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18

i read 《無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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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之境》
詞:黃偉文 曲、編:Eric Kwok 唱:陳奕迅

讓理智在叫著冷靜冷靜 還恃住年少氣盛
讓我對著衝動背著宿命 渾忘自己的姓
沉睡的兇猛在甦醒 完全為你現形
這個世界最壞罪名
叫太易動情 但我喜歡這罪名

*
驚天動地 只可惜天地亦無情
不敢有風 不敢有聲
這愛情 無人証
飛天遁地 貪一刻的樂極忘形
好想說謊 不眨眼睛
*
這愛情 無人性

讓世界陷進大騙局裡面 朋友亦難以發現
共你隔著空在秘密通電 挑戰道德底線
如若早三五年相見 何來內心交戰
我信與你繼續亂纏
難再有發展 但我想跟你亂纏

Repeat *
似進入 無人境
即使間整個約會情調 幽暗似地下城
還是算 溫馨
多麼想跟你散步橋上 把臂看著風景
但是我 清醒
月亮總不肯照亮 情慾深處那道背影
你我像快快樂樂同遊在異境
浪漫到一起惹絕症

不想說明 只想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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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奕迅 - 無人之境 mtv
陳奕迅 - 無人之境 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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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遲了三五年相見
我想跟你亂纏
sap 18.02.2012

2012/02/15

i read 「愛,就是永不言悔。」

「Love means never having to say you're sorry.」
這是二十世紀美國作家埃里奇.西格爾(Erich Segal)為電影《愛的故事》(Love Story)寫的經典臺詞──「愛就是你永遠不需要說對不起」

more: 名人名言●「愛,就是永不言悔。」Erich Segal 埃里奇.西格爾,美國作家… -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 udn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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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
sap 15.02.2012

i read 舞蹈禮儀

為《愛蓮說》查找的資料,可是沒有我記憶中邀舞的說法,還有女方到底該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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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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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舞時請用下最慣用句:
‧我可以請你跳這支舞嗎?May i have this dance?
‧我可以請你跳這支華爾滋/倫巴/探戈嗎? May i have this
Waltz/Rumba/Tango?
‧你想跳舞嗎?Would you like to dance?
‧想要跳舞嗎?Care to dance?
‧我們共舞好嗎?Shall we dance?

過去傳統上都是男士邀請女士共舞,但隨著習慣的逐漸改變,即使在很正式的場合,現在的女士們也應該感到很平等自在的邀請男士共舞。
當你想邀請的舞伴是在一群人當中,這時邀舞時可用視線接觸,確定對象,以免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被邀請的對象。
對於擬邀請的對象,應確定當時他(她)心中準備想跳舞,當然它並不立即明顯,但憑個人判斷及常識,當對方正與人夜談或耳語時不適合去打斷他們。
有時當兩位男士不約而同去邀請同一女士共舞時,男士請勿自打退堂鼓,說:你先,你先....那可能會令女士感到不悅,這時較理想的做法是,讓女士自己做選擇這支曲與誰共舞,而有風度的女士應該把下一支曲保留給另一位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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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rce: 中山美麗之島 / 精華區 / Dancers_Delight / 舞蹈禮儀知多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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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表達邀舞時的英文有
1.Shall we (dance)?是最常用
2.May I have this dance with you? 很正式用法
3.Do I have the honor to dance with you? 很謙卑的說法老美是比較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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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urce:邀舞時的英文 - Jeff的Yahoo!奇摩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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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 I?
sap 15.02.2012

2012/02/13

i read 《逆情》

《逆情》
作者:林如是
類別:現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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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忌的果實不能採,
採了,他們就會被逐出伊甸,逐出幸福之園.
可是,愛情本是無罪的;如果他們能夠面對自己、面對彼此,
也就能夠面對一切!面對那個「禁忌」……
唉!愛情是兩個人的事,
為什麼會變成三個人的煩惱、一堆人的問題?
她——李蝶飛;
他——羅徹.
要談的是一場驚天地、撼人心的戀愛!
因為「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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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蝶飛/阿飛,羅徹/阿徹
喬,大喬,茱蒂
小昭,陳,張媽
羅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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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她卻變得不一樣了。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七歲的小女孩,她已經可以決定她自己的人生,不需要再忍受那種無奈的孤單無助。那時間的她,遭遇的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現在,不管以後的際遇如何,她都是自己的主宰,憑著自己的意願、自己的心選擇自己的道路。

