情說了一遍。

澤秀似笑非笑看著她:“你本事不小,連山賊也能做。知不知道你們搶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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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告老還鄉的南樞密院裡的一位大人,你膽子真夠大的,連這種人也敢搶。”

有什麼區別,反正都是有錢人。小蠻別過腦袋,裝作沒聽見。

“鎮州最近查的很緊,你待在這裡不許出去,過了這一陣再說。”澤秀說完,穿上靴子便要走。

小蠻奇道:“你真的不會送我去官府哦?”

澤秀定定看著她,淡道:“莫非你以為我會將你送去官府嗎?”

小蠻有些尷尬,低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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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推開門要走,回頭見她四處張望,賊忒兮兮,便冷道:“你知道我的手段。如果你敢逃走,被我抓住,這次我絕對送你去官府。”

小蠻本來還存著逃走的念頭。被他一說嚇得全縮回去了,只得連連點頭。

澤秀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低聲道:“你……瘦了。”

說完卻將門一關,不知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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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有歡喜,有難受,有尷尬。有難堪。她真的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澤秀,她曾以為再也見不到他,見到了他也會裝作不認識她,可她想錯了,他還是幫她了,一個吃官府賞金的人窩藏罪犯……唉,好煩。

她一頭倒在軟綿綿地皮毛上,抱著腦袋滾來滾去。腦子里天人交戰,一個聲音讓她趕快走,一個聲音讓她留下。最後她終於累了。從懷裡掏出銀票一張一張數著,數到後來只覺眼皮沉重。胡亂把銀票塞回去。閉眼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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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晚上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在地上縮成一團睡著地小蠻。她睡覺的時候會像小孩子一樣。蜷縮起來,據說這是內心惶恐沒有安定感地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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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牆坐著,定定看著她的睡顏,動也不動。天色越來越暗,燭火微微跳動了一下,小蠻翻了個身,耳上有什麼東西一亮,他的眉毛頓時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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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是被一陣香味給弄醒的,她迷茫地睜開眼睛,被香味引誘地要流口水,本能地轉頭望過去,就見澤秀一個人坐在案邊,一言不發地吃著牛肉鍋貼。她一下坐了起來,蹭過去,眼怔怔地看著油汪汪誘人的鍋貼,就是不敢伸手去抓。

“去洗手,裡間有臉盆。”他淡淡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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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水缸裡舀了水,把手臉洗乾淨,這才跑出來,澤秀早已給她拿了一雙筷子一隻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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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我吃飽了。”

他立即皺起眉頭:“你是雞腸子?就吃這麼點。”

小蠻也皺起了眉頭:“什麼叫雞腸子?豬才會吃那麼多,吃飽就行了嘛。”

她拐彎抹角罵他是豬,他也不說話,咬了一顆鍋貼走到後面,打開後門,過一會又回來:“熱水燒好就可以洗澡,趕緊把那身臭烘烘的衣服換下,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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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哦了一聲,又縮到牆角,重新把銀票拿出來數,然後一張一張分好,裝進荷包裡。

澤秀道:“這些就是你搶來的錢?”

“錯,不是搶的。”她立即驕傲地抬頭,“是我樂於助人之後,山賊大姐們送我的酬勞。”

他嗤笑一聲:“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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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洗完澡出來,就見她坐在地上,對著滿地的爛棉花發呆。

“啊,忘了告訴你,不要動櫥子裡地東西,老鼠都做了不知多少窩。”澤秀這才想起這件很重要地事。

他肯定是故意的!小蠻鬱悶地看著他。澤秀過來將那團爛棉花一提,厭惡地皺起眉頭,捏著鼻子丟到後門外面去了,回來地時候就見她將地上剩餘的碎棉花撿乾淨,輕輕丟到窗戶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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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葉眉一般的新月破雲而出,她的頭髮半濕半乾,披在身後,腰身纖細得一折就會斷,那背影實在是楚楚動人的。她呆呆看著外面的月亮,突然嘆了一口氣,回頭道:“沒被子怎麼睡呀,澤秀?”

好像很久都沒聽名字從她嘴裡說出來了,他的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別過腦袋,淡道:“就這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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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只得跟著坐在皮毛上。好吧,雖然皮毛很軟和。但沒被子還是會冷吧?他難道以為她也是個皮糙肉厚的男人?

