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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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流戀情》
作者:林如是
類別:現代言情
出版:萬盛

打她長眼睛以來,她從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風騷成這樣──從頭髮、領巾、衣服到鞋子,一路騷到底!
更可怕的是還噴那撈什子的香水,害得她過敏、鼻塞又呼吸困難┅┅
對於這個男人┅┅
哇!還是保持距離得好!
所幸,他也瞧不起她這乳臭未乾的「乾扁四季豆」!
可是,在「維瓦第之夜」的拍賣場上,他竟以一百萬元標下她的「週末夜」?
而她,竟也在期待┅┅


謝阿蠻(黑色搖滾主音),唐伯夫(印艾克斯貝斯吉他手)
小男/弟

姚建人(印艾克斯主唱兼結他手),佟曼芸

黑色搖滾--
黛咪(鍵盤手)
黑皮(主吉他手)
小沈(貝斯吉他手)
賽門(鼓手)

維瓦第--
莊成裕
南十字星


樂隊故事、對愛情有心理潔癖的阿蠻。林如是一貫對愛情的嘲諷口吻。

不過,這算是她個人乖戾的偏見,反正全天下的男人,她沒有一個看得順眼。男人如果像唐伯夫那樣,那麼騷、那麼愛打扮,那像甚麼話!但如果跟黑皮一樣, 一年四季老是裹著一件皮夾克,沒死先發黴,又情何以堪?如果像她爸--那不如乾脆被閹掉。總歸一句話,好男人全都絕種死光了。


精華片段:請按【全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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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四月天,蝶兒傳粉,貓兒叫春,又到了世界性的發情期。

從四隻腳的動物,到八隻腳的管他甚麼不知名的鬼怪,沒有一隻例外!個個春心大為蕩漾,空氣中熏滿交配和繁殖的味道。

“啊--”

謝阿蠻,十九歲,正值人生四月天,發情的卻不是她。倒是那句驚動天地駭退鬼神的尖叫嚇到了走在前頭的黛咪。那聲音驚惶愕然又意外,聽起來就是一窩子乳臭未乾的沒出息相,亂沒見過世面的!

“搞甚麼,阿蠻!妳叫魂啊?還是發春?”黛咪倒回頭走。

河堤上清風吹過,早把謝阿蠻那聲尖叫吹得散透。

謝阿蠻吊個白眼,轉頭再往堤外的公園長椅旁的禿頂樹看去。

沒錯!是他,那只該死的公孔雀、自認風流才子的唐伯夫。她確定她沒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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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看甚麼?”黛咪過來跟她並肩,嘴裏嚼著口香糖,胳臂一伸,流氣地擱在她的肩上,視線跟著朝堤外公園溜去。

黛咪一個大盤臉化著誇大的濃妝,金色的眼影,暗翠色的腮紅,紫色的唇膏,青紫帶黑的眼線描得細細長長地直曳入髮鬢裏。兩只有地球半徑那麼大的鍍金圓耳環,隨著身體的靠近,挺囂張地貼抵住謝阿蠻酡紅半邊的臉頰。

“沒甚麼。”謝阿蠻草草應一聲,說著忍不住又朝那棵禿頭的樹掃一眼,落在樹底下的兩具火辣的軀體。

她跟黛咪是在小酒館認識的,透過黑皮的介紹。黑皮同她在補習班的“苦窯”蹲了兩年,好不容易才擠進一家破五專;她呢,則勉強吊入一所三流高中。進了專校,黑皮正事不幹,搞了一個甚麼鳥樂隊,抓她去當主唱;她反正沒事幹,就這麼下海了。也不知黑皮是怎麼搭上黛咪的,反正黛咪也入夥了,站鍵盤手。黑度自己 是吉他手,另一個貝斯手是某國立大學的“黑羊學生”。他們還差一個鼓手。

黛咪念美國學校,十八歲不到,看起來又臭又老,起碼妖豔她十歲;臉上時常塗得紅紅綠綠,時髦得一塌糊塗。不過氣質倒是不錯,又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講 沒三句話就夾雜兩句半的舶來語,走在路上儘管人人不習慣她那裝扮頻頻地回頭看,也沒人真敢當她是釣凱子的混妹。黛咪有她自己的格調,這一點,謝阿蠻從來沒懷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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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那兩個人--”黛咪也看到禿頭樹下那兩具火辣的軀體在幹甚麼勾當了,吐掉口香糖,誇張地吹聲口哨。“有意思,我喜歡!”

“人家在發春,妳喜歡個甚麼勁?”謝阿蠻吐了一句粗俗的字眼,白她一眼。

“香豔刺激啊!這種X級的鏡頭提神又醒腦。妳少老土了!”黛咪有開放的腦袋、前衛的思想和新潮的舉止,有意無意總愛譏諷謝阿蠻接受迂儒教育成長的保守作風和性格。

這一點,謝阿蠻也從不浪費唇舌跟黛咪爭辯。就當她保守好了,反正她就是覺得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種事--比如當街擁抱、接吻啦等等那碼子事,不但有礙觀瞻,而且,極端的傷風敗俗!

黛咪睨了睨她,順手在她看不出甚麼凹凸的胸板上拍了拍,嘴角浮起一抹譏笑說:“這裏放開點,別老是那麼放不開!妳甚麼都好,就是喜歡大驚小怪,挺丟臉的!”

天知道誰丟誰的臉!黛咪這根大香蕉,外黃內白,十成十的假洋婆子,成天到晚穿一件露臍裝崇拜那個假聖女瑪丹娜,哪懂得甚麼叫“含蓄”的美?她也沒工夫跟她扯這些閑蛋,反正就算她說破嘴,她也不會懂。好在黛咪也不是挺惡意的,她也就懶得跟她多計較。

“喲--啊--”黛咪突然朝河堤下大叫一聲,拇指和食指扣成十圓放入嘴巴吹了好響的一聲口哨,然後雙手在嘴邊圈成一個喇叭,朝那兩人大叫說:“God bless you!正點!”

“黛咪--”謝阿蠻大驚,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那兩具火辣的軀體同時抬頭朝她們望來,她連忙往黛咪身後一躲,倒抽了一口涼氣。Jesus Christ!她不禁學起黛咪常掛在嘴邊用來誇張情緒的驚歎 號若不是她親眼看見,打死地,她也不會相信!剛剛跟那只公孔雀唐伯夫表演X級鏡頭的女人,不是別人,竟然正是他們那所三流高中所有好色男視為清純聖女的正 宗瑪丹娜!

黛咪的吼叫聲似乎驚嚇到瑪丹娜了,她臉色顯得很不安,下意識地躲到公孔雀背後,遮擋住臉。但那只公孔雀倒是挺從容的,一點也不擔心風流外泄,還噙著笑,不在乎地對黛咪揚了揚眉。

黛咪又噘嘴吹聲口哨,對唐伯夫的反應很欣賞。謝阿蠻緊張地拉拉她的衣擺,要她趕快撒腿走人。她剛剛躲得匆忙,不確定那只公孔雀是否看到她,還是早走早了,她可不希望讓那只公孔雀知道她窺知了他跟聖女瑪丹娜的“好事”。

“快走啦,黛咪!”她頻頻催促黛咪。

“急甚麼!人家被看的都不害臊,妳觀看的害羞個甚麼勁!”黛咪不明就裏,誤以為她害羞,替他們感到不好意思。

她沒空解釋這些,壓著嗓子直說:“再不走,黑皮等不到人又要鬼叫了,我可不想聽他嚕蘇。”說著往堤外走兩步,背對著公園這邊。

“阿蠻,等等!”黛咪鬼叫著,又不忘拋了個飛吻給唐伯夫,匆匆追上前。她扭過頭來等黛咪,小心不去碰堤下那雙視線,餘光一個掃轉,就那麼不幸--還是 撞上公孔雀會勾魂的眼了。他一動不動等在那邊,似乎就為了等她這麼一個不小心的和他對上眼。她猛一嚇,也不管黛咪在後頭鬼哭神號,拔腿猛往堤外跑。

這下完了,被那只公孔雀知道她看見他和清純聖女的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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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妳哪條神經不對了,阿蠻?”黛咪好不容易才追上她,彎著腰猛喘氣。“就算員警來了,犯法的也不是我們,妳幹嘛跑得跟逃命一樣!”

“妳還說!叫你快走妳偏不,現在可好了,他看到我了,都是妳--”謝阿蠻越想越不安,不禁埋怨黛咪。

“人家看到妳又怎麼樣?妳以為妳是瑪丹娜,全世界的人都認識妳啊?”黛咪反唇相稽,她就討厭謝阿蠻這點沒出息。

謝阿蠻愣愣,黛咪的諷刺倒是提醒她,唐伯夫並不認識她。也是!那所三流高中,全校師生上上下下少說也有二三千人,儘管她不認為自己很平凡,但在唐伯夫眼裏像她這種不起眼的小角色觸目皆是,自然不會留心到她。

當然,她也不認為被那只公孔雀注意到是甚麼光宗耀祖的事,雖然她並不否認那只公孔雀憑良心說實在是又有魅力又味道十足。

那種“壞壞的”男人,帶點邪氣和狡獪,渾身卻充滿性感、叛逆和性格的味道,不但吸引人,而且魅力特殊,令人容易迷戀。祇不過,他們對感情的態度隨心所欲,不把愛情當一回事,簡直就是不負責任,就像--那只公孔雀。

那只公孔雀自命為風流才子,標榜的不是英俊,而是性感和魅力。他就像一隻風流采花蜂,觸腳黏滿美色的蜜,不論是哪家閨秀千金或花國魁狀,祇要被他複眼掃到的,鮮少能逃過他勾魂的迷魂障。

當然,這些都是傳說,他從來不對學生出手,這也是為甚麼像他這種傷風敗俗的敗類歷經多時依然能在那所三流高中屹立不搖。

而現在,她,謝阿蠻,親眼證實了這個傳說。連那個全校好色男視為宇宙最後一個清純象徵的清純聖女瑪丹娜,竟然也都淪陷入唐伯去哪只公孔雀的魔手了。這要讓他們知道,他們一定全會撞牆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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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沒答腔,黛咪氣喘平了,突然睜眼動也不動地看著她;黛咪眼光怪異,謝阿蠻奇怪地瞟她一眼。

“阿蠻,”黛咪靠過來摟著她的肩膀說:“妳還沒有『經驗』吧?為妳自己好,我勸妳趕快交個男朋友……”

她茫然漲紅了臉,推開黛咪。

“what's wrong?”黛咪不覺得有甚麼不對,對她的惱怒迷惑不解,一糊塗,舶來語就掉出來了。

“沒甚麼,這種事跟妳這種‘外國人’說,妳也不會懂。”

去他的香蕉黛咪,就是不懂“含蓄”的美。她要真聽她的,她倒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黛咪腦袋瓜西化得深,愛情就是“靈肉”合一,把柏拉圖老頭子的精神愛瞧得值個屁,罵那根本是病態不正常。她不跟她爭辯,可也不是完全同意像她這種旁若無人的理論。含蓄!含蓄!這是很重要的,談情說愛如果不留點餘韻,那還能有甚麼情趣?

對愛情的態度,她不像黛咪那樣“赤裸”,但也絕對不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夢幻少女似的囈語。她一向不認為一個人能將另一個人記得多牢多堅固,當然,如 果對方跟他有仇或者欠了他幾百萬,那又另當別論。甚麼長相憶、甚麼此情不渝,套用句黛咪慣用的歇後語--@#%$!全是一堆狗屎。

她也從來不認為愛情是甚麼神聖的事,充其量祇是半下流的玩意,男男女女就像朝暮反復的娼妓,來來往往玩著不疲的遊戲。但儘管如此,在乖戾與諷謔之餘, 她還是保持一顆朝聖的心,信奉清純的柏拉圖,就像她時常掛在嘴巴裏頭要說,卻懶得解釋的“含蓄”--談愛情,如果不留點餘韻生香,甚麼情趣就全沒了。不 過,她也沒有將這種信念當成甚麼真理或聖諭,死抱在懷裏膜拜不放。她對愛情要求的“含蓄”就像這個詞句本身所占的地位一樣的含蓄征末,祇是杵在那,死拖著 一口氣在一片凶騰的殺伐聲中苟延殘喘。

不管如何,愛情在她的觀感中,還是存有一絲清純的,直到她遇見了唐伯夫這個桃花癡,她才知道,除了談談“清純的柏拉圖”,愛情原來是可以很下流、很肉感的。

眼見為憑,唐伯夫談情說愛不光是用嘴,他手腳並用;當然,嘴巴也不得閒。她的視力一點二,地上死了多少只螞蟻,不用彎腰她就可以算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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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那麼誇張,祇不過是接個吻--”黛咪不以為然,她不當那是甚麼了不得的大事,雖然她自己都誇張說那是X級鏡頭。

“沒錯,祇不過是接吻。但那也有分等級吧?光天化日之下幹那種傷風敗俗的事。”雖然祇是接吻,那鏡頭絕對是X級。謝阿蠻一臉不幸說:“運氣真背,甚麼事不好撞,偏偏撞見那只公孔雀和清純聖女偷情的畫面!”

“妳認識他們?”黛咪詫異問。

謝阿蠻要看不看地瞟黛咪一眼,沒好氣地哼一聲,沒答腔。

從“苦窯”吊車尾進入那家三流高中,頭一天,她就聽同學在談論唐伯夫。聽了兩年七個月,謠言就像蜜一樣,越聽越讓人心情發酵。不過,她的心牆是水泥築的,甜蜜滲透不進來。人與人之間的牽系聚遇是微妙的,她跟唐伯夫始終兜不上,也一直沒機會親聆他的“教誨”。

她一點也不覺得可惜。這樣的男人,遠遠看就夠她受了。說真的,從她長眼睛開始,她還真沒有看過像他那麼騷的男人;她從來沒有看過男人像他那麼著力於打扮!從頭髮、衣服、領巾,到鞋子流行的式樣,要想知道這一季流行的方向,不用麻煩,看唐伯夫身上的花樣就一目了然;他甚至還噴那勞什子的古龍水,搞得全身香噴噴,害她過敏又鼻塞。哪像其他那些男教員,一件白襯衫和沒有折舊價值的老爺褲就走遍全天下,簡單又俐落!

總之他就像一隻公孔雀,成天賣弄他華麗鮮豔的彩屏勾引雌性的注意。也許他是無心,但她看了就是礙眼,祇要提起他,就咬牙切齒外帶不屑地哼了一聲,當他是只公孔雀。

更有甚者,唐伯夫自命風流,一直很自覺他勾魂眼的魅力。但依她看,那根本是患桃花癡。雖然天下每個男人都患有桃花癡,到底也不能盡然隨心所欲。唐伯夫例外。唐伯夫患桃花癡,大言不慚祇找漂亮的女人;他看女人,第一看身材,第二看臉蛋,再來看穿著打扮,最後才看氣質個性,腦袋就不必看了,純粹的感官動物。生了一張邪裏帶俏的臉,也不知騙了多少純蠢少女的心。

她懷疑,他到底看上那個沒腦袋的清純聖女哪點了?

--身材!一定是身材!

瑪丹娜被全校好色男奉為最後的清純象徵,可那是那些沒眼珠的男人奉的,唐伯夫從來不搞清純那一套,那麼,他會跟瑪丹娜搞在一起,瞧上眼的不是臉蛋就是身材。瑪丹娜清純的外衣下裹著魔鬼的身材,這他們大家都知道;還有她無邪的笑容,連天使也比不上……夠了!不用再分析了,答案呼之欲出--不,早就明顯杵在那裏了。

謝阿蠻甩甩頭,不再浪費心思,反正這又不關她的事;再說,唐伯夫不認識她,找不到她頭上,她沒甚麼好擔心的。祇是剛剛那一幕--

她用力再甩頭,想甩掉那不堪入目的一幕,但怎麼甩就是甩不掉。

黛咪窺破她的舉動,訕笑說:“別再甩了,當心把頭甩掉。我看妳還是聽我的勸,趕快交個男朋友……”

她狠狠瞪了黛咪一眼,心裏狠狠罵著:媽的妳是我見過最噁心下流的女人!

就像黛咪把那句“狗屎”當作習慣性的歇後語,“媽的”這句話成了她發洩不滿時的口頭禪。她覺得她快變成一個粗俗的女人了,可憐她媽對她花費十幾年苦心的淑女教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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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一年沒見到她媽了,早就忘記她臨走前的諄諄教誨。這也不能怪她,誰叫她媽祇顧個寶貝兒子,把個好好的家弄得支離破碎,完全不成形了。

一年半以前,也不知道誰提起的,說是把小男送到國外讀書,省得將來受聯考的苦。她媽就帶著她弟弟小男到美國當小留學生,一開始當空中飛人兩頭跑,企圖兩邊都兼顧;誰知小男沒出息,水土不服又適應不良,她媽祇好在那邊落腳專心照顧寶貝兒子。問題就這麼開始了。當她媽回來的次數,從半個月一次,一個月一次,逐次遞減到三個月一次時,她那當開業醫生的爸爸就開始不安於室了。

她根本不替她爸瞞,越洋電話一撥,原原本本將她老爸幹的好事告訴她媽,她媽回來吵一頓後,又飛回美國,事情還是沒有解決。

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達成甚麼協定,反正她媽根本放棄不管這件事了;她爸則一星期有七天不在家,根本不回來,她也不在乎,反正她早就不是吃奶的年紀,老頭不回家,她省得沒人嚕蘇。

她知道她爸和那個姘頭的香巢築在哪里,她碰過他們好幾次,不過她都裝做沒看到。狗屎,那個女的看起來不會比她大多少!黑皮說她老頭福氣好;又說愛情的力量真偉大,讓人勇於跨越一切的距離和障礙。

愛情?她嗤之以鼻。甩黑皮一聲說,黑皮你少說些沒營養的話。甚麼愛情?根本是狗屎!那女的看上的還不是她爸的錢!

所以,她從來不認為愛情是甚麼神聖的事,充其量祇是半下流的玩意。

這想法,在遇上唐佰夫後,她更加沒有懷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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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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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頭抬高,頭髮撥開,讓我看一下妳的臉。”坐在對面的男人沉吟了半天後開口說道。

謝阿蠻照他說的話做,一邊抬頭,一邊用手將垂過臉龐的頭髮撥到腦後。她頭髮留齊的,直到下巴那麼長,不卷不燙不吹不打薄,一頭清湯掛麵,橫看豎看就少了一點像黛咪那樣美豔狂野的味道。她有點後悔沒先把頭髮燙起來,像黛咪那樣焦焦鬈鬈的、帶點異國情調的蓬鬆紅燥。她這樣直直硬硬一頭“清清蠢蠢”的女學生頭,沒的讓人看了就覺得幼稚了十歲。

“妳看起來還在念書,是吧?滿十八了沒有?”男人仔細看她兩眼,不是很慎重地隨口又問。

“滿了。”謝阿蠻很快地回答,想想又加了句:“快二十歲了。”

男人抬頭看她一眼,倒沒甚麼表情,祇是抬頭得很突然。雖然她說的是真話,但男人的反應卻顯示了她這番話倒像是為了遮掩甚麼似畫蛇添足般的欲蓋彌彰。

“妳以前有過經驗嗎?”男人又問。

“我跟朋友組了個樂隊,我是主唱。”她答非所問。

“哦?”男人眉毛微微一挑,倒沒想到。“那請你上臺唱首歌……吉他會彈吧?”

“呃……我祇會彈鋼琴……”

“鋼琴也可以。”男人比個手勢要她上臺。

謝阿蠻慢慢走上台,慢慢坐下來。她理理衣裳,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慢慢打開琴蓋。

她轉頭看那男人一眼,對方沒說話,盯著她等著。她悶吭了一聲,清清喉嚨,雙手滑溜地往琴鍵一劃,隨著琴聲開口唱起來。

唱的是她的招牌歌--“愛我在今宵”。她總是喜歡用中英文夾雜著唱,唱的時候嘴巴要開不開,特別有一種傭懶頹廢性感的調調,尤其結尾含著鼻音卻從喉嚨裏低蕩出來,像是呻吟的低吟聲,性感得讓人心猿意馬,不想愛她都很困難。

“好!可以了,謝謝--”她尾音還沒有低吟結束,最後一句I want you love me tonight也還沒有唱完,那男人就坐立不住,微紅著險要她停止再唱下去。

她依言閉上嘴,合上琴蓋,走下臺來,這時候她反倒不緊張了,反正如果不成就拉倒,再換別家試試看,沒甚麼大不了的。

“嗯,謝小姐……”面對她直坦無保留的眼神,男人不自在地變換一下姿勢掩飾某種莫名的不安蠢動。這個剛才他看起來像國中生一樣沒甚麼特別魅力的女孩,經過歌聲一番的撩撥,不知怎的,竟讓他覺得些微莫名的不自在。尤其她在唱歌的時候,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性感傭懶的感覺,險些叫他的神魂飛蕩開來。

“是這樣的,謝--呃,謝小姐,”他穩定心神,就公事公辦說:“本店是屬於會員制的俱樂部,會員的形態大多偏向成熟穩重的社會菁英,當然也不乏年輕有為的顧客。本店的宗旨一向是以高水準、高品質的服務回饋顧客,聘請的樂隊和歌手當然也都在水準之上,這是我們一貫的要求--”

不必再聽下去,她知道大概沒甚麼希望了。單聽這個甚麼經理的說了半天還繞不出重點所在的一大篇廢話,她再驢,也知道事情鐵定沒指望!但她沒有動,連眼睛都沒眨,等著被更徹底、更明白地拒絕。

“本店對所有駐指的樂隊和歌手的要求都很嚴謹,不僅要求他們的實力,也要求他們的態度和形象。在本店駐指的樂隊歌手們的實力自是不容懷疑,而他們的形象也都符合本店的要求。我剛剛說了--本店的會員形態大都偏向成熟穩重的典型,謝小姐的形象對本店來說,太年輕了一些……”說到這裏,俱樂部經理將聲音壓低了些,讓它聽起來顯得婉轉。

得了!你為甚麼不乾脆說我不夠妖媚,水準不夠?謝阿蠻在心裏重重哼了一聲,嘴角動了動,話沒說出口。

“不過--”出乎意料地,俱樂部經理話說著說著來了一個大轉折。“不過,嗯,我對謝小姐的歌聲有信心--”

謝阿蠻眼睛一亮,聽俱樂部經理繼續又說:“雖然謝小姐的形象和本店不盡相符,不過,嗯……我想,每個星期四和週末,從九點開始到十一點,這個時間,謝小姐方便嗎?有沒有問題?”

“你是說……”謝阿蠻懷疑自己聽糊了,猶不敢相信。

“沒錯,妳被錄取了。每星期兩次,週四與週末;每次兩小時。就這個週末開始駐唱。怎麼樣?有問題嗎?”“沒有。”謝阿蠻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過……”俱樂部經理不放心地又問說:“妳確定妳真的滿十八歲了?沒問題?”

問這甚麼話!她自己幾歲了,難道她自己會不清楚?

“當然!”她翻翻眼皮,有些不耐煩。“我還沒有癡呆到連自己多大都搞不清楚。你大可放心,我向來不會沒事找自己的麻煩。”

“呵呵……”俱樂部經理尷尬地乾笑兩聲,搓搓手說:“謝小姐別誤會,我不是哪個意思……實在是謝小姐看起來太年輕了--”他又乾笑兩聲。“如果妳不說,我還以為謝小姐祇有十六七歲。說真的,謝小姐的氣質相當清純無邪,很清新,看不出實際年齡。”

“是嗎?”謝阿蠻回他一個皮笑肉不笑。

她聽夠了別人“恭維”她外表和年齡不成正比成長的馬屁話。清純?無邪?甚麼跟甚麼!他當她不知道,那不過是說好聽的,委婉的刺激她。所謂“清純”,根本就是“幼稚”的同義詞;至於甚麼“無邪”,哈,更是白癡沒腦筋的代名詞!

其實“年輕”、“清純”並沒甚麼不好,多的是人夢寐以求,但那是四、五十歲以後、年華老去時,急著抓住青春的尾巴那當口聽起來才受用的恭維和馬屁話!這時候,她祇要求最起碼外表和年齡落在同一個軌道成長。

她的態度顯得漫不經心,對俱樂部經理其實由衷的讚美半撇著嘴角,根本沒把那話當回事,倒帶了半點諷刺。

“哪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俱樂部經理一時沒覺察到她唇角那撇像笑不笑的諷刺,站起來說:“明天請你再跑一趟,我把合約準備妥,妳簽過字後,這個週末就正式駐唱。”眼光幾乎是貪婪地盯住謝阿蠻不放。

有一點他沒說的是,謝阿蠻乍看幼稚像國中生,再看清純無邪氣質清新,仔細看仔細品量--尤其她唱歌時那種神情姿態,才會發覺潛藏在她一頭清湯掛麵下附著於骨血的那種柔情似水的嫵媚與性感。

是的,性感。本來他沒察覺到,後來品量仔細了,他才確定他沒看錯。

尤其當她半傾半仰著頭,微微甩著淩亂的發絲,眼梢帶著傭懶的風情,含著鼻音從喉嚨裏逼蕩出呻吟般的低唱時,嫵媚又冶豔,舉手投足散發著誘人的性感;眼波那麼不經意地一掃,邪裏帶俏,完全一副勾引人的媚態。

他沒想到像謝阿蠻這種骨頭比肉還多的女孩,會散發出那種撩人的性感。她根本還不算是個“女人”,也比不上“尤物級”那種蝕骨的軟肉香,卻呈現另種風情,媚到了骨子裏。

不過,那種性感和媚態,要像他這種有“慧眼”的男人才看得出來。原因很簡單,謝阿蠻就像價值連城的“和氏璧”,不識貨的人一點也看不出她的寶貝,祇看見一堆沒用的石頭罷了。

他錄取她,多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這個高級的俱樂部,出入的多是事業有成的名流仕紳,那些人品味高過頭頂,對於女人,個個都是識貨的,他相信謝阿蠻絕對夠得上他們的標準。再則,謝阿蠻的歌聲實在沒話說,每一句都帶鉤,挺能蠱惑人心。

這些,謝阿蠻自己統統都不知道。她沒有自覺;再則,從沒有人告訴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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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沒指望會被錄取,此時想來還有點心悸自己先前的莽撞。她想也沒想就一頭栽進來毛遂自薦,也沒先秤過自己有多少斤兩,沒讓人給掃地出門,實在是運氣好。黛咪曾撇嘴說她做事就是少一根筋,還真沒冤枉她。

本來這種不用大腦的事她是不會冒險的,完全是上回跟黑皮一票人到小酒館時,聽裏頭的人說這裏在找人,所以……哪曉得根本是誰瞎說的,不過,瞎貓逮著死耗子,就是這麼一回事--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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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俱樂部經理點個頭,往門口走去。迎面進來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那身影她瞧著眼熟,心裏有些狐疑,走近了一些看經心以後,她心裏猛然一跳,四處找躲,狠狠地躲到洗手間外陰暗的走廊。

乖乖,居然是那只公孔雀!

她其實不是十分看清楚那人的長相,但光聞到那會嗆死人的古龍水味和那身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衣著打扮,十成十准是那只公孔雀!尤其他胸前還插了一朵黃玫瑰--那只公孔雀就有這個噁心的習慣,老喜歡在胸前插一朵黃色玫瑰,也不管身上的裝束是否和那朵玫瑰搭得上調。叫人看了不僅扎眼,而且消化不良。

那人從她眼前掃過,直接走向俱樂部經理;她搶空溜出店。

果然沒看錯,的確是那只公孔雀。

看到他,她就很難不想起那天黃昏她在河堤邊撞見到的那幕X級味道的畫面。其實祇是接吻,就像黛咪說的,沒甚麼好大驚小怪,壞就壞在唐伯夫談情說愛不光是用嘴巴談的,他手腳並用--嘴要親,手要摸,腿要勾,而且老是放在不該放的地方。

閉上眼,她還是可以清楚看見當日他倆發出的熾熱火焰。

一句話,烈火情挑!

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不對勁,竟將那幕鏡頭記得那麼牢,像刻進腦子裏似的。雖然她每每想起就臉紅,偏偏卻不禁又會想起。就像這時候,一看到唐伯夫,她不禁又想起那幕誘人臉紅心跳、想入非非的畫面。

更糟糕的是,那幕充滿色情的畫面,每天夜裏重現在她的夢中,無聲的畫面,變成了有聲的動作,充斥著低級粗俗的意淫味道,更可怕的是,夢裏到最後,像是知覺到了她的偷窺,公孔雀竟回頭咧嘴朝她一笑--邪惡的、猙獰的,而且不懷好意……

沒有一次她不是在心悸中驚醒,心臟狂跳得差一點就故障。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如果祇是這樣,也就罷了,怪她自己胡思亂想想太多。但她老是覺得那個夢像是在隱示甚麼似的,某種惡兆的先驅。尤其夢中唐伯共回頭咧嘴朝她那一笑,充滿了企圖和輕佻,笑得她毛骨悚然。

“它”像是在暗示她--他挑中她了,她是他下一個獵物,跑不掉了……

她知道她不該再胡思亂想,必須早早把哪件事忘掉,但……唉唉唉!說她“色”好了,她怎麼也忘不了唐伯夫身體緊貼在聖女瑪丹娜身上時擦迸出來的那火花。

那唐伯夫不光祇是吻瑪丹娜的嘴,還吻她的下巴、她的粉頸,她的--反正瑪丹娜身上能露的地方,全叫他一一吻遍。兩塊肉緊緊地黏在一起,凹凸相連。他的長腿勾住她的小腿肚,曖昧地交迭著;一隻手且從下往上滑溜,像尾軟骨的蛇。沒三秒,瑪丹娜真絲襯衫被撩高快要到胸口了,露出一截渾白像奶酥的小肚溝。棗紅的緊身迷你窄裙,也火辣辣地爬高了。然後--沒有然後了,她就發出了那聲駭退鬼神的尖叫。

“都是那只公孔雀!害我胡思亂想做噩夢!”她越想火氣越大,脫口大叫一聲,出清心頭一團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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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跟妳沒關係,我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妳別放在心上……”少婦又是淺淺一笑。經過短暫的休息,她的臉色已經不像先前那麼糟糕;神情安詳,聲音輕又柔,跟她的氣質十分吻合。

她穿著一件鵝黃色長毛衣,米白色寬長裙。蛾眉淡掃,細巧的眼鼻點著幾分婉約的靈秀,整體給人的感覺十分細緻女人化。加上臉上帶著些許的痛容,以及纖細的身骨,看起來更是嬌柔如水,弱不禁風,美麗動人又楚楚可憐。

這樣的女人,生來就是要讓人保護的。謝阿蠻不禁在心裏暗歎一聲。她以為這種在現實生活中早就絕跡的人類祇有在漫畫書裏才看得見,可真沒想到會讓她遇見。

“呃……妳真的沒關係嗎?我想還是讓我送妳--”她還是覺得不放心。

少婦含笑打斷她的話說:“我真的沒關係。謝謝妳的好意,不必太麻煩,我休息一下就沒事。”頓了一下,拂開徵亂的垂肩長髮說:“其實,我才剛出院不久,我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所以妳不必替我擔心。”

“可是,妳剛剛臉色白得跟紙一樣,我還以為……既然妳說沒事,那我就放心了。”本來謝阿蠻的意思還是希望跑一趟醫院,但想少婦那麼堅持,是以話到一半便轉了方向。

再說,少婦的臉色現在看來就像她自己說的“沒甚麼關係”。而她一向也沒有勉強別人的習慣。

“對了,我還不知道妳叫甚麼名字?”少婦輕又柔的聲音軟細得像請求:“我叫佟曼芸,不過我先生姓唐。”

“先生?妳結婚了?”應該也是。像這種柔美似水的女人,生來就是讓人疼憐。謝阿蠻這話倒是問得多餘了。

佟曼芸又是一笑,嘴角漾起淺淺的漣漪,沉靜地散發出含蓄的美。謝阿蠻不禁又在心裏暗歎一聲。真的,身為女人,當若佟曼芸!她要是有佟曼芸一半的柔美就好了。雖然她認為她是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她的存在無人可取代,面對柔得像水的佟曼芸,她還是不禁生出這種感慨。

“妳先生一定很疼愛妳吧?他真幸運,能娶到像妳這樣溫柔的妻子。”謝阿蠻想當然爾地說道。

擁有一個溫柔美麗的妻子,是天下所有男人的夢。佟曼芸的先生有幸娶得她,當真三生修得的福氣。

佟曼芸露出靦腆幸福的笑容,如謝阿蠻所想地輕聲回答說:“我先生他的確對我很好,很照顧我,也很溫柔。我覺得幸運的是我,能嫁給像他那樣溫柔的人。”

如水晶的雙眼,逐漸漾起彩虹般的蒙朧,盛滿了由甜美和幸福編織成的夢。不過……希望是她多心看錯了,佟曼芸那雙清流如水的深潭,沉澱著一抹依稀的寂寞,又好像苦澀。

她想,一定是她看錯了。弱不禁風的女人,就是容易教人有這樣的錯覺,彷佛她們弱柳迎風的身姿背後,都生有像林黛玉一樣說愁的善感面容。佟曼芸的柔弱,自然也帶著幾分“美人多愁”的印象。

“妳還沒有告訴我妳叫甚麼名字呢!”佟曼芸軟語帶笑。娓娓訴說:“我覺得跟妳特別投緣,好像和妳認識很久似的,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就像家人一樣。

謝阿蠻淺笑一聲。她是沒甚麼感覺啦,祇不過別人的盛情美意她一向不太會拒絕,反正接受了也不會少一塊肉。當然,那也得看物件,來路不明的“好意”通常有問題,她不會自找麻煩。至於佟曼芸如是的示好,她想想,接受了似乎也沒甚麼損失。

“我叫謝阿蠻,妳叫我阿蠻就可以。”她說。

“阿蠻?”佟曼芸認真咀嚼她的名字,讚美說:“很別致的名字,就像妳的氣質和給人的印象一樣,相當特殊。”

“謝謝。”謝阿蠻臉不紅氣不喘地接受了佟曼芸的讚美。好聽的話聽再多,耳朵也不會抽筋或生繭。再說,她本來就知道她跟別人是不一樣的。

“謝阿蠻”這三個字是獨一無二的。

“對了……”佟曼芸從袋中取出紙筆,寫了一個號碼遞給她說:“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空常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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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芸?”佟曼芸的熱情被一聲男人的呼喚打斷。兩人聞言轉頭。謝阿蠻整顆心頓時下沉,來人好死不死竟是那只討厭的公孔雀唐伯夫。

唐伯夫還是哪身在俱樂部與她閃身時的裝扮;白色的霧面恤衫,配上寬鬆、泛著銀黃光澤的亮面絲外套和長褲,正是這一季流行舞臺上義大利個性化男裝設計師波納斯的威風設計。此外,還有他胸前那朵噁心的黃玫瑰。

她眨眨眼,轉開頭。唐伯夫那一身看起來累死人的打扮著實眩目亮眼,多看一眼便生散光加亂視,更別提插在他胸前那一朵噁心的黃玫瑰,如渾身聞起來叫人嘔吐的古龍水香味。

“伯夫!”佟曼芸站起來,帶著驚喜。

“妳身體不好,為甚麼不在家裏休息?”唐伯夫趕上前扶佟曼芸坐著,神態憐惜,聲音更心疼。說:“妳才剛出院,醫生囑咐要好好休息,不能過於勞累,妳要聽話才是。”

“我在家裏待得悶,出來散散心。你不必擔心”佟曼芸柔語婉轉,溫順可人,無限深情地望著唐伯夫。

這氣氛有些可疑。謝阿蠻目不轉睛像間諜一樣潛立在一旁,弄不清們兩人的關係。

她對他們的關係感到好奇,但還沒有“那麼好奇”,因為她向來沒興趣挖掘別人的秘密,也因為在她心裏唐伯夫那只公孔雀並不是那麼不可一世的萬人迷。她甚至有點討厭他,討厭他的“花枝招展”和“風騷”。

此時她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又覺得尷尬,猶豫之間,顯得有些無可奈何。

唐伯夫卻先注意到她了,往她看來,目光很不客氣,而且相當不友善。

“妳站在這裏做甚麼?”他對她皺眉,滿嘴嫌惡的口吻,一反剛剛對佟曼芸的柔情萬種。

該死的!你以為我愛站在這裏當路燈?謝阿蠻印堂發黑。噴出一口晦氣,狠狠瞪了唐伯夫一眼,一言不發,掉頭就走。

“等等!”唐伯夫快手快腳截住她,瞪著她皺眉思索說:“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妳?妳認識我對不對?”