  啊!成長或許是好的,將孤單的本質化為獨立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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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以為,她可以左右羅徹,卻忘了,他身上流的是羅家的高傲自負,以及老媽任性、不受羈抑的血。她這個自尊又自傲、霸道又自我的弟弟,回異於漫世懂得應變妥協、隨機適應社會法則的狽種類人;他是屬於狼種的,狼種男人的堅持、自主獨立與絕對,深深流脈在他的血液裡。

  但她們不明白,以為她或他們──羅家,可以為羅徹做決定,成為他的主宰。然而,不,不是這樣的。對狼種的人,對羅徹來說,文明、傳統、倫理、道德,甚至絕大多數人認定的真理,都不是絕對唯一的。今日的真理,也只不過是文明進化後,多數人取而認同、決定它的意識型態的正確性的時代觀念、產物而已。它並不是永恆不變的;當然,也不是不可挑戰質疑。他自有他自己的主張。

  所以,她寧願保持沉默。

  先前,她曾犯了錯,以為回羅家對他或許是好的。但這世上除了自己,誰又能替誰決定呢?生命既以獨立的個體存在,誰又能成為誰的主宰?

  不管有什麼不得已,或迫於什麼樣的阻力、壓力,到最後,關於自己的人生甚或者感情,那最終的結果,終究還是出於自己的抉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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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怎麼能過去就算了?人一生不就是一連串的“過去”堆積成的嗎?但──牢記那些不愉快又如何?一生的長短因著這記憶的鮮明,痛苦也跟著長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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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輕靠著他。月光在照,雲影淡掃,廣大的天地一片如海的遼闊。宇宙洪荒,她不知道,最終他們的愛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但這一刻,他們是擁有彼此的。

  而人世流轉,時代更迭。如果,有一天,當血緣不再具有任何意義,當一切的禁忌不再是禁忌,當愛情自有屬於它自己的姿態,這一刻的月光,又會照映著什麼樣不同的故事與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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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華片段:請按【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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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至於她的老頭──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人窮又懶,個性又酸,又愛搞三撚四的,簡直乏善可陳;她一向是站在老媽這邊的。和老媽離婚後,老頭一雙眼吧嗒吧嗒地看著她,央求她跟他走。她清楚得很,他肚裡那些數不出幾條蛔蟲來的伎倆,甩都不甩老頭的裝模作樣。果然,不到一個月,他就娶了另一個女人。她心裡其實也不怎麼認真地怨他,畢竟他是她老頭,那一點感情還是存在的。但她跟暮老媽東西南北地流浪,生活都快忙不過來了,實在沒有太多時間懷念他。可老媽死了之後她才知道,離婚的老頭老早就嗝屁了,他的女人也早在八百年前就帶著他的種琵琶別抱,跟著另一個男人夫唱婦隨去了。

  那可真是令人傷感的一件事情,因為,那意謂著沒有人會飼養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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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說到吃,那就更讓人傷感了。打老媽死前,她們三餐就有一頓沒一頓的,已經好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才四歲的小孩,忍耐力再怎樣強、再怎麼懂事,還是有限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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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昭委屈地點頭,攀到她身上,徹底變成一隻無尾熊。她只好抱住他,哄了又哄。

  “這小子,就只會撒嬌!都幾歲了?”羅徹啍一聲,口氣很不好。她瞪他一眼,他才賭氣似的閉上嘴。

  這也難怪──難怪老二心情會不好。屋子裡黑壓壓的一堆人,全是些不相干的人,也不知是湊什麼熱鬧而來的。老媽嬌滴滴的一個俏人兒,燒成了一醰灰供在方桌上,仍然擺著她那不知人間疾苦的甜笑高高在上地腑視著他們;她走了倒好,一了百了,卻把他們丟在這一團混亂中。

  “阿飛,我們還要等多久?”喬扯扯她的衣角,仰起美麗無瑕的臉蛋看著她。她在問還要等多久這些人才會“饒”了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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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年紀還小,但喬長得實狂美麗,真的是美!不是什麼可愛或漂亮那種用來蒙混或敷衍的籠統形容。喬是美人胚子─她不知該怎樣形容那種美麗,但她知道,那就是“美”,一種女人的標緻。是的─女人;喬從八、九歲起,就呈露出了一種年齡分辨不出的美感,讓人忘了她的年紀,時而吸引住一些成熟男子的目光……意淫或是戀慕的。