沒人說話,屋子里安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一點燭火緩緩簇動著,兩人的影子被拉長,在牆上晃個不停。小蠻見他專心致志地擦著劍,目光難得這樣溫柔。忍不住湊過去看,輕道:“你每天都擦它們?”

他“嗯”了一聲:“它們不喜歡血腥味,要擦乾淨。”

“……你說得好像它們是活地一樣。”

他微微一笑:“自然是活的,而且不比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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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不會說話,只會殺人呀。你最常用哪把?”

澤秀舉起手裡那把最寬的長劍,用手指輕輕一彈,它立即發出嗡嗡地響動。

“雖然不會說話。卻比人可靠,因為它們不會說謊,更不會花言巧語。玩弄人心。”他淡淡說著,“這把叫做春歌。專殺奸佞作惡之人。”

小蠻心中一沉。驚疑不定,不曉得他是不是話裡含刺。

他又舉起第二把劍。劍身修長,泛出淡青色的光芒,上面雕琢著古樸的花紋。

“這把叫做龍吟,專殺前來侵犯挑戰我的惡人。”

第三把劍只有兩指粗細,劍身打造得極其完美,小蠻清楚地在上面看到自己的雙眼。寶劍一出,她立即感到迫人地寒意,不由朝後縮了一下。

“這把叫做碎雪。”他用手指愛憐地拂過它的劍身,像在撫摸愛人的肌膚,“它只殺過一個人,十六歲那年,有個人背叛我,耍弄我,它斬下了那人的頭顱。”

小蠻吞了一口口水,手心裡全是汗,不由萬分後悔自己沒事找事。

澤秀將劍擦完,裝回劍鞘裡,提起大氅丟給她:“睡覺吧。”說罷一口吹了燭火。

小蠻驚魂不定,在地上滾來滾去翻來翻去,怎麼也睡不著。還是走人比較好吧……她看不透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他真的只是 隨口說說那些話?不不,小蠻直覺絕對不是那樣,他是在嚇唬她,威脅她,他恨死她了,說不准他一個不開心,自己的腦袋真的要不保。

只是這麼長時間,他們一起跋山涉水,經歷那麼多事情,他真的忘了嗎?完全可以拋棄掉?某個夜晚,她在銅鏡裡看到的自己,充滿了一種快要凋謝地美,那樣的事情,他也會棄如敝履?他真的可以拋棄她,只因為她什麼也不是?

小蠻緊緊咬住手指,拒絕再想下去。她快哭了。

全天下地人看她像一隻螞蟻,那也不要緊,她照樣可以活得有滋有味,但她不想在這個人面前自卑。她以前奢望不到的美好,就算它走掉了,不屬於自己,她也不要重逢地時候被再度看輕。

不能乞求,不能軟弱,她還是離開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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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輕手輕腳爬起來,抓起自己的包袱,一步三回頭,生怕他醒過來。她走到門邊,低頭摸著自己地鞋子,汗,她的鞋子被他丟去什麼地方了?她正在努力認真的摸,忽聽耳後“嗖”地一聲,一道寒光擦著她的耳朵重重釘在門上。

她嚇得呆住,澤秀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彎腰將她一提,提了回來。

小蠻渾身僵硬,被他按倒在地上,手指都不敢動一下。澤秀又走到門邊,將劍一拔,慢慢走了回來。她倒抽一口涼氣,一把抓住大氅蒙住腦袋。他會砍她的腦袋!

等了半天,沒什麼動靜,她悄悄從大氅裡扒開一條縫去看,卻見他將劍收回劍鞘,然後抓在手裡走過來躺在自己身邊。

“我說過,你只要出門一步,我就會將你看做普通的通緝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他淡淡說著,聲音裡毫無睡意。

小蠻嚇得快哭了,呆呆趴在地上,從頭髮到腳尖都不能動。澤秀抓住她的腰帶,在手上擰了兩下,纏在手腕上,將她拉過來一些,道:“睡覺。”