該死的!這是甚麼話?他以為他是誰,每個女人都“應該認識”他?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吧!

“你以為你是李察基爾,每個人都應該認識你?”謝阿蠻諷刺他一句,口氣相當挑釁。這是她第一次跟唐伯夫如此接近,面對面,沒想到一開口就滿腔晦氣。

唐伯夫臉色仍然多疑。他並不是自信過了頭,祇是乍見到謝阿蠻,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算是不尋常的。他見過的女人千千萬萬,從來不曾特別留心注意誰, 對這個引不起人“興趣”、“驚豔”的小女生卻意外地突生一種隱約的印象,難免叫他覺得奇怪。他想他應該是見過她才對,可是那也沒有道理叫他有種“那番曾相見過”的怪異感覺--所以,他懷疑她會不會是……他想她應該認識他!

“妳別見怪,阿蠻,我先生是個老師,有許多學生,所以才會有這種反應。”佟曼芸微笑解釋,一手握住謝阿蠻將她拉近些說:“來,我跟妳介紹,這是我先生唐伯夫。”她轉向唐伯夫。“伯夫,這是我剛認識的朋友,謝阿蠻。我跟阿蠻一見如故,方才我身子不適,還多虧她在一旁照顧我……”

這些話一出,石破天驚,像顆原子彈,轟得謝阿蠻一陣耳聾,眼前一團一團的蕈狀烏雲。先生?唐伯夫是佟曼芸的“先生”?她思緒一陣短路、一陣呆愕。

但,她應該沒聽錯……

天啊!唐伯夫這只公孔雀桃花癡竟然已經有老婆了?這是怎樣爆炸性的新聞?

她從來沒有聽人說過唐伯夫有老婆,他又老是一副最有價值的單身漢的噁心模樣,所以誰也沒有懷疑過。天曉得他竟然早早就娶了老婆在家裏供奉--

真的!除了“驚心”兩個字!實在再也找不出別的字眼形容她此刻的震撼。她雖然對唐伯夫的風流韻事不是太感興趣,但既然遇上了,難免感到好奇。這下可好了,她居然在無意中,窺知了公孔雀爆炸性的大秘密!

“身體又不舒服了?”祇聽得唐伯夫慌張關心的聲音又響起說:“要不要緊?妳應該好好聽醫生的話才對……”

“你別緊張,我沒事……”佟曼芸柔聲回答。

唐伯夫的一舉一動都顯出對佟曼芸真切的關懷;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的疼憐,也都像發出真心,絲毫看不出虛假。如果不知道真相,單見眼前這一幕,誰也不會懷疑他跟佟曼芸是那般如實一對恩愛朝暮的鴛鴦,讓人看了羡慕。

不幸的是,謝阿蠻甚麼都知道。她有點迷惑,唐伯夫怎麼能裝得那麼好?掩飾得那麼巧妙?一手遮住兩片天,沒有人知道他真正下流的面貌?

她不禁有點同情佟曼芸,嫁了那樣一隻虛偽的公孔雀;也不禁暗歎她沒眼光,“良人”是終身以為靠的,也不打聽清楚,單憑唐伯夫騙死人不償命的溫柔就那樣 給騙了一生,太不值得了……但話說回來,唐伯夫對人這樣的溫柔摯情,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她以為唐伯夫是那種“肉先於靈”的低俗男人,他能這樣對佟曼芸,也算是一種“另眼相待”吧?

不管如何,總而言之,對這只公孔雀,她是更加沒好印象了。

“阿蠻?”佟曼芸見她神色不定,有些不解。她不知道她對唐伯夫沒好感,為他辯解說:“妳別將伯夫的話放在心上,他沒有惡意的,祇是說話不太懂得修飾。”

哈!唐伯夫說話不懂得“修飾”?那大概全天下的人都是啞巴了--但事實的真相祇有她知道,她嘴巴閉得緊緊,屁都不放一聲。

“既然妳先生來了,那我該走了。”沒她的事,她還是少管。雖然她很同情佟曼芸,但哪祇能怪她自己沒有識人之明。

唐伯夫還是以一副懷疑的眼光看著她,祇是疑惑歸疑惑,根本沒將她瞧進眼裏。聽她說要走,也祇是將下巴隨便一抬,挺直的希臘鼻朝天翹得高高的,神氣得跟甚麼似的,把她瞧得跟塊餅一樣扁。

那種態度叫人看了就生氣。謝阿蠻暗暗在肚裏詛咒他起碼千百回。該死的,這只噁心的公孔雀,他還真當他是稀世的美男子,每個女人見了都會愛?去他的--  

心裏才詛咒完,一轉眼冷不防就撞上唐伯夫輕蔑的眼光。她臉一紅。哎!她怎麼越來越粗俗了!

心虛加上氣短,對唐伯夫那輕蔑的眼光,她就越覺得是存心沖著她來的,心情更加不好。佟曼芸上前不知想對她說甚麼,她心浮氣躁,沒耐性聽她鶯啼婉轉,長袖一拂,短髮輕輕甩蕩,很沒風度又帶些狼狽的掉頭快步退開--就好像在逃避甚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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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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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爆的氣氛持續了幾秒,罪魁禍首黑皮終於回來了。他不察一屋子怪異可疑的氣氛,一進門就嚷嚷亂叫,揮著手中一紙傳單,興奮異常說:“嘿嘿!你們猜我手上這是甚麼?”

沒人理他發神經,三個人,六隻白眼,全部冷冷瞪著他。他這才有點自知之明,涎著笑臉討好大家說:“別這樣,我有好消息要告訴大家。”

“那就別秀了,有屁快放!嘿!你如果還有點智商,就應該知道我們已經等得很火很不耐煩,對你很嗆了!”謝阿蠻推開黑皮涎湊過來的驗,嫌惡地瞪他一眼。

黑皮跟那只公孔雀一樣,都是那種叫她看了倒胃的男人。不過黑皮更槽。黑皮是另一種沒品味,一年到頭不分四季不管晴雨身上就裹著那麼一件黑色皮夾克,散 發出一股腐朽的黴味。Pub裏一堆沒腦袋沒眼珠的女孩,把黑皮當偶像崇拜,對黑皮一成不變的黑夾克俯地膜拜,說甚麼又酷又有格調。她聽了在心裏暗笑,天曉得黑皮甚麼都有,就是沒有格調。

不過,這算是她個人乖戾的偏見,反正全天下的男人,她沒有一個看得順眼。男人如果像唐伯夫那樣,那麼騷、那麼愛打扮,那像甚麼話!但如果跟黑皮一樣, 一年四季老是裹著一件皮夾克,沒死先發黴,又情何以堪?如果像她爸--那不如乾脆被閹掉。總歸一句話,好男人全都絕種死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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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滿有意思的!”黛咪顯得興致勃勃。她做甚麼事都先不計成敗,祇管有趣無趣,不會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

謝阿蠻倒沒那麼熱衷。參加比賽是很花時間的,她才沒那種美國時間陪他們窮磨。她祇是瞄一眼,不感興趣地說:“下個月就要比賽了,來得及嗎?報名期限怕不早就截止了。”她不置可否。黑皮做事一向顯前不顧後,下個月就要比賽了,現在才搞到消息,能成甚麼氣候!

“安啦!絕對來得及!”黑皮拍胸脯掛保證。“還有一個月才比賽,以我們的實力,絕對沒問題。”

“對啊!又還沒嘗試,怎麼知道成不成?”黛咪有點不以為然地瞧著謝阿蠻,跟黑皮一鼻孔出氣。

小沈伸伸懶腰,跳下床說:“你們真的要玩?這可不是在辦家家酒,一個沒搞好可是很丟人的……”

“沒甚麼丟不丟臉的,就是一個比賽而已不是嗎?”黛咪一副躍躍欲試的蠢動,就是愛現。

“既然你們要玩真的,那我也沒意見,痛快就好。”

小沈投下他的票,三個人一致轉頭望著謝阿蠻,六隻眼凝聚出一股無形的力,奮力逼她上梁山。

“你們這樣看著我做甚麼!”謝阿蠻側肩弓了弓胸膛,提防甚麼似地回視他們三人。“我不管你們怎麼瞎搞,就是別把我算上。”

沒人理會她的“但書”。三人頭一轉,成放射狀三角形靠成一團,自顧自商量起來。黛咪搶先發言說:“我們首先要取個團名,嗯,我想想……叫‘飛行船’怎麼樣?”

“太老套了!”黑皮搖頭擺手,另外提案說:“命名取號是有學問的,不但要叫起來響亮,而且還要讓人覺得有股氣勢,聽起來就是大牌的感覺。所以,我建議用‘黑色搖滾’這個團稱,震撼力夠又有分量!”

這麼驢的名字祇有黑皮想得出來。謝阿蠻在肚裏暗暗嗤笑。她聰明的不表示任何意見,既然不想蹚這混水,還是撇清得徹底一點好。

“甚麼‘黑色搖滾’,難聽死了!”黛咪“嗤”一聲,潑黑皮冷水說:“這種發黴的名字,虧你想得出來。”

“‘黑色搖滾’有甚麼不好?叫起來響亮又有氣勢--”黑皮反復他那一套自以為是的陳腔濫調反駁黛咪,一邊朝小沈拚命猛遞笑臉,尋求支持。

小沈轉向謝阿蠻,意思要地決定。黑皮反應快,立刻涎著臉皮,黏向謝阿蠻的腦門,諂媚說:“阿蠻,妳一向很有格調,品味獨出,所以妳--”

“少噁心了!”謝阿蠻一巴掌拍向他的下巴,嫌惡地將他推開。“我說了,不管你們怎麼瞎搞,就是別把我算上。”

“可是,我已經報名了。”黑皮見情勢不利,采哀兵姿態,帶些莫可奈何,可憐兮兮地纖悔自白。

“甚麼?”謝阿蠻聞言跳起來,皺眉說:“黑皮,你怎麼可以不先問過大家的意見,就擅自作主替大家報名了?還取了個爛團名,未死先發黴,搞個屁啊!”

她就知道黑皮做事一定出紕漏,總要這邊那邊破爛幾個洞。黑皮那呆子,就憑著一股傻勁在做事。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哪知道,你們會有這麼多意見……”黑度為自己找理由,一臉無辜可憐相。

黛咪和小沈交換一眼。他們本來就贊成參加比賽,既然木已成舟,也就沒甚麼好為難黑皮。黛咪說:“算了!既然都已經報名了,再爭吵也沒甚麼意思。‘黑色搖滾’就‘黑色搖滾’吧!要發黴就大家一起發黴了。”

“我不管!”謝阿蠻耍賴。“你們別想生米煮成熟飯逼我上梁山。我不行的。”

“為甚麼不行?阿蠻妳太沒義氣了!妳這樣還算是我們樂隊的一分子嗎?”黑皮為謝阿蠻的“耍賴”痛心疾首,痛苦地捧著心做無聲的吶喊。

其他兩個人雖然沒像黑皮那麼誇張,但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下子成為千夫所指,謝阿蠻祇好老實招認,表示自己真有為難,並不是那麼不夠義氣。

“你們不必這樣看我,我是真的不行。”她說:“禮拜四和週末我有打工,無法配合樂隊練習。”

“打工?我怎麼不知道?”黑皮覺得稀奇。

從他認識謝阿蠻開始,這種話還是第一次從她嘴裏聽到。這就像聽到鯊魚學走路一樣,完全不對盤。

“你又不是我肚裏的寄生蟲,怎麼會知道?”謝阿蠻嘔他一句,才解釋道:“這個週末才開始的,在一家俱樂部駐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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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阿蠻半習慣半不理睬,橫他一眼,揮個手不甚在意說:“叫甚麼‘維瓦第’的吧!”

“‘維瓦第’?”小沈吹了一聲口哨。“那家高級俱樂部?他們聘請的樂隊和歌手部是一流的,不是會員還不給進去。阿蠻,妳是怎麼混進去的?”

對小沈誇張的言詞,謝阿蠻以翻個白眼做為答復,大言不慚說:“想也知道,當然是以我性感的身材和嫵媚的嗓音‘混’進去的。”她搔首弄姿,做作地擺個身段。

“沒想到妳這種國中生的體型和破銅爛鐵的聲音也有人欣賞。阿蠻,妳還真不怕丟臉!”黛咪就是嘴巴賤。

“黛咪,妳少酸了。”黑皮不識時務,回駁黛咪一句,惹她一聲鼻哼。他習慣黛咪這種陰陽怪氣,不以為意,回過頭,粗魯地打謝阿蠻一掌說:“妳幹嘛沒事跑到‘維瓦第’賣唱?蹺家了是不是?”

謝阿蠻老爸惱她告他“不倫”狀,當她是棄嬰,除了喂錢甚麼都不管。這些黑皮也知道--謝阿蠻的事,他幾乎沒有不知道的。黛咪還笑他是個包打聽,其實這件事他們樂隊沒有人不知道。

“你神經啊!誰蹺家了!”謝阿蠻揉揉發疼的肩膀,一臉晦相。認識久了!交情變老,黑皮越來越不拿她當女人看,沒事就動手動腳,痛的不是他的肉,他一點都不心疼。

她根本不想回答他的話。打工還要有理由嗎?如果做甚麼事都要有理由,那麼她甚麼都不必做,就祇等著發黴發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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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行啦!我不能配合練習時間--”

“沒問題!”黑皮儼然以團長的姿態擺出一副鳥架勢說:“禮拜四跟週末不能練習是不?那好辦!樂隊的練習時間就定在其他五天,直到比賽結束為止。怎麼樣?各位有沒有甚麼意見?”他環顧周遭一眼,詢問小沈和黛咪。

兩人都沒意見,聳聳肩表示贊同。既然他們都沒意見,那麼理所當然的,謝阿蠻也不能有意見,否則祇怕會死得很難看。她識趣地不再嚕蘇,反正丟臉丟定了,省一點口水也好。她在一旁安靜聽他們爭論不休,忍不住插嘴說:“別忘了,我們還少一個鼓手。”

一句話驚醒一窩呆瓜。她不禁搖頭,抓起薄外套,晃晃腦袋說:“你們慢慢商量吧,我先走了。”

這種“高難度”的事,還是留給他們去傷腦筋。祇是,一想到下個月抛頭露面還不夠,還要丟大臉讓人指指點點,她就感到胃一條一條抽起筋來。不過,話轉回來,她既然有勇氣到“維瓦第”賣唱,甚麼金唱獎歌唱大賽,想想也不是甚麼了不起的場面,橫豎是要丟臉,心一橫就沒甚麼好提心吊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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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買了,我要用‘打’的!”她覺得很有意思。一般香腸攤都是買賣雙方互擲骰子比大小定輸贏給錢或香腸,這一家特別不一樣,他弄了台手控鋼珠台,過五關斬六將,打個“天霸王”才算數,給雙倍的香腸。

這是對人性的勾引,謝阿蠻一下子就上釣了。一根烤香腸不過二十塊,算算,她“送”給老闆的錢足夠買十根香暢。可她就是不死心,非得打到“天霸王”不可。

“我就不相信!”她從口袋又掏出個銅板遞給老闆,抓住右下角的彈鈕往後拉,然後用力一彈,小鋼珠像火箭一樣條地往上竄去,碰到頂,然後咯咯地一彈一彈地往下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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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聲地吆喝,緊張地注視小鋼珠的跑落點,正當她雙眼大睜,就要大聲歡呼時,突然一雙手搭落在她的肩膀,緊緊鎖住她的肩骨,像抓小雞一樣將她甩到牆邊。

她來不及反應,先就在盈滿肉香、蒜臭和炭煙味的夜氣中,聞到了一股嗆鼻反胃的古龍香水,然後就是那朵在她眼前搖晃不定,存心讓她眼花的噁心黃玫瑰。

“你想幹甚麼?”運氣真背啊!謝阿蠻哭喪著臉,一臉倒楣相。以前怎麼碰,都撞不出交點!怎麼一不小心窺知那“秘密”以後,街上隨便走就這麼好死不死地撞上這只公孔雀?

“放心,我不會對妳怎麼樣的!像妳這種小毛頭,我連聞的興趣都沒有。”唐伯夫輕蔑地掃她一眼。

這種輕蔑的語氣和目光著實叫人氣短。就算她不在意這只公孔雀,被他打鼻孔這麼一哼,那股氣也實在嘔得很。但他說的多半又是事實,他是有條件和本事這麼囂張的。

“我知道,你喜歡肉彈型的,就像那個‘瑪丹娜’--”

“果然是妳!”陰森的表情當空罩來。

謝阿蠻暗叫一聲“槽”,她怕要因為太多嘴而惹禍上身了。

“妳都看到了?”唐伯夫將她逼到牆角,半邊身體威脅她杵近她,逼得她絲毫沒有躲閃的空間。

“我……我……”謝阿蠻囁嚅著,一時傻了眼,不斷暗罵自己大嘴巴,自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那句話不但“洩漏”了她的“身份”--三流高中的四流學生--顯示她是“認識”唐伯夫和瑪丹娜的;更要命的是,還表明了她窺知他們那“好事”的秘密了,這簡直是自掘墳墓!

“我……你不要再過來,我會窒息的……”她漲紅了臉。

唐伯夫越逼越近,幾乎就要將她的身體壓在他的身板下,一張性格的臉,邪氣陰森又猙獰。她試著推開他,他素性將身體抵住她,陰聲惡氣地說:“我說過,我對這種幹扁的小毛頭沒興趣。我祇問妳,妳都看見了?”

“我……”謝阿蠻死命往牆壁鑽。唐伯夫這樣靠著她,實在是教她覺得窒息和威脅。她帶點心虛,理不直氣不壯說:“我又不是故意偷看的,是你們自己,要做那種事也不看看甚麼地方……”

照理說,她是挺瞧不起這只公孔雀,對他沒好印象,但不知為甚麼,她竟有一點怕他,怕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氣息;邪氣、陰惡、壞壞的、猙獰的……

唐伯夫當然不是一個“好”男人,他從來也沒掩飾過,但那些女人似乎就特別喜歡他那種壞壞的邪氣魅力。而她是知道他的“真面目”的,面對他,不禁有點膽寒。難怪黛咪說她一副短命相,知道別人的秘密的大概都活不長。

“你能不能別這樣靠……著我……會窒息……的……”謝阿蠻奮力把頭轉向牆壁,五官幾乎扭在一起。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斷氣。她實在再也受不了唐伯夫胸 前那朵黃玫瑰噁心的香氣和他身上濃郁的古龍水味。那雙重的噁心的“男人香”一陣一陣撲鼻而來。幾乎裹罩她全身,她被熏得眼淚鼻涕都快分不清。

唐伯夫冷冷瞪她兩眼,才稍稍開身體。胸前一團濕黏,襯在淺淡的灰襯衫上,相當明顯突兀。

他皺皺眉,嫌惡地瞪著謝阿蠻。

謝阿蠻再度漲紅臉,很丟臉的,唐伯夫胸前那塊濕黏,不是沾著她的眼淚就是鼻水……

“沒辦法……我實在受不了你那身香味……那玫瑰……”她吶吶解釋,也不指望唐伯夫會聽她的。

“妳早就認識我了?”唐伯夫直到這時才又再開口。

“我不是故意偷看的!誰叫你們不挑個好地方,又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幹那種好事……”謝阿蠻答非所問,她一心想撇清關係,反復解釋個不停。

想想,她這麼緊張實在沒道理。她又何必害怕呢?錯又不在她!再說,這公孔雀敢做那種事還怕人家看?想想他那時還滿不在乎地對黛咪拋媚眼呢……越想越惱,不禁脫口而出說:“你還怕人家看到嗎?那時你還有心情對黛咪拋媚眼,我看你根本是一點都不在乎--”

她猛然煞住口,懊惱地對自己皺眉。多嘴惹禍,她怎麼學不乖,又脫口說這種不經大腦的話?

果然,唐伯夫陰森的眼睛瞇了起來,露出一種玩味的表情盯著謝阿蠻。他在研究她,琢磨著該如何對付她--  

看著他那神情模樣,謝阿蠻心裏不禁發毛。她拚命告訴自己要鎮靜,她根本沒理由害怕……

“那位小姐,妳的香腸烤好了--天霸王呢!”路邊那攤販驀然的一聲叫喊,驚破了他們之間飽漲的氣流。

謝阿蠻這才想起她剛剛被唐伯夫打斷的“偉大事業”。好不容易終於打中了“天霸王”,她看看那路邊攤販,閑著香腸的撲鼻香,眼光戀戀不捨……

唐伯夫循著她的眼光,心裏會意,嘴角猙獰一笑,對那攤販喊說:“不必了!你留著吧!”

“啊--”謝阿蠻一陣失望氣惱。是她好不容易才打中的“天霸王”呢!她為甚麼要聽唐伯夫的擺佈?

她張口要喊,立刻被唐伯夫用手堵住嘴巴。他在她耳邊低聲威脅說:“妳最好別‘輕舉妄動’,否則,我不敢保證我會做出甚麼!”他聲音刻意壓得很低,聽起來特別不懷好意。

“這……算威脅嗎?”她氣得發抖,嘴巴被捂著,聲音也跟著嗡嗡發抖。

但她氣歸氣,心裏直發毛。她“怕”唐伯夫;那種怕,不是因為敬畏懼怕而生的膽寒,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莫名的軟弱情緒……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對勁,但哪里不對勁,卻說不上來。

她力圖鎮靜,避開唐伯夫的眼光,不讓唐伯夫看出她的弱點,知道她“怕”他,等於自尋死路。

“上次我問妳,是不是認識我,妳不承認,脾氣倒挺大的,這下可沒話說了吧?”唐伯夫斜睇她一眼,慢慢放開手。“說,妳接近我太太到底有甚麼企圖?”

“企圖?”謝阿蠻愣了一下,一時摸不著頭緒。

“沒錯。妳不是跟她要了電話號碼嗎?”

唐伯夫表情陰森得可怕,冷酷無感情。謝阿蠻打個冷顫,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子。這真的是唐伯夫嗎?那個隨色飛舞的采花蜂,風騷賣弄的公孔雀?她迷惑了。那個邪氣輕佻,狡獪壞氣的男人,竟會有這種冷酷森狠的表情?

她困惑地看著他,接觸到他眼眸中的輕視猜忌,心裏猛閃過個念頭,恍然大悟,控制不住脫口低喊起來說:“我懂了!你是怕我把看見的事情告訴你太太?”

唐伯夫瞳孔縮了縮,表情更加冷酷。他的氣度很冷,一點都不像平常那個拈花惹草、風騷帶鈎的風流種。

“我的事情從來沒有瞞過她。”他冷哼一聲,冷冷盯著謝阿蠻,一字一字由齒縫逼出來,一團團冷氣噴在她臉上說:“我也不在乎妳怎麼說--但我警告妳,妳最好別亂說!”

一團團的冷氣噴在臉上,實在不舒服極了,謝阿蠻極力忍住想拂掉臉上那團團冷氣的衝動,悶哼說:“本來就不關我的事,我說甚麼嘴?你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對你的事有興趣?”她咬咬唇,不甘心地又哼了一聲。“哼!你如果怕別人說話,就別到處發情!敢做不敢當,算甚麼男人!把太太一個人丟在家裏,自己在外面亂來,東窗事發了才心虛--啊!你幹甚麼?”滿腔的不甘心變成了一聲驚呼。

唐伯夫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硬將它扳起。從路旁看來,那是親吻最好的角度,氣氛也很曖昧可疑。可祇有謝阿蠻領略到肌肉被撕扯的痛楚--唐伯夫對她下手一點都不憐惜保留。

“我從來沒有瞞她甚麼,我的事她都知道。我也不管妳究竟看到甚麼,要怎麼胡說。但我警告妳,妳最好別對她亂說!”一字一字都是威脅,口氣也更冷更陰更森。

“她”--自然就是指他太太佟曼芸了。但有點令人費解,唐伯夫既然甚麼事都沒瞞他太太,也不怕他太太知道,又何必如此威脅她?

她知道唐伯夫不是在開玩笑。她分辨得出來,他說那些話是認真的,他的“警告”也不是裝裝樣子而已。但到底是為甚麼?他既然不怕佟曼芸知道他在外頭幹的那些“好事”,又為甚麼不准她說?

她快速掃了唐伯夫一眼,順手拂了拂臉頰。她滿臉都是唐伯夫的味道,身上也沾滿了他的氣息。下巴也隱隱在作痛--  

“我說過了,那不關我的事,我也沒興趣管你的事,你不必擔心我會跟你太太說甚麼!”去他的!管他到底為甚麼!反正不關她的事。

有一點可確定的是,唐伯夫很在乎佟曼芸。他雖然不怕佟曼芸知道他的風流韻事,但他也不准別人對佟曼芸胡說傷害她--就是這樣!這種事就是這樣。風流胡來的是男人,但受傷害的總是女人。

不過,這些都不干她的事,她祇想把關係撇清,撇得越清越好。早知道,一開始否認到底就好了。

“唐--那個--”她差點脫口叫出他的名字,慌忙煞住,硬生生輕口說:“那個……其實我也沒有看到甚麼,我的視力不太好,所以……再說,我的原則是不關自己的事絕不自找麻煩,也沒興趣管別人的事--就這樣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吧?”

她特別加重語氣,強調她甚麼也沒看到--至少,有看沒有到。她必須極力撇清和這件事的牽扯。

唐伯夫動也不動,探究似地望著她。她困難地轉開頭,尋找呼吸的空間。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窒息死掉!她已經很低聲下氣了,唐伯夫還不滿意,不知他究竟想幹甚麼?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他將她逼到死角,連轉身的空間也沒有,身體幾乎貼著她的身體,威脅得她幾乎動彈不得。她身上沾滿了他那身噁心的香氣,再這樣下去,她怕要窒息死在他懷裏。她打個哆嗦,有些無可奈何,說:“我甚麼也沒看到,甚麼也不會說,可以吧?”

唐伯夫仍然動也不動,矗立如泰山。

他並沒有在聽她說話,祇是一徑蹙額看著她,一副思索的表情。

他並不在乎謝阿蠻看到甚麼,祇是覺得奇怪,他為甚麼會對她有種怪異的印象?

他確定他跟她是沒“關係”的--他從來不對學生出手,對那些繞著他團團轉的小女生也從不甚在意。而以這種“乾扁”的身材和輪廓,他當然也不會費心去留意過。

但為甚麼?他對她竟有一種放不下的隱約印象,彷佛似曾相識過?

他覺得她身上的氣息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曾否在哪里聞過。但那淡淡的感覺一直撩撥著他的記憶,牽引著他的思緒……

他疑惑地打量她,搜尋她的表情,看她那微翹的睫毛、高挺的鼻樑、弧線倨傲的下巴和微露出一絲憤懣不屑的表情--

啊?他胸口一緊,乍然恍悟!

就是那個眼神!就是那種感覺!

原來是她!

長久以來,他一直感覺到他周旁有縷輕蔑不屑的視線環繞著;不是很強烈,祇是隱約地牽絆著他。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久了反倒慢慢成為習慣。那感覺很淡,有些飄忽,他老是抓不准它的來向,原來--原來全是這個傢伙在搞鬼!

他不動聲色,側了側身子,舉起手蓋過謝阿蠻的頭頂,斜倚著牆上。換了一副狎膩的表情、曖昧的要笑不笑,聲音有點懶,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妳說,妳叫甚麼名字?”

他突然問這個做甚麼?謝阿蠻狐疑地抬頭望他。

過去兩年七個月來,她不曾和唐伯夫正面接觸過,祇是遠遠地輕蔑不屑著。她一直對他沒有好印象,看見他祇覺得礙眼心煩。她討厭像他那種沒有一點貞操觀念的男人,下意識地對他心存偏見,看他不順眼。

但討厭歸討厭,不順眼歸不順眼,她的原則是不關自己的事絕不自找麻煩。所以她一向離得遠,小心地繞開公孔雀彩屏掃過的軌道,免得不小心被捲入那些圍著他團團轉的蠢女人定期發作的集體性歇斯底里症中。

她謹守著北緯三十八度的防線,小心地不越過雷池一步,偏偏就那麼不幸地撞見了公孔雀和瑪丹娜的那樁好事,無端地惹了一身腥。

“你問這個做甚麼?”她心存戒慮,提防甚麼似地看著唐伯夫。眼神有點不安,遊移著,探索唐伯夫詭譎的表情和目光。

“妳不說,我也查得出來。不過……”唐伯共似乎沒將她的戒慎放在眼裏,頓了一下,換了一種陰沈的表情口吻,重擺出威脅的態度說:“我隨時會盯著妳,所以妳最好別玩甚麼花樣。但妳如果放聰明的話,我想,我們最好是不會再見面的好。妳懂我的意思吧?”

“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有機會再撞見的。”謝阿蠻很快地接口,咽一大口口水,順道將差點沖口而出的“我才沒那麼衰”的衝動咽到肚子裏。

“那最好。”唐伯夫若有所思地點頭,目光在謝阿蠻臉上流連不去。眼眸深邃得像是藍鑽、神秘、眩惑、冷淡,而且發著光;光中一縷縷難以言喻的虹彩,裏面映耀著謝阿蠻倔強的丰采。

他驀然收回目光,左右無意識地看,身體一百八十度的回轉,像是準備離開。他將雙手插在口袋裏,走了兩步,停了下來,突地又想起甚麼似的回過頭來。他又走向謝阿蠻,挨近她,下意識地皺眉,又朝左右看看,突然問:“妳好像很討厭我?”

從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瞧,一臉詭異的神態,謝阿蠻一顆心就忐忑不安,不知他在玩甚麼把戲,卻沒想到他突然這麼問。

她一時沒防備,愣了一下,瞬即臉紅,被料中心思地難堪又不自在。

“我沒有必要回答。”她抿抿嘴,不否認也不承認。

她討厭他,是她自己的事,即使他知道了,她也沒必要當著地的面承認她討厭他。沒的讓他以為她很在乎他。

“是嗎?”唐伯夫可有可無地哼了一聲,冷不防的笑了,笑得陰陰的。

他大步走到路邊,在攤子前停了一會,然後大步折回,丟給謝阿蠻一根烤香腸,揚揚眉說:“哪,妳的‘天霸王’--”

那個揚眉的動作,不知為何,讓謝阿蠻突地打個冷顫,生出不好的預感。

她又疑惑又不安地看著大口漫不在乎嚼著烤香腸的唐伯夫,重又在彌漫著肉香蒜臭的夜氣中,聞到那令她窒息的噁心的古龍水味以及淡淡的玫瑰香……

那是屬於唐伯夫特有的,危險男人香;勾魂引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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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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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首曲調吐泄出來,鋼琴停了半晌。幽暗的舞臺上,那女郎斜傾著頭,隱隱在發光。全場屏氣凝神,鴉雀無聲,注意力全集中在舞臺上的女郎身上。偌大的空間,只剩女郎略帶傭懶的清唱。

淡淡一個轉折後,尾音收進鼻腔。琴聲隨即又起!歌聲改而由喉嚨低蕩出來,半收半放,像呻吟又像呢喃,特別帶了一分傭懶,彷若在耳邊輕訴,又似是在撩撥心坎。低蕩中帶著嫵媚,沉懶裏散發出幾分性感。

唐伯夫雙臂交胸,倚著牆,興味盎然地注視臺上唱歌的那女郎。一進門他就注意到那女郎了,發現新彗星似地驚喜,眼睛為之一亮,緊緊地盯著不放,眼光一直沒有移開過。

臺上那女郎,一分風情二分性感三分傭懶,可柔可媚,亦邪亦莊,難得的又清純可麗。看女人,他從來沒有失準過。臺上那女郎,絕對稱得上是“絕色”;就是這種女人才迷人,如天使又似惡魔,清純與邪氣並生,最是讓人銘心不忘。

像這樣的女人,他應該不會錯失掉,奇怪他以前怎麼沒有在店裏見過?他轉頭向一旁的經理,對他招個手說:“成裕,這個女的以前我怎麼沒見過?是你找來的?”