  說實在的,她到現在還不太敢相信,這樣一個美人胚子的喬會是和她打從同一個娘胎生下來的。仔細瞧了,老二羅徹和小昭都有一副好輪廓,很在長成美男子的潛力。小昭還小,才稍具雛形,尚不太看得出來;但阿徹已經是個翩翩的俊少年,他不過十八歲,還小他兩歲呢!就高出她一個頭,接近一米八的身材,怎樣看都是個性格帥氣的小夥子,即使不去迷惑人,人亦自迷。

  想想,老媽年輕的時候就是個美麗的小女人,就是後來病了,仍然風姿綽約,迷得醫院裡一干實習的小醫師昏頭轉向;也難怪小昭的爸爸當初會不計年齡的差距娶了老媽。而阿徹、喬、小昭三人都遺傳了老媽的魅力與美貌,和他們各自老爸的優秀基因;只有她最不幸,單向遺傳了老頭一切的劣等基因……個頭矮、身材平板、頭腦普通。

  好比阿徹是明星高中的學生,腦袋頂尖那就不用多提了;喬也是年年拿第一,深得老師的疼;就是小昭也常被幼稚園的老師誇讚聰明懂事,雖然膽小了一些。而她半工半讀二十歲才念完夜補校,從小到長大,從來沒有聽說哪個人誇過她一句中聽的。

  她多少也有一些不平;但本是半邊的同根生,再想想老頭對老媽的差勁,老媽生她時的品管不良,也算情有可原,她也只好自認倒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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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再等一會就可以了。”她壓低聲音,投給喬一個忍耐的笑,卻不禁引長脖子望著屋裡那堆人。

  這堆人已經待得夠久了,石頭都可以變爛;但看起來,他們好象沒有離開的意思,打算再繼續在這裡耗下去。一團人吆來喝去,忙裡忙外,直把他們的家當作菜市場。老媽死後,這堆人就沒閑過,在他們家穿穿梭梭,全是一些無事忙。這些左鄰右舍說起來好心,但也算是好事雞婆,幫忙有餘,騷擾也足夠。

  “我早說了,不必這些人幫忙,我們自己就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你偏不聽!看看他們,把人家家裡當作什麼!”羅徹一向討厭鄰居這些三姑六婆,現下更是覺得不耐煩。他臭著臉,臉色很難看。

  “小聲一點!”她連忙斥了他一聲,一邊堆著笑響應一個太太投來同情關愛的眼神。

  “為什麼要我小聲?這些人吵得還不夠嗎?幹嘛還要忍耐……”

  “阿徹!”她喝住他,皺起眉,翻個白眼。他以為她喜歡這樣低聲下氣?喜歡這樣吞聲忍氣?她也不想求人啊!但老媽一死,她手足失措,全沒了主意。如果沒有這些人,她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畢竟死亡這事太匆促,總不能叫誰先死死看,讓她學著辦那些後事什麼的吧?

  而且,如果沒有這些人,大概房東早已迫不及待地將他們的拉雜掃到門外,找人換了鎖;搞不好,已經有人搬了進來,他們早流落街頭也說不定。沒辦法,誰叫他們積欠了六個月的房租,還拖著房東倒貼了一筆“送葬費”,叫那個一天到晚呼天搶地哀號著一家十口要養活、外帶一個小公館要照顧、乾哭起來一排金牙露嘴的胖老頭的豬肝臉怎麼好看得下去!