她會死!肯定會死!小蠻亂七八糟地想著,心跳一陣快一陣慢,恨不得馬上跳起來告訴他一劍砍了自己,那樣還痛快些。可是她又捨不得自己的命,她才十六歲,生命中很多美好的東西碰都沒碰過。他真的能下手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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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胡思亂想,直到天快亮了才累極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她猛然驚醒,一骨碌爬起來,怯生生地四處看看,澤秀好像出去了。她猶豫著走到門邊,不知道是不是該壯壯膽子,一把推門跑出去。

誰知低頭一看,那把碎雪就卡在門上,冰冷鋒利的刀刃就正對著她,擺明了她如果敢出去,他就要用這把劍把她的腦袋砍下來做風鈴。

小蠻背過去抹了一把眼淚,澤秀,你太絕了。

碎雪上還卡了一張字條,她小心翼翼地拆下來,打開一看,上面寫了一行字:後面是廚房,東西都買來了,晚上回去吃飯。澤秀留。

她把字條丟在地上狠狠踩了好幾腳,想像是在踩他,把他踩成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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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晚上才回來嗎?”她驚魂未定地問著。

澤秀接過她手裡的碗碟,轉身便走,一面道:“嗯,外面的東西不好吃。”

小蠻本來打算在他碗裡倒一些抹布水之類的髒東西,報復一下,結果他這麼快回來,惡作劇顯然是不能做了。她不知怎麼的,特別心虛,跟過去乾笑道:“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澤秀布好筷子,淡道:“在你把字條當作豬頭踩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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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放在廚房裡的是一隻雞,一隻活雞,瞪著兩隻淚汪汪的眼睛,無助地縮在灶台下面看著小蠻。小蠻嘆了一口氣,獰笑著走過去,一把揪住它的翅膀,輕道:“可憐的小雞,抱歉,把你的肉貢獻出來吧。”

她將雞脖子抓住,將上面的毛拔乾淨,一面柔聲細語:“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去怪那個澤秀大叔,是他要吃你。你倒霉長得這麼肥,我跟 你說啊,他比豬還能吃,看到你肥嘟嘟的樣子就要磨牙霍霍。我們都是被壓搾的可憐小螞蟻,不過呢,你是用來吃的,我是用來當傭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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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低頭切菜,一面低聲唱歌:“采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她立即閉嘴不唱,抬頭一看。卻見澤秀回來了,和往日不太一樣,臉色有些發白。大氅上濕了一塊,他用手按住。倚在門上看她做菜,看了一會,才輕道:“好香。”

小蠻沒說話,只是切了一把蔥丟進瓦罐裡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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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聲道:“午飯不用留我的份,你自己吃。酉時記得叫我起來。”

他轉身走回屋子。小蠻不由好奇地探頭去看,見他脫了大氅和外衣丟在地上,裡面雪白的中衣被血染濕一大塊。她心中一顫,急忙跑過去,剛好他脫了中衣,肩胛那裡被砍了一道足有五寸長的傷,鮮血汩汩地流出來。

他打了清水,用布去洗傷口,可惜位置尷尬。他弄得很吃力,小蠻快步走上去,低聲道:“我……我幫你啊。”

他一言不發。把布遞給她。小蠻飛快把傷口洗乾淨,可惜血還是一直湧出來。澤秀遞給她一把銀針。低聲道:“我說穴位,你替我紮針止血。”

她哪裡知道什麼穴位。好容易摸索了半天,扎了針,血果然慢慢止住了,再把傷口洗乾淨,敷上藥,繃帶一圈一圈裹好,低頭再看他,滿臉冷汗,臉色蒼白。他往地上一躺,低聲道:“好了,沒事了。多謝。”

小蠻蹲在他旁邊,眼怔怔看著他,怎麼也不想走開。

他過的日子太危險,每天都刀光劍影地,不是他砍人家就是人家砍他。他光裸寬闊的後背露在外面,上面全是舊疤,而最顯眼的就是正中一道血紅地疤,那是被土老闆一劍穿透胸膛弄出來的,雖然長好了,可是看上去卻分外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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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扯過外衣和大氅,蓋在他身上,伸手去摸他地額頭,果然有點發燒,正要回頭找藥,忽然手腕被他拽住。小蠻微微一驚,低聲道:“你發燒了,要吃藥。”

他將她的手放在唇邊,掌心貼在臉頰上,口裡的熱氣輕輕噴在上面:“你方才唱的……很好聽。原來你也會唱這首歌……”