“是啊!我看她挺不錯的,就作主將她簽下。事情一忙,倒忘了先跟你提一聲。”俱樂部經理莊成裕走到唐伯夫跟前,掛著一臉笑容回答。他半偏著頭,帶著欣賞的表情流連舞臺一巡--隨即回過頭朝唐伯共努努下巴,邀功似地諂笑,志得意滿,意有他指說:“覺得怎麼樣?我的眼光不賴吧?這回可真是挖到寶了。”

“嗯,的確是塊寶!”唐伯夫目光對準舞臺,鑒賞甚麼珍物似地滿意地點頭。

“識貨的當然是寶,不識貨的就當是石頭。”莊成裕換了一副口吻說:“說真的,當時決定用她,我還真覺得有點冒險呢!”

“怎麼說?”

“女人嘛!變幻莫測。你別看她在臺上這樣性感嫵媚,待會下了台見了你就知道。她根本還不算是個‘女人’,骨頭比肉還多,比個國中生好不了多少。誰知上了台、唱起歌,味道全出來了,風情撩人,媚到骨子裏了。我想來店裏的,都是識貨的,就大膽簽下她。再說,她的歌喉實在真的不錯。”

“聽你這麼說,我對她更好奇了。”

“怎麼?有興趣?”俱樂部經理露出詭異的笑容。

唐伯夫笑而不答,不置可否。他並不是見了每個女人都好,他有他的挑剔;最起碼,像那個打“天霸王”賭烤香腸的臭毛頭就不行--個性不好不說,臉蛋、身材、氣質樣樣不及格;做為一個女人,那毛頭還有待商榷。

“你啊,還是這種態度!”俱樂部經理搖頭說:“到底甚麼樣的女人你才看得上眼?你真該好好談個戀愛安定下來,只要你真正喜歡上一個人,你就會瞭解愛情的美好了。”

“是嗎?它真有你說的那麼偉大神奇嗎?到底是沐浴在愛河中的男人,見解特別不一樣。依我看,愛情只是一個名詞罷了,而且還是抽象的。”唐伯夫狎昵地理理莊成裕的衣領,拍拍他的肩膀,無所謂的笑了笑。

莊成裕還待說甚麼,他搖手阻止他,淡淡丟下一句說:“別忘了,我可是結過婚的。”

他轉頭又去注視臺上的女郎。一曲相思情了,女郎橫手朝琴鍵一劃,劃下最後一個休止符。場內爆出熱烈的掌聲,女郎緩緩起身曲膝還禮。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舞臺,燈光太暗了,他只看見一襲桃紅鮮明的輪廓。那身影他越看越覺得眼熟,下意識上前兩步,想探個究竟。

小桃紅噙著笑下臺,迎面向他走來。她身著一龔低胸圓領緊身的泳裝型桃豔禮服,開著高叉;外罩同顏色貼身及地的薄紗。線條畢露,深淺凹凸一覽無遺;卻又展現出乾淨、優雅的風情。

她顯然沒有仔細注意和她迎面相向的唐伯夫。人那麼多,她根本無法費神一一去招呼;臉上的笑,也祇是一種籠統的禮貌。她甚至有些恍惚,俱樂部昏暗的燈光,滿滿是令人窒息的空氣。

她無意識地對迎面的那個人微笑、又微笑,驀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噁心香味,心頭一震,不禁睜大眼睛,努力想看清那人的臉--  

“是妳?妳在這裏做甚麼?”陰森的聲音先喊了起來。音調裏充滿了驚訝、詫異,不相信與錯愕。

“唐伯夫?你又在這裏做甚麼?”謝阿蠻更是震驚。像是被針刺了一下,被蛇咬了一口,起了一身戰慄,死不相信地盯著那朵噩夢一樣尾隨的黃玫瑰。

唉!噩夢!噩夢!怎麼好死不死會往這地方又撞見了這只公孔雀?

“廢話!這家店是我的,我不在這裏要在哪里?”唐伯夫仍是一臉氣急敗壞,神情幾分狼狽。

他的狼狽是有理由的。他作夢也沒想到,剛剛那個性感傭懶、風情撩人的“絕色”,竟會是這個骨頭比肉還多的臭毛頭!他一向不曾看走眼,偏偏這回卻……實在絕頂荒謬透了!

謝阿蠻卻比他更震驚和狼狽。在這種地方碰到這只公孔雀已經夠槽了,天曉得他竟然還是這家店的老闆!實在太荒謬了!

上回她還那麼臭屁乾脆地保證他們絕不會再有機會碰見,誰知不過才兩天,便狹路相逢。衰啊!她伸手掩住臉,栽了大筋斗似的懊惱和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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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唐伯夫粗魯地將她拖到休息室,鎖上門。

“你要幹甚麼?”謝阿蠻皺皺鼻子,有些心虛。

“妳怎麼會往這裏?”唐伯夫劈頭問的還是這句。聲音仍然氣急敗壞。看來,他還處在震驚的餘蕩中,無暇細想太多。

謝阿蠻懊惱和沮喪則仍未消,低著頭,作賊被逮似地反問他說:“你又怎麼會在這裏?”

“廢話!我是這家店的老闆,當然會在這裏!”

“老闆?”剛剛他也是這麼說。她懷疑地打量他;她不是懷疑他的能耐或這件事的真實性,而是,她怎麼從來沒有聽人說過?她下意識地脫口說:“我怎麼沒聽說過?你騙我的吧?”

唐伯夫兇狠地瞪了她一眼。“妳沒聽說的事還多著呢!”

說的也是。她連他和佟曼芸的事都是瞎碰到的,不曉得還有多少爆炸性的新聞她聽都沒聽過。但她想,知道佟曼芸這個人存在的大概也沒幾個,否則關於唐伯夫的斐短流長應該會更刺激熱鬧。

“我問妳,妳到底怎麼混進來的?”唐伯夫咄咄逼人,對她的出現似乎很冒火。

“請你措詞客氣一點!我是憑實力被錄敢進來的。”謝阿蠻生氣地反駁他,隨即沒出息地縮縮脖子,又低下頭去。

唐伯夫對她完全沒了耐性,不是一臉輕視就是拿她當仇人,全然沒有花花公子迷人精魂的風流倜儻;他對她更是絕對沒有紳士風度的,也絕對沒有公孔雀的優雅氣質,展現的完全是最惡質的那副臉孔。

為甚麼會這樣?她又沒有招他惹他,更沒有欠他,憑甚麼要挨他那臭水溝似的臉色?

平常他一副公孔雀的噁心風騷樣,好歹對周旁的女人多少還有點尊重,假模假樣的紳士風度,但他一點都不尊重她,對她惡聲惡氣,兩副標準雙重尺度,這未免欺人太甚了!

謝阿蠻這樣想的時候,唐伯夫已朝她逼來,在她髮鬢旁輕蔑地吹氣,將她貶得一文不值說:“實力?那樣要死不活地隨便哼唱兩句就叫實力?妳未免也太自我膨脹了吧!如果真有那麼簡單,外頭那些人都不必混了!妳以為會哼個兩句就能站在舞臺上受人膜拜?妳以為隨便玩個樂器就夠資格搞音樂?告訴妳,妳還差得遠哪!充其量祇是只混在天鵝群裏的醜小鴨,濫竽充數罷了!”

這番刻薄又毒辣的話刺得謝阿蠻全身起痙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淚沖到眼眶,瀕臨潰堤的邊緣。她努力逼退眼淚,倔強地抬高下巴,不服輸地說:“天鵝也不是一開始就是一隻天鵝的。”

等著瞧吧!就沖著他這些話,她發誓,她一定要讓“黑色搖滾”在大賽中奪魁,大放異采,證明她真的是有實力的。到那時,她會要他把今天說的這些話,一字一字給吞回去!

“妳還當真以為妳會變成一隻天鵝?憑甚麼?就憑妳滿嘴口齒不清、不知所云的咕噥和這身低俗的穿著?”唐伯夫輕蔑依舊。他嫌惡地盯著謝阿蠻那身線條畢露、獨樹風格卻乾淨優雅的裝束,隨便抓件衣服丟給她,說:“把衣服脫掉!看妳那身不倫不類的穿著就有氣!”

他又逼前兩步,猛捏住她的臉頰,像是有甚麼深仇大恨,使勁搓掉她嘴上的口紅說:“才多大,化甚麼妖冶的濃妝!全都給我擦掉!”

“你有病啊!”謝阿蠻使勁甩開他,臉色一陣羞憤。她抹抹嘴唇,厭惡地說:“你管我穿甚麼!我高興塗抹打扮,不行嗎?我為甚麼要聽你的?”

“妳不聽也得聽。我可不希望有任何低俗的歌手,破壞我店裏的格調。”又冷又冰的刺,再一次毫不留情的剌入謝阿蠻的要害。

太過分了!謝阿蠻全身再吹起痙攣。她握緊拳頭,怒氣沖昏了頭,口不擇言說:“你自己成天像只公孔雀,風騷愛現、賣弄性感,自以為風流倜儻,一身名牌的垃圾,那就叫有品味?像你那樣學女人愛打扮,追求流行,還擦那些撈什子的古龍水,製造空氣污染,那樣就是有格調?還有你胸前那朵噁心的黃玫瑰--那也是品味格調嗎?告訴你,你才是我見過最風騷低俗的男人!”

她真的、真的氣昏頭了,一股腦兒把該說或不該說的全都宣洩出來。說完,便立刻後悔,卻又倔強地不肯認錯,僵立在那裏。

“這就是妳對我的不滿?”出乎意料的,唐伯夫並沒有如她想像那樣的暴跳起來。他祇是陰沈的盯著她,眼神帶著慣有的邪佻。“公孔雀?妳都是這樣看我的?既然妳這麼注意我,想必妳也很眩惑我的彩屏吧?”聲調半諷刺半戲弄,掌握甚麼把柄似的從容,且充滿了陰謀。

他早知道謝阿蠻就是那個飄忽視線的來源,當然也知道她對他的不屑。

本來他們如果不再遇見,也許從此相安無事,甚麼意外都不會有。偏偏冤家路窄,她竟一頭栽進他的地盤來!

不過,這其實也沒甚麼,祇要她識相,他就不追究。偏偏她倔強難馴,一點都不知進退。

“你以為你真的是萬人迷,每個人都會為你眩惑?”謝阿蠻斜橫他一眼,撇撇嘴角不屑道;有點言不由衷。但在這種情勢下,她怎麼能承認,唐伯夫的確令她感到有些目眩?

對她的尖酸,唐伯夫置若罔聞。他剛才說那些話,帶有些試探的意味。他也不知道他為甚麼會那樣,祇是下意識的反應。他應該生氣的,又覺得犯不著跟這個臭毛頭一般見識。

“妳下次不用來了!”他打定主意,祇要她乖乖放棄,他就放她一馬。本來這也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為甚麼?你沒有權利這樣做!”

“我有!別忘了,我是這裏的老闆。”

“就算你是老闆也不能任意作決定。我跟莊經理簽有合約,你趕不走我的!”謝阿蠻理直氣壯,不肯退讓。

“妳別想拿合約壓我。妳別忘了,妳可還是個高中生……”唐伯夫陰陰一笑,笑得卑鄙又陰險。

“那又怎麼樣?”謝阿蠻不由得一絲心虛,仍嘴硬的說道:“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你可別忘了你的‘身世’--”

“我的‘身份’?”唐伯夫挑挑眉,根本不將謝阿蠻的威脅放在心上。他學她的口吻滿不在乎說:“那又怎麼樣?我跟妳是不一樣的,我們的‘身份’不一樣……”他狎近她,聲音放低,要她放明白。

謝阿蠻默不作聲。兩相威脅,倒楣的的確還是她。他們立場不同,麻煩也不同,真要豁出去,恐怕她會死得比他更難看。

“沒話說了吧?”唐伯夫雙手抱胸,睨著謝阿蠻說:“妳還是乖乖放棄,我就不再追究。以妳的水準,本來就不夠格在‘維瓦第’駐唱,妳沒有自知之明,我卻不想壞了俱樂部的水準。”

甚麼嘛!這只可惡的公孔雀--她又沒招他惹他,他憑甚麼這樣輕蔑她,踐踏她的奠嚴?就沖著他這分刻薄,她甚麼也不管了,就是要賴著不走!

“我說過了,你趕不走我,我和俱樂部簽有合約。”她提起膽挑釁地回睨著唐伯夫。

“妳--”不等唐伯夫開口,她搶先堵住他的嘴,一鼓作氣說:“如果你把我解約,我就把你跟‘瑪丹娜’的事情說出來,告訴你太太--”

“妳敢--”唐伯夫臉色陡變,額暴青筋,咬牙切齒。他狠很抓住她的手,幾乎捏碎她的腕骨。

“你……放手!”謝阿蠻心底害怕起來;手痛得使不出力。

其實,她並不是非在“維瓦第”駐唱不可。本來,不用唐伯夫開口,知道他是“維瓦第”的老闆後,她唯恐避他不及,早有走人的打算。她才不想以後的日子, 不時地在俱樂部撞見他。她“害怕”唐伯夫,不願和他扯上糟糕的關係。天生萬物,一物必為一物所擒所克,她遇見唐伯夫就像老鼠撞見貓,倒楣的時候多,縱曾有甚麼綺麗的遐想,也被吹得煙消雲散,更何況她一向看他不順眼。

說實在,她實在不願意“惹”唐伯夫。

但他實在欺人太甚,害她氣昏了頭,口不擇言,不曉得自己說了甚麼,結果做出與心願相違的事。現在騎虎難下,唐伯夫又一張黑煞臉,恨不得吞了她,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妳敢那麼做,我就殺了妳。”唐伯夫印堂暗晦,整個人顯得又陰又沉。他將怒氣收斂進眸底,露出比刀鋒還要冷峭銳利的寒意。

他的手仍狠狠地抓著謝阿蠻,變本加厲地使勁,像是想將她的腕骨折斷似。謝阿蠻痛得掉淚,又氣又恨,模樣淒慘,又可憐兮兮。

“放開我!”她邊掉淚邊喊:“你既然怕別人說閒話就別做啊!敢做不敢當,祇會欺負弱小,算甚麼東西!”她試圖掙扎,卻是更加痛徹心肺,眼淚鼻水糊成一塊了。“你不是說你太太甚麼事都知道嗎?你也從未瞞她任何事嗎?既然如此,又何必怕我把事情告訴她--啊--”

她每說一句,唐伯夫就懲罰似地多用力一分,她痛得大叫,話幾乎說不出來,求饒似地看著他。

“放開我!”她可憐兮兮地妥協求饒。“我甚麼都不說,可以了吧?這裏以後我也不來了,就當作沒這回事,我也不認識你--這樣總行了吧?”

本來,她應該堅不求饒,一副倔強不可欺淩的凜然模樣,才符合堅毅的美少女形象。但“痛”的感覺可是很真實的,她的骨頭沒有那麼硬,嘴巴越硬吃虧越多,她就越倒楣,撇清了也好。

而且,她感覺得出來,“佟曼芸”是唐伯夫的“忌諱”。他不惜傷害她就為了保護佟曼芸抽象的不受傷害,再跟他唱反調下去,搞不好他真的會殺了她。

還是早早撇清得好,省得受無妄之災。

謝阿蠻打定了主意,但唐伯夫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力量又加重了幾分。

“我已經認輸了,你說甚麼就都聽你的,你可以放開我了吧?”折腕似的痛苦,讓她倔傲不來。不過,其實,她並非真的那麼沒骨氣,祇是沒有倔傲的理由。她根本不屑當傳聲筒,散佈唐伯夫的小道消息,便藉此退一步。

祇是,她沒想到,情況會這麼窩囊;也沒想到,唐伯夫會這麼兇狠地對待她。那不是男人該有的風度,真正的男人,是不會傷害女人和弱小的。

她學乖了不再多話,咬著唇忍住疼痛,臉上被淚水汗水鼻水糊得花容變色。唐伯夫看她似是痛得快承受不住了,哼了一聲放開她。

可他沒有忽略她怨恨痛惡的眼神,本來意欲作罷,頓時改變主意,陰森說:“我改變主意了。既然簽有合約,我也不能強制趕妳走,妳還是照常在俱樂部駐唱吧!”

“為甚麼?怎麼突然--”謝阿蠻錯愕地抬頭,破哽的嗓聲,仍心有餘悸地微顫。

“為甚麼?”唐伯去做作地反問。“妳不是口口聲聲說和俱樂部簽了合約嗎?我祇是依約行事,有甚麼不對嗎?”

“可是……”謝阿蠻驚疑未定,猜疑地看著他。

剛剛還威脅恫嚇,千方百計想趕走她,現在卻突然改變主意,不知道他又在玩甚麼詭計了?唐伯夫這麼做一定有目的,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改變主意。究竟是為甚麼?

啊?該不會是--謝阿蠻心頭猛一震。

她下意識退了兩步,忙不迭搖頭搖手說:“我在這裏會給你們添麻煩的,也會讓你們為難。我答應解約,我以後不會再來,所以--”

“太遲了!”唐伯夫見她洞穿他的企圖,陰陰一笑,說:“本來,一開始如果妳識相一點,乖乖放棄,那就甚麼事也不會發生,偏偏妳不自量力。這全是妳咎由自取!”

“我說過了,我甚麼都不會說,而且也願意放棄這個工作,以後不會再來了,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這樣還不行嗎?你根本不必將我拴在身邊,監視我,我不是那種長舌婦大嘴巴!”謝阿蠻無力地低喊。

唉,噩夢!唐伯夫之所以改變主意,讓她在“維瓦第”駐唱,就為了藉此監視她、控制她的行動。他不相信她的“保證”;祇要她在他的監視下,他多的是辦法對付她。

“妳以為我會相信妳?”他面無表情。

“我沒有必要騙你!再說,我若真的‘心存不軌’,你根本防不勝防--在俱樂部的時候你可以監視我沒錯,但除此之外呢?你怎麼防備?所以,你根本不必這麼做。更何況--”

“更何況怎樣?”

“沒甚麼。”她當然不會傻得告訴他,她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總之,我會自動消失,離你遠遠的,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揭發你的秘密--”

“我當然不會擔心。我會隨時注意妳的一舉一動--隨時!妳懂這個意思吧?”唐伯夫俯低了臉,靠近謝阿蠻,發出陰惡的吐氣聲。

“你--”情勢完全逆轉了。先前唐伯夫百般輕蔑想趕走她,她賭氣硬是不走!現在她祇想逃得遠遠的,他卻企圖將她拴在身邊當人質。

不--不祇是“企圖”,他確實要這麼做。他會像幽靈一樣,隨時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會淪陷在他的控制下,完全失去了“自由”。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追根究柢,都是那個黃昏惹出的麻煩。如果那個黃昏,她不走那個河堤。就不會撞見公孔雀和瑪丹娜的好事;如果黛咪不吹那聲口哨和亂叫,那麼唐伯夫就不會看見她,今天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

“我還是不明白--”她沮喪地歎一大口氣,困惑地搖頭。“其實你並不怕你太太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因為你說你甚麼事都不會瞞她,而你做的那些‘好事’,相信你太太也早有所聞。所以你阻止我說你的閒話,根本是沒有意義的舉動,完全無濟於事--”

“那是我的事,妳不需要明白。”唐伯夫橫眉一掃,射她一箭冷眼。

“那麼你根本沒必要出此下策‘監禁’我!”謝阿蠻忍不住叫喊起來。“拴個人質在身邊,你不覺得很麻煩嗎?更何況,我一點也威脅不到你的生活--”

“不!妳知道的夠多了。”

“我說過我甚麼都不會說,我會自動消失!再一個月我就可以脫離那所三流高中,到時候兩手一擺,就永遠不會再見了。而我也不會再在這裏出現。這不就是你希望的?你還有甚麼不放心的?我對你的事根本沒興趣,也根本不可能威脅到你啊--”任憑謝阿蠻喊得聲嘶力竭,唐伯夫還是不為所動的樣子。她煩躁急了,一急又口不擇言起來,說:“你到底要怎麼樣?我又沒有招你惹你,也沒有欠你,憑甚麼要受你左右?”

唐伯夫挑眉了,陰著臉斜視她一眼。每當他出現這種神情,大抵心裏都有些卑鄙陰險的盤算。

“妳別忘了跟俱樂部的合約!還是,妳想毀約?”他不慍不火地說道。因為太平靜了,反倒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謝阿蠻被他逼得無處可逃,認栽似地垂下頭。

“唱就唱嘛,誰怕誰!反正我也沒做甚麼見不得人的事,你要監視就監視吧,我不在乎。再說,你也不能對我怎麼樣,我根本不必怕你。我祇要儘量避開你就好了,那樣就不會有麻煩了。雖然你是這裏的老闆,但我們的立場是平等的,你沒有權利干涉我的一切,所以我也不用擔心你會使甚麼詭計。總之,沒甚麼好怕的。” 她安慰自己,往好的地方想。無奈的口吻,卻像極了招供的嫌犯。

因為那實在是下下之策。她並不喜歡和唐伯夫會面相處,那讓她全身不自在。貓捉老鼠的遊戲並不好玩--起碼,對她來說,一點意思也沒有,祇有提心吊膽。

她其實是沒理由怕他的,卻就是不情願與他相對。

天生萬物,一物必克一物,她對他沒有倔強的理由,耍不出骨氣,祇剩下一臉沒出息的窩囊相,當真情何以堪!她自己都覺得很淒慘。

而她並不喜歡那種感覺--可以說,很討厭!在唐伯夫面前,她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有種意志被主導控制的感覺,滋味很不好受。而且還老是得提心吊膽,像老鼠見著貓一樣,總無法抬頭挺胸,得躡手躡腳似的。

這也許都該怪她撞見了唐伯夫的“風流好事”。因為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心裏對他產生了負擔,是以不自覺地被矮化了,但這又沒道理!她握有唐伯夫的把柄,面對他卻莫名其妙地感到壓力,好像被抓住把柄的人是她自己。

太荒謬了!這老天不知是怎麼算的!難怪自古以來,那些知道別人秘密的人,都活不長。

“妳覺悟吧!”唐伯夫又挑了挑眉,要笑不笑地扯扯臉皮,扯出一張貓臉,邪氣裏摻了幾分惡質的魅力。

就是這張邪裏帶魅的臉使人迷,謝阿蠻卻背脊發冷,不寒而慄。她還是想不懂,唐伯夫為甚麼要“監禁”她的理由。那樣做根本沒意義;她其實沒有“監視”的價值。而因為不懂,她更加疑惑難安。

“隨便你吧!”地放棄逃脫的掙扎,認了。“不過,我相信,你很快就會明白,我根本沒有‘監視’的價值。我怎麼也不可能和你太太扯上關係。自然也不會破壞你們的和諧。而你那些韻事,早也不是新聞,自然也不需要我傳誦--”她頓了一下,吐了口氣,頹喪說:“我真的真的想不懂。你到底為甚麼要這樣做?欺負人很好玩嗎?”

“我說過了,那是我的事,妳不需要明白。”唐伯夫眉毛倒豎,又露出一張貓臉。“再說,我完全是依照合約行事,妳不必有被迫害妄想症。就像妳說的,我們的立場是平等的,我也不能對妳怎麼樣……”他放慢了說話的速度,欲言又止,而且,竟然笑了起來。

看過貓笑嗎?--沒有,對吧?貓是不會笑的。唐伯夫那樣一張貓臉,浮著那樣不該笑的笑,不僅陰森,而且恐怖;笑得讓謝阿蠻毛骨悚然!

她的眼皮在跳了,不好的預感,惡運的前兆。唐伯夫沒忽略她身上的痙攣,貓臉仍然掛著令她毛骨悚然的笑,靠近了她,甚至,伸手去碰她。

她身體猛然僵住,起了一粒一粒的疙瘩,從腳底一直冷到頭頂,寒栗冷遍全身。〞  

“你要幹……甚……麼……”她牙齒上下打顫,聲音抖得幾乎都扭曲了。

“放心,我不會對妳怎麼樣的。我也不能對妳怎麼樣的,不是嗎?謝--阿--蠻--”

唐伯夫用黏得可以發膩的嗓音在她臉頰摩娑,一字一字帶著疙瘩。更且由喉嚨裏吹氣似地逼喚出她的名字,像私語一樣呻吟的腔調,宛如洞悉她甚麼弱點似的邪佞語氣,簡直讓她的心臟發麻。

完了!她最怕的事終於發生了。唐伯夫知道了她的“弱點”--  

被唐伯夫看出弱點,無異自尋死路。她原以為他甚麼也看不出來,但聽他那種語氣,她知道,大勢已去。

他知道了,她“怕”他,畏怯靠近他,害怕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她也不喜歡“別人”靠近她,挨近她身體。她有心理性的潔癖。

日常生活中,這潔癖並沒有多大的妨礙,也長期一直潛伏著。但不知為甚麼,一碰到唐伯夫,它就蘇醒發作。那大概是她下意識對公孔雀的嫌憎,他身上沾染了太多令人窒息的脂粉香。

愛情充其量不過是半下流的玩意,她其實不該太認真。且唐伯夫要怎麼遊戲人間也是他家的事,與她無干,她大可不必受波及影響,又沒有她的事。但事與願違,碰到他她就覺得不舒服,因憎生畏,因厭轉怕,形成了一種負擔,而無法坦然自在。

他看出了她這弱點,成為掌握她的把柄。她想著想著,不禁又起了一陣痙攣,偷眼去看他,正撞他邪氣的眼神,一時回避不及,起熱病似地呼吸困難起來。

就這樣窒息死掉算了。她絕望地想。

但他是怎麼知道的?怎麼看出來的?

黛咪種種譏她對愛情的冬烘態度,大抵都是她這種下意識的潔癖作怪的關係。然而,她又沒有標明在臉上,也沒有甚麼舉止異常,唐伯夫如何能洞穿知曉?

她蹙著眉,瞪著唐伯夫,眼光不自覺地流露出戒慎疑猜。唐伯夫揚揚眉,更挨近她,她觸電似地,條地後退兩步,張大著眼,神經緊繃地防戒著,又覺得呼吸困難起來。

“妳別每次我一靠近妳,就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行嗎?上次妳也是這樣一副呼吸困難的表情縮在牆角,我真的那麼可厭嗎?”漫不在乎的語氣,漫不在乎的表情,漫不在乎的諷笑,流露著令人憎厭的了然自得。

你有這個自知之明就好。她在心裏回答。嘴上卻說著:“沒辦法,誰叫你那麼‘香’,要不中毒很難的。”

“哦?沒想到我身上的氣息會讓妳那麼容易沉醉!”

“你別胡說!世上就是有你這種人,才會害我染上潔癖!”

“潔癖?”唐伯夫又挑眉了,嘴角的陰險勾得很明顯。

完了!謝阿蠻懊惱地捶了自己一拳,又一副嫌犯招供的無奈屎樣。

黛咪蓋棺定論批她說她對愛情種種偏頗走火的觀點,都是因為保守過了頭而扭曲愛情的面目而形成的;對愛情的態度也因為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完全走樣。 所以下意識有潔癖的傾向,對愛情不以為然過了頭,才衍生出那些對愛情冷嘲熱諷的走火入魔態度,把愛情瞧得甚麼都不是--  

去他的香蕉黛咪!

她是有心理性的潔癖沒錯,那是因為她講求“含蓄”的美。而她懶得解釋,她當然不懂--那個“外國人”,跟她說破了嘴也不會懂,她又何必浪費口舌,乾巴巴地解釋她為甚麼看不順眼自命為風流才子情種的噁心男人!

就像這只公孔雀--世上就是有像他這種沒有節操的男人,才會使愛情淪喪成半下流的玩意。她才會因憎生厭,轉而又畏又怕,害怕靠近他,害怕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偏偏他又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沒節操到了極點。

倒楣的是,她“惹”上他了。

他一副取得她“口供”的得意,嘴角陰險的笑又勾出了一張大貓臉,她警覺地移退幾步,出到安全距離,才逞口舌說:“你把我拴在這邊當人質,監視我,根本沒有好處,我既不會少塊肉,也不會多長一根骨頭,反而得到駐唱的工作。所以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反正不管怎麼算,對我來說都是很划算的!”

“是嗎?”唐伯夫皮笑肉不笑,陰得像顆骷髏頭。

他應該放她的,拴住她的確沒甚麼用,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她會怎麼胡言亂說。

但他終是扣下她?理由祇有他自己懂。

也許也談不上甚麼“理由”。如果她不斗膽威脅他,不放出那一身叫他錯眼的沉懶性感,不強和他鬥嘴胡言亂語,不讓他看出那幼稚的“弱點”……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

但是,她挑動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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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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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家門口,站了個金髮的外國男孩,他裹著牛仔褲的長腿,來回不停地走動,看樣子像在等人。看見謝阿蠻走來,藍眼珠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臉上堆滿熱情的笑容。

“嗨!”清脆、響亮,殷勤的一聲招呼。

“嗨?”謝阿蠻也目不轉睛地回盯著他,覺得莫名其妙。但對方既然那麼熱情友善,她遲疑一下,也回他一個笑臉和一聲“嗨”。

大概是那個笑臉鼓勵了他,金髮男孩竟大步朝她走來,停在她面前,笑得更熱情殷勤,用英語說:“黑色搖滾?”

“啊?”謝阿蠻先是鈍了一下,半張著嘴抬頭看他。半天,才會意過來,有些糗的點頭。心裏卻有些奇怪,這鳥名稱金髮老外怎麼會知道?

“哇!太好了!”

金髮老外猛不防暴出一聲歡呼。配合那聲歡呼,兩隻大手一抄就將謝阿蠻猛然抱進懷裏,抱得很緊,密不透風地,想要夾死她做地興奮過了頭。

謝阿蠻的反應還是先鈍了一下,只覺得一陣天昏地暗,還搞不清發生了甚麼,就開始呼吸困難起來。

然後她才意識到她被個金髮老外緊揣在胸膛,耳邊機哩呱啦一大串聽不懂的舶來話。那真是貨真價實的擁抱--不折不扣的,幾乎將她的肋骨壓斷。

“嘿!You--”她好不容易才逮到空隙喘氣說話。裏頭劈哩叭啦一陣亂響,黑皮家芝麻開門,黑皮、小沈、黛咪三人依次探出頭來。她得救般地,勉強扭過頭去,傻傻地指著金髮老外,傻傻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賽門!”黛咪拔尖的嗓音戳穿了每個人的神經。

“啊--黛咪!”叫賽門的金髮外國男孩轉頭看著大家,興高采烈的出聲招呼。“嗨,各位,我是賽門--”

兩個男生的反應仍是目瞪口呆,他覺得一頭霧水。黛咪翻個白眼,努努嘴說:“你抱著阿蠻做甚麼?”

“啊!Sorry!我太高興了,一時忘記……”賽門很紳士地放開謝阿蠻,沖著她咧嘴又是一笑。

謝阿蠻驚魂才定,揉揉胸口,一副大難不死的慶倖說:“還好,我還以為這下子非窒息死掉不可了呢……”她越想越驚險,餘悸猶存,斜眼瞪賽門,皺著八字眉說:“這傢伙到底是誰?看見女人就亂抱,害我差點沒氣!”

杵在一旁發傻,像竹竿似的黑皮,這時終於回過神,開口說人話道:“黛咪,他就是妳說的『賽門』?”

“是啊!”黛咪聳聳肩。

“怎麼找了個外國人來?”聲音都起皺了。

“甚麼外國人?音樂是不分國界的!”

看樣子有一場混戰好打。謝阿蠻不耐煩打斷他們,插嘴說:“我不管你們音樂有沒有國界,有誰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傢伙又是誰?”

“我來說好了!”賽門笑瞇瞇地靠近她,一口洋腔洋調的國語,聲音近在她耳畔。她警覺得跳開,防著猛獸似地戒備著,繃緊全身的神經。

原來,這個賽門是黛咪找來的鼓手。他和黛咪同修一門課,算是有些交情。黛咪給了他這裏的地址,兩人約好時間過來;結果陰錯陽差,沒能兜上。他自己照著地址過來,又不確定,正在猶豫時,碰巧遇上遲到的謝阿蠻。他姑且一問,沒想到真的碰上,一高興就忘了形,跟謝阿蠻抱成一團。

“誰跟你抱成一團!是你自己莫名其妙看見人就亂抱!”謝阿蠻小心眼的回嘴,撿個離賽門最遠的位置坐下。

在賽門比手畫腳解釋原委的時候,他們已進到屋子裏。賽門似乎對謝阿蠻很有興趣,不斷想挨近她,謝阿蠻卻把他當瘟疫,離他遠遠的。

“對不起,阿蠻,妳別生氣,我實在是情不自禁--”

“喂!你不懂中文就別亂用好嗎?甚麼情不自禁!”謝阿蠻被惹得呱呱叫。這個老外中文程度大有問題,偏偏又不知道甚麼叫“羞恥”,賣弄愛現,製造曖昧的誤會。

“妳生氣的樣子真可愛,阿蠻。”賽門毫不掩飾對她的好感,笑瞇瞇說:“我聽黛咪提過妳,一直對妳感到很好奇。妳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樣害羞,而且漂亮又有個性。那時在門口看見妳走來,我就在想會不會是妳--黛咪跟我形容過妳的樣子。果然是妳!我運氣真的很好,阿蠻!”

像這種才第一次見面,且還不到十分鐘,就滿臉熱情,熟得像認識幾百年的短路勾當,祇有這種開化不完全的洋老外才做得出來。也不想想他們之間相差的那個懸崖有多高,開口閉口“阿蠻”、“阿蠻”地亂叫,也不怕親密過了頭!

“黛咪,妳跟他說了甚麼?”謝阿蠻受不了賽門“熱情”的眼光,把矛頭指向黛咪。

“沒甚麼啊!我祇說妳保守迂腐,從來沒交過男朋友,又對男人有潔癖,搞不好是宇宙最後的處女!”