  老二儘管少年意氣,說得可輕鬆,但現實問題可不是憑著自尊、驕傲和意氣用事就能解決的。不認清現實,只憑著一股盛氣,別說日子過不下去,搞不好會死得很慘。

  “阿飛……”羅徹握緊拳頭站起來,再忍耐不下去。

  “別說話,安靜坐著!”她以“家長”的身分命令他,硬將他拉回椅上,硬拗著他吞下他的自尊。

  老頭如果再長命一點,那麼一切也許就會比較好解決;或者二少還在的話,他們的處境大概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偏偏老頭什麼事不好做,活著嫌不耐煩,早早就趕著去赴死,連個子兒也沒留給她;老頭那些關係隔了一層又一層、起碼有喜馬拉雅山那麼遠的親戚,看著她就像見到了瘟疫,且老媽又沒親沒戚,她又不知道喬和小昭的老子死到哪裡,而二少又……唉!沒辦法,真的就是一句沒辦法,他們連投奔的物件都沒有,只能毫無選擇地接受這些不請自來的“善意”-或者說騷擾。

  羅徹臭著臉,但還是勉強忍了下來。他一向討厭這些三姑六婆,受不了那種假惺惺的關懷。大凡悲傷、痛苦、生命攸關的事,除了切身經歷過,否則再怎麼表示慈悲、關懷與安慰,都只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偽善作態罷了。他寧願別人冷莫以對,少來煩他們,要哭要笑都讓他們自己靜靜療傷。說穿了,他討厭作態的人情世故。

  “阿飛-”樓下的張媽媽端了一鍋熱騰騰的餛飩湯走了過來。“來!你們都還沒吃過晚飯吧?先吃碗餛飩墊墊肚子。你媽也真歹命!這麼早就去了,留下你們-可憐的孩子……唉!”說著,露出悲天憫人、菩薩般同情的表情,一邊殷勤的招呼著:“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阿徹、喬,快過來吃餛飩湯。”

  “謝謝張媽媽。”她適度地表示感激。羅徹卻不屑地板著臉。

  張媽不以為意──實在他們早都習慣了他的臭脾氣,或者說愛理不理人的陰陽怪氣。羅徹是智商一百八的優秀天才;對於優秀的人,他們都比較包容。這裡沒有一家的媽媽太太們不看好羅徹的腦袋,何況他又長得出色,一些失禮的粗枝大葉舉止都可以被原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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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昭,來──”張媽盛了一碗餛飩,轉向小昭。“可憐小寶貝,肚子餓壞了吧?來,張媽媽喂你……”說得好不心疼,倒像她自己的心肝肉被餓著了。

  小昭畢竟還小,很本能的,張口就吃;吞下了肚子才覺得不妥,不安地看看姊姊和哥哥。老二羅徹目光凶戾地瞪著他,似乎很不滿,他一嚇,也不吃了,死命地往阿飛的懷裡鑽。

  “怎麼了?小昭,不是肚子餓了嗎?怎麼吃一口就不吃了?”張媽逗弄著小昭,順勢將小昭抱過去。“乖,再吃多一些。不吃飯是長不大的哦!”慈愛疼惜的模樣完全像在哄自己的小孩。回頭說:“阿飛,你們也吃一些吧!不吃東西是不行的,餓著肚子會把身體搞壞。小昭我來照顧就行,不必擔心。”

  “謝謝張媽媽。”她又謝了一聲,拉拉羅徹,埋怨他一眼。柔聲對小昭說:“小昭,你不是肚子餓了嗎?張媽媽煮了好吃的餛飩湯,你慢慢地吃,要記得謝張媽媽哦!”

  “嗯。”小昭用力點頭,完全放下心來,貪婪地望著那一鍋餛飩。張媽摟了摟他,笑在心裡,一臉滿足。

  她默默看著,沒說什麼。她知道張媽媽一直很疼小昭,拿他當心肝肉,對小昭比對自己的女兒還要寶貝。張媽媽連生了三個女兒,一直想要個兒子,小昭順勢撿了現成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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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喬,來──”她盛了一碗給喬,喬默默接過。

  “阿徹。”她轉向老二。老二不理他,對那鍋餛飩不屑一顧;阿徹心高氣傲,強烈的自尊令他無法忍受這種“嗟來食”。

  她暗暗歎了口氣,走到他身邊。“你別這樣,阿徹,大家都是一番好意。如果沒有大家的幫忙,光憑我們自己,是應付不來的。我們沒錢又沒地方──”

  “錢錢錢!”阿徹生氣的打斷她。“你就只會提錢!沒有錢我們就真的什麼都做不成嗎?”