原來他聽見了,小蠻咬了咬嘴唇:“嗯……我會唱。”

他低聲道:“你再唱一遍。”

她怔了一會,才開始唱:“輕絲……輕絲。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春衣。素絲染就已堪悲。塵世昏污無顏色。應同秋扇,從茲永棄,無復奉君時。”

歌聲纖細婉轉,其聲裊裊,彷彿要飛到九霄雲外去。她唱完,低頭一看,他已經睡著了,還輕輕抓著她的手沒有放。

小蠻怔怔看著他濃密地睫毛,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這樣抓著她的手,如此依戀,會不會也像她依戀他那樣,從心裡糾結出許多茫然的情感?

她將他額上的碎髮慢慢撥開,從心裡輕輕叫出這個名字:澤秀。

她彷彿又聽見凋謝的花朵盛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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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暗的時候,澤秀醒了,他起身穿好衣服,提著劍又要出門。

小蠻輕道:“你……你受了那麼重的傷,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他將劍挎好,低聲道:“沒事,死不了。”

小蠻一把抓住他的大氅,蹙眉輕道:“你別去……好不好?”

他回頭微微一笑:“原來你還會在乎我地死活,多謝了。”

小蠻垂下頭,抓著他大氅的手慢慢放了下來。澤秀看了她一會,突然將劍脫下。

“好,我不去了。”

她兩眼一亮,登時抬頭去看他,不防腦門突然被人一彈:“傻孩子。我餓了,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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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秀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良久,突然道:“手……你的手給我。”

小蠻沉默半晌,才慢慢把手放在他面上,上面很扎手,是他新長出來地鬍鬚。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臉頰上,過了很久很久,小蠻以為他睡著了,他突然低聲道:“那天……我回去了,不過你不在,跟著天權走了。”

她地手腕不由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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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頭,嘴唇輕輕一碰:“澤秀……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沒說話,將她地手握緊,放在唇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慢親吻過來。

“下次不要做壞事了,看到你的臉出現在通緝告示上,真是我人生三大驚奇之一。”

她不由自主笑了起來,難怪他見到她的時候,臉那麼黑。

他轉過頭,妖嬈輕佻的桃花眼瞪著她:“你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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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說話,只是認真替他刮著鬍渣,直到摸上去不再紮手。澤秀定定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突然又抬手在她左耳上一摸,將她耳邊的頭髮別在後 面,那枚閃爍的耳釘就露了出來。他看了良久,突然拔下拇指上的黃金扳指,然後將自己脖子上的羊脂白玉取下,將那塊玉佩塞進懷裡,用金鍊子繫住扳指,慢慢套 在她脖子上。

“不要弄丟了。”他摩挲著那隻扳指,聲音很輕。

她嗯了一聲,將扳指塞進衣服裡,擰乾毛巾把他的臉擦乾淨,這才笑道:“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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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熱水倒掉,自己梳洗了一下,回到屋裡,他已經閉上眼睛,看上去是睡著了。她一口吹了燭火,正要躺在地上,忽聽他說道:“你靠過來一些,把手給我。”

又要手,他是小孩嗎?她輕輕躺在他身邊,把手遞給他,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放在臉上,在她拇指上一吻,低聲道:“做個好夢。”

結果這句話讓她一夜都沒睡好,正是迷迷糊糊的時候,只覺有人在她手指上輕輕咬著,她嗯了一聲,要抽,沒抽回來,她喃喃道:“這不是豬蹄啊……想吃的話去買……”

那人哧地一聲笑了:“瘦不拉嘰,雞爪還差不多。”

她怒了,一把抽回手,翻個身繼續睡,把大氅全部搶過來抱在懷裡,縮成一個球。不知過了多久,背後突然覺得很暖和,她好像被人抱在懷裡,那人輕輕摸著她的頭髮,很舒服,像一隻被撫摸的貓,於是她又一次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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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他出去了一個上午,回來的時候丟給她一句話:“明天就可以出去了,上面的關節都打通,通緝榜已經把你撤下。”