黛咪一貫非議謝阿蠻對感情的態度,批評起來總是毫不留情。她自小接受的教育開放不一樣,講求西方那一套,謝阿蠻的“含蓄”說,碰上她自然如對牛彈琴完全不對盤。

所以,謝阿蠻長到二十歲,從來沒交過男朋友,沒和男孩子約過會,也沒有接過吻的“奇跡”,在她看來,簡直荒謬又不可思議。二十歲了還沒有男人約她出去,根本就是見不得人的恥辱,說出去,搞不好人家還當她哪里有問題呢!

有這樣的朋友,黛咪當然也覺得很羞恥,偏偏謝阿蠻壓根兒不睬她那一套,完全不把它當一回事。

“沒錯!黛咪是這麼說的。”賽門笑吟吟地點頭。“她說妳很保守,和別人不太一樣。妳果然很害羞。我喜歡像妳這樣的女孩,溫柔、可愛,又會矜持,可以小鳥依人--”

又來了!這麼爛的中文程度虧他也說得出口!有的沒的亂七八糟的形容詞一大堆,語法也不對。噁心肉麻透頂,他卻說得煞有其事。

黑皮和小沈在一旁捂著嘴偷笑。賽門的演繹荒腔走板,偏偏又一臉正經的模樣,加上不純的腔調,就是一副在說笑話的樣子。

“你們在笑甚麼?我說的不對嗎?”賽門徵求認同似地問道,對他們的竊笑感到不解。他不認為自己這樣坦白的表白有甚麼不對,也不認為有甚麼好笑的。

“沒有。你說的很對,我們也這麼認為。”黑皮強忍住笑,偷偷瞥了謝阿蠻一眼,偷察她的臉色。

謝阿蠻警告似地瞪他一眼,扯開話題,大聲說:“你們到底還要不要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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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各就各位。賽門很自然地靠近她,她伸手擋開他,把他踢給黛咪說:“黛咪,人是妳找來的,妳自己看著辦!”

黛咪對賽門招個手,遞給他一分樂譜,簡單幾句說明情況,看樣子兩人事前早溝通過了。賽門約略看一下譜,就將它擱在一旁,似乎不將它放在眼裏。

“實力這麼好?隨便看兩眼,就沒問題了?”小沈看賽門態度那麼囂張,十分不以為然,口氣有些挑釁。

賽門笑了笑沒說話。黛咪試了一下音,抬頭替他回答說:“賽門從小學音樂,三歲就開始玩鍵盤,這種程度的曲子,他看一遍就能演奏,更何況我早先跟他提過了!”

“這麼神?”黑皮誇張地吹聲哨,又佩服又不可置信。

“神不神,待會就知道了!”黛咪說:“賽門打鼓也是一流的,不比職業的技巧差,絕對是品質保證。”

黛咪的說辭有賣瓜自誇的嫌疑,但她對賽門那麼誇捧,大異她平常的尖酸刻薄,一夥人儘管懷疑,也不得不用另一種眼光注目賽門。

而他似乎也不懂中國人的那套謙虛,理所當然地接受黛咪溢美的贊詞,不曉得說兩句客套話緩緩場,自顧自地整理那套鼓。看見大家用一種怪異的眼光在看他,反而奇怪地問:“怎麼了?有甚麼問題嗎?不是要開始練習了?”

三個人面面相覷,尷尬地哈哈一笑打混過。中西的差別大概就是這樣--也不知道是洋老外臉皮厚,還是中國人會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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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沈轉開身子,再回過臉來時,表情變了,變得沉肅又認真。貝斯吉他帶出曲子的前奏,接看黑皮的吉他、黛咪的鍵盤和賽門的鼓,相繼加入曲子中,最後謝阿蠻帶點啞的嗓音也溶入,隨著曲調起伏吟啼,唱出年輕的歌。

賽門的實力果然沒話說,技巧好且不提,重要的是充滿了震撼和爆發力,又能和小沈的貝斯相應和,烘托出主吉他明亮的弦聲,也使得謝阿蠻的歌聲顯得很有力量。但他卻不怎麼滿意似的,微微皺眉,頻頻搖頭說“不對”。

“怎麼啦?賽門?大家表現得很好啊,哪里不對?”黛咪問。

“是啊,賽門。沒想到你真的這麼神!我承認,你的確有兩把刷子。”黑皮一下子就對賽門五體投地。

賽門仍然蹙著眉,搖頭說:“我還是覺得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他看著謝阿蠻,像是對她一個人說話。“阿蠻的聲音不對,和我想的不一樣……也和我對她的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不太對……”

“不會吧!我覺得阿蠻唱得很好啊!”黑皮看看小沈和黛咪,幾個人也都不覺得謝阿蠻的歌聲有甚麼問題。

賽門指的是,聲音可以創造一個人的形象,也可以影響一個人給人的感覺。甚麼樣的人“應該”有甚麼樣的聲音,所以大部分的人會理所當然地將某個人和聲音連綴成印象,聲音如果不對,感覺就完全走樣。

本來參賽的曲子,為求勝算,他們原先考慮挑選謝阿蠻招牌的“愛我在今宵”。但曲子緩慢抒情的風格,不符合現代年輕人前衛、新潮的要求,也和樂隊的訴求大不相同,且又與潮流脫節,恐怕很難獲得評審的青睞。所以他們改挑了“搖滾公雞”洛史都萊的歌曲改編成中文的“青春陽光歡笑”,曲風不但輕快,而且很搖滾。謝阿蠻也改變傭懶性感的唱腔,又吼又跳,喊得喉嚨都快破掉,多添了幾分沙啞,和原主唱人倒嗓似的聲腔,很有一些神似。

由於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也沒有人覺得有甚麼不妥,聽賽門一說,反倒納悶不解。

賽門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祇是直覺的感覺不對。謝阿蠻給他的感覺和這種喉嚨快破掉的嗓聲完全不對勁;在他想像中,謝阿蠻的歌聲應該和她的人和個性一樣,低柔嫵媚,帶著若有似無的女人味。

“算了,也許是我太敏感吧!”他沒有堅持己見。因為感覺雖然不對,但謝阿蠻唱的的確可圈可點,倒嗓似的沙啞嗓音聽起來也很有幾分魅力。

結果還是依照原來的方式練習。兩三個小時下來,每個人都出了一身汗,在地上癱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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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我贊成!”賽門大聲附議,顯得興致高昂。他不知道甚麼時候,又挨到謝阿蠻身旁了。

“能不能請你離我遠一點?你這會害我呼吸困難!”謝阿蠻嫌惡地瞪他一眼。

她踢了癱在地上的黑皮一腳,搶先出門,藉此甩開賽門。賽門不以為意,跟著大家殿后出去,但走沒幾步,不知怎地就又圍繞在謝阿蠻周圍。他似乎感受不到謝阿蠻對他的嫌惡,臉上始終掛著熱情盎然的笑容。

謝阿蠻避來避去,怎麼也擺脫不掉他黏人的糾纏。這個賽門跟唐伯夫一樣,充滿危險的味道,但似乎又有些不同,她不怕他靠近她,祇是覺得煩。大概成熟度不一樣,賽門朝氣有活力,撐張出很多呼吸的空間;那只公孔雀卻渾身邪佞的氣息,沾了就很難擺脫掉。

“賽門,你不必再討好阿蠻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她對男人有潔癖嗎?別白費力氣了!”黛咪冷言冷語,不放棄諷刺謝阿蠻的機會。

“我不會放棄!”賽門一本正經。“阿蠻祇是比較害羞,不習慣和男孩子交往。Look!她和小沈、黑皮不是談得很好?”

賽門中文程度有問題,觀察能力也有問題。他把謝阿蠻對他的不耐煩解釋做害羞,惹得黑皮發出怪叫聲,擠眼歪嘴,存心找碴說:“那是因為她挑物件發作。除了我們,平常祇要有男人靠近她,她就渾身抽筋,口吐白沫,臉色青得像僵屍一樣--”

“妳有完沒完!”謝阿蠻聽黑皮胡說得太離譜,狠狠踹他一腳。但黑皮說得也沒甚麼錯,她的潔癖的確挑對象發作;而且,她沒甚麼應付男人的能力。她先跳開兩步,離賽門夠遠了,才莫可奈何說:“你們外國人都像你這樣,第一次見面就追著人不放?”

“當然不是,但對妳例外。妳是我喜歡的那種女孩。我喜歡妳,坦白對妳表示,有甚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我們才第一次見面呢!你怎麼可以表現得那麼露骨?”含蓄!含蓄!那是很重要的。老外就是老外,連這個道理也不懂。

“露骨?”賽門一臉莫名其妙,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就是……唉!”謝阿蠻比手畫腳一番,頹然放棄。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因為有個金髮老外在,加上賽門長得高頭大馬,長手長腳,丰采又俊逸;餘下的人個個也有一身模特兒的架勢,所以一路走來,一直很惹人注目,不斷有人回頭看他們。他們也習慣了,除了謝阿蠻,每個人都神色泰然,談笑自如。

偏偏路過的人,都會最先注意到她,因為賽門老環繞在她身邊,要想不成為焦點,實在很難。

“阿蠻,”黑皮嘻皮笑臉說:“妳跟賽門走在一起挺配的,我看妳乾脆跟他送作堆算了。反正妳英語也挺罩的,和番絕對沒問題。”

“要和番你自己跟他和,我的英語還沒你罩呢!再說,我學英文是打算用來賺錢,不是用來交外國男朋友,沒的找自己麻煩!”

謝阿蠻把說話的速度放得很快,猜想賽門大概聽不懂。賽門似乎也不在意他們談話的內容,緊隨在她左右,噙著笑,眉目含情地望著她。

賽門有著外國人特有的深邃的眼睛,看人的時候,藍眼珠湛藍得像海洋,蕩漾著溫柔的波光。謝阿蠻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又不能叫他不要看,乾脆不去管他看不看。

“認了吧,阿蠻。女人是禁不起男人死追活纏的,妳根本躲不掉。我看賽門是賴定妳了,妳豔福不淺啊!”黑皮又在一旁說風涼話,滿嘴敢笑的口吻。

黑皮嗓門不小,惹來許多路人好奇的眼光。謝阿蠻加快腳步,想甩掉賽門和困窘的感覺。

“阿蠻,妳不必介意別人的眼光。我喜歡妳,又沒有不對!”賽門一直追著她。像為了證明他的話並沒有錯,他刻意大聲說出來,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天啊!這個外國人!

謝阿蠻臉都黑了。她停下來,五官扭曲,朝空氣磕個無聲的響頭,然後扭過身,青面撩牙地瞪著賽門。

“拜託你不要再跟著我了!”她橫著兩條八字眉,一臉歐巴桑的表情,兇狠乖戾,想嚇退這個外國人。

賽門還是笑吟吟的,站在她跟前,俯臉看著她。

謝阿蠻也忍不住抬頭看他。老外都長得一副沒大腦的樣子,不過……嗯,這個賽門有一張明朗有深度的臉。

這樣想,她自己先臉紅了,亂七八糟低下頭。說:“你最好別聽黛咪胡說:我也不像你想的那樣!”

“我知道。”外國人還是笑吟吟的。

嘴巴說知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知道?她歎口氣,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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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阿蠻一眼就認出她來了。有佟曼芸的地方,應該就會有那只公孔雀……她敏感地朝佟曼芸身後多望一眼--

果然!唐伯夫那只公孔雀陰沈地站在佟曼芸右後方,側背著光,冷漠地盯著她。

“啊,是那個男--”黛咪突然沖口叫出來,認出了唐伯夫。

謝阿蠻眼明手快,捂住黛咪的嘴,截斷她的話,飛快遞給她一個眼神,警告她別多嘴。她可不想讓黛咪闖下的爛禍,到最後堆到她身上,變成她的罪過,由她一個人收拾善後。

“好巧哦!阿蠻,竟然會在這裏遇到妳。”佟曼芸語氣很親切,好像和謝阿蠻相交多年似地,絲毫不讓人懷疑她們的關係。“上次見面後,妳一直沒打電話來,我還在想,不知道甚麼時候才能再遇見妳,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妳了!”

“啊!”謝阿蠻反應很誠實,愣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她老早把佟曼芸給她的電話號碼丟得不知去向,壓根兒沒想到會和她再見面。

她祇好尷尬地以笑掩飾,笑得傻傻的。不幸又不小心撞上唐伯夫的視線,那輕蔑的眼神也正像在說,她看起來一副蠢蠢的樣子。

她懊惱地裝作沒看見,暗忖著該怎麼才能脫身。說實在的,她沒想到佟曼芸還會記得她,而且似乎還很惦念著她。

佟曼芸還是跟上次一樣,給人的感覺也依然那樣不食人間煙火。黑皮和小沈第一次看見“真正”像水一樣的女人,幾乎都看呆了;賽門維持著紳士風度,臉上始終掛看溫和、讚賞的微笑。

祇有黛咪例外,一直用疑惑的眼光來回打量佟曼芸和唐伯夫。香蕉黛咪服膺的向來是西方那一套,對古早中國的“含蓄”和“柔美”不感興趣。她祇看得見佟曼芸那一身病態。

“你們好!”佟曼芸含著笑,溫柔地點個頭。甜美柔靜的嗓音,如春風拂慰過心田。

黑皮第一個醉了。

他搶到謝阿蠻跟前,對佟曼芸傾身哈腰,努力扯裂嘴,堆出滿臉笑容,用最熱誠的姿態說:“妳好!我叫黑皮。我跟阿蠻在蹲『苦窯』的時候就認識,就像難兄難弟一樣!”

黑皮耍寶的俏皮,賽門看著有趣,也湊上前來,摟住謝阿蠻的肩膀,笑嘻嘻地介紹自己說:“我是賽門,阿蠻的第一號男朋友候選人。請妳多多指教!”

佟曼芸吟吟笑起來。謝阿蠻連忙用手肘推開賽門,又不忘瞪黑皮一眼,暗罵兩個人窮極無聊的舉動。

“妳別聽他們胡說!他們都是我樂隊的朋友。”她急急解釋。

“樂隊?”佟曼芸略頓了一下,感到一絲意外。

後方的唐伯夫,眼神一閃,露出玩味的神態。但因為他背著光,神色又一閃即逝,讓人看不清有甚麼表情。

“是啊!”黑皮搶著回答。“我們幾個人組了個樂隊,叫『黑色搖滾』。我是吉他手,貝斯手小沈,賽門是鼓手,阿蠻--”

“閉嘴!黑皮,你太嚕蘇了!煩不煩啊!”謝阿蠻狠狠踩黑皮一腳。明的說他廢話太多,好心的怕佟曼芸覺得不耐煩;暗裏嫌他太多嘴,有的沒的說一堆,把所有的事全掏出去,不知道保留。

不知道為甚麼,有唐伯夫在場,她就變得很敏感。她可不希望被唐伯夫知道太多,掌握太多的籌碼,在他面前無所遁形。偏偏黑皮話多嘴快,一得意就忘形。

還好,他沒有將比賽的事情說出來,不然唐伯夫要是知道了……她極快地瞥了瞥唐伯夫,他比她更快地抓住她的視線,雖然沒甚麼表情,但謝阿蠻奇怪的就是感覺得出來他那要笑不笑的輕謔態度。

她有點負氣地撇開頭,迎上黛咪怪異的眼波。祇是黛咪那怪異不是針對她的,而是越過她穿到那個背光的角落。

唐伯夫似乎不記得黛咪,對黛咪疑惑的打量視而不見。謝阿蠻深怕黛咪又會突然冒出一些不該說的話讓她頭大,急著把她拖走,打算速戰速決。正想開口,佟曼芸卻先她一步漾著笑臉說:“我還以為樂隊都是一些活力充沛的男孩子組成的,沒想到女孩子也可以參加,而且像阿蠻這樣文文靜靜的女孩,竟然也是樂隊的一員,太神奇了!”

文靜?謝阿蠻一副發拙的呆樣。這還是頭一遭有人說她文靜!她懷疑佟曼芸看人的眼光真的有問題--如果沒問題,她就不會嫁給唐伯夫這樣糟糕差勁的男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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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別小看這傢伙!”黑皮冷不防又擠過來,胳臂一伸,哥倆好地架在謝阿蠻肩膀上,扣住她的脖子,將她帶向自己的懷裏,耍寶似地擠眉弄眼,嘻嘻哈哈。

又來了!黑皮這顆不定時炸彈又發作了……謝阿蠻心裏響起預警,手忙腳亂慌張想阻止--來不及了!黑皮那個大嘴巴,機關槍一樣劈哩叭啦說個不停。

“阿蠻成績雖然差了一點,窩在那所三流的明台鳥高中,歌聲和魅力可是一流的。她可是我們樂隊的主唱,而且啊,還在那家有名的‘維瓦第’駐唱。那家店對駐唱的樂隊和歌手的要求很靜格,如果不是真有幾分實力還插不進去呢!”

“‘維瓦第’?”佟曼芸怔了一下。下意識轉頭望了唐伯夫一眼,又看看謝阿蠻,微蹙著雙眉,眉間摻著絲複雜的神色。

她嘴唇微微蠕動,似乎想說甚麼,遲疑片刻,又收了回去。柔婉的笑容變得有些僵澀,線條一樣掛在兩腮。

這個微妙的變化輕微得像漣漪,不明就裏根本察覺不出來,是以謝阿蠻他們並沒有感到佟曼芸的異樣。

“妳也聽過這家店嗎?”黑皮仍然興高采烈。

“聽過。”佟曼芸姿容婉約,含笑對黑皮點頭。

“黑皮!”謝阿蠻恨不得將黑皮踹到大西洋,自己則挖個洞躲起來,眼不見為淨,也少丟臉。

想當然耳,唐伯夫一定把她在“維瓦第”駐唱的事告訴過佟曼芸,而且還不知怎麼誹謗她;黑皮卻拿它當寶獻,殊不知人家肚裏也許在偷笑。

而且,不知為甚麼,佟曼芸臉上淺淺漾著的那笑容讓她覺得不安,說不出哪里不對,就是突然有種疙瘩的感覺。她不應該有這種感覺的,卻突然又莫名生出這種情緒,一顆心跳得很不安適。

她突然害怕接觸到佟曼芸的視線;佟曼芸察覺甚麼似的,朝她嫣然一笑,柔得像水一般淹漫過來。

然後她略微側身,順勢自然地挽住唐伯夫,仰臉看著他,眼神極快地閃過一抹和方才眉間相同的複雜的顏色。

唐伯夫從未跟她提過謝阿蠻在“維瓦第”駐唱的事。她覺得疑惑不安。

那是甚麼時候的事?是在他們上次遇見謝阿蠻之前,還是之後的事?他從來沒有瞞過她任何事,為甚麼這回不將這件事情告訴她?

他甚至連和謝阿蠻同處一校的事,也沒有告訴她。上次遇見謝阿蠻,他對謝阿蠻一臉陌生的表情,她還以為他們並不相識--  

而謝阿蠻對唐伯夫認生的態度,也叫她難以釋懷。既然同處一校,她相信,謝阿蠻應該認識唐伯夫的。但上回相遇,她為甚麼要裝作完全不認識的模樣?

“對了,阿蠻,這是我先生,妳還記得他吧?”佟曼芸挽著唐伯夫,如水似的淺笑依舊,像是順帶提起,看不出刻意的痕跡。

“嗯……上次見過。”謝阿蠻硬著頭皮點頭,微低了臉,小心不去看唐伯夫,怕碰到他的視線。

唐伯夫輕蔑的態度不曾稍改,卻倒是破天荒的吐了句人話說:“你們也組樂隊?玩真的?還祇是辦辦家家酒?”

他如此說話的態度算是和善的了。對謝阿蠻,他從來沒有這樣和言悅色過。

“當然是玩真的!”黑皮急躁的表態,不得了似地說:“我們還報名準備參加‘金唱獎歌唱大賽’呢!你可別小看我們--”

天啊!大嘴巴那黑皮!話都被他一個人說光,臉也被他一個丟光了!

謝阿蠻氣急敗壞地拖開他,困窘又狼狽,灰頭土臉的。她一手拖著黑皮,一手挾住黛咪,唯恐這兩枚不定時炸彈又出甚麼意外,迅速撤退,邊退邊僵著笑臉 說:“佟--嗯,唐太太,很高興又遇見妳,我沒想到我們還會再見面,和妳聊天很愉快,不過,我跟朋友還有點事,不再多聊了。很抱歉,再見!”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清楚又錐心地感受到背後唐伯夫那噙在嘴角要笑不笑的嘲謔與輕蔑到底的視線。如芒刺在背,刺得她又多了一層瘀傷。

唐伯夫挑了挑眉,冷眼像箭一直追著謝阿蠻,經過空氣的鼓動和摩擦,發出金屬性的光芒,筆直射入她的心臟,挑動她的心房。

他嘴角略略一勾,勾出邪氣陰森的線條,貓臉在微笑,瞳孔收縮成細細的繩索,牢牢地捆住謝阿蠻。

她知道,但她不敢回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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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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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阿蠻緊張得直冒冷汗,變得口吃又神經兮兮;一向最冷靜的小沈也顯得沉不住氣,不時走來動去。

“不行……我真的……那個不行啦!”謝阿蠻哭喪著臉,嚷嚷起來,“光源氏”的表演已接近尾聲。

“輕鬆點!阿蠻,還有我們在,不必害怕。”黑皮一臉鎮靜安慰她。但誰也看得出來那是故作鎮靜強顏歡笑,他的聲音不但在發抖,連腳也在發抖。

“沒出息!”黛咪譏嘲說:“這種小場面也緊張成這樣,還妄想拿冠軍、上電視。真要那樣,你們不全都昏倒了?”

黛咪和賽門是樂隊唯一不“變色”的兩個人,鎮定如泰山。這大概和兩個人接受的教育背景有關,美式那一套,從小就慣於鼓勵個人表現自我和才幹,讓他們習慣面對群眾,而少有怯場的毛病。

“來,阿蠻--”賽門將謝阿蠻拉到他身前,扶著她的肩膀。放緩放柔了聲音說:“來,把眼睛閉上--”

“做甚麼?”謝阿蠻緊緊兮兮地問。

“先別問。聽話,把眼睛閉上,深呼吸……對,就是這樣……”賽門的聲音像催眠一樣,緩緩柔柔地哄著謝阿蠻。

他一手扶著謝阿蠻的肩膀,嘴裏念念有辭,像在念咒一般。而後,他的手在半空中畫些不規則的圖形,然後往自己的嘴唇輕輕一按,再將它輕輕點住謝阿蠻的額頭。

“這樣就可以了。”他要謝阿蠻睜開眼睛。

“這甚麼?”謝阿蠻摸摸自己的額頭,大感疑惑。

“這是‘定心咒’。是一種巫術。它能使人消除緊張,安定下來,不再感到那麼焦慮。”賽門說到巫術時,表情很嚴肅。接著臉色又轉柔說:“怎麼樣?妳現在覺得鎮定一些了吧?不會再感到那麼緊張了?”

“的確是好多了。”謝阿蠻點頭,忍不住笑出來。她沒想到,都這種時候了,賽門還這麼幽默。

“像你們這種呆子,就是要人家騙一騙,才成得了事!”黛咪甩甩辮子,對著鏡子,調整頭上那頂朱紅的棒球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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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像那次一樣,將滿頭紅燥的鬈發編成兩條粗辮子,底端各系了一條火紅的絲帶,再戴上一頂血朱色的棒球帽。底下則是一件大紅色的緊身T恤,露出中空的腰身,再搭上一條大紅色的迷你短裙。整個人像團火一樣。

謝阿蠻則一身豔藍。她同樣也穿了一襲緊身T恤,配上迷你短裙,露出肚臍。但她不像黛咪那樣,將棒球帽端正的戴在頭上,而是斜歪在側邊,帶一點調皮吊兒郎當。

男孩子們則或T恤或襯衫,下半身則穿著褐灰、黑、籃等顏色各異的牛仔褲。他們並沒有刻意添置舞臺裝,但放眼過去,整個會場就屬他們最閃亮。

前頭主持人在介紹他們出場了。大家互望一眼,最後一次深呼吸--謝阿蠻閉了閉眼,反正丟臉丟定了!

一切就像在黑皮家練習的那樣,小沈的貝斯先帶出前奏,然後黑皮的主吉他、健盤、鼓,再和上她倒嗓似略帶沙啞的歌聲……

她並沒有像多數的參賽樂隊一樣,電線杆似地矗立在舞臺中央定點演唱,頂多祇是做些小幅度的擺動,姿態僵硬保守。

她在臺上又吼又叫,來回嘶喊奔跳。這是首輕快動感,充滿節奏、搖滾的曲子,如果像死人一樣,那就完了。是以,她的表演方式,幾乎不像是在比賽,而完全是登臺演倡會的實況形態。

觀眾的情緒被他們挑起,跟隨他們的旋律搖擺,把他們當成明星歌手,幾乎忘了他們祇是參賽的團體。而台下觀眾熱情激昂的情緒也感染了他們,表演得更加賣力。

中段間奏的時候,貝斯、吉他、健盤和鼓,大膽的各自來上一段獨奏,然後四部相合,互有抑揚頓挫。

這是很冒險的。因為貝斯音色瘠啞,和鼓一樣同屬旁襯的角色,壓不過主吉他明亮的音色,容易顯得沉悶。這首曲子充滿動感,讓貝斯躍上主角,一個不好,感覺怕完全走樣。

但效果出奇的好。強度、力道,比起四部相合,毫不遜色。整個現場的氣氛被帶到最高點,不像在比賽,而像在開演唱會了。

最後一段清唱,祇剩下鼓聲伴奏和觀眾熱情的擊掌相和。謝阿蠻由舞臺中央走到前方,把帽子旋到腦後,半弓著身體,大力撕開喉嚨,朝台下吼唱著--跟我說你不再為愛情煩惱……

她就這樣,和那個人面對面相向。

那個人面無表情,像機器一樣沒有五官似,冷得可以結冰的眼神,直對著她的心臟射出一枚一枚淬毒的鉛箭。

她像被定住穴道似的,差點忘了該怎麼唱。好不容易才勉強把歌像背臺詞一樣念完,雖然沒慘到荒腔走板,終是打了點折扣錯下完美的缺憾。

“他怎麼會在這裏?”下了台,她喃喃自語,不相信地轉頭看了又看舞臺下第一排的評審席。

那只公孔雀唐伯夫為甚麼會出現在這裏?

這對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震撼。居然被唐伯去看見她那麼“拙”的樣子,而且還是面對面相衝撞……

她本來不打算走到舞臺前方的,更不打算加上那些那麼“拙”的動作的。但觀眾反應太熱烈了,她一時心血來潮,忘了自己是在比賽,不是在登臺演唱,隨興放肆大膽,好死不死,竟然犯沖上那個唐伯夫!

他居然是評審之一……

天啊!這是甚麼樣的世界?她簡直不敢去想後果會怎麼樣了!

“阿蠻,怎麼了?妳表現得很好啊!為甚麼這麼沮喪?”

“是啊!我們表現得實在太棒了!”

賽門、黑皮和小沈都同聲認為他們的表演很精采,每個人都很滿意,連向來嘴巴刻薄的黛咪,也認為謝阿蠻最後的“失常”瑕不掩瑜,寬容說:“放心啦!到目前為止,就屬我們的表現最好!”

他們不知道謝阿蠻不是為這個在沮喪。她壓根兒忘了這件事。祇要一想到唐伯夫,她就覺得眼前暗淡無光。

其他人沒有人發現唐伯夫的存在,態度都很樂觀,認為入選復賽是必然的事。她也不覺得擔憂,他們的表現有目共睹。但是--  

就是但是,她又覺得有惡兆了。唐伯夫那吃人的冰冷眼神,擺明的沖著她來,她又沒欠他,偏偏一碰見他,就下意識地縮頭縮腦,天敵似的不敢與他相對。

再待在這裏,總覺得有甚麼壞事會發生。她越想越不妥,戴好帽子,拍拍屁股說:“我先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給你們,有好消息再通知我。”

“幹嘛那麼快就走,不看看其他樂隊的表現?還有一大半沒上臺哪,還是看一下比較心安!”

“那要窩到甚麼時候?不了!我還是先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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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妳。”賽門立刻尾隨她屁股後,殷懃相送。

“不必了!”

謝阿蠻反射地搖頭拒絕。跟賽門走在一起,又要成為別人好奇的焦點,她才不想自找罪受。

“別客氣。我待在這裏也沒甚麼意思,我喜歡跟妳在一起。”賽門以為她客氣,當她靦腆害羞,笑道:“妳知道嗎?阿蠻,我就喜歡妳這個樣子。妳不像其他我認識的女生,妳非常的有魅力--”

“哦?她哪里不一樣了?”黛咪聽得吃味,半懷疑半諷刺地探過身來,挑剔地斜視謝阿蠻。

賽門把她挑釁的問話當真,橫手抱胸,另只手支著下巴,品量珍品般地上下左右評讀謝阿蠻。好一會,才彷佛她全身無可挑剔似滿意地說:“阿蠻的氣質特殊,味道不一樣。”

“氣質?味道?拜託你別用這麼抽象的形容詞,具體一點行嗎?味道又看不見、摸不著!”

“嗯……”賽門沉吟一會,又慎重流連謝阿蠻一眼,才鄭重說:“嘴巴。我喜歡阿蠻的嘴巴,大大的,很性感。”

“哦?”黛咪輕薄的扳住謝阿蠻的臉,左轉右旋,挑菜一樣的抓捏仔細,悻悻然地點頭同意說:“的確。她這張臉,就嘴巴長得好,寬薄合宜,又夠大,挺性感的,也很適合接吻。”

“你們--少在那……那裏胡……說八道!”謝阿蠻茫然漲紅臉,撥開黛咪的手。

她不習慣別人對她直接的稱讚;黛咪說她嘴巴性感適合接吻的口吻又輕佻,一時窘急,口吃起來。

外國人就是外國人,這種話也能面不改色,一本正經地掛在嘴巴上。

不過,話說回來,談情說愛本來就是這麼赤裸裸的事,談不上甚麼神聖、了不得。下流的本來就歸下流,遮遮掩掩的也還是一團混沌糟糕。

“我要走了,賽門你不要跟著我!”她大聲宣告,像是不這樣會動搖她的決心。看到賽門有意無意在注視她的嘴唇,不禁嗔怪地“嘖”了一聲。

那讓她想起他剛剛說她的“性感”。提起性感,她莫名其妙地想到唐伯夫,頓時覺得口乾舌燥,心悸發燒,兩頰驀地燙紅起來。

賽門卻誤會她臉紅的原因,移步到她身前,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彎身親吻了她的嘴。

“I Love You!阿蠻。”他中英文交雜傾吐他的愛意。

謝阿蠻先是窒息了三秒鐘,然後呆掉了。

天啊!他居然在眾目睽睽下親吻她!還說他愛她--  

不行!她無法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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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夢遊似地走出會議中心,足足走了三條街,腦袋才清醒。她沒想到賽門會那麼大膽--那是她的初吻咄!可憐的她保持了二十年的處女之吻!

她當時都呆掉了,腦袋一片空白,耳邊則轟隆隆的,眼前一片不斷生出又消失的氣泡。前後不到五秒鐘,她偉大的初吻就那麼完蛋了--  

她可以想像,下次見面,黛咪用那種幸災樂禍的態度,揶揄她終於打破“從來沒有和男人接過吻”的可恥紀錄的“嘴臉”。黛咪一定不會放過任何譏笑她的機會,從此,她又多了一項嘲諷她的把柄。

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厭惡,感覺也沒有那麼糟糕。

賽門的吻,其實祇是靖蜒點水似地輕輕在她唇上一沾,算不上真正的吻。她之所以那樣震驚,實在是因為那是她第一次與一個陌生的嘴唇--而且是男性的--那樣親密地接觸在一塊。

聽起來好像有點驢,但就是因為如此,她的反應才會那麼“拙”。

她並不討厭賽門,所以對他的吻也不感到討厭--這個想法也讓她心驚,難道她真的天生一張性感的嘴巴適合接吻,所以對賽門的吻不感到排斥?

在她想像中,接吻該是很肉感的,帶點挑逗,有些下流的風騷,就像盤旋在她腦海中公孔雀吻瑪丹娜的那一幕。但賽門的吻輕描淡寫,乾淨又健康,引不起任何猥褻的遐想,所以她震驚歸震驚,感覺其實也沒那麼糟糕。

她懊惱的是,她偉大的初吻就那麼報銷掉了。她原來以為,她的初吻該是驚天動地、轟轟烈烈,天會轉、地會旋那樣,所有的飛禽走獸都為之震撼--現在甚麼都沒了,結果也甚麼都不是。

但這都還在其次。她羞於啟齒,內心強烈受到衝擊的是,在她這樣想的時候,她腦中竟浮起那個唐伯夫邪氣橫生、壞壞的笑臉!

這比賽門親吻她更讓她覺得荒唐和震驚。她到底哪里不對勁了?怎麼會有這樣的幻想?對方居然又是那隻她最看不順眼的公孔雀!

她感覺糟糕透頂,越強迫自己不去想,腦袋偏偏不合作,不住地浮出唐伯夫噙著陰森地詭魅、要笑不笑的充滿邪氣的臉。

“該死的公孔雀!”她遷怒地朝前方空踢一腳,對著空氣齜牙咧嘴,一副惡形惡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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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對一個彷佛在那裏等了很久的美麗少婦,蓮光輕移,輕緩地走到她面前,出聲叫住她。

“阿蠻!”