  “沒錯,就是這樣!沒有錢我們什麼都做不成!”她壓低聲音,拼命抑壓住不斷湧上來的委屈。“如果沒有張媽媽和鄭阿姨、陳媽媽、陳伯伯他們的幫忙,你以為房東會那麼好心讓我們繼續住在這裡?媽的後事會那麼順利就解決?這些原都不關他們的事,人家完全是一番好心在幫忙我們。你就算覺得有什麼不愉快,也耍忍一忍。”

  “我還不夠忍耐嗎?”羅徹輕哼一聲,滿腔的不滿。“你當真以為那些人真的會那麼好心,為了我們出錢又出力?天下會有那麼好的事?那些人不過是來湊個熱鬧罷了,靠的還不是媽那筆保險費!”

  “話是沒錯。可是,光靠媽那筆保險費,還是辦不成這些事的,這一切還是虧了張媽媽他們的張羅。阿徹,我知道你討厭這種虛應故事的人情世故,可是,人家好歹是關心我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如此,你不要想太多;別人對我們的好和幫助,我們要心存感激。想想,他們並沒有義務幫助我們,這就是人情的可貴。”

  雖然,換個角度來看,所謂人情,其實跟“騷擾”差不多。人是社會化的動物,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感情,複雜又籠統,相對就不是那麼純粹。這社會自有一套制度與倫理主宰著每個人;每個人依循這秩序而生活,人與人,便脫離不了那種複雜又籠統的關係。比如人情這回事,也許心裡不是那麼心甘情願,但它既已成了人與人之間一種互動、相處的方式,便也成了社會化的人一種生活的方式。違背了這種生活方式,脫軌出這種秩序的人,便是“不近人情”,便是異類。

  這一點,羅徹是十足脫軌的異類。這社會自有一套制度與倫理,自有它的規範與禁忌,但他質疑它的“秩序”,不接受它的規範與禁忌──他討厭人情世故,個性自我脫序,但他別無選擇的生活在群體的世界裡與社會裡;性格的異質,註定與秩序的社會衝突,加上他年輕,更不容易與世故妥協。他寧願耍“真”,要“自我”,不要“人情世故”。

  “就算他們真的是好意吧!我寧願他們什麼都不要做,讓我們自己靜靜面對。”他面無表情,對著滿屋子的溫暖關懷無動於衷。如果要哭,他也寧願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地流淚,而不要讓那些人假意地拍肩安慰,等候著他哭泣給他們看。

  她看他一眼,不說話了。她怎麼會不懂他心裡想的?但她想得明白,或者現實,他們不能自外于人群。左鄰右舍這些人善意幫忙也好,騷擾也好,於人情於現實,她都不能拒絕他們的好意。事實上,她也無法一個人獨力負擔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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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因為食物的熱氣,屋子裡感覺暖烘烘的。幾個鄰居的叔叔伯伯大嬸填飽了肚子,閑著無事,隨便再晃了一圈,便先離開了。她被張媽媽拉到角落,幾雙眼神環伺,不知怎地,她竟有被圍困的感覺。

  “阿飛,”張媽媽看看她,有點吞吐。“是這樣的……這裡的房租也不輕……你媽就這樣去了,也沒留什麼給你,你年紀還那麼輕,底下又有三個弟妹要養活──阿徹、喬都還在念書,小昭這年紀更需要人照顧;你晚上還在補校上課,半工半讀,一個月才賺那麼點錢──以後的生活,應付得來嗎?”

  她大著眼睛望著張媽,不太聽得懂她在說什麼──或者說,她想說什麼。

  張媽顯得有些尷尬,看看袁太太,袁太太介面說:“阿飛,張媽的意思是,你一個人,帶著三個弟妹,日子應付得過來嗎?吃、穿、住、喝這些,都要錢,你們又沒親沒戚,以後的生活打算怎麼辦?”