小蠻正在切菜,聽他這樣說,手裡的菜刀咣當一下掉了下來,差點砍到她自己的腳,澤秀一把撈住,暗自出了一身冷汗,這小鬼沒一刻可以讓人安心。

“你……是你做的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著,還不太敢相信。

澤秀沒回答,把菜刀放回去,在她腦袋上一拍:“下次不許再做壞事,不然你的腦袋我真的要砍下來做風鈴。”

是他!一定是他做的!小蠻眼怔怔看著他,半晌,才垂下頭,難得真誠又害羞地輕輕說了一句:“謝謝你……我總是給你添麻煩……”

“你也知道自己是個麻煩。”他哼了一聲。

小蠻心中感動,手裡無意識地玩著衣帶,喃喃道:“我……不會再給你添麻煩的。”

他別過腦袋:“你也沒機會了,以後我帶著你,不許你一個人再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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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久都沒說話。澤秀轉過頭,卻見她眼睛紅了,低著頭。豆大的眼淚一顆顆滴在手上。他微微蹙眉,忽然抬手將她攬過來。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

小蠻哽咽道:“對、對不起……澤秀,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一直都想告訴你實話,可是又怕說了你會不理我,嫌棄我……”

如果注定她要卑微一場。她也只有在這個人面前了。她想他留下來,不要走,只有他可以。

澤秀低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柔聲道:“傻孩子。”

她哭得快要喘不過氣,好久都沒這樣狠狠哭過了,像是酣暢淋漓地,要把所有憤懣委屈都哭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哭累了,吸了吸鼻子。澤秀胸前濕了一大片,都是她地眼淚,她也實在太能哭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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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明天就走。”他摟著她。低聲說著。

小蠻默默點頭,過一會。抬頭問道:“去哪裡呀?”

她眼睛還紅紅的。鼻音濃厚,看上去可憐兮兮。澤秀替她把臉上擦乾淨。一面道:“去不歸山。”

她有些吃驚:“為什麼?”

澤秀沉吟片刻,估計天權是沒把實話告訴她,於是道:“去做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

他笑了笑,在她臉上輕輕一捏:“問那麼多做什麼?去了就知道了。我問你,想不想做大英雄?”

呃,大英雄?就她這樣的?她做狗熊可能都嫌單薄了。

“跟著我去,我讓你做一次大英雄。”

他笑,一把將她抱了起來,走回屋子。
******
“好乖好乖!你怎麼這麼乖啊?一直在這裡等我嗎?”小蠻頓時被感動了,摸著它的腦袋,“我還沒給你起名字呢,也不曉得天權以前叫你什麼。你這麼乖,我就叫你好乖好乖好不好呀?”

有馬會叫這種名字嗎?它抗議地噴著鼻子,前蹄不爽地在地上蹭來蹭去,小蠻得意洋洋地回頭:“澤秀!它多有靈性啊!有了名字還會高興呢!”

澤秀拍了拍馬頭:“確實是匹好馬,不過你確定它是在為了這個名字高興?”

“怎麼不是!”她輕盈地上了馬背,朝他伸手:“上來吧,有馬就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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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翻身上馬,將馬鞭一揮,好乖好乖撒開蹄子就跑。風擦在小蠻臉上,她的眼睛都快睜不開,澤秀用大氅將她裹起來。跑了一段,忽聽他說道:“別睜眼,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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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龍吟擦乾淨,塞回劍鞘。從她進鎮州他就發覺了,有人一直暗暗跟在她後面,在城裡住的那幾天,也是每次他出門或者回去都能感覺到有人在暗處監視。方才出城他們更是暴露出殺氣,儼然是打算等候時機下手,所以他先下手為強了。

想必是天權安排在她身邊監視的人,伸出地爪牙被傷,估計正主很快也會到。

也罷。看看這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澤秀翻身上馬,見小蠻還瞪著兩眼看自己,便笑道:“嗯。想不到你這小鬼成了香餑餑,到哪裡都不安分。”

“你才小鬼!”小蠻捶了他一拳。 “我哪裡像小鬼了?”他鄙夷地在她胸口大腿那裡看了幾圈:“哪裡都像。”

小蠻正要發作。忽覺他又用大氅裹住她,抽起馬鞭。好乖好乖又開始狂奔,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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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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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sap 10.08.2010, 12.08.2010 til 13.08.2010, 15.08.2010, 18.08.2010 to 20.08.2010, 24.08.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