“佟……”謝阿蠻吃驚地抬頭,目瞪口呆,久久不能把嘴裏的名字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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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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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阿蠻被動地踏進屋子,束手束腳著不敢亂動,儘管佟曼芸要她別拘束,但一想到這是唐伯夫和佟曼芸共有的天地,她就感覺像又闖進甚麼不該去的地方,偷窺到甚麼不該知道的事情那般。

“怎麼站在那裏?過來這邊坐啊!我說過,別拘束,也不必客氣。”佟曼芸端了兩杯茶出來,再次親切招呼她。

她祇好拖著不安的腳步過去。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正襟危坐著。

“來,喝茶。”佟曼芸把茶端到她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在另一邊坐下,說:“我不知道妳喜歡喝甚麼,就作主泡了茶。我泡得很淡,味道應該不會太烈。”

“謝謝。”謝阿蠻欠個身,立刻端起茶喝了一口。她還是覺得很拘束,隨便有個動作,感覺好像比較不會那麼不安。

房子的佈置很素雅,米色的地板,米色的牆,傢俱多半也是同色系的套組,典雅中帶著柔淨,處處釋出溫暖的情調。牆上掛著幾幅色彩柔和的水筆劃;角落裏一盞造型簡單的臺燈柔柔亮著;落地窗前,及地的白紗窗簾無言地散放著。

整個屋子的風格就是“簡單”。因為簡單,顯得更加耐人尋味。身在其中,很容易就能感受到佈置出這一切的人,柔情似水的溫暖的擁抱。

無疑的,這是佟曼芸的格調;這個屋子代表了她的人;屋子裏所有的一切,無一不是她的化身。

謝阿蠻沈默地喝著茶,突然之間不知該說些甚麼,她感到佟曼芸在打量她,接近窺探的意味,懷有目的似的觀察。

又在街頭巧遇時,她感到意外吃驚的心情多於欣喜。

佟曼芸叫住她的時候,柔婉的淺笑中充滿驚逢的喜悅,但不知為甚麼,她卻感覺佟曼芸好像跟了她很久或在那裏等了她很久似的。

內心深處,她有些不確定,真的是巧合嗎?

但也祇是一種說不出感覺的狐疑,而且也不確定。

不過,三次巧遇,世界實在太小了。她尚不及整理思緒,佟曼芸就拉住她的手,熱誠邀請她到家中。

她張口結舌,忙不迭地搖頭拒絕;佟曼芸卻很堅持她的熱誠,近乎固執地要求,甚至有些殷切渴盼。

她吞吐了半天,倍感為難。要她到唐伯夫棲息的地方,跟要她的命沒有兩樣。她不僅覺得尷尬難堪,而且窘迫非常,不自在到了極點。

偏偏她又拗不過佟曼芸的堅持,趕著自己往火山跳。

豬啊!謝阿蠻!她沈默地喝著茶,咒駡自己不知道幾百次。

幸好,她知道唐伯夫現在人在國際會議中心當評審,一時半刻還不會回來,祇要趕在他回來之前離開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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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曼芸很快就又端茶出來,清淺、恰到好處的笑容和熱誠讓謝阿蠻感到適意。她把茶端到她面前,輕輕對她一笑。彎身回座時,想起甚麼似的,隨口又說道:“對了,阿蠻,妳念哪個學校?幾年級了?上次我沒注意聽清楚。好像是甚麼台的高中是不是?”

謝阿蠻剛要端茶起來,猛然像被針刺了一下,險些跳了起來,差點打翻幾上的茶杯。

“明台。”聲音細的像蚊子在叫,低得不能再低。

“明台?真的!那妳一定見過我先生了?”佟曼芸驚欣的口氣,丁點也不像是裝出來。

“啊?”謝阿蠻訥澀起來。那種束手束腳的感覺又跑回來。

“我先生唐伯夫啊!我不是跟妳說過,他在高中任教嗎?就是妳念的那所。妳以前沒在學校見過他嗎?”佟曼芸低下臉觀察謝阿蠻的反應,旁敲側擊說:“妳真的不知道?我還以為妳知道呢!對了,我們第一次遇見時,見到我先生時,妳也好像不認識的樣子……”

“嗯……”謝阿蠻窘紅了臉,撒了小小的謊。“學校人那麼多,誰是誰根本就搞不太清楚。而且,我從來沒有上過他的課,也沒機會碰見他,所以……”

“那麼駐唱的事呢?妳知不知道伯夫是‘維瓦第’的老闆?”佟曼芸親切依舊,語氣裏卻充滿試探。

“那我是後來才知道的!”謝阿蠻氣急敗壞地解釋。“之前我根本甚麼都不知道,不曉得他--妳先生就是‘維瓦第’的老闆。我去應徵的時候,是和經理面談的;簽約的時候也祇見到經理--”

“我相信妳。”佟曼芸微笑地安撫她的情緒。“但妳能不能告訴我,妳是在遇見我們之前就到俱樂部了,還是之後才去的?那時候,妳知道伯夫就是俱樂部負責人了嗎?”

謝阿蠻沮喪的搖頭,並不察佟曼芸問話裏的陷阱。

“那一天我先和經理面談後,離開‘維瓦第’才遇到妳--你們的。不過,在那之前,我還不知道唐……先生就是老闆。”

“是嗎?那麼,那時候妳對我先生一臉陌生的樣子,妳也並不知道他在妳的學校任教?”佟曼芸先前的陷阱沒有套出謝阿蠻的話,乾脆明問。她認為謝阿蠻早就認識唐伯夫,卻有意裝作不認識。

“我真……真不知道。我說過,學校人那麼多……”謝阿蠻硬著頭皮否認。

“所以,在當時,我先生也並不知道妳在他的俱樂部裏駐唱,甚至和他同處同所的學校?可以說,他根本不認識妳?”佟曼芸口氣急迫起來,緊緊盯著謝阿蠻,觀察她表情的變化。

這才是她在意的。如果那時唐伯夫根本不認識謝阿蠻,也沒見過謝阿蠻,那麼,唐伯夫對她的“隱瞞”,就祇是她的多慮而已。

“嗯。”謝阿蠻理直的點頭。這是事實,那次撞遇,唐伯夫的確連她是圓是扁都不知道。“不過,我要更正,那時我根本還沒開始在‘維瓦第’駐唱--”她強調說:“那一天我才剛面試完,連合約都還末簽定。”

佟曼芸這才稍稍感到寬心和釋懷。但--她臉色隨即又黯然起來。

唐伯夫還是甚麼都沒告訴她,關於這件事,她還是那晚又遇見謝阿蠻時,才無意得知的。而在那時,唐伯夫應該已經知道謝阿蠻在俱樂部駐唱的事了吧?他的態度卻如同遇見陌生人般無動於衷;謝阿蠻也是--她茫然抬頭,雙眼勾直看著謝阿蠻。

“告訴我,阿蠻,妳覺得我先生怎麼樣?”她決定不再迂回,直截了當把話問清楚比較省事。

“我不懂妳的意思。”

“妳喜歡伯夫,對不對?”

“他是妳先生!我怎麼可能喜歡他?”謝阿蠻跳起來,撞翻茶杯,杯裏的茶淹慢半個几面,流滴到地板上。

“對不起!”她漲紫了臉,笨手笨腳用手去阻擋水流到地板,低聲道歉。

她有些明白佟曼芸的心意了,她在懷疑她--“請原諒我問妳這麼唐突的問題。”佟曼芸抽了幾張面紙將地板和茶几吸乾。“因為妳是個很吸引人的女孩,漂亮又有魅力,我覺得很不安,所以……”

“這怎麼可能?我一點也比不上妳,又祇是個不成熟的臭毛頭。”謝阿蠻喃喃搖頭。

“不!妳不知道自己的美,妳不知道自己有多吸引人!”

謝阿蠻愣了半晌,呆呆回說:“謝謝妳,佟小姐。但我根本沒有妳說的那麼好,我自己知道--再說,這跟唐先生絲毫沒有關係,妳不必覺得不安。”

“如果真的那樣就好了。”佟曼芸美麗的臉,掩上一層薄淡的哀愁。“我愛伯夫,很珍惜我們目前的幸福,但我有種感覺,妳會威脅到我的幸福。”

“妳太多心了!”

“妳知道我沒有多疑!就算是好了,妳在伯夫的身旁,真的讓我深深感到不安。”

謝阿蠻被逼得不知怎麼回答。她不知道佟曼芸是這樣看她的。她有甚麼條件可以“威脅”她,讓她覺得不安呢?

依她看,佟曼芸真正該覺得不安的,是唐伯夫在外面勾引的那些蜂蜂蝶蝶。對唐伯夫在外面幹的那些勾當,佟曼芸應該多少有點耳聞吧?舍近扳遠?擔心她莫須有的“威脅”?真不知佟曼芸心裏是怎麼理的!

“佟小姐,”她忍住沒提那些不干她的事,實事求是。“妳既然那麼愛唐先生,就應該相信他。”

“我相信他,一直都相信他!”佟曼芸很快接口。“我祇是不放心妳,妳對我的威脅太大了。”

又來了!謝阿蠻像個犯人般,覺得莫可奈何。她坐立難安,急躁的比動手勢說:“妳該擔心的不是我,對妳有威脅的也不是我!我祇是一個很平凡的女孩,和你們的世界根本交不上軌道,我怎麼去介入你們的生活呢?妳那樣評斷我,不覺得太抬舉我了?妳所說的那些,祇不過是妳自己莫須有的感覺,完全是妳自己的想像,事情根本不是妳所想的那樣。冉怎麼說,他都是妳先生呢!我--我--”她重重放下手,頹然歎口氣,很是無可奈何。“唉!該怎麼說呢?”

“妳甚麼都不必說。祇要答應我,不要搶走他。”佟曼芸楚楚可憐地要求。

“妳還是不明白!”

深深的無力感挫折著謝阿蠻,除了無奈,還是覺得無奈。

“阿蠻,求求妳,答應我不要搶走伯夫!妳有那麼多喜愛妳的人,而我祇有他而已!求求妳!”

佟曼芸眩然欲泣,柔弱得讓人覺得可憐。

謝阿蠻於心不忍,又無法為莫須有的事情做保證,莫可奈何說:“佟小姐,唐先生是妳丈夫,難道妳還不明白他的為人嗎?”她婉轉地解釋。“我說過了,我祇是個平凡的女孩,就算我想搶,也搶不過來;絕對破壞不了你們的感情。”

“不!我有預感,妳會奪走我的幸福。”

“妳真的太多心了!”謝阿蠻說道。

再談下去,也不會有焦點,說不定還會有更離譜的事讓她哭笑不得。她站起來說:“我該走了。謝謝妳的招待。”

“等等!阿蠻--”佟曼芸叫住她,欲言又止。

謝阿蠻祇好停下腳步。等了一會,佟曼芸卻遲遲不說話,祇是拿著渴求的眸子望著她。

天色已經很黑了,唐伯夫可能隨時會回來。她再不走,如果撞上唐伯夫可就不好玩了。她不想冒那個險,急著脫身,佟曼芸的目光又叫她難以負載,祇好胡亂 說:“妳放心,佟小姐,我絕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就算真的有,妳都說得那麼明白了,我也會識趣的打消念頭。跟有婦之夫談戀愛很辛苦的,我不會跟自己過不去--”

這樣說,算是一種“保證”。佟曼芸笑顏逐開,幸福得以確保般的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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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阿蠻暗松了一口氣。“那我告--”

話來不及說完,陽臺上傳來開門的聲響。

“伯夫回來了!”佟曼芸眼神亮起來,溢出愛的光芒。“妳別急著回去,就留下來和我們一起晚餐好了。”

開甚麼玩笑?那不如宰了她乾脆!

“不……我……那個……”她一急就慌,一慌就亂,一亂就口吃,一口吃就完整的話說不出半句了。

“曼芸--”果然唐伯夫回來了。佟曼芸迎到落地窗前。

聽到唐伯夫的聲音,謝阿蠻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莫名其妙的心虛起來。她下意識將帽沿壓低,鴕鳥心態的以為這樣就不會被看見。

唐伯夫卻第一眼就看到她,冷聲說:“妳怎麼會在這裏?”

一句話就說明了他對謝阿蠻的認識熟悉。

“是我邀請她來的。”佟曼芸柔語解釋。“我在路上遇到阿蠻,就邀請她到家裏來。我還留她跟我們一起吃晚餐,你不會介意吧?”

“怎麼會!妳決定的事我不會有意見。”唐伯夫一改對謝阿蠻惡劣的態度,像換了聲帶,溫柔的親了佟曼芸的臉頰,柔得可以掐出水。

比賽結束的時候,他在場內逡巡了許久,一直沒有看見謝阿蠻,好不容易找到“黑色搖滾”那伙人,獨獨少了她。原來她老早就離開了。

“不必了!我……我還有……事……”謝阿蠻反射動作脫口拒絕。在唐伯夫冷冰的注視下,原就牽強的理由,瑟縮成微弱、垂死的氣息。

她實在懷疑唐伯夫有雙面性格。對佟曼芸就那麼溫柔,對她就那副僵屍的嘴臉。差別待遇也不必那麼明顯!

當然,“妻子”和“窺知自己秘密的討厭傢伙”比較起來,是不太一樣的。她在唐伯夫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他如果能好好的對她說句話,大概就算很大德大量了。

但,也許就因為她太儒弱了,才會慣得唐伯夫這種無法無天的態度。畢竟她和唐伯夫各不相干,他沒有資格用那種態度對她。

“妳不必客氣,阿蠻,祇是簡單的便飯而已。”佟曼芸親熱的挽留她,有意不讓她離開。“妳稍稍坐會,晚餐很快就好--伯夫,請你來幫我忙好嗎?”

她挽著唐伯夫,雙雙進入廚房。

廚房的門洞開著,謝阿蠻坐在客廳,由那個位置,恰好可以看清他們的一舉一動。兩個人並肩站在流理台前,佟曼芸不時仰頭去看唐伯夫,流露幸福的嬌甜;唐伯夫體貼的為她拿前挪後,同心洗手作羹湯。擦個汗,親個吻,水聲嘩啦中,兩人時而伴著如此親密的小動作;濃情蜜意關不住,儼然一對羨煞人的神仙眷屬,恩愛且幸福。

謝阿蠻突然覺得自己坐在那裏太礙眼,起身換到角落,背對著廚房。然而,在排油煙機轟隆的聲響中,在陣陣炒菜的爆香彌漫中,仍可清楚的聽到他們交織著幸福快樂的笑聲,和喚出漫溢著甜蜜的氣息。

一切準備就緒後,謝阿蠻無可再推拖,硬著頭皮上桌。四方桌,三人各據桌子的一方;她與佟曼芸相對而坐,各鄰著唐伯夫。

“祇是簡單的飯菜,請別客氣!”佟曼芸笑盈盈的。

簡單的四菜一湯,謝阿蠻卻吃得比死還難過。那是佟曼芸和唐伯夫恩愛幸福的結晶料理,本來就該由他們兩人自己共食,她根本就是多餘的。謝阿蠻祇覺食不下嚥,但如果不吃,難免又有甚麼嫌疑,結果食不知味,比吞藥還痛苦。

更難堪的是,她躲不掉橫在他們眉目之間的愛憐甜蜜,躲不掉他們為彼此相互夾菜進碗的那濃情,也躲不掉他們偶爾一個對望時閃耀在眼裏的愛意。

她覺得尷尬又不自在,微微擾翻了心底的寧靜海。

佟曼芸殷勤的留她便飯,像是為了讓她看見她和唐伯夫的恩愛幸福;又像是在炫耀甚麼似的--她甩甩頭,不再胡思亂想。

好不容易捱到晚餐結束,她終於得救,尋機說:“謝謝你們的招侍。時候不早,我該告辭了。”

“別急,再坐一會嘛!”佟曼芸輕聲挽留。身形輕輕顫動,麻紗的袖肩隨之跟著一抖。

“打擾你們很久了,我真的該走了。”謝阿蠻堅持逃走。

她身上仍然穿著今天樂隊表演的“舞臺裝”--緊身T恤和迷你短裙,露出中空的腰身。平常這樣穿,還不覺得短怎麼樣:此時面對佟曼芸的優美高雅,她突然覺得不倫不類。倒不是覺得自慚形穢,祇是,這樣暴露出肚皮和一大截的腿,這當口讓她沒有勇氣面對很多事。

佟曼芸也不打算再勉強謝阿蠻,送她到門口,突然頭昏起來,搖搖晃晃的。一旁的唐伯夫連忙將她抱住,焦急的頻問:“曼芸,妳怎麼?是不是太累了?”

他將她抱進臥室,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又疼又惜的說:“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暈眩?一定是太累了。妳身體不好,以後不准妳太勞累,家事由我來做就好,妳好好安心休養。”

“我沒事,你不必為我擔心。這是我們的家,我很歡喜為你打理任何事,一點也不會覺得累的。”佟曼芸依在唐伯夫的懷裏,顯得嬌弱無力又心滿意足。看見謝阿蠻悄悄倚在門邊,更加偎近唐伯夫,整個人都躺在他胸懷。

要“死心”,就死得更徹底吧--佟曼芸靜靜地看著謝阿蠻,臉頰稍微一偏,無限甜蜜的貼住唐伯夫的胸膛,埋入他的懷抱裏。

唐伯夫雙手環抱住她,緊緊摟著,情意深摯溫存。謝阿蠻在旁看了,不覺得莫名感到一絲黯然心酸。

真不知道佟曼芸杞人憂天些甚麼?唐伯夫對她這般情深意摯,她即使有心要搶,怎麼也敵不過她似水柔麗的佟曼芸!

“伯夫,幫我送送阿蠻吧!”佟曼芸抬頭說。

“不必麻煩了!妳身體不舒服,應該讓唐先生留在這裏照顧妳。”謝阿蠻拔腿就跑。

她不知道佟曼芸心裏在想甚麼,但她不會那麼不知趣。她還沒嬌弱到走個路都要人送,更何況她又不是不知道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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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到了樓下,她才總算松了一口氣。謹慎陪笑的感覺實在太沉重,壓得她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胸部鬱悶喉嚨乾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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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幾步,她突然覺得背後的空氣怪怪的,身子一僵,陰森發毛。她不敢回頭看,手腳也不知道該怎麼擺動,走起路來變得東搖西擺,活像被五馬分屍,全身上下的零件都不屬於她似的。

“妳能不能好好走,別像隻無頭蒼蠅四處亂撞?”又是那個冷漠、輕蔑……可以附加所有負面的形容詞,聽起來讓人不愉快至極的討厭的聲音。

“唐……那個……你怎麼--”謝阿蠻慘垮著一張牽強的笑臉。

唐伯夫愛理不睬的掃她一眼。“曼芸要我送妳。她的要求,我從來不會拒絕。”

“是嗎?你還真疼愛你的老婆!”

謝阿蠻忍不住出言諷刺,立刻暗恨自己多嘴,等下又觸怒唐伯夫,遭殃的又是自己,他看起來陰陽怪氣的,少惹為妙。

唐伯夫重重哼一聲,意外的沒跟她多計較。他穿了條寬鬆合身的黑色直統褲,米色麻布長衫半紮半放地杵在腰際上;頭髮原是往後梳攏的,這時已淩亂的斜垂到額前,在暗色的詭魅中,顯得幾分陰晦頹廢的氣息。

他似乎不打算開口,謝阿蠻也樂得省下麻煩。多說多錯多倒楣;再說,他們之間也沒甚麼好說的。

無言的局面就那樣僵持著。她打定主意不開口,沒想到唐伯夫反而打破沈默,沒頭沒腦問說:“我問妳,妳在練習的時候,也是那樣亂吼亂叫的嗎?”

“甚麼?”謝阿蠻一片茫然。

“樂隊啊!白癡。”唐伯夫還是這副令人討厭的態度。

謝阿蠻會意過來,按耐住滿腔忿懣,老實回答說:“是啊!我唱歌時的聲音有點懶,大家認為不太妥當。所以我就改變唱腔,儘量扯開喉嚨,學著用嘶吼喊叫的唱法,效果好像不錯,不過,動作好像稍嫌誇大一些了……”

她想起今天在舞臺上發生的那件拙事,窘得不敢轉過頭去。那麼驢的樣子,竟然偏偏和唐伯夫面對面撞上--唉!實在……唉!

“那樣吼,小心把喉嚨喊破了。”原來是這麼回事。他這兩星期發現謝阿蠻的嗓子越來越沙啞,還以為她喉嚨出了甚麼問題,沒想到她竟然在做這種蠢事……

稍微有常識的人都懂得保護聲帶,不會嘶吼喊叫,把嗓子啞倒。這個蠢傢伙,居然幹這種白癡才會做的事。

“妳如果還想繼續唱歌,就乖乖的唱,別再像這樣亂吼亂叫,免得把喉嚨喊破。”他冷冷的又加了一句。

“不會的,我很小心。”謝阿蠻漫不在意,反倒懷疑起唐伯夫的動機。她心起疑竇,斜開身子睇睨他說:“你為甚麼突然說這些?是不是有甚麼目的?”

“我祇是不想一個聲音沙啞破得像驢在嘶叫的醜八怪,降低了我俱樂部的格調。”

唐伯夫在輕視、低蔑謝阿蠻之餘,終於正式嫌起她“醜”了。謝阿蠻氣悶在心裏,漲紅著臉,嘟嚷著不滿說:“女人不是靠臉蛋的;拘泥於外表和容貌的人,才沒出息呢!你別想用這種話打擊我,我不會上當的,今天我們的表現有目共睹!”

“哦?妳還真有自信,居然有勇氣講這種話。”

“我不需要有勇氣,那本來就是事實。”謝阿蠻皺眉又皺鼻,把嘴嘟得厚厚高高。“你為甚麼也會在哪裡?他們怎麼會請你去--”

“他們”指的是主辦單位。到現在她還是不大相信唐伯夫是評審之一的事實。

“那是我的事。”唐伯夫總不大愛搭理謝阿蠻的問話,用這一句話就將她的問題堵回去,教她氣短。

“你的事就你的事吧!”謝阿蠻縮縮脖子,悻悻地說:“不過,你總可以告訴我,我們樂隊怎麼樣了吧?我是指比賽結果--”

“入選了。”唐伯夫報時一般語氣單調,並立即澆她一盆冷水說:“不過,妳別太得意。如果妳再像這樣嘶吼亂叫的唱下去,不出半年,一定倒嗓。到時甭說是冠軍無望,連想完整唱首歌都很勉強。誰想聽妳那驢叫似的嗓音?不到半途早就被噓下臺了。”

如果唐伯夫的態度不是那麼糟糕,平常謝阿蠻對他的印象不是那麼差的話,也許她會聽他的,認真考慮事情的嚴重性。但這時她認為他根本在危言聳聽,意圖打擊她的信心。

眾所有目共睹,她略帶沙啞、嘶喊的歌唱方式,形成一種獨特的唱腔,頗能引人共鳴。唐伯夫卻故意貶擊她,淨說些危言聳聽的話。她學他的冷冰,把話頂回去,說:“那是我的事。別以為我會相信你,你祇是看不得我好,胡說八道。”

“我沒那麼無聊--”唐伯夫煞住腳步,逼向她,眼露凶光。隨即斂去,丟下她,掉頭轉身說:“算了!妳不相信就算了!人長得醜,果然腦袋也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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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嘛!陰謀不得逞就采人身攻擊,太……太……

生氣為力量之母。謝阿蠻挺了挺胸,壯膽反駁唐伯夫說:“也不知道是誰的腦袋才有問題!女人好不好,根本不在那張臉和身材,但就是有那種蠢才,看人祇看身材、臉蛋,不管腦袋,舉手投足全憑感官--”

“妳是在說我嗎?”唐伯夫突然回過臉來,狎近謝阿蠻的臉龐,氣息隱隱可聞。

他突然這樣靠近,嚇了謝阿蠻一跳,乍然停止呼吸,踉蹌退了幾步,腳下險些不穩坐倒在地上。

“請你不要突然這樣靠近我,行嗎?會嚇死人的!”說著大口呼吸,心有餘悸。

她還是不習慣與唐伯夫靠得太近;唐伯夫祇要靠近她,她就覺得呼吸困難有深重的壓迫感。

唐伯夫睨她一眼。“當著人肆無忌憚的批評,還嚇成那樣,可見妳有多心虛。”

“哪有!是你自己突然--突然就靠……才……”

“是嗎?我靠近妳會讓妳呼吸困難?”唐伯夫挑眉了。他再次靠近她,狎玩說:“我喜歡身材好、性感的女人有甚麼不對?女人的價值本來就是在於那一身凹凸,透著沸騰的熱度,讓人渴望與她接觸。”

“就像那個‘瑪丹娜’?”這種沒氣質的話,虧他也說得出來,還成天高喊甚麼格調,她納悶說:“我真不懂,你看起來好像很愛你太太,那麼情深意摯;你太太也很愛你,你為甚麼還要在外面拈花惹草,不珍惜你們的幸福?”

“那是我的事,跟妳無關。”唐伯夫變臉了。

“你的事?你就祇會說這句冠冕堂皇的話搪塞你一切可恥的行為。天下的男人就屬你最差勁、卑鄙無恥!”

唐伯夫難得的不動氣,面無表情質問謝阿蠻,把她瞧得很低,料定她不多嘴也長舌似的,姿態很高。

“妳又跟我太太說甚麼了?”

“我才沒那麼無聊空閒!”謝阿蠻縮了一步,又漲紅臉。

“但妳好像比我太太還在意我的事?”這句話說得陰險可惡極了。“妳很看不慣我多情風流?”

“你不覺得你沾沾自喜過了頭?‘性感’不是一切,不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會被你--迷惑。”

謝阿蠻訥訥地反駁。臉上的紅赧尚未消褪,口齒顯得笨拙。她的確是看不慣唐伯夫的下流行為,但又不能承認,那會讓他以為她真的在意他--

“自古才子多風流。這是男人的本色。不過,我一向講究兩廂情願。”唐伯夫還振振有詞。

謝阿蠻不以為然的皺眉。甚麼風流!還不是因為春天到了,賀爾蒙作祟在發癲!

“你真的是很虛假的人。”她說:“在妻子面前,表現得那樣濃情蜜意,好像真的很愛她,暗地裏卻和別的女人勾三搭四,背叛妻子的感情。不僅不忠實,而且又可恨。”

“還有呢?”唐伯夫額暴青筋,眼冒火花,怒氣被挑起,又極力壓抑控制。

“還有,風騷、做作、虛偽……惡……心……”仗義執言的數落,在唐伯夫結冰的冷眼壓迫下,變得越來越低,越來越虛弱,最後畏縮成遊絲,祇剩下吐氣的聲音。

唐伯夫又一次逼近謝阿蠻。眼神火花斂去了,額上的青筋也消弭了,顯得史無前例的平和從容。從容裏,卻夾了一絲不明原由的憤懣。他壓低喉音,身體幾乎傾到謝阿蠻身上,警告說:“我警告妳,妳最好少管我的事。我最討厭妳這種性格醜女!”

最後一句刺傷了謝阿蠻。

原先,不管唐伯夫怎麼冷嘲熱諷、輕蔑她,她在漲紫臉咒駡他之餘,並未感到真正的受傷害,祇當作是一種慣性作用。但也許因為這次唐伯夫在說這句話時的態度,史無前例的平和從容,殺傷力顯得意外的嚴重。

“我醜不醜是我的事,性格不好也不必你管!”她咬緊唇瓣,逞強著維持自己的尊嚴。

就沖看他這句話,她對天賭咒發誓,她一定要變成一個性感美麗嫵媚的女人,然後找一個比他有魅力超過一千倍的男人,在他面前招搖,讓他後悔今天說過這句話,後悔一輩子!

唐伯夫見她咬緊嘴唇,一險漲成豬肝似的樣子,伸手觸她的臉頰,她反射地退一步,睜大眼睛瞪著他。

“你要做甚麼?”她下意識地心跳不整。隨即懊惱自己,都這種可恨的時候了,他一靠近她,她還是不由自主的會有這種反應。

真沒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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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共卻顯得寬懷悅然的笑出來,表情不變,狎昵的邪氣又上了臉。

謝阿蠻稀奇的瞪著他,不敢置信,這只公孔雀也會有這樣愉快的笑法?太不可思議了!他的笑不是陰森的,就是恐怖的;要不然就帶著邪氣,或是詭譎的讓人毛骨悚然。這個悅然的笑,顯得多罕奇!

迷惑讓她忘了剛剛的不愉快,忘記記取教訓,搖頭嘖嘖稱奇說:“原來你也會像這樣笑,我還以為你祇會扯開一張貓臉,陰陰的詭笑。”

“至少,我不會像妳祇會傻笑。”唐伯夫好像也忘了那回事,又一副輕蔑謝阿蠻的姿態。他看看她露出來的那截肚皮和筆直的長腿,斜眼挑剔說:“人哪,要有點自知之明,沒本錢就少賣弄。性感也要有性感的條件,光是靠骨頭把衣服撐著,暴露缺點,還不如多裁點布,省得丟人現眼。”

又來了!他又在挑剔、否定她了!嫌她身材爛、骨頭太多、肉太少。搞不好,又要嫌她嘴巴大了!

一想到這裏,謝阿蠻下意識伸手遮住嘴巴。同時心頭一躁,想起賽門說她“嘴巴大大的很性感”,和他的親吻。

“不必遮掩了!妳以為這樣別人就看不見那大嘴巴!”

果然,唐伯夫不嫌她嘴巴大,似乎感覺不夠詆毀她。

“嘴巴大有甚麼不好?大才性感,適合接--”好險!她心情一鬱卒,差點又脫口而出,胡說些沒腦袋的話。

“適合怎樣?接吻是嗎?”唐伯夫眉毛挑得好高,賊貓式的詭譎笑臉明晃晃的逼近謝阿蠻的臉。每次祇要他露出這種不知又有甚麼鬼祟意圖的表情,就會像這樣狎近謝阿蠻,讓她呼吸困難。

他整個將她籠罩,把她逼到牆角。

“你不要再靠近我…….”謝阿蠻一陣恐慌。

從她慌張的反應,唐伯夫知道,他那句話猜到了。他傾身更加靠近她,俯低了臉,眼底竟映出了幾許的癡迷,說:“的確是大了點,不過……”他臉越俯越低,更且伸手觸摸她的嘴唇。“感覺很柔軟,讓人很渴望……”

他的嘴唇緩緩滑落。她以為他就要親吻她,不住的顫抖著。但就在他即將蓋住她唇的剎那,他突然震了一下,宛如迷醉的人突然清醒。

然後,極突然的,他倏地抽身轉頭離開。

留下呆滯的謝阿蠻,迷惘愕然,竟亦有一絲的悵然。

就像中了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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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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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將至,五月下旬的某一天,畢業考季剛過,私立三流明台高級中學一年一度最大的盛事--校慶暨畢業舞會,在鳳凰花簇的伴豔下,盛大熱情的展開。

校園各個角落充斥鬧哄哄、熱滾滾的氣氛,節慶般的普天同歡。來來往往每張臉孔幾乎都掛著相同的興高采烈;唯一不怎麼起勁的,就祇有謝阿蠻。

她根本忘了還有這回事,最近這些日子,她滿腦子祇有歌唱比賽的事。再過兩天就是複賽的日子,她所思所想、所關心的全是和樂隊有關;每天一下課,書包一兜就沖得不知人影,念書早倒成了業餘。

在心態上,她老早已經畢業,根本沒去想過還有校慶這回事,更別說甚麼畢業舞會了。

“喂,阿蠻,晚上妳邀請了誰?”三兩個同學在一旁嘰嘰喳喳,突然掉過頭來問道。

“甚麼?”謝阿蠻一派茫然。

“畢業舞會啊!妳該不會忘了邀請舞伴吧?”

謝阿蠻無所謂的聳肩。“沒有。我不打算參加。”

她從來沒參加過舞會,所以也不感興趣。

“甚麼?妳不參加?”女孩提高了聲調,大驚小怪。

“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參加舞會浪費時間又浪費錢,勞民傷財的有甚麼好?”

再說,去了也祇是當壁花,拎杯果汁走來看去,尷尬又鬱悶,倒不如不參加了事,也顯得夠叛逆又夠格調。此外,她今晚必須在“維瓦第”演唱,她不打算取消。

“妳真的不打算參加?那不是很可惜嗎?一生一次的機會……”

那些女孩全當謝阿蠻是怪胎,搞不懂她心裏怎麼想。謝阿蠻扯個笑臉,乾脆離得遠遠的,免得雞同鴨講,自找苦受。

在這樣的場合與團體中,她覺得自已實在嚴重的缺乏現實感和幽默感。如果那些人知道她在搞樂隊,不知道會怎麼想?.

她儘量撿角落的地帶躲藏,可到處是人,連廁所都擠滿了人,簡直煩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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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溜掉算了,突然傳出廣播,服務台有人找她。她找到服務台,半個鬼影子也沒有,也不知誰在惡作劇。

“請問,是誰找我?”她問服務台。

服務台一問三不知。人太多了,他們也記不得那麼多。

幸好服務台離校門口很近,要溜走很方便;其實,校慶日校園開放,她要走要留也沒人會注意她,祇不過心態上難免會有種偷偷摸摸的感覺。

她吹著口哨,左顧右盼,好死不死在花園前遇到唐伯夫。他被一群女學生團團圍住,像明星一樣被簇擁著。

她原想裝作沒看見,偏偏那群罹患歇斯底里症候群的女孩中有人出聲叫她,她祇好轉頭過去,在人群中和唐伯夫打了個照面。

唐伯夫居然咧嘴對她笑,一派偶像兼大眾情人的做作姿態;旁邊的人替她受寵若驚,她心臟也起哄似地配合著“怦怦”的跳。

她僵硬的回個笑,趕緊避到一旁,等唐伯夫和那群龐大的親衛隊走了以後,一溜煙的跑出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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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是她媽從美國打回的越洋長途電話。她用肩膀夾住話筒,一邊脫衣一邊說:“怎麼這時候打電話回來?有事嗎?還是小男出了甚麼問題?”

“妳怎麼這樣說話?媽是關心妳,特地打電話問妳的情形。”

“是嗎?我還以為妳祇要有寶貝小男就萬事足了。”

“又來了!媽當初那麼做,還不是為了你們姐弟著想,誰知道妳爸爸他--”電話頓了半晌。“算了,沒甚麼好提。你爸在嗎?”

“當然不在。妳都不管了,他怎麼會在!他現在當我是棄嬰,任我自生自滅,死活都不關他的事。”

“他都沒有回家嗎?那個女人……”

“他和那女人現在在外面築了一個香巢,大概等著下蛋,哪有空回來。”謝阿蠻撇撇嘴用極其輕蔑低俗的口吻表達她的不屑。

“阿蠻,媽以前是怎麼教妳的?淑女怎麼可以用這種語氣態度說話?還有妳的用詞,太不文雅了。”

謝阿蠻嘟嚷一聲,含糊過去。問說:“媽,妳到底甚麼時候才要回來?妳再不回來,這個房子可真的會忘記妳的存在,爸怕會把那個女人帶進來。”她吞口口水。“不過,妳放心,我會幫妳看好這個家,有我在,那女人想都別想踏進牆角。”

“等小男這邊學校放假,安排好他的夏令營活動,我會回去一趟,跟你爸把手續辦好。”

“手續?”謝阿蠻呆了一呆。

“事情都變成這樣了,總不能一直拖下去吧?遲早要解決的。”話筒那邊的聲音,雜夾了一絲苦澀。大概在說這些話的同時,臉上泛著苦笑。

謝阿蠻沈默了一會,才吐口氣說:“是啊!都這樣了,總不能一直拖下去--你們離婚了也好,那樣我會更像棄嬰--”

這次換她媽沈默。過了一會,聲音才又傳來。

“阿蠻,妳要不要跟媽一起住?妳也畢業了,正好可以在這裏上大學。這裏環境好,空間也大,妳一定會喜歡的。”

“妳是說,要我去美國變成外國人嗎?”謝阿蠻一陣錯愕,沒料到她媽會突然這麼說。

“媽祇是希望妳能留在媽身邊。妳考慮看看,我暑假會回去,我們再詳談。”

“再說吧!”謝阿蠻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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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發的事件,讓她失神好一會。她從來沒想過要離開“家”,但如果她要跟她媽一起住,她就得揮手跟這裏的一切說拜拜了--不祇是這個房子,還有朋友,黑皮、小沈、黛咪……唐伯夫--

想到唐伯夫,她被戳了一針似跳起來。為甚麼會莫名其妙想到那只公孔雀,想起那次暗夜的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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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看時間,起身換衣服。挑了半天,選了一件白色短T恤,配上印尼單片裙,胸前隨便垂條麻繩穿珠的項鏈。想了想,又將一身裝束脫掉,換上一龔綠色絲質短褲和黑色刺繡上衣,在穿衣鏡前回身觀照。

短褲的下擺採波浪形剪裁,呈現出柔雅的弧度,並且連接了一片與上衣袖子同質材的透明薄紗,視覺上深具美媚的效果。上半身焦點則在黑色透明、采幾何線條圖繡的貼身七分長袖,在黑紗薄罩下,肌色若隱若現,不僅顯出俏麗與嫵媚,同時亦呈現青春的性感,舉手投足,佈滿誘惑。

她用手指隨便刷開垂肩的淩亂發絲,也不朝鏡子多看一眼,很不在意的踹開門離去。
* * *

到了“維瓦第”,經理莊成裕看見她,似乎有些意外。

“咦?妳怎麼來了?我還以為妳今天不來了!”他語氣顯得一絲意外,笑看著她渾身好丰采。他現在習慣用“男人”的眼光欣賞她的風情嫵媚,品量她日益引人的女人味。

“為甚麼?今天又不是甚麼偉大的生口。”謝阿蠻玩笑的回答。

莊成裕眨眨眼,笑說:“舞會啊!今晚學校不是有慶祝你們畢業的舞會?”

“那個啊--”連這事他也知道!謝阿蠻揮個手說:“算了!去了也沒甚麼意思,祇是在那裏當壁花。”

“怎麼會?妳這麼沒有魅力嗎?”莊成裕開了一句玩笑。

“問女人這種話是很失禮的。再說,你不知道,邀請舞伴甚麼的,實在是很麻煩的一件事。”

“妳早跟我說,我就去當妳的舞伴。”

“有老婆的人,別跟我說這種話!當心麻煩從口出!”

謝阿蠻半認真半玩笑的警告莊成裕。這種事,說說笑是可以,然而還是少說為妙。扯上有婦之夫,最容易招惹嫌疑,跳到大西洋都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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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準備了--”她嫣然一笑,身形曼妙的展開,準備上臺。

才剛入夜,形形色色的夜生活才剛展開,俱樂部裏的客人尚不多。通常過了九點以後,氣氛才會逐漸熱鬧,這時候是屬於冷門的時段,謝阿蠻的表演,算祇是暖場。

儘管如此,謝阿蠻低懶的嗓聲和有別於其他駐唱歌手的魅力丰采,吸引了不少氣質儒雅的仰慕者。他們會挑謝阿蠻表演的日子,在固定的時間到來。

謝阿蠻上臺後,習慣性的掃台下一眼,才開始自彈自唱起來,傭懶低沉的嗓音依舊。在“維瓦第”,她不用在樂隊那種倒嗓似的唱腔,祇是懶懶地隨著琴聲低轉,回復到最初的柔媚。

她唱的依然是那首“愛我在今宵”。每次演唱,她都會以它做為開場白;這是她的招牌歌,也是她的心聲。

她斜傾著頭,淩亂的發絲拂散在頸肩。歌聲低低的,如訴情衷;懶懶的,如邀你夢。莊成裕特意避開燈光,在微暗的角落裏靜靜的品賞,靜靜的沉醉。

“成裕!”一隻男人有力的手搭上莊成裕的肩膀。

他回頭。一陣愕然後,臉上不住泛開驚喜的表情,驚訝說:“建人?甚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都沒聽說……”

“才回來不久。”姚建人漾開笑臉。“聽說有家‘維瓦第’的俱樂部很不錯,跟著一些朋友過來看看,倒沒想到你也在這裏……”他左右看看,眼光轉到舞臺。“那就是那個造成‘話題’的女孩?聲音的確不錯……”

“阿蠻?”莊成裕一頭霧水。

“對不起,我顯著自說自話。”姚建人會意一笑,遞給莊成裕一張名片。

“‘波麗金’?那家國際知名音樂公司?建人,你真不簡單,能當上“波麗金”的製作人。”

姚建人微微一笑,笑出幾分自信的神采。解釋說:“這幾天和幾個同業的朋友相聚,常聽他們提到‘維瓦第’裏一位駐唱的女孩,聽說聲音很不錯,比歌星還有魅力,還有架勢,想想就跟著過來看看。”

唱片業界一些音樂製作人,時而會到各種娛樂的場所,尋找新的聲音和新的面孔,挖掘那些具有特殊魅力的新人,幸運的從而培育出流行舞臺上閃亮耀眼的巨星。

“他們看上阿蠻?”莊成裕不怎麼感到意外。以謝阿蠻的魅力潛質,這本是遲早的事。

“是對她很感興趣了,這個女孩很有吸引人的魅力。”

臺上謝阿蠻表演暫且告個段落,走下臺來。莊成裕微微向她招手,她瞇著笑眼朝角落這裏過來。

“介紹妳認識一位前輩,姚建人先生。他很欣賞妳的聲音。”莊成裕比了比姚建人對謝阿蠻說道。

“你好。”謝阿蠻點個頭,主動伸出手。“我是謝阿蠻。”

姚建人就著握手的片刻,迅速打量了謝阿蠻一眼,帶著鑒賞的目光,含笑說:“我是姚建人。請多多指教。”

“建人是我多年的老朋友,”莊成裕對謝阿蠻解釋說:“他才剛從國外回來,也是從事音樂方面工作。以前,也組過樂隊,出了許多張引人的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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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祇要喜愛搖滾、組樂隊的人,或多或少都曾聽過“印艾克斯”;因為“印艾克斯”在某個程度上可以說算是臺灣搖滾樂隊的開山鼻祖。祇是,謝阿蠻孤陋寡聞,對姚建人、對“印艾克斯”,皆一無所知。

她呼嚕傻笑,掩飾自己的無知。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姚建人輕輕一語帶過,掩去了她的尷尬。

“建人現在是‘波麗金’唱片公司製作人。他很欣賞妳的聲音,覺得妳很有潛力。能讓建人欣賞,這可不容易,他從來不輕易誇讚別人。”莊成裕又補充說道。

“真的?那我可真是榮幸。”謝阿蠻很單純的覺得高興。笑瞇瞇說:“我跟朋友組了一個樂隊叫‘黑色搖滾’,參加了‘金唱獎歌唱大賽’,前輩如果不麻煩,能不能不吝給我們一些指教,指點我們一些訣竅?”

她聽姚建人以前組過樂隊,又是唱片製作人,對舞臺表演應該很有心得,不知天高地厚、大膽的相邀。她其實也沒想太多,祇是滿腦子想奪標,好叫那只公孔雀把那些訴蔑她的話,一字一字收回去。

“沒問題。”姚建人滿口答應。他對謝阿蠻很有好感,一見就想要。“不過,我可是很嚴格的,不符合我的要求我可會罵人。”

“沒關係,我們的臉皮都很厚。”謝阿蠻沒料到姚建人真的會答應,大喜過望。說:“不過,要快。再兩天就要舉行復賽了。前輩這兩天抽得出空指點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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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問題。”姚建人比個0K的手勢。笑容剛開,突然定格似的凝住,目光越過謝阿蠻,落在她身後不遠的空間上。

謝阿蠻循著他的視線回頭,不該在此時出現的唐伯夫正一步一步朝著他們走來。

“伯夫?好久不見!”姚建人等唐伯夫走近,凝住的笑容重新剛開。聽語氣,和唐伯夫似乎認識了很久。

“你回來做甚麼?”唐伯夫連聲招呼也沒有,死魚一樣瞪著姚建人,冰冷的語調從齒縫裏逼出陣陣的死氣與腥臭。

他對姚建人的態度就像仇人一樣,讓謝阿蠻深深不解。她不明白的事太多了,這件、那件;這個、那個……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離開了那麼久,當然要回來看看。真巧,才回來就在這裏遇到你。大家都好嗎?”姚建人對唐伯夫的態度並不介意,仍然笑語寒暄。

“大家好不好,你會在乎嗎?”唐伯夫冷冷道:“回去!以後不要再出現在這裏。”

“伯夫,何必呢!”莊成裕夾在中間,神情頗無奈。看看唐伯夫,又看看姚建人,不知如何消融他們之間的冰點。

“看來這裏似乎不太歡迎我--”姚建人無意再流連,對謝阿蠻比個手說:“我先走一步了。阿蠻,我再跟妳聯絡!”

唐伯夫目光淩厲的掃謝阿蠻一眼。

“啊?”謝阿蠻呆了一下,隨即會意姚建人的招呼,對他點個頭。“喔……好。”

但她心裏對姚建人僅經片刻相處就直呼她名字、拉近距離的親昵態度,感到些微的不自在。

對於這種事,她是有些拘泥,因為他們的交情根本還不到直呼名字的程度。在她認為,對一個人的稱呼,能代表彼此的交情距離。

這時候,她有些後悔先前太貿然莽撞了。

姚建人回身走出不到幾步,像剛剛一樣,腳步被甚麼東西凝住似定格在那裏,定定望著在他更前方的柔情少婦。那女人一襲純白長裝,染裹住她的美麗與哀愁。

“曼芸……”這次,他笑不出來了。

“建人?”佟曼芸比他更震驚,原就白皙的臉,頓時變得更加蒼白。意外和震驚,讓她全身的血液彷佛凍結,呆立在原地,舉步艱難。

這是怎麼回事?謝阿蠻轉頭看唐伯夫,他的臉比冰還冷。

三個人成等邊三角形分頭佇立。佟曼芸求救似的緊緊望著唐伯夫,目光充滿依賴;逃避甚麼似的不敢接觸姚建人的眼眸,不敢去看他那個方向。

唐伯夫緩步到佟曼芸身旁,輕輕擁住她,張開騎士般護衛的姿態。他一直是這樣保護她的,這是他對她的承諾。她是他的公主,而他是她的依靠。

“我跟曼芸已經結婚了。”他直視姚建人,口氣很平靜但很堅定。

他完全不去看謝阿蠻。謝阿蠻心頭一悸,說不出莫名的痛,竟生出微微的悲哀。

“是嗎?”姚建人錯愕一呆,喃喃地點頭,硬擠出一絲笑容,拖著腳步走到唐伯夫和佟曼芸的面前,死命盯著佟曼芸說:“恭喜你們了。”

恭喜你們了。謝阿蠻在心中重複呢喃了一次,無法抑制的無聲滑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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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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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阿蠻並沒有將唐伯夫的警告放在心裡,依然用那種倒嗓似的唱腔嘶吼喊叫。隨著練習次數的增加,她嘶吼的本事越來越好,喊唱的技巧也越來越高竿。

明天就要複賽了,今晚的練習,她卻顯得心不在焉,錯誤頻出。

「妳怎麼了?無精打采的樣子?」黛咪用手肘推推她。

剛剛練習的時候,謝阿蠻一連唱錯了兩次Key,調子也沒有對好;更要命的是,她今天居然穿了一件歐巴桑才會穿的老氣洋裝,隨便到簡直是邋遢的地步,心情全反應在衣服上。

「有嗎?我精神好得很!」謝阿蠻口是心非。不知道為甚麼,她就是覺得不起勁,喉嚨也感到有些不對勁,卻不想心情被看穿。

她咧嘴笑了一下,欲蓋彌彰。

「沒有才怪!Look,妳眉毛部皺成一團了!」黛咪誇張的熨平她的眉頭,難得的好嘴說:「振作點!妳這麼頹喪的樣子我看了也難過。明天就是複賽了,如果妳還是這副模樣,那我們還有甚麼戲唱?」

「我有那麼偉大嗎?」

「妳是我們樂隊的靈魂。」

兩個女人一來一往,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相互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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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感激涕零,抓著小沈和賽門不放,絮叨「印艾剋期」早年種種「不凡」的事跡。黛咪過來挨著謝阿蠻,問起唐伯夫的事。

「那個男的就是我們在河堤看見的那個男人對不對?」

「嗯。」謝阿蠻很乾脆的點頭。

她並不奇怪黛咪的記憶力會這麼好。唐伯夫本來就是那種讓人看過一次後,就會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更何況那天的景像那麼「刺激」,黛咪又對他拋了個飛吻。

「那麼,妳那天晚上為甚麼不讓我說話,怕我出聲認他?」指的是「黑色搖滾」遇見唐伯夫夫婦的那夜晚,謝阿蠻拚命揣著她不讓她說話。

「人家老婆在旁邊,妳沒事破壞人家夫婦的和諧做甚麼!」謝阿蠻沒好氣說。

「那是他太太?他結婚了?」黛咪目瞪口呆,吃驚過了頭。

「不然妳以為那是他媽媽?妳沒聽到她介紹他嗎?」

謝阿蠻口氣顯得很乖戾,黛咪向來愛挑剔卻破天荒的沒有回嘴,聳肩說:「啊,我沒注意。我以為他們只是朋友或甚麼……他們關係看起來沒那麼親密。再說,那個男的根本不愛那女人,怎麼會--」

「妳少胡說了!人家恩愛夫妻幸福得嫉妒死妳了。」

「NO!我絕不會看錯。那男人並不愛那女人,他看她的眼神沒有愛的火花。」黛咪很有自信的論斷。

「Give me a break!」憋低的喉音突如其來的掉弄出一句舶來語,似乎表示很不以為然黛咪的論調。其實謝阿蠻心裡很在乎,臉上偏又一派不以為然。

「我就知道跟妳一定說不通。這是愛情的神奇之處,只有親身體會過,才抓得住那種感覺。你沒有談過戀愛,所以看不出那男人眼神哪裡不對。」黛咪說得非常有自信,但……謝阿蠻想及唐伯夫和佟曼芸「同心洗手作羹湯」的甜蜜情景,對黛咪的自信真的無法不表示不以為然。

「他大概是因為某種原因才娶她的吧?」黛咪又在自說自話。「男人常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做出違背自己真正心意的事情。一定是這樣,否則他不會『向外發展』。」

不管是甚麼理由,真正的男人是不會找借口的。但謝阿蠻深深感到迷惑,無法反駁黛咪的自以為是。唐伯夫既然對佟曼芸情深意摯,又為何做出那種種不該的事,對佟曼芸不忠實?

「我要回去了。」她甩甩頭不願再多想。反正不關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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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妳,阿蠻。」賽門擺脫黑皮的喋喋不休,擺出慇勤的護花姿態。

從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吻了謝阿蠻,就更不吝惜表示對謝阿蠻的歡喜,有十分說十分,且以具體的行動表達抽象的感情。

謝阿蠻的反應還是那個樣--她不讓賽門靠得太近,怕呼吸困難。

「不必了,你送黛咪。你們住得近;我和你不順路。」

「沒關係,我可以先送妳回去再送黛咪--」

「賽門,這不是紳士該有的風度!」黛咪不滿的抗議。

黑皮苦著臉,堵在門口打躬作揖說:「你們別急著回去,再等一會啦!十分鐘--十分鐘就好!求求各位大爺,只要再十分鐘!」

「我不等了,要等你自己等。」謝阿蠻推開他,搶先出去。

賽門跟著想出去,被黑皮拉住;黛咪和小沈也被死纏活賴得出不了門。三個人極其無奈的望著謝阿蠻的背影。

這倒幫了謝阿蠻,她背對著他們擺了擺手,不回頭,腳步也沒停,對賽門在後頭的呼喚充耳不聞。

她並不是討厭賽門,但還是離他遠一點得好。這個外國人,一點也不懂得「含蓄」的美,真要和他談情說愛,拿甚麼餘韻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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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門,她大大的吁口氣,站定了一會,才轉身朝街道過去,冷不防在陰暗的圍牆旁掃見唐伯夫。

「唐--」因為太突然,她驚詫的不知所措,感覺極是複雜,好像有一絲喜悅、一些迷惑、一點不自在;想逃避、想離開,分不清還是不是憎厭……

「我知道妳一定會在這裡,果然不出所料。」唐伯夫本來倚著牆,看見她,收起倚牆的姿勢朝她走過來。

平時風騷愛打扮的他,難得的不作怪,穿了一件白襯衫和牛仔褲,氣息清爽的沒有任何異香,連胸前慣常插著的噁心黃玫瑰也不見了。

謝阿蠻不禁大感意外,張嘴瞪著他,太不可思議了!

「妳別一副蠢樣行嗎?」唐伯夫出口總是沒有好話。他站在她面前,俯臉看著她說:「我是來找妳的,有事情要妳幫忙。」

「要我幫忙?我能幫你甚麼忙?」又是一次意外。唐伯夫會來找她,一定不是甚麼好事。

「你現在有空對吧?俱樂部今晚駐唱的歌手臨時有事不能來,一時找不到人代為上台,妳能不能代他表演一場?」

「哦!」謝阿蠻瞭解地點頭,又趕緊忙不迭地搖頭。「我是很想幫忙啦,可是我明天就要比賽了,我想好好休息--」

「妳放心,不會影響到妳明天的比賽。我會再找其它人墊檔,妳只要幫忙演出兩三首歌曲就可以了。」

「可是……」

「你不是對自己的聲音很有信心嗎?真正有實力的人,不會因此就受影響的。」

唐伯夫有意無意的用話激她,謝阿蠻好勝心作祟,又不願讓唐伯夫知道她喉嚨不對勁,有口難言,只得拿衣服當借口說:「好吧!可是我的衣服……」她扯扯那身老氣的洋裝,歉然的一笑,表示愛莫能助。「而且,我也沒有上妝……」

「這不是問題。走吧!」唐伯夫不讓她再有任何拒絕的借口,抓住她的手,強迫將她拉到路口,招了輛出租車。

謝阿蠻沒料到他會突然有這種舉動,一路踉蹌地被他拖著走,腳步交錯,甚而狼狽的撞到他身上,身不由己的被他推進出租車。

「進去吧!」唐伯夫硬將她塞進出租車,跟著坐進她身旁,自然的靠向她。

她下意識往裡頭靠,拉開與他的距離。奇怪他身上沒有那種噁心的香味了,為甚麼他一靠近她,她還是覺得呼吸困難?她原本以為是那些噁心味道作祟,現在卻成了一團迷惑。

「又呼吸困難了?」唐伯夫對她身體的反應似乎瞭如指掌。

她不敢亂動,小心的喘氣。

車裡的空間實在太狹窄了,她覺得和唐伯夫近得幾乎可以聽到他的心跳,一直不安的移來動去,半邊的神經繃得緊緊的。

唐伯夫冷眼瞧著她,將她所有不安的舉動瞧在眼裡,嘴角漾開一個詭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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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到「維瓦第」,他丟給司機一張鈔票,抓著謝阿蠻快步進店。他的步伐大,謝阿蠻根本趕不及,跌跌撞撞的,若不是被他緊抓著,早就失去平衡跌到地上。

「阿蠻?」他們一進門,莊成裕就迎上來,看見謝阿蠻似乎感到意外。唐伯夫比個手勢,沒多作解釋。問他說:「莎黛來了嗎?」

「來了一會。」

「那好,讓她先上台;餘下的部分,就讓這傢伙圓場。」唐伯夫將謝阿蠻拖到跟前。

莊成裕大表訝異,急忙說:「那『南十字星』怎麼辦?他們的--」

「這件事我會處理!」唐伯夫舉手阻止他再說下去。

莊成裕懂分寸的閉嘴,卻大惑不解,不明白唐伯夫究竟想做甚麼。好好的為甚麼他突然找謝阿蠻來代替「南十字星」樂隊上台?這樣一來,等樂隊的人來了以後,怎麼調度?

他瞭解唐伯夫的個性,這不是他行事的作風--

「跟我來!」唐伯夫拉著謝阿蠻往休息室走去。

長桌上靜靜躺了一款絲質晚裝,暗底的服色襯上柔金色的瑰麗印花,蒙括出一層如夢的光澤,翩飄浪漫。一旁則擺著一雙真絲手套,和淡金面的細高跟鞋。

這一款晚裝是意大利設計師亞曼尼本季最搶眼的設計,就號稱「亞曼尼的浪漫」。

「這是要讓我穿的?」謝阿蠻紅著臉問,不太敢相信。

「你快點換上吧!我先到外面去。」唐伯夫以命令的口氣交代她,帶上門出去。

謝阿蠻怯怯的拿起那款晚裝,在鏡子前比來比去,羞怯的、不由自主地泛出甜蜜的笑容。她小心翼翼換上衣服,穿上細高跟鞋,再戴上真絲手套。

鏡子裡的那個人變了,變得柔美典雅、浪漫如夢;像中了魔法,瑰幻綺麗的宛似讓人夢遊的仙境。

她羞怯的旋來轉去。衣服非常合身;唐伯夫似乎非常清楚她的身材尺寸,美麗的晚裝也像是專門為她準備。

過了一會,唐伯夫沒有敲門就進來。帶著鑒賞的目光仔細品量謝阿蠻說:「女人果然要靠衣裝。不過只是穿著的改變、不同,感覺和外表就全變了,差別實在真大!」

「那也祇能改變外表而已,外表並不能代表一切。」她不以為然,心裡又不得不同意。

「哦?那麼,妳以為醜小鴨為甚麼要變成天鵝?」唐伯夫似乎存心跟她抬槓,帶著戲謔的笑,把粉膏遞給她。

謝阿蠻一時語塞。她沒有唐伯夫狡猾詭詐,鬼心眼也沒有他多,根本說不過他,乾脆不說話。

她很快把妝上好,撲上蜜粉,輕輕刷著眉形。她眉毛本來就濃,也就沒有費事畫眉。麻煩的是口紅部分;她先用唇筆畫好唇線,再小心塗上口紅。

剛將唇膏塗上嘴唇,她驀然發現唐伯夫透過鏡子思索的注視著她。心頭一驚,手滑了一下,險險將口紅橫畫出了腮旁。

「等等!」唐伯夫皺了皺眉,把唇膏取走。「這顏色不適合妳,和衣服也不搭調。」

他從口袋拿出另一管口紅,輕輕托住她的臉頰,小心擦掉她嘴上的唇膏,再為她塗上新的顏色。

謝阿蠻不自在極了。唐伯夫居然為她擦口紅,簡直存心要害她窒息。她不自在的瑟縮;垂著眼,不敢面對他的臉。她和他的臉靠得那樣近,都可以聞到他呼出的氣息。

「拜託妳不要跟蟲一樣動來動去好嗎?」唐伯夫用手指彈彈她的下巴,警告她別亂動。

她乾脆屏住呼吸,不敢再亂動。

好一會,唐伯夫才放開她。她轉向鏡子,美麗的橙朱色口紅將她立體的五官,襯亮得多加出色三分。

她不得不佩服唐伯夫的眼光。鏡子裡的她,比剛剛動人不少;先前那款紫玫瑰紅的口紅的確不適合她。

唐伯夫把原先那管口紅丟進垃圾桶,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掉開眼光,閃躲的眼神帶著迴避,迴避掉入夢遊的仙境。

這樣的沉默顯得特殊,謝阿蠻踩著遲疑不安的腳步,沉默跟在唐伯夫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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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成裕隨著唐伯夫的步伐轉動身體,看他與「南十字星」低聲交談,看樣子似乎沒甚麼問題。轉過頭來,意興盎然地上下打量謝阿蠻,讚賞說:「阿蠻,妳看起來漂亮極了,神采非常迷人。這款時裝完全將妳的美麗襯托出來了。」

「謝謝。不過,你的意思好像說,這全是衣服的功勞。」

「沒的事!不過,這件衣裳的設計真的很搶眼,剪裁、質感都是一流。」

「這是唐先生準備的。」謝阿蠻坦誠道。「全身上下,包括化妝品都是。」

「伯夫?」莊成裕恍然大悟。「原來他這兩天忙著挑選服飾、化妝品,都是為你準備的。我還以為他怎麼突然不對勁了……伯夫的眼光獨到,穿上這款服裝,讓你生色不少。」

「你是說這是他專門為我準備的?」謝阿蠻吃驚不已。

「衣服都穿在你身上了,不是嗎?」莊成裕不做正面回答,給了她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

唐伯夫由舞台旁折回來,先和莊成裕低聲交談一陣,指示一些事情,然後對謝阿蠻說:「妳準備好了吧?只要彈唱兩首歌曲就可以,剩下的場就交給『南十字星』樂隊。」

謝阿蠻點個頭,默不作聲的上台,心底充斥著困惑與喜悅;兩種感覺交織,複雜得說不出滋味。

她一上台,立刻艷驚四座,來賓都對她報以熱烈的掌聲。她習慣的掃了台下一眼,心思悄悄一轉,選了「難忘的初戀情人」作為開場白。

「伯夫,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把阿蠻找來?今晚根本不需要她表演。」莊成裕注視台上瑰麗如夢的謝阿蠻許久,不解的問唐伯夫。

「好不容易才把她騙來,不讓她上台,她會起疑心。」唐伯夫的回答出乎莊成裕意料。

「騙她過來?為甚麼?」

莊成裕更加困惑,不明白唐伯夫的用意。唐伯夫望著他一會,沒有說話;不願他再多追問,沉默的走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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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杯馬丁尼。」他叫住一位男侍者,要了一杯酒。

台上謝阿蠻低懶的旋律換了,換了更加傭沉的「情難忘」。低低的嗓聲彷彿是一種暗示,暗示某種不為人知的情懷。

唐伯夫淺淺啜了一口酒。他並無意喝酒,只是打發一種情緒。目光緊落在舞台昏黃燈光下如夢如謎如迷離的那則美麗傳奇。

苦艾和杜松子酒交互在他胸中燃燒;他一口一口啜著,直到把整杯馬丁尼喝光。

酒盡了,歌也了。謝阿蠻冉冉下台,風情款款直走向唐伯夫,到他面前才停下來。

「妳是不是倒嗓了?」唐伯夫別開目光,皺眉的問。謝阿蠻低懶略帶沙啞的歌聲聽起來雖然很有磁性,但也只限於目前,倘若她再不知輕重的嘶吼亂喊下去,她的嗓子準會完蛋。

「你別想再危言聳聽,我嗓子好得很。」謝阿蠻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逞強掩飾喉嚨的不舒服。「現在,沒我的事了,我要走了。」

「既然來了,就多待一會再走,當個純觀眾欣賞別人的演出。」唐伯夫端著空酒杯,指向台上的「南十字星」說:「妳不想觀摩一下成名樂隊的演出嗎?看看人家到底是怎麼爆發出舞台的魅力的。」

「可是……」謝阿蠻顯得猶豫。

「妳放心,我會送妳回去。而且,明天的比賽不是下午才輪到你們?妳不必擔心太晚回去,會影響明天的比賽。」

「也好。我先去把衣服換掉。」

「不必了,就這樣。穿那件老氣的歐巴桑裝,妳會把我店裡的顧客都嚇跑。」

謝阿蠻也不堅持。說不出的心理,讓她捨不得換下這身夢似的仙裝。她覺得像將「夢」穿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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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十字星」確實表現得可圈可點。樂隊成員個個充滿爆發力,一觸即發,深具震撼的效果。唯一讓謝阿蠻看不習慣的是,五個大男生,個個留了一頭比女人還長的頭髮。

較諸「南十字星」,他們「黑色搖滾」顯得「嫩」多了。舞台的經驗不夠豐富不說,臨場的強度和張力也顯得遜多了。若和這種角色對台,她著實不敢太樂觀。

不過,這畢竟是知名樂隊和初出茅廬的差距,假以時日,難保「黑色搖滾」不會超越「南十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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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樂部十二點打烊,還差一刻,陸續就有人離開。五十五分左右,唐伯夫招手將謝阿蠻叫到後頭,隨即隱沒。

幾分鐘後,唐伯夫重新出現。

「咦?阿蠻呢?」莊成裕奇怪問。

「她先回去了。」唐伯夫回答。

「怎麼沒招呼一聲?這麼晚了,她一個人回去沒問題嗎?」

「不必擔心,她不會有事。」

俱樂部正要打烊,顧客一一散場,正是忙碌的時刻,聽唐伯夫這麼說,莊前裕就沒再多問。

唐伯夫朝休息室方向望一眼,自去倒了一杯酒。莊成裕奇怪的看他一眼。唐伯夫很少在俱樂部待到這麼晚,通常過了十點,他就會先離開。但他沒有多想,這也不算太不平常。

等會員完全走光,一切都整理妥當,服務生也全都下班,莊成裕才鬆開領帶,一臉倦容說:「總算結束了。」

唐伯夫遞一杯酒給他。他接過,先是一小口,再一小口,然後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光。

「走吧!」他拍空杯子放回吧檯。

唐伯夫起身離開,走到門口,突然站住說:「我忘了我還有點事要處理!成裕,你先回去吧!」

莊成裕聳聳肩,不疑有它。

唐伯夫道聲晚安,目送莊成裕離開。然後,他安靜關上門,由裡頭落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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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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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十二點了,「南十字星」的表演告了段落,俱樂部準備打烊。謝阿蠻趁沒人看見的時候,悄悄伸了個懶腰。

「阿蠻!」唐伯夫突然招手叫她。

她愣了一下。唐伯夫從來沒有像這樣叫她的名字,怎麼突然--今天這一切都太反常了!

但奇怪的是對他的叫喚,她很自然的接受,好像他從很久以前就如此喚她,絲毫不覺得突兀。

她走到後頭。唐伯夫不經心的看看四周,說:「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你先到休息室把衣服換掉吧!」

的確是很晚了,謝阿蠻便不拒絕。她走向休息室,卻不料唐伯夫也跟了過來。他幫她推開門,很紳士的風度說:「你慢慢來,不必急。我會在外廳等你。」

謝阿蠻點了點頭,不疑有它。

唐伯夫嘴角微微一揚,輕輕拉上門,不動聲色的落上鎖。謝阿蠻回身到鏡台前,遍尋不著她那件老氣的洋裝,覺得奇怪,想出去看看,卻發現休息室的門被鎖住了。

「奇怪,怎麼會鎖住了?」她自言自語,一時想不通是甚麼緣故,還以為門把壞了。

納悶了將近一分鐘,她猛然恍悟,該不會是唐伯夫又在玩甚麼把戲了吧?

「唐伯夫,你開門!你將我鎖在這裡做甚麼?」她用力拍門,一邊大聲喊叫。

「你最好別亂吼亂叫,當心把喉嚨喊破。」門外傳來唐伯夫陰險狡獪的聲音,顯然他沒有走遠。

「快開門!」謝阿蠻更加用力拍門,喊得更大聲。「你到底想做甚麼?欺負人很好玩是不是?」

唐伯夫嘿笑一聲,說:「聰明的話,就安靜一點,免得又把嗓子喊啞了。」

腳步聲跟著走遠。謝阿蠻急得又大叫,恨不得將門劈開。「你不要走!開門啊!」

喊了幾聲,祇覺喉嚨一陣酸刺痛澀,驀然咳嗽起來。

再這樣吼下去,也許她真的要破嗓子。她頹然放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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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唐伯夫到底想幹甚麼,但想,他不可能關她一夜。她慢慢冷靜下來,走到沙發上坐下。現在著急也沒用,就當作是倒霉犯邪煞,遭劫難算了。

但她越想越不甘心,衝到垃圾桶撿起唐伯夫先前丟掉的那管紫玫瑰色的口紅,在鏡子上狠很的畫著--「唐伯夫,陰險狡猾的大混蛋!」

又在「唐伯夫」三個字旁,畫了一張邪惡的大貓臉,貓須勾成了陰森恐怖的詭笑。

她丟掉口紅,滿意的拍拍手,氣消了一些。

她跑到門邊,側身聽著,門外沒甚麼動靜。過了一會,又湊上前去,耳朵貼著門縫,外頭還是沒甚麼動靜。

她蹙了蹙眉,不安的踱來踱去,心中不斷的咒罵唐伯夫。想想,又撿起口紅,在貓臉旁又畫了一隻公孔雀。

畫到一半,門倏然打開。

她愕然回頭,一隻手停在半空中,尷尬地不知所措。

唐伯夫淡淡的掃鏡子一眼,沒說甚麼,表情也完全沒有改變。謝阿蠻訕訕的丟掉口紅,囁嚅的解釋:「我……呃,這個……只是……」

唐伯夫對她的囁嚅視若無睹,返身走出去。謝阿蠻趕緊跟在他屁股後逃出去。除了他們兩人,所有的人早走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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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管唐伯夫莫名其妙發甚麼神經了,只想盡快離開。當然,她也不指望唐伯夫送她回去;事實證明,他的「慇勤」和「紳士風度」,都懷有詭詐的不明企圖。

「你這是甚麼意思?」她快步走到大門前,再一次,發現門被鎖住了,懊惱的回頭。

唐伯夫對她的質問充耳不聞,若無其事的自斟了一杯酒。

謝阿蠻煩躁的往回走,走得太急,高跟鞋拐了她一腳,她忿恨地把高跟鞋踢掉,裸腳走到唐伯夫面前,瞪著他說:「你別光是喝酒,回答我的話!你這到底是甚麼意思?莫名其妙把我鎖在休息室,現在連大門也鎖住了,你不覺得你玩笑開得太過份了嗎?請你馬上開門,我要回去!」

唐伯夫慢條斯理的啜口酒,才挑眉說:「好不容易才把你騙來,怎麼可以就這樣放你回去。」

「騙?」謝阿蠻呆了一下。今天這一切,實在太反常了。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今晚根本不需要你代為上台,那麼做,只是騙你來的借口。」

「為什麼?」

謝阿蠻茫然又困惑,唐伯夫這麼做有甚麼理由?大費周章的將她「騙」來,又將她「關」在這裡,究竟是為了甚麼?甚至為了安排這個「騙局」。特地為她準備了價值不菲的服裝,得不償失也不在乎,到底是為什麼?

「你不必問太多,等時間到了,我自然會放你回去。」唐伯夫有意迴避,不肯說為什麼。

謝阿蠻不放棄,也不滿意他的回答,傾近他說:「我當然要問!你不能莫名其妙把我關在這裡。我要回去,明天下午我還要參加比賽,我必須--」說到這裡,她忽然頓住,嘴巴半開,眼睛瞪直,不相信地望著唐伯夫。

「我不這麼做,你根本不會聽我的。」唐伯夫不甚在意的白她一眼,理直又氣壯。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謝阿蠻不禁叫起來。

卑鄙的唐伯夫,居然用這種手段阻礙她參加明天的複賽--不對!難道他打算關她一夜?

她心一驚,緊張的看著他,眼神洩露出恐慌的心思。唐伯夫看得明明白白,揚揚嘴角說:「現在放你回去,你是絕不會聽話放棄比賽的。你還是死心吧!等時間過了,我自然會讓你離開。」

「你打算一整夜將我關在這裡?」謝阿蠻宛如被判了無期徒刑,印堂發黑。「不可以!請你馬上開門,我現在就要回去!我一定要參加比賽。」

「不行!」唐伯夫斷然拒絕。「我絕不會讓你參加明天的複賽!再像那樣嘶吼吶喊下去,你的嗓子一定會完蛋。沒有你,他們一樣可以上台;但你若再跟著他們胡來,以後就別想再唱歌了。」

「那是我的事,你不覺得你管太多了嗎?」謝阿蠻倔強的抿抿嘴。

「你別忘了,你跟『維瓦第』還有合約存在,我可不希望花錢請來一個破了嗓的歌手,損害俱樂部的聲譽。」唐伯夫冷冷的看著她。

謝阿蠻迅速漲紅臉,吶吶說:「你可以跟我解約,我不會有異議。可是你不能把我關著不放。好不容易進了複賽,我一定要參加;而且,那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比賽,是大家努力很久才有的成績!」

唐伯夫冷然不語,沒有被她的話打動。他絕不准她那樣蹧蹋她自己的嗓子,說什麼也不允許。

他將酒一口仰盡,丟下酒杯,往後頭走去。

「你要做什麼?」謝阿蠻追著他問。

他沒有回答,一路走進休息室,找了一條毛毯,逕自往沙發一躺。

「喂!你--」謝阿蠻簡直不知所措。唐伯夫竟也打算在這裡待一整夜!她試探說:「你不回去嗎?你不怕你太太擔心?她一定會倚門盼著你回去,你--」

「閉嘴。」唐伯夫狠狠瞪她一眼。

她退開兩步,抬眼觸到鏡子上那幾個紫紅的氣話和貓臉。她上前撿起口紅,正想再亂畫幾劃洩恨,靈光乍然一閃,想到脫身的辦法--

「對了!電話!」她高興得忘了形,脫口衝出話來。

休息室沒有電話,必須到外廳。唐伯夫反應很快,不等她有任何行動,立即翻身躍起,將門關上反鎖起來。

「唐--你--」謝阿蠻只能乾瞪眼,毫無辦法。

「你最好死心!不然,鑰匙在我這兒,有本事你自己來拿。」唐伯夫順手關上燈,重新走回沙發躺下。

他這算是為她著想嗎?謝阿蠻咬咬唇,讀不懂唐伯夫的心思。漆黑中,她甚麼也無法想,腦袋跟著一片暗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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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她才總算適應了休息室的黑暗,勉強可以看清楚。唐伯夫躺在沙發上,動也不動,像昏死過去似的。

也許,可以等唐伯夫睡著了……她想。但經過一番折騰,夜又那麼深了,她真的覺得有點累又疲倦。

她很想躺下休息一會,坐著也好,但--她看看四下,休息室唯一的沙發被唐伯夫霸佔,除了地上,根本無處可躺。

「過來吧!」唐伯夫驀然開口,像木乃伊一樣坐了起來。他挪到沙發的一頭,慈悲的將另一邊讓給謝阿蠻。

謝阿蠻猶豫片刻,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踩著遲疑的腳步過去;赤足的關係,走動之間,像貓一樣毫無聲息。

她緊靠著扶手坐下,將腳縮上來,斜背靠著沙發;肌肉繃得很緊,胸口一陣忐忑不安。

「哪!」唐伯夫把毛毯丟給她。

她嚇了一跳,身體微微一顫。

長夜漫漫。想到一整夜要和唐伯夫如此單獨相處,她的心就不受抑制的「怦怦」亂跳。她已經分不清那是甚麼感覺了,比呼吸困難還令人心慌悸亂。

唐伯夫側身斜躺在沙發的另一邊。他的腳長,有一大半都擱在地上。謝阿蠻偷偷由眼縫觀察他,心裡暗忖,她苦撐一下,忍著別睡,等唐伯夫睡著了,再拿走鑰匙……

「你怎麼認識姚建人的?」唐伯夫再次突然開口。他往裡移了過來,傾身靠近謝阿蠻。

謝阿蠻縮成一團,身體不住往扶手靠,上半個身子幾乎騰空到沙發外。

「莊經理介紹的。」她說:「他說姚先生很欣賞我的聲音,就介紹我們認識。還說姚先生以前也組過樂隊,風評不錯。我記得是叫『印艾克斯』--」

「你最好別接近他。」唐伯夫冷語打斷她的話。

「為什麼?他人看起來不錯,又很有才華--對了,你們也認識的,對吧?」

唐伯夫沉著臉,沒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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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不怎麼喜歡他?」謝阿蠻又問。她不提佟曼芸,也不提他們三人盤結交纏得似乎錯綜複雜的關係,小心地不去碰觸敏感隱晦的問題。

「你問題太多了。」唐伯夫似乎很不願提起這件事,冷淡的將她的問題擋回去。換個問題說:「我問你,你那天怎麼不參加舞會?我到處看不到你,還以為你躲到哪裡去了!」

「去做甚麼?」謝阿蠻悻悻然反問:「去了也只是當壁花,看人和被人看,有甚麼意思?」

「壁花?為甚麼?你可以邀請你樂隊那群朋友參加啊!」

「邀請他們?那豈不天下大亂!我才不會沒事找自己麻煩。再說,我對舞會根本不感興趣。」

「怎麼會?女孩子不是都對舞會很感興趣,你怎麼會沒興趣呢?」唐伯夫似乎興味盎然,意外且好奇。

「並不是只要是女孩子就一定會對舞會感興趣--」謝阿蠻冷眼斜眺,對唐伯夫的自以為是很不以為然。

「好吧!算我失言。你總可以說說你為甚麼不感興趣吧?」

只是個芝麻小問題而已,謝阿蠻卻死不肯說,更加引起唐伯夫的好奇,堅持要她說出原因,固執的驚人。謝阿蠻抵抗不過,很不情願的說:「我不會跳舞,也從來沒有參加過舞會,所以不感興趣。」

「你不會跳舞?」唐伯夫像聽到天方夜譚,先是意想不到的愣了一下,而後失聲笑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謝阿蠻有些惱羞成怒,更多的是窘迫,她就知道唐伯夫聽了一定會取笑她。

「來!我請你跳舞--」唐伯夫起身離開沙發。

他牽住謝阿蠻的雙手,將她拉近身前;謝阿蠻受他牽引,不由自主的跟著他起身。他目不轉睛的凝視她,輕輕執起她的手,搭放在自己肩膀;然後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輕柔的攬住她的腰。

「不必擔心,你只要放鬆心情,我會帶你的。」他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旋腰一帶,帶著謝阿蠻滑入夢幻的黑海。

謝阿蠻紅著臉,不敢抬頭,心跳得好厲害。起初,她笨拙的踩錯舞步,總是跟不上唐伯夫的步調;一次又一次慢慢地,她終於能配合上他的步伐,感受到了舞旋的魔力。

在無聲的黑暗中,他們靜靜的起舞,感覺像融為一體,迴旋在夢幻的黑海,交蕩出了震撼、新奇的感受。謝阿蠻幾乎無力抬起頭,搭在唐伯夫肩上的手軟軟地垂放著。

「跳舞很簡單吧?」唐伯夫停下舞步,手卻沒有放開,仍然攬著謝阿蠻的腰。

「啊?」謝阿蠻困窘的抬頭,手忙腳亂想收回手。

唐伯夫握住她的手不放,低問:「再跳一曲好嗎?」

低得帶柔,柔得不可抵抗,謝阿蠻如受催眠的點頭,怯怯地將手重又搭在他的肩上。

那種融為一體,如迴旋在夢幻的黑海的感覺,又襲上心田了。那滋味醇甜得讓人恍惚,謝阿蠻懷疑她是不是喝醉了,她心慌得不敢抬頭。

舞著舞著,唐伯夫輕攬在她腰際的手突然伸到她腰後,用力將她帶向懷裡,另只手跟著摟住她,兩手交迭在她腰後,整個將她包在懷中。

突然的舉動,讓謝阿蠻不知所措。她整個人幾乎全靠在唐伯夫身上,貼著他的身體,緊緊與他相偎;心慌得像兩隻手突然長出來似的,不知該往哪裡放,懸在半空中,顯得有點拙。

「慢舞應該是這樣跳的。」唐伯夫俯臉抵著她凌亂的髮絲,整個身體更加貼靠住她,緩緩的帶著她起舞。

謝阿蠻意亂心慌,先有幾分狠狽踉蹌,僵硬的跟著舞動;隨後,她怯怯地摟住唐伯夫的腰,但仍然僵硬得像木條,無法放鬆神經,毫無負擔的放鬆身體與他沉醉的相偎。

她覺得呼吸困難,心悸發燒。黑暗中傳來一股微熱,唐伯夫的臉,緩緩地貼住她的臉。

她真的真的無法呼吸了。今晚這一切,真的太反常了!

夜仍舊長著。在無聲的黑暗中,他們跳著無聲的舞步。一曲終於終了,唐伯夫猶帶依戀的放開謝阿蠻。

這一刻萬分尷尬。謝阿蠻絲毫沒有勇氣抬眼去看唐伯夫。她低著頭,火速的逃回沙發。

「謝謝你的邀請。」她假裝睏倦,逃避說:「已經很晚了,我覺得有點睏,想休息一下,晚安!」

「晚安。」唐伯夫走到沙發另一側坐下來,追著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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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阿蠻背向他,閉上眼假裝入眠,卻分秒提心著背後的動靜。大概過了半小時,她小心地轉身,偷偷查看唐伯夫的情形。心念一轉,記起掛心的事。

唐伯夫臨沙發的扶手坐著,一手擱在腿上,一手擱在扶手上,頭朝外斜傾,身體也稍微歪斜的靠著沙發背,看樣子像是睡著了。

謝阿蠻悄悄地起身,躡手躡腳的走到唐伯夫跟前,彎身確定他是否真的睡著了。

半小時前發生的事,還鮮明的印在她腦裡。她的心「噗通噗通」的跳,還為那複雜的感覺心悸鼓動,即便此刻,她還是沒有勇氣面對那一切。

還好有黑暗的遮掩。她壯大膽子,仔細觀看唐伯夫,見他閉著眼,沉沉地如在夢鄉。

她悄悄伸手向他的口袋,企圖掏出鑰匙,才剛摸到鑰匙的柄環,他突然動了一下,她微微一驚,趕緊縮手。等了片刻,她再度伸手過去,尚未碰到他的衣服,他就又睡不安穩似的翻身轉動。

她嚇一跳,怕他突然醒來,躡手躡腳的退開。

她想,等他睡得更熟、更沉的時候再拿走鑰匙,這時候下手太冒險,他也許隨時會醒來。

整個黑暗,重又陷入靜寂悄悄。在深沉的黑夜中,「等待」顯得孤寂難熬。伏伺在沙發一角的謝阿蠻,漸次被疲倦與困頓侵蝕;她努力地想睜開眼,撐到最後關頭,感覺卻越來越矇矓,眼皮沉重得不聽使喚,身體也沉重得彷彿不斷下墜,而與意識剝離。

她的意識越來越矇矓模糊,終於沉沉的進入夢鄉,划進夢的黑海……

夜的刻度悄悄挪移著。沙發另一邊,原已該在夢鄉的唐伯夫,靜默的睜開雙眼。他靜靜看著沉睡中的謝阿蠻,將身子挪移過去,靠近她,為她蓋上毛毯,伸手輕觸她的臉龐,溫柔的撥開垂散在她頰旁的凌亂髮絲。

他那樣凝視她好一會,目光在她沉睡的臉容流連不去。看她身體蜷縮著,睡得很是辛苦,伸手過去,經心而溫柔的將她輕擁進懷裡,讓她靠著他的胸膛沉靜的安睡。

而他,就那樣低頭望著她。這又長又短的夜啊,讓他情感如此的騷動!他緩緩地俯下臉,深深,深深的吻蓋住她的唇。

黑夜讓一切不該發生的發生;這個夜,如此的迷離!他輕擁住她,兩顆心交跳,一夜為她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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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中午,謝阿蠻方才醒來。她並不是立刻清醒的,懶賴了一會,驚心的發現自己居然枕在唐伯夫的懷中,唐伯夫眼底含笑,正靜靜的看著她。

「早啊!」唐伯夫表情意外的柔。

她立刻漲紅了臉,尷尬的逃開,靦腆又羞赧,吶吶的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怎麼會--」

天啊!她怎麼會躺在唐伯夫懷中的?她就那樣枕在他胸膛一夜嗎?而他一直就那樣看著她嗎?

「我看你睡得很熟,所以沒叫醒你。」唐伯夫若無其事,起身打開門說:已經中午了,來吧,我送你回去。」

這話提醒了謝阿蠻,她跳起來叫說:「中午了?完了,來不及了!」

「維瓦第」離國際會議中心有半個地球那麼遠,現在就算她有四雙翅膀,也是趕不上參加複賽的。

「你還不死心啊?」這本來就是唐伯夫的目的,所以他一點也不同情謝阿蠻的著急。

謝阿蠻哭喪著臉,極度的懊惱沮喪。「我不懂,你這算是為我著想嗎?」

唐伯夫看她一眼,笑笑的沒說話。他走到外廳,打開了大門,金燦的陽光立刻灑進來,乍然一片光亮。

「走吧!」他回頭叫喚拖著懊惱腳步的謝阿蠻。

謝阿蠻慢吞吞的跟上來,出了「維瓦第」才想起身上還是昨晚那一身的盛裝,低頭看看說:「這衣服……我還是把它換掉好還給你--」

「不必了,你就穿著,本來就是特地為你準備的。」唐伯夫輕描淡寫的說著,從口袋掏出那管朱橙色的口紅,遞給她說:「這是我特地為你挑選的,顏色果然很適合你,你收著。」

特地為她挑選的?謝阿蠻困惑的接過來。管蓋上那兩個英文「C」字反向交切的圖案,擴張成了一圈迷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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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夫!」突然傳來一聲細柔的叫聲。

聲音近在咫尺,唐伯夫和謝阿蠻不約而同的抬頭。

「曼芸?」兩個人都沒注意到,佟曼芸甚麼時候站在那裡的。

佟曼芸走上前,她在那裡等了很久了,久到足以看到唐伯夫和謝阿蠻同時由「維瓦第」出來。

「你昨晚沒回家,我想大概是留在店裡,就過來看看。」她露出溫柔解人的笑容。甜甜的轉向謝阿蠻說:「你好,阿蠻。我難得來這裡。很巧就又遇見你。我們真的很有緣!」

謝阿蠻尷尬的微扯嘴角,試圖擠出一絲微笑;下意識的握緊唇膏,將它包裹在掌中。也許是她敏感,她感覺得佟曼芸溫柔的笑容,甜得有些牽強,有些不自然。就像她也有「隱藏」。

「你其實不必特地來接我的,曼芸。」唐伯夫說:「你身子弱,應該在家裡多休息,別太勞累。」

「我沒關係。」佟曼芸親密依賴的挽住他,側過臉仰看著他的臉,眉目含情。「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讓我覺得很安心、很幸福。昨晚你沒回去,我覺得很不安,所以就過來了,能多待在你身旁片刻,也是很好。你累了吧?我們一起回去。」

「嗯。」唐伯夫點頭。佟曼芸的要求,他從來不會拒絕。他轉向謝阿蠻說:「你自己會回去吧?」

「啊?」謝阿蠻怔了一下,回神說:「我沒問題,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伯夫,你真是的,阿蠻又不是小孩。」佟曼芸輕笑,對謝阿蠻柔柔展顏,「再見,阿蠻。」

「再見……」謝阿蠻喃喃說著。

直到唐伯夫和佟曼芸的背影走遠了,她才攤開手,神情怔忡地望著那管朱橙色的唇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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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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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過去了一個禮拜,謝阿蠻也放逐了自己一個禮拜。每天早出晚歸,東晃西蕩;她在躲唐伯夫,躲樂隊那幫人,甚至躲那個姚建人。
 
  黑色搖滾未能進入決賽,原因不明,不知是棄權還是慘遭滑鐵廬。她想了想還是暫時避一避風頭得好,過一陣子再向他們負荊請罪,免得被他們的火氣炸得體無完膚。
 
  至於姚建人,他不知是不是熱心過了頭,在維瓦第找她不到,居然找到她家,在門上留了紙條,說有要事找她談。
 
  他有事找她談,她卻沒心情跟他談,索性躲得徹底一點,省得好死不死遇見了,囉唆又麻煩。她現在沒有心情見任何人;更何況,她跟姚建人又沒什麼可談的。
 
  而唐伯夫——她躲他,其實只是在躲一種莫名的情緒。眼不見為淨;心一淨,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情緒自然就不會再干擾她。
 
  就這樣,她足足放逐了自己一個禮拜。再想不到晃蕩下去的理由了,才硬著頭皮到維瓦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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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蠻!你終於來了!我找了你好幾天,你沒看到我留的字條嗎?姚建人看到她,一副總算的表情。
 
  莊成裕為他作證似的笑說:建人幾乎天天到這裡找你,好像有什麼緊要的事找你談。他不肯洩露半點口風,所以我也不曉得是什麼事,不過,我猜八成是好消息。
 
  好消息?可能嗎?謝阿蠻不怎麼感興趣,也不怎麼在意。
 
  前輩找我有什麼事?她興趣索然的問。
 
  我要先向你道歉,那一天失約了;公司臨時有個會議,實在走不開。希望你別介意,也代我向大家致歉。姚建人歉然的說。
 
  沒關係,我不會在意。她禮貌回他一笑,她本來就希望他最好不要去。對不起,前輩,我要準備上臺演唱了。有什麼事,待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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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遊目悄悄四望,沒看到唐伯夫,不吁了口氣,卻又莫名地覺得悵然若失。
 
  上了台,橫臂往鋼琴一劃,她慣常的抬頭掃了台下一眼,接觸到幾張氣質儒雅、熟悉的面孔。那是她忠實的聽眾。她嫣然一笑,如往常的以愛我在今宵做為開場白。
 
  一曲終了,她接唱著愛你在心口難開,中英文交互著唱,反復了兩遍。咬字有些含糊,彷佛怕被知悉得太透徹。
 
  就在反復的旋律中,唐伯夫悄然出現,靜倚在角落裡,凝望著光圈下的謝阿蠻,眼神漾滿喜悅的光采,海一般的深邃,柔情萬種。
 
  他等她一個禮拜,她總算來了。這些天,他情緒特別煩躁,無心於任何事;總算,她總算來了。
 
  他換個姿勢,無意瞥見姚建人,臉色頓時下沉。姚建人是跟著會員到維瓦第,他無法阻止他進來,只能對他視而不見或當是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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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聲的旋律又換了,如海浪起伏似潮水騷蕩;謝阿蠻低沉的嗓音加了一點荒涼,如敘如訴,如問如傾吐,吟唱出沉美動人的海韻。
 
  僅就這一曲,讓姚建人徹底心折了。他幾乎聽痞了過去,更加堅定原已確然的決心。
   等中場休息,姚建人立刻迎向謝阿蠻,等不及的將她拉到一旁。莊成裕猜知大概是什麼事,微笑看著他們。
 
  我開門見山說,阿蠻,姚建人說:你有沒有興趣步入歌壇,成為真正的歌星?我保證,以你的實力和條件,不出半年,一定可以紅遍臺灣。
 
  歌壇?你是說上電視、當一個職業歌手?謝阿蠻皺了皺眉,她想都沒想過。
 
  不,是‘歌星’。姚建人比比手勢加重歌星兩個字。現在的你,已經是個歌手,但還不算是一顆星。我要將你培塑成一顆真正的巨星,無人能出其右。
 
  他對謝阿蠻有信心,憑她的聲音,甚至外形和各方面的條件,她一定可以成為眾所矚目的超級明星。
 
  謝謝你。但我沒興趣。
 
  為什麼?姚建人不禁皺眉,沒想到她這麼乾脆就拒絕。你在這裡駐唱、組樂隊參加比賽,不就是為了出名,成為眾所注目的明星?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你要拒絕?
 
  那不一樣!謝阿蠻搖頭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一個歌星,成為別人注目的對象。
 
  你只是‘沒有想過’,並不是‘不願意’,對不對?姚建人緊盯著她,鬆動她的防禦說:其實成為一名歌星和在‘維瓦第’駐唱沒有太大的差別,你只是換了一個舞臺,面對更多不同的觀眾而已,你根本不必排斥。再說讓更多的人聽見你的歌聲,不是更好嗎?
 
  嗯,可是……謝阿蠻沉吟著,似乎有些被說動。
 
  姚建人鍥而不捨,繼續蠱動她說:相信我,阿蠻,我只是想讓大家都能聽到你的歌聲。你有這麼吸引人的聲音,應該以歌唱為終身的職志!跟著我,我會帶領你!
 
  嗯……謝阿蠻神情猶疑,漸漸被說動了。
 
  跟著我,我會為你製作出最特別、最優秀的專輯!姚建人加上催眠的語氣,誘惑說:難道,你不想擁有屬於自己的專輯,讓自己的歌聲成為永恆?
 
  這句話打動了謝阿蠻。她不要名,不心動利;但擁有屬於自己個人的專輯,是所有歌手夢寐以求的事,她內心也有如此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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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建人知道她被他說動了,握住她的手,誠摯的說:相信我,阿蠻,我是真心欣賞、喜歡你——不僅是你的聲音,還有你的人。第一次看見你、聽到你的歌聲我就深深為你感到著迷與心折。我喜歡你,決定要你——不止是以製作人的身份,也是以男人的身份——
 
  這太出乎意外了!謝阿蠻不自在的想把手縮回去,姚建人緊握著不放,脈脈含情。
 
  阿蠻,你不要逃避。抬頭看我——他輕輕喊著。
 
  謝阿蠻窘困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斷想縮回手。
 
  放開她!唐伯夫冷冷地逼視姚建人,瞳孔裡隱有怒火。

  姚建人眉毛微微一挑,但沒說什麼,放開了謝阿蠻。
 
  唐伯夫將謝阿蠻拉到他身後,護衛著,冷漠的警告姚建人說:離她遠一點,建人。我不許你糾纏她。
 
  這是我跟阿蠻的事,你沒有權利干預。姚建人不甘示弱的反駁。唐伯夫管得未免太多。
 
  莊成裕看情況不對,拉開姚建人說: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有什麼事好好的談。
 
  姚建人怒氣稍斂。唐伯夫卻無視莊成裕的勸和,依然冷漠的盯著姚建人警告說:你最好記住我說的,別再糾纏她。你根本沒有資格碰她!
 
  那你呢?你就有資格?別忘了,你是結過婚的人,你才沒資格碰她!姚建人按捺住怒氣和激動,挑戰似的反唇相稽,回瞪著唐伯夫。
 
  唐伯夫不發一語,拉住謝阿蠻轉身就走。
 
  站住!你憑什麼帶阿蠻走?姚建人擋住他。你沒資格干預我和阿蠻的事,更沒資格以一副保護者的姿態說話!
 
  唐伯夫握緊雙手,額際青筋隱約可見,顯然極力壓抑住怒氣。
 
  讓開!他像頭盛怒中的狼犬,以低沉有力、充滿威勢的吼聲警告他的敵人。
 
  姚建人存心挑釁,踏前一步挑眉說:你這樣算什麼?以阿蠻的保護者自居,又威脅我不能接近她?唐伯夫,我看你似乎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有什麼權利干涉我追求阿蠻呢?又憑什麼阻止我接近她?真正糾纏她的人是你,你才根本沒資格碰她!我絕不會讓你帶她走的。我喜歡她,愛——
 
  住口!唐伯夫一拳揮過去,狠狠擊揍姚建人的嘴腮。
 
  姚建人摔撞到牆上,嘴角立刻溢出血來,腮幫瞬即一片紅腫。唐伯夫那一拳看來下手極重。
 
  建人!莊成裕連忙奔過去扶住姚建人,一邊轉頭說:伯夫,大家都是老朋友,你這是何苦!
 
  謝阿蠻嚇住了。她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一時沒了主意,不知如何才好。
 
  姚建人甩開莊成裕,提起手背抹掉嘴角的血,搖晃地走到唐伯夫跟前,逼向他說:你為什麼打我?因為我說我喜歡阿蠻,你嫉妒是不是?因為我說我愛她,你妒火難消、惱羞成怒對不對?
 
  唐伯夫狠狠瞪著他,怒火在眼中燃燒,劍眉斜插入鬢裡,含怒挾威,一身懾人的氣勢。
 
  說話!你為什麼不說話?姚建人更加逼近,驀然抓住唐伯夫的衣領說:你愛阿蠻是不是?所以不許我接近她,以保護者自居——你這樣做,置曼芸於何地?說!你把曼芸當成什麼了?
 
  建人!莊成裕上前意圖勸解。
 
  姚建人推開他,復又抓住唐伯夫的衣領,仇人一樣的眼紅,神情充滿憤懣逼問:你答應我會好好照顯曼芸,我也一直很相信你。但你既然娶了她,為什麼不好好愛她?為什麼見異思遷?說啊,為什麼?
 
  建人,你誤會伯夫了。莊成裕急得滿頭汗,硬是將姚建人拉開,企圖消弭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俱樂部裡的客人紛紛轉頭過來注意這場騷動。莊成裕輕描淡寫解釋幾句帶過,暫時壓下騷動不安的氣氛。
 
  伯夫,你就說幾句話吧!他轉向唐伯夫。大家都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了,沒必要為一點小事鬧得這麼僵。
 
  這不是小事!姚建人忿憤的說。事關佟曼芸,他顯得激動又忿憤不平,不肯罷休。每個毛細孔的賁張,盡皆是為了佟曼芸。
 
  謝阿蠻目不轉睛的瞪著唐伯夫及姚建人。雖然僅是一些蛛絲馬跡的片段,她再笨也看的出來,他們兩人與佟曼芸之間必定曾有著錯綜複雜、難解難斷的過去與關係;而不僅是一道等邊三角形那樣單純而已。
 
  這應該不關她的事,但是……她看看唐伯夫,想起那夜的奇異舞步,想起那如迴旋在夢幻的黑海的沉醉。
 
  她甩甩頭,驀然開口:你不要胡亂臆測,前輩。唐先生對他太太溫柔體貼、情深意摯;又疼惜又愛憐。而且處處為她著想,對她備加呵護。
 
  哦?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姚建人輕易逼向謝阿蠻。
 
  你想幹什麼?唐伯夫立刻擋在謝阿蠻身前。
 
  姚建人對唐伯夫的阻擋視若無睹,企圖觸碰謝阿蠻。唐伯夫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將他扳翻過來,對著他的臉頰,狠狠又揍了一拳。
 
  姚建人悶哼一聲,被揍倒在地上。立刻,又引起了騷動。
 
  我再警告你一次,別碰她!唐伯夫從喉嚨低吼。
 
  我為什麼不能碰她?你到底將曼芸置於何地?姚建人掙扎著大吼出聲。
 
  長夜,又增添了一道難解的謎題,丟開座上的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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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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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芸?」姚建人意外的愣一下。「我馬上過去--各位,休息十分鐘,待會再繼續。」

佟曼芸一身素白,微微垂著頸子等在廊外。姚建人帶她到一間類似儲藏室的小房間,避去閒雜人等。

「沒想到你會來找我。」他微微一笑,笑得有些落寞。嘴角一大塊烏腫瘀青,使得俊挺的臉顯得幾分麻腫,破壞了英俊的線條。

「你的傷……還好吧?」佟曼芸表露一絲關心。

「沒事。」

空氣安靜下來。沉默了半晌,佟曼芸鼓起勇氣,抬頭說:「你為甚麼要回來?」

「為了你。」姚建人立刻毫不遲疑的回答,緊緊盯住她的眸子不放。

「不!你說謊!」佟曼芸搖頭,不相信他的話。「你不會為了我回來,就像你也不會為了我留下一樣。」

「曼芸!」姚建人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不知道你究竟為甚麼回來,也不想知道--我祇是來告訴你,那一切都過去了,請你別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你們?」姚建人一怔,瞬即意會。略帶苦澀說:「我忘了,你已經跟他結婚。」他頓了一下,輕聲問:「他對你好嗎?你過得幸福嗎--」

「伯夫對我很好,我過得很幸福。」佟曼芸很快回答。

「是嗎?那就好……」語聲停了一下。姚建人從內袋裡取出一隻白金戒指說:「這是我一點心意,算是祝賀你結婚的禮物。抱歉,戒指有點舊了,沒辦法,放了那麼多年……」他黯然的望了望戒指。「本來以前就該給你的……現在給,也是一樣吧?」

「到現在還說這些有甚麼用?」佟曼芸略為顫抖,不肯收下。

「我知道太遲了,但這是我對你的一點心意。」

「不!我不要!」

姚建人強將戒指塞進佟曼芸的手裡:「如果你真的不要,那就把它丟掉吧。」

「你--」佟曼芸心悸的看著他,接觸到他眸裡熱切的渴盼。她避開他的目光,低喊說:「你究竟為甚麼要回來?」

「為了你。曼芸,我愛你。」一字一字的情意,珍貴比珍珠。

佟曼芸身子震了一下。

「曼芸,」姚建人按住她的雙肩,將她扳向自己。「你知道,我一直都是愛你的,而你也愛我--」

「不!我已經不愛你了!」佟曼芸掙脫他的手,後退兩步。「我愛伯夫,伯夫也愛我,所以請你不要再打擾我們,破壞我們的幸福!」

「你不要再騙我了!唐伯夫並不愛你,你過得根本就不幸福!」姚建人大聲喊叫,想喊醒她。

「他愛我!他如果不愛我,就不會娶我!」

「你為甚麼還要這樣自欺欺人?你明知道唐伯夫他並不愛你--看看我的臉,你以為這些瘀傷是怎麼來的?你知不知道他為了那個女孩跟我起衝突,不惜一切護衛她?他愛的是那個女孩,謝阿蠻!」

「不!我不相信!」佟曼芸搖頭吶喊,掙扎著不願面對,楚楚可憐的流下淚。

「醒醒吧!曼芸,唐伯夫並不值得你愛--」姚建人愛憐的將她摟進懷裡。「離開他,回到我身邊來,我保證,我絕不會再離開你!」

「不……」柔弱的,帶著哭泣的喊聲。

「回到我身邊來,曼芸--我愛你,讓我們重新開始!」

佟曼芸頻頻搖頭,珠淚紛飛,顯得那樣可憐動人。她不停想掙脫姚建人的懷抱;姚建人更加摟緊,不肯稍放。

「放開我!」佟曼芸柔弱無力的掙扎。

「答應我,曼芸,回到我身邊--」

懷裡的顫動,讓姚建人情意難禁,低頭搜索佟曼芸的唇,強吻住她。深深的吻,注入了往昔的甜蜜,勾起過去那一段風花雪月。

「曼芸,讓我們重新開始吧!」姚建人深情款款的在佟曼芸耳邊低訴。

佟曼芸臉上猶帶著淚痕,可憐楚楚之餘,益發顯得美麗動人。她似驚似愕然,緩緩搖頭低喊:「你怎麼可以--」她推開他,轉身逃走。

她不該再受他迷惑,她和他的一切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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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逃回家,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愛的是唐伯夫,唐伯夫也愛她--

她靜靜坐在客廳等唐伯夫回來。落地窗外的天色由淡金轉灰、轉黑、轉濃、轉暗以後,又不知過了多久,唐伯夫仍沒有回來,他近日經常晚歸,總等更深露寒了,才會回來。

暗夜靜靜籠罩,更深更沉,落地窗外終於傳來開門的聲響。

「伯夫?」佟曼芸身形一動,從沙發站起來。

「曼芸?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休息?」唐伯夫脫掉外衣,迴避佟曼芸的眼光。

「我在等你。你累不累?要不要先梳洗?我幫你放熱水--」

「不用了!我自己來--」唐伯夫叫住佟曼芸,柔聲說:「已經很晚了,你別太累,先去睡吧!以後也不必這麼晚還等我回來,我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他溫柔一笑,往浴室走去。

佟曼芸雙臂交抱,怔忡地望著唐伯夫的背影。這些日子來,唐伯夫天天早出晚歸,似乎在躲避甚麼;雖然他對她溫柔依舊、體貼如常,但她感覺得出來,一切和以前都不一樣了。

自從姚建人留下她離去,唐伯夫一直遵守諾言照顧她呵護她,對她的要求從來不拒絕。她享受他的溫柔,滿足於他的依靠,感受到幸福的包圍。但這一切,似乎變得不同了;她感覺到幸福慢慢在離她而去……

她瑟縮的抱緊雙臂,突然恐慌起來。

唐伯夫從來沒有親吻過她;儘管他對她怎麼溫柔體貼、呵護憐惜,但他從來、從來沒有擁抱過她、甜蜜的親吻過她。半年前,在她哭泣要求下,唐伯夫答應娶她;但半年來,他始終沒有碰過她,甚至分房而睡,他們之間一直沒有夫妻之間親密的關係。

她知道他那麼做是為她設想,也許是怕她後悔……當初他對她的承諾,並不是基於愛、基於彼此的海誓山盟;而且他知道,她心裡牽掛著另一個人……

其實,她當年之所以不願跟姚建人走,除了身體羸弱的關係,還有個最重要的理由--

「曼芸,你怎麼還沒睡?」唐伯夫從浴室出來,看見佟曼芸依然佇立在昏暗的客廳中,走到她身邊說:「這樣站在這裡會著涼的,來,我送你回房休息。」

房間一片黑暗。唐伯夫伸手要開燈,佟曼芸阻止他,搖頭說:「沒關係,這樣就好。」

「那你小心。把手給我--」唐伯夫點頭,握住佟曼芸的手,牽引著她。

他讓她在床邊坐著,替她開了盞床頭小燈。

「你好好休息。晚安!」他再柔顏一笑。

「伯夫!」佟曼芸拉住他,挽留說:「你不要走,留在這裡!我一個人會害怕!」

「你不必害怕,我就在隔壁,有甚麼事喊一聲,我會馬上過來。」唐伯夫柔聲勸慰。

「不!請你不要離開我!」佟曼芸眼露渴盼。

唐伯夫顯得猶豫。佟曼芸突然投入他懷裡,擁抱住他,將臉貼在他胸膛,帶點擔心,忐忑的問:「伯夫,你愛我吧?」她抬起頭,水漾般的眼眸,充滿熱切渴盼與熾熱,殷殷地期盼著。

「曼芸!」面對佟曼芸如此熾熱的眼神,唐伯夫有些不知所以,沒有回答。

「吻我,伯夫。求求你,緊緊地擁抱我!」佟曼芸大膽露骨的示愛,要求唐伯夫親吻擁抱她。

唐伯夫眼底隱隱浮出為難。他沉默不語,避開佟曼芸熱切思慕的眼神。

「抱我,伯夫。我知道你跟那些女人都不是真心的,你祇是為了逃避我!」佟曼芸更加摟緊唐伯夫,整個人全心的靠著他。

她知道唐伯夫的風流並不是他的真心真意,因為他總是在胸前插了一朵黃玫瑰。黃玫瑰艷放在他胸口,遮蔽住他的心;遺忘的黃顏色,暗示了他的心不為誰執著。

「伯夫,你愛我吧?如果你愛我,就緊緊抱著我!」佟曼芸似呢喃若低語,一顆心完全赤裸,毫不保留。

懷中的顫動,讓唐伯夫倍感為難,語塞難言。他不想傷害佟曼芸,卻又無法安慰她,祇能保持沉默。幾度遲疑的想伸出手,又頹然的縮回去。

最後,他還是甚麼都沒說,輕輕移開在他懷裡啜泣的佟曼芸,垂著頭說:「夜深了,早點休息。」

他靜靜帶上門,關一室的黑暗,留下一腔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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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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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唐伯夫、佟曼芸和姚建人三個人之間複雜的過去與關係,在莊成裕搖頭歎息吐露下,謝阿蠻終於知道了一些端倪。

  唐伯夫和姚建人兩人在學生時代就認識,因為志趣相投,來往親近,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組成了「印艾克斯」樂隊。兩個人才華相當、盡皆洋溢,但因為唐伯共個性不喜出風頭,就由姚建人擔任主唱兼吉他手,唐伯夫則退居為貝斯手。

  佟曼芸是姚建人的女朋友,因為姚建人的關係,和「印艾克斯」的其它團員也成了朋友。由於她身體比常人柔弱,使得原就柔美纖細的身形多加幾分弱不禁風,益發顯得柔情似水,楚楚可憐,恁般動人。「印艾克斯」幾個大男生,自是義不容辭,個個自動擔任起保護她照顯她的責任。

  而後,「印艾克斯」因緣際會而步入歌壇,一出道即得到不錯的評價,且以自身創作的作品得到肯定。但也許是時運不濟,浮沉了幾年,「印艾克斯」始終叫好不叫座;出的幾張專輯乏人問津不說,幾場演唱會的賣座情況更是令人不堪卒睹。

  由於「印艾克斯」的作品幾乎全出自唐伯夫和姚建人之手,曲高和寡,姚建人的信心遭受打擊,備受挫折;加上唱片公司基於現實的考量,一切以利益為前提,不願再為「印艾克斯」出片,姚建人有志難伸,心裡更是抑鬱苦悶。那是自尊心遭受到的最嚴重的打擊與踐踏,是男人致命的要害;即便是佟曼芸,也安慰不了姚建人。

  樂隊難以維持,理想也難以伸展,迫於現實的壓力,「印艾克斯」不得不宣佈解散。心高氣傲的姚建人,更是受不了這個殘酷的打擊,變得更加消沉,最後終於在四年半前,拋下一切離開赴美。

  姚建人離開後,「印艾克斯」其它團員也全都退出了舞台,轉行他業。唐伯夫避世的心態遁入校園,卻又不能忘情於音樂,遂開了「維瓦第」;但他又不想再插足舞台的事,便將「維瓦第」交給莊成裕負責。

  姚建人要離開之前,曾要求佟曼芸跟著他一起走。但佟曼芸不肯,希望他為她留下,飽受打擊挫折的姚建人,卻已無心再留在這個令他理想死亡的地方。

  他黯然的要求唐伯夫替他好好照顧佟曼芸,唐伯夫一口答應,承諾盡他的力量照顯佟曼芸,並且為他守護佟曼芸。

  不料,姚建人一去四年,音訊全無。不但如此,根據知道他在美情形的朋友輾轉相告,姚建人在異國結交了新的女友,並且與她建立了親密的關係。唐伯夫怒不可抑,憑著朋友給的線索,飛到美國想當面質問姚建人,甚且押他回國。

  但他沒能見到姚建人,撲了一場空。姚建人住的地方早已人去樓空。

  過後不久,很突然的,唐伯夫便與佟曼芸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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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曼芸之所以不肯跟建人離開,除了健康的因素,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莊成裕頻頻歎息,好像一切都是上天在作弄。

謝阿蠻默不作聲,低頭看著潔亮的桌面,聲音顯得一點啞澀說:「是不是在那時候,佟曼芸就已經愛上唐伯夫了?」

莊成裕轉頭看謝阿蠻一眼,沒做正面回答。開口之前,先又歎了一口氣。

「我想,建人大概多少看出曼芸的心思,才會將曼芸托給伯夫照顯。不過,你猜的也不盡然全正確;曼芸那時確實是喜歡上伯夫了,但她心裡還是愛著建人的。只是,結果她選擇了伯夫。」

「那--唐伯夫知道嗎?那時候,他知道佟曼芸愛上他了嗎?」謝阿蠻默然一會,遲疑的問。

她只有一個疑問,唐伯夫知道嗎?

「我想,多少知道一點吧!」莊成裕的口氣不太確定。「他不管做甚麼事,都會為曼芸著想,從來不會拒絕她的要求。」

「那……」謝阿蠻又遲疑了。「唐伯夫呢?他也愛佟曼芸吧?」

莊成裕敏感的看她一眼。她驀然漲紅臉。多蠢的問題啊!唐伯夫當然是愛佟曼芸的,他的態度那麼明白--

「休息室鏡子上那些字和那張貓臉、半隻孔雀,是你畫的?」莊成裕突然扯開話題。

「啊?」謝阿蠻再次臉紅,吶吶說「我不是故意的……那個……實在是……因為……」

莊成裕笑了笑,並不在意她的解釋。

「阿蠻,」他說「我不知道伯夫究竟為甚麼和曼芸結婚,我只知道,伯夫如果真正愛上一個人,會為了守護她而不惜一切。」

謝阿蠻聽得模糊。莊成裕話裡的轉折,對唐伯夫的情感方向做了保留,遺下一大片空白,任人去想像。結果,有說還是等於沒說一樣。

「他們的事,你怎麼會那麼清楚?」好半天了,謝阿蠻才猛然疑惑起莊成裕對內情的瞭然,可信度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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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沒有下次了。」黛咪說得莫名其妙。除了賽門,其它的人全納悶看著她。

她看賽門一眼,垂下肩,帶點沮喪無奈說:「賽門的父親因為工作的關係,和他母親要移到倫敦,要賽門決定是跟著他們到英國,還是回美國上大學。賽門他祖父母住在波士頓,也希望他回去。賽門已經決定回美國,下個星期就要離開了。」

「真的?」黑皮眼睛睜得忒大。

賽門無言笑了笑,聳聳肩;有些無奈,但倒沒想像中那麼傷感。這本來就是遲早的事,他只是捨不得謝阿蠻。

「阿蠻,你跟我一起回去好嗎?你可以跟我一起申請同所大學--如果來不及,可以先念語言學校。」

「那怎麼行!」謝阿蠻搖頭。突然想起她媽在電話中跟她提的事,張開嘴,愣頭愣腦的看著賽門。

「阿蠻?」賽門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

「啊?對不起。」謝阿蠻震一下,回過神。

黛咪、小沈與黑皮三人的表情都顯得悵悵的。賽門不在,「黑色搖滾」不僅少了個技藝高超的鼓手,連帶的也將失掉某分特殊的魅力。

倒是謝阿蠻,顯得心煩意躁,沒有半點依依不捨的感覺。實在也是,她自己的事情都煩不完了,哪有心情替別人惆悵?

「阿蠻,」賽門仍是不死心。說:「我會常常寫信給你,你不要忘記我;等哪天你想通了,隨時歡迎你來,我會一直等你的。」

「哦。」謝阿蠻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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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舉步準備踏開,意外地瞄見佟曼芸朝著這個方向過來。她顯然是針對她來的,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來。

「佟小姐?」謝阿蠻敏感地覺得有些不對勁。

「阿蠻,我求求你,把伯夫還給我,不要搶走他!」佟曼芸一開口就讓謝阿蠻傻眼。她怎麼可以當著她朋友的面,對她說這些?

「怎麼回事?阿蠻?」四個人團團圍上來。

「沒事。能不能請你們先離開?我跟佟小姐還有點事。」

「我們在旁邊等你,你們慢慢談。」黑皮不放心的說。拉著黛咪、賽門推著小沈退到一旁,與謝阿蠻隔開一段距離。

謝阿蠻看黑皮他們退得夠遠了,才回頭說:「我想你是誤會了,佟小姐,我和唐先生沒有絲毫關係。」

「我沒有誤會。你答應我不會搶走,也不會愛上他,但你卻出爾反爾。你的行為簡直像個小偷!」

佟曼芸把話說得那麼重,謝阿蠻覺得莫名的委屈。

「我真的沒有!」她委屈無奈說:「我不會讓自己做不應該做的事。」

「但你卻搶走了我的丈夫,破壞了我的幸福!」

「我沒有!他是你的丈夫,我怎麼可能!」

「你敢否認說你愛他嗎?」佟曼芸逼近一步。

「我--」

「不敢?對不對?你說你不會對他有『非分之想』,但你說的跟你做的,完全兩樣。」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謝阿蠻喃喃搖頭。她只能重複這句話,她真的沒有搶走唐伯夫!

她甚至還為了逃避自己的心情,逃得很辛苦。她真的沒有做她不該做的事!

「阿蠻,我求求你,不要搶走伯夫!」佟曼芸露出了楚楚可憐的顏色,眼眶盈淚。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才肯相信?」謝阿蠻無奈的低喊起來。

「我希望你離開伯夫,不要再在他身旁出現。如果你不離開,我是無法安心的。」

「我『離開』了就沒事嗎?」

「至少你離開了,就不會威脅到我的幸福。」佟曼芸可憐的姿態,讓人無法懷恨她這些話的自私自利。「當然,如果伯夫去找你,你也不能見他。我不希望你再和伯夫見面,介入我跟他之間。」

謝阿蠻低頭保持沉默。佟曼芸的要求太過分了,難道她要每一個她自以為可能威脅到她「幸福」的人都不能和唐伯夫見面嗎?

「我不能答應,我和『維瓦第』還有半年的合約。」沉默片刻後,謝阿蠻毅然抬頭。

「那不是問題,我會替你解決。」

「我還是不能答應,我不能拋棄我的工作--一個歌手如果拋棄舞台,就不夠資格成為一個歌手。再說,『維瓦第』有許多喜歡我歌聲的忠實聽眾,我不能突然說走就走。」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離開伯夫,對不對?」佟曼芸心情激動,提高了聲調。

「不是這樣的,我--」謝阿蠻試著解釋。

佟曼芸搖頭不聽她解釋,淚珠紛飛,激動說:「你為甚麼不肯放棄?為甚麼要破壞我的幸福?」

激動的聲調,引來了黑皮等人。幾個人圍在佟曼芸身旁,都對她產生幾分憫憐。黑度且不問原委,不分青紅皂白,皺眉問謝阿蠻道:「阿蠻,你到底對佟小姐怎麼了?怎麼害她這麼傷心?」

佟曼芸的纖細柔弱與楚楚可憐,本來就讓男人不分老少都會產生想保護的慾望本性。加上她長得美麗動人,柔情似水,很容易俘虜人心,黑皮等幾個男生都對她很有好感,感情自然的偏向她、維護她。

「我甚麼也沒做,只是佟小姐對我有一點誤會--」謝阿蠻無辜的說。

「我沒有誤會!」佟曼芸抬起頭,美麗的臉龐珠淚縱橫,淚跡斑斑。「你和我丈夫同處一夜,直到近午才一同並肩出現--這件事,我親眼看見,你怎麼解釋?」

「真的嗎?阿蠻!你怎麼可以--」幾個人驚訝的張大眼睛,事情未明,就先定謝阿蠻嫌疑的罪。

「那是因為--」謝阿蠻驀然漲紫了臉,整個腦袋一片鬧哄哄。她咬著唇,看看一向與她並肩的夥伴;除了黛咪,每個人都以懷疑、不信任又略帶譴責的眼光看著她,連賽門也不例外。她心中頓覺一陣委屈,眼底湧出淚來。她用力再咬唇,硬把眼淚逼回去,抬抬下巴,倔強說:「你想知道為甚麼,去問唐伯夫好了!這件 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阿蠻,你怎麼可以這樣?」黑皮又起而指責謝阿蠻。

「我為甚麼不可以?」謝阿蠻略帶激動的反問,無法冷靜如常。「她就會以柔弱、楚楚可憐的姿態,博取人同情,將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形象。為甚麼只准你自己幸福,不准別人追求幸福?為甚麼只許你自己愛人,不准別人也有愛?你既然可以同時愛上兩個人,又為甚麼不准我去愛?我只愛一個啊!如果你真的那麼愛他、離不開他,那麼就不要讓人有機可乘!」

謝阿蠻幾乎是用喊的把話一口氣說完,情緒相當激動,淚水在眼裡打滾翻轉。

佟曼芸眼淚更是沒停,睜著淚眼望著謝阿蠻,喃喃搖頭,邊搖頭邊退步,然後,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叫喊出來說:「我沒有!是你介入我跟伯夫之間!是你介入了我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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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掩面轉身跑開,撞上了不該來的唐伯夫。

「曼芸?你怎麼了?」他驚愕不已。佟曼芸淚眼婆娑,幽怨哀憐的看他一眼,一言不發,無限淒楚的跑開。

「曼芸!」他喊追了一聲。佟曼芸跑得更急。

他回頭對其他人掃了一眼,目光落在謝阿變身上,毫不考慮的朝她走去,狠狠的抓住她的手,表情凶狠猙獰,語氣惡狠說:「你對她說了甚麼?」

「我能對她說甚麼?我有資格嗎?」謝阿蠻負氣的反問,翻轉打滾許久的淚水,終於不爭氣的潰堤而出。

她拚命想掙脫唐伯夫,氣恨自己沒有出息的竟在他面前流淚。唐伯夫這麼凶狠的對她,毫不憐惜的用力抓她想折斷她手腕似的,她為甚麼要那麼沒出息的在他面前哭泣?

「你還抓著我做甚麼?為甚麼還不趕快去追你的寶貝太太?」她怒瞪著他,隨著淚水流出了許多怒懣委屈。

唐伯夫默默放開她,低眼看著地上,想走又不願走,想留又不得不走,態度像懺悔又像道歉又像解釋說:「我曾答應過,要照顧她與守護她的。」

謝阿蠻阻擋不了淚,撇過頭,心碎裂成一片一片。她一直不肯去看唐伯夫,連他的背影也不願回顧。

樂隊沒有人清楚是怎麼回事,只是沉默圍在一旁。謝阿蠻的眼淚讓他們全都感到震驚,沒有人--甚至連黑皮,都料想不到她也會有那麼悲傷哭泣的時候。哭泣的謝阿蠻,比佟曼芸更加叫他們不忍和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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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蠻!」黑皮歉然的出聲喚她。

謝阿蠻不理他,顫著肩膀悶聲哭泣。

「我們先走吧!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小沈說。

賽門似乎想對她說甚麼,欲言又止,終是黯然喪神的跟著小沈與黑皮走遠,留下寂靜給她。

「也許你希望我也走開,那我--」黛咪也舉步要走。

謝阿蠻叫住她說:「不!你留下來。我現在只看你比較順眼而已。」

黛咪攤開雙手,聳了聳肩。她斜臉看著謝阿蠻,看出甚麼結論似,一派篤定說:「阿蠻,你在戀愛。」

「反正我像個呆子似!」謝阿蠻沒好氣的瞅黛咪一眼,眼角還帶著淚,沒有否認。「愛情,是他媽的天下最狗屎的東西--我不知道,我居然會哭得這麼蠢!」

對佟曼芸說了那些過份的話後,她自己先嫌惡起自己;唐伯夫又那樣毫不留情的對她,她真的覺得心灰意冷了。

「別這樣!你既然愛他,就愛得理直氣壯!愛情本來就是這樣。」黛咪又用外國人那一套標準在量愛情的尺度了。

謝阿蠻消沉的搖頭。「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樣,黛咪!」

「跟那個女人競爭啊!你愛那個唐伯夫,不是嗎?」

又是這種天真的想法!

謝阿蠻苦笑的搖頭。她根本沒有立場那麼做--唐伯夫是有婦之夫,是佟曼芸的丈夫!她拿甚麼跟佟曼芸爭?又憑甚麼?
* * *
這晚上,她回到家後,對著牆發呆了很久。而後,極無奈的歎口氣,將電話拿到腿上,撥通往美國的越洋長途電話。

「喂?媽,是我。我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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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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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籌措建館的經費,他們舉行了一個「維瓦第之夜」的晚會,借用西方在慈善晚會中募款常用的那一套,邀請名流出席充當標物,讓與會的來賓出價競標,買下與他們共度美麗週末的機會。

「維瓦第」的「名流」,自然就是駐唱的歌手和樂隊了。由於莊成裕鼓動三寸不欄之舌拚命的遊說,每個歌手和團隊都被說服,無不欣然參加,共襄盛舉。只有謝阿蠻,垮著一張苦瓜臉。

她不願再見到唐伯夫,偏偏又被莊成裕趕鴨子上架。怎麼賴都賴不掉,萬分無可奈何,只得答應。

莊成裕還怕她改變心意,早早趕到她家,親自押解她過來。她猶豫片刻,決定盛裝出席。

她將頭髮盤起,穿了一件鵝黃色的低胸無袖晚禮服,裙長直曳到地;露出了細嫩潔白的柔頸和大半的酥胸。背部則全然裸露,一片如玉般光滑。她數了兩隻亮金的大圓耳環,和一串圓渾的珍珠項鏈,整個人像陽光般燦爛。

為了避開唐伯夫,她一直躲在休息室,打算等時間到了再出去。休息室裡只有她一個人,她不時望著鏡中的自己感到怔忡。鏡裡的她,塗著閃艷的、美麗的朱橙色口紅……

那是唐伯夫特別為她挑選的顏色……唐伯夫給她的口紅、唐伯夫給她的衣裳……她低頭望著手中的唇膏,兩個英文字母反向交切的圖案擴成了迷團……她又怔忡了。

「原來你在這裡,我到處找不到你!」門突然打開,她最不願意看見的唐伯夫一身丰采的走進來。

他似乎沒怎麼經心「打扮」,打折黑色長褲,黑襯衫,套上黑皮靴,一身黑夜的基調,看似隨便,卻充滿了神秘的魅力。而且,那朵標誌般的噁心黃玫瑰這次也不見了,嗆人反胃的渾身異香也完全消殆,氣宇更勝從前。

「找我做甚麼?」謝阿蠻本來不想開口的,卻按捺不住。

「晚會快開始了……」唐伯夫邊說邊繞到她身後。「你的頭髮有些髮絲凌散掉下來,我幫你盤好。」

「不必--」謝阿蠻不接受他的好意,傾身要站起。

他抓著她,不肯放她走。不以為意說:「別走!讓我幫你把頭髮盤好。」

「我說不必--你又想折斷我的手了嗎?」謝阿蠻沉下臉。

唐伯夫表情寬柔,平靜與她相對;看了她許久都不曾眨眼,神態像極了耐心哄著心愛寶貝的情人。

「來,別氣了,我幫你整理好髮髻。」他把她拉回身前。

謝阿蠻在他毫不退怯的注視下軟化,被動的任他為她盤理髮絲。心兒有些喜,有些甜;有些疑惑,有些迷團。

她微微垂著頭,安靜柔順得像小綿羊。唐伯夫很快為她盤埋好髮絲,手指順著她柔嫩的白頸滑到她玉滑的裸背,輕輕撫畫著,寫了三個字。

「你在做甚麼?好癢!」謝阿蠻不解風情,領悟力似乎也不高,意會不到唐伯夫在做甚麼。

「沒甚麼。走吧!」唐伯夫浮起一抹難以覺察的無奈微笑,很自然的扶著她的腰。

俱樂部比平日幾乎多了兩倍的顧客,場中的人每個都顯得意興勃勃、興致高昂。這是人的天性,總是期待一些刺激和不平常。

謝阿蠻蓮步緩緩。她穿著極高的寬跟高跟鞋,晚禮服裙長曳地,不敢走太快,怕不小心絆倒。唐伯夫看她走得那麼辛苦,搖頭笑說:「我看你還是挽著我的手好了,才不用走得那麼辛苦。」

謝阿蠻稍稍遲疑,伸手挽住他,跟著鬆了一大口氣。

晚會即將開始了,顯得特別忙亂熱鬧。唐伯夫引著謝阿蠻往「名流區」走去,赫然在那群人中看見佟曼芸;謝阿蠻也看到了,默然將挽著唐伯夫的手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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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夫,我勸不動曼芸,她堅持非這麼做不可。」莊成裕看見唐伯夫,立即迎上前,滿臉苦惱。

唐伯夫點頭表示瞭解,遞個眼神要謝阿蠻稍安勿躁。

「曼芸,」他走過去說:「你不必這麼做,身體會吃不消!」

「我撐得住,你不必擔心我的。」佟曼芸含笑的臉,依然美麗惹人憐。

「曼芸,你這是何必--」莊成裕實在想不懂她這是為甚麼。

佟曼芸笑說:「你不必擔心,成裕,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我只是想幫你們一點忙。」

「可是--」

莊成裕還待再說,唐伯夫阻止他,說:「沒關係,成裕,就隨曼芸的意思。」

他比個手勢,叫謝阿蠻過去。

「成裕,」他轉向莊成裕。「你將阿蠻排在哪個位置?」

「最後。我安排她最後出場。」莊成裕不假思索。佟曼芸則安插在末數三位。

謝阿蠻沉默的走到另一面,與佟曼芸隔開一道紅海溝;她避開她投來的視線,因為她不知該用甚麼表情面對她。

佟曼芸也顯得沉默許多,交替的看著唐伯夫和謝阿蠻。她要賭,看看到最後,唐伯夫是要她,還是選擇謝阿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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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表演的時候,姚建人突然不知打哪個方向冒出,挨到唐伯夫的身後。唐伯夫眉頭蹙皺,沒有回頭。

「我一定要讓曼芸回到我身邊。」姚建人低聲在唐伯夫耳後說。有種不達目的不休的堅決。

唐伯夫仍然沒有回頭,神色不動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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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到佟曼芸了。由於她對「維瓦第」的會員而言,是個陌生的面孔,且氣質容貌出眾,台下竊竊私語聲,此起彼落。

她選唱了帶點期盼、哀怨色彩的「再愛我一次」,個中寄言,自不待言。

意外的,謝阿蠻發現佟曼芸竟有一副好歌喉,不但極富感情,而且甜美柔亮,只是因為體弱的關係,顯得有些中氣不足。儘管如此,她仍然獲得極大的掌聲。

喊價的人很多,除了姚建人,還有許多為她柔美氣質著迷的會員。唐伯夫是她丈夫,自然也是義不容辭。

起價由十萬喊起。姚建人存心得標,不讓別人有絲毫的機會,不斷喊價;幾個人跟到三十五萬時,幾乎部放棄了,只剩唐伯夫和另一個鬼迷心竅的會員。

喊到四十五萬時,全場嘩然。那個會員投牌放棄,唐伯夫則沉著臉加到五十萬。

「我絕不會讓你帶走曼芸!」姚建人低聲在唐伯夫耳旁說了這一句,朝全場大聲喊說:「七十萬!」

全場一片驚異聲,連莊成裕也不禁動容。

謝阿蠻不禁朝佟曼芸望去,卻見她一雙清澈的眸子,渴盼殷切的緊盯著唐伯夫。

莊成裕喊出第一聲「七十萬」,頓了半晌,等著唐伯夫再出價。唐伯夫冷青著臉,沒有動靜。

第二聲、第三聲,唐伯夫都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垂視前方的某個定點。莊成裕木槌終於落下--姚建人得到佟曼芸的「週末約會權」。

佟曼芸神情黯然,緩步走下台。她的眼神複雜而難以形容,像是對這一切、這結果早在預料中,有釋然--卻又難掩失望與失落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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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終於,輪到了謝阿蠻。

她一上台,即引全場驚艷,比諸佟曼芸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朝全場微微一笑,如平時的習慣,橫臂朝鋼琴一劃,低低唱起來。

唱的是「惜別」。

選這首歌是有含意的,她在悄然道別,對心中的那個對象--過了今晚,別離在即了。

她低低唱著,「為何不回頭再看看我……」,心頭一酸,撇開頭,根本不去注意台下的人。但那神韻風華,使得了哪些原就崇慕她的人更加情迷。

掌聲雷動,震翻了大理石的牆壁。她茫然的佇立在台上,等著莊成裕上台。

喊價的情況熱烈空前。由於她是壓軸的演出,是最沉底的寶物。起價破天荒的由二十萬喊起,等於其它歌手的標價了。

她注意到,那是坐在前排一個氣質儒雅、面孔熟悉的會員喊出的。她心想,大概是因為佟曼芸的標準實在太高了,讓排在後面的她撿到便宜;這些人愛面子,不好意思開價太低,但大概很快的就漲停板了!

事實卻不然。儘管起價如此之高,眾多的人還是競相投標。然而,唐伯夫卻文風不動,始終不曾出聲喊價。

她黯然神傷。較諸佟曼芸,她在唐伯夫的心中,顯得多麼渺小!他為了守住佟曼芸,一路與姚建人競相喊價;對她,卻吝嗇的一聲也不出。

連莊成裕也困惑的望了唐伯夫好幾眼,不明白他心中怎麼想。

標準終於衝到七十萬。由於有佟曼芸的例子,大家都有了預期的心理,等著看有誰喊出比這更高的價錢。

第一聲,「七十萬」;第二聲,「七十萬」……座下的人左顧右盼,看來看去,沒有人再出聲。

第三聲……莊成裕手上的木槌緩緩上揚了。謝阿蠻黯然無可奈何的閉上雙眼。

「一百萬!」座中驀然響起清冷的聲音。

一百萬?瘋了!

花一百萬隻為了買下一次週末夜晚的約會,這個人不是瘋便是癲!

全場的人前顧後盼,紛紛在找尋喊價的那個人,最終都將視線集中在一身黑魅的唐伯夫身上。

「一百萬?哼!現在你還能否認你愛她嗎?」姚建人聲音又在唐伯夫耳後冷嘲。「既然你愛她,就把曼芸還給我。我愛曼芸,對她的心意始終沒變!」

「既然如此,為甚麼你要另結新歡、拋棄曼芸?」唐伯夫冷冷的開口。

姚建人愣愕一下,忿然否認說:「我沒有!我從來沒有對曼芸不忠!這幾年我之所以不寄音訊,只是因為我怕遠方的溫情會讓我軟弱。我每天拚命努力,想闖出一番成就,早日衣錦榮歸。我不敢奢望曼芸會等我,但我從來沒有對她不忠,我對她的心意一直沒變。」

是嗎?是道聽途說的訛傳使他誤會姚建人嗎?唐伯夫不禁自問。但--

「如果真是如此,你為甚麼對阿蠻--」

「我只是欣賞她的歌聲,後來會那樣,只是想試探你……」

唐伯夫冷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了。

台上,莊成裕語聲輕快的報出唐伯夫的喊價--

「一百萬」,第一聲……「一百萬」,第二聲……

「一百萬」--他揚起木槌往桌上重重一擊,成交了!

唐伯夫以一百萬標下了謝阿蠻。

結束了,都結束了!謝阿蠻目光含淚,不知該哭或是該笑。

佟曼芸美麗的臉龐露出隱隱的無奈。她還是輸了這場賭注,唐伯夫並不愛她。

「伯夫。」她朝唐伯夫的方向移去。

「曼芸--」唐伯夫乍然覺得一絲愧咎。名義上,他畢竟是她丈夫,但他竟然沒有守住她,而全心護著謝阿蠻;對她,該是多大的難堪?

「你不必覺得愧咎,我完全明白--」佟曼芸眼神瞭然,她早該醒覺。「今後,你也不必為著對我的承諾再勉強自己;我們的『關係』,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曼芸!」唐伯夫和姚建人同聲喚出。唐伯夫語帶釋然;姚建人聲釋驚喜,差別明顯可分。

佟曼芸閉目一笑,不再猶豫的走向姚建人,再一次與他攜手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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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逐漸散逸,謝阿蠻還茫然的佇立在台上。唐伯夫跳上台,拉住她往後台急步隱退。

「你要帶我去哪裡?」謝阿蠻跟不上唐伯夫的步伐,禮服又長,好幾次險些絆倒。

唐伯夫索性將她抱起來,大步跨向休息室。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含著淚又噙著笑的睇他一眼,滿心歡喜的靠著他的胸膛。

休息室黑黑暗暗,唐伯夫輕輕放下謝阿蠻,打開燈,順勢鎖上門。

「你又要將我關在這裡一夜?」謝阿蠻驚心的喊起來。

「別擔心,我會送你回去的。」唐伯夫輕笑出來。

「有甚麼好笑的!」謝阿蠻惱他一眼。隨即又覺得甜蜜,笑裡帶嗔說:「我以為你不會管我是死是活了--」

「我怎麼可能不管你--過來!」唐伯夫將謝阿蠻拉進懷裡,「現在還會覺得呼吸困難嗎?」

「嗯,感覺好多了--」謝阿蠻靦腆的說。「以前你渾身嗆死人的異香,和噁心的黃玫瑰味,只要一靠近你,就沒有呼吸的空間。」

「那時候,你很討厭我嗎?」唐伯夫眨貶眼問。

「是看不太順眼,老想不透怎麼會有男人那麼風騷,成天招蜂引蝶,像透了一隻公--」

「公孔雀?」唐伯夫含笑替她接下去。

謝阿蠻點頭,老實的承認。「你不能否認,你的行為簡直差透了,春天到了就發癡。」

「其實,我那麼做,只是想讓曼芸知道,我不是那麼好的男人。」唐伯夫神色認真,第一次對謝阿蠻提出解釋。「我怕她對我投入太多的感情,卻又不願傷害她,很矛盾!」

「但你卻傷害我。我已經決定在我爸媽離婚後,跟著我媽去當外國人了。」

這話多少帶些負氣。唐伯夫摟了摟謝阿蠻,心疼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傷害你,你不要離開我,不要走,留在我身旁。」

他的語氣並不焦動,但句句請求,充滿深情摯意,讓謝阿蠻無法拒絕。

「你知道我不會離開的。」她吶吶地、笨拙的保證。

「我不知道。我要你看著我,親口對我許承諾。」唐伯夫近乎無賴的要求。他的手由肩處滑落她的腰際,在她滑嫩的裸膚上撫畫不停。

膚觸的感覺,令謝阿蠻不由自主的心悸戰慄。她感到不自在,紅暈了臉,卻沒有拒絕。她抬眼正視唐伯夫,不在乎自己滿臉通紅。聲音發抖,認真說:「天地為證,四宇為憑。我僅以這顆心發誓,我絕不會離開你,我要永遠待在你身--咦?」

她嚀了一聲,突然弄懂了唐伯夫在她背上寫些甚麼。

三個字的,很俗氣。但使人間有情自有癡。

她忘情的撲到他身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對他又親又吻,在他頰旁廝磨,甜甜的賴在他胸懷。

唐伯夫心滿意足的笑了。找出那管朱橙色的唇膏說:「你的口紅有些脫落了,我幫你補上。」

他輕輕扳起她的下巴,細細的為她塗上這最美麗的唇色。轉而捧住她的臉頰,凝視了她許久。

許久又許久,以天地為證,四宇為憑,他緩緩俯下臉,溫柔吻住她的唇。

唇印成雙,映在鏡子裡的兩顆心同心相切相迭,圍住了他在她裸背上寫的那句話,層層圍繞成誓言。

三個字的,很俗氣。但使人間有情自有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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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惑
sap 30.10.2009, 01.11.2009, revised from 24.05.2011 to 25.05.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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