  “我……”她望著那幾雙炯炯迫人的眼光,答不出話來。囁嚅了半天,才用蚊子細的聲音,不怎麼堅定地說:“我會努力工作賺錢的……我在六月就已經畢業了,以後晚上不必去上課,我會再去找個晚上的兼差,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

  “這個張媽媽曉得!”張媽打斷她的話,口氣顯得有點急噪。“張媽媽知道你一直是個負責、愛護弟妹的好姊姊。但是,阿飛,你想想,就算你畢業了,從白天工作到晚上,又態賺多少錢?怕連房租都不夠付──”

  “我會很努力的。”她低下頭,感覺被重重擊了一拳,被一種無形的壓迫逼得沒有退路。

  “張媽知道。”張媽連忙換個和緩的口吻,像慈祥的長輩,一臉和藹的表情。“可是,阿飛,這個社會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生活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就算你再努力的工作,你底下有三個弟妹要養活,你要怎樣供他們讀書和生活?”說著,刻意停頓一下,觀察她的反應。見她流露出一種愁困的沉默,接著又說:“張媽媽跟你說這些,完全是為你好,為你著想,並不是故意危言聳聽。你還年輕,還不明白生活的困難──”

  張媽說到這裡,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突然住了口,硬生生在她面前勾勒出一幅“生活困難”的想像圖。她咬咬唇,沒說話。張媽的確沒有危言聳聽,現實問題最能令人挫敗。她不但明白,而且還很清楚,這是個現實的社會,講求現實的問題。

  氣氛有些窒悶,張媽媽作態地咳了兩聲,放慢說話的速度,態度也就顯得特別的莊嚴慎重。“阿飛,張媽媽替你想過了,你三個弟妹他們年紀還小,這個家全要靠你張羅,你又要工作又要張羅這個家,一個人實在照顧不來。張媽媽是想,呃,你有沒有考慮過,把小昭和喬送給人撫養,可以減輕一些負擔……”就到最後,已轉換成試探的語氣。

  她慢慢抬起頭,心裡有些明白了。聽著張媽急切熱烈地接著說:“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歡小昭,把她當作自己的心肝寶貝,比對自己的兒女還要心疼。阿飛,你一個人要照顧三個弟妹,實在太勉強了。好不好把小昭給張媽媽?我會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疼他的!”

  望著張媽媽那渴盼、殷切熱烈的目光,她不禁有些啞然。張媽一直在打小昭的主意,老媽還在世時,就會提過幾次。這會兒跟她磨噌,迂回了半天,原來打的還是這個主意。

  “張媽媽說的沒錯。”不等她有喘息的機會,袁太太接著進攻說:“阿飛,你愛護弟妹固然不用懷疑,大家都相信你會盡最大的努力照顧他們。問題是,你有這個‘能力’做到嗎?你一直半工半讀,好不容易才念到畢業,以後出社會,加上晚上兼差打工,了不起一個月賺三萬多塊,光是房租就占去了一大半,剩下的錢,光是你自己的開銷都不夠,一家子的生活費從哪裡來?阿徹以後還要上大學,還有喬和小昭──這些,該怎麼應付?”

  “是啊!”許媽介面。“阿飛,你有能力栽培他們嗎?如果你答應,我希望能讓阿徹到我家來。許媽媽會供他上大學,甚至出國念書都沒問題──”

  “沒錯!”袁太太搶著把話兜回去。“我有個親戚,曾來過這裡見過喬,對她很中意,想收養她。他們在東區有好幾家店面,喬如果跟了他們,不但不愁吃穿,我親戚還打算送她去學鋼琴、芭蕾,讓她念一流的私立學校。阿飛──”

  三個人輪流進攻,一步一步將她打入絕境。

  “謝謝袁媽媽你們的好意,我弟妹們的事,我想不好再給你們添麻煩。”她望著她們,暗吸一口氣,輕輕把話擋回去。

  “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張媽急忙地再表態。“阿飛,我知道你疼小昭他們,不捨得他們離開。但你好好想想,怎麼做才是真的對他們好,才是為他們著想。雖然說,長姊若母,可你還年輕,不需要背負這麼重的擔子。更何況,你們……呃,你姓李,你弟妹姓羅、姓喬,根本各姓各的,以前因為你媽還在,倒還沒什麼關係,總歸是同個母親;現在你媽去了,你何必背那麼重的負擔!”

  她僵住了好一會,呆看著張媽。是的,她姓李,李蝶飛──怪異透了的一個名字。大概也只有老頭想得出這種稀奇古怪的名字。聽老頭說,她出生的時候,窗外正好有一大群蝴蝶飛舞著來去,這個奇怪透頂的名字,就這麼拍案叫定。

  而就像張媽說的,她姓李,老二姓羅,美人胚子的喬,小昭的陳──他們四個拖油瓶,各自有不搭軋的姓。張媽的意思是,既然不同姓──儘管一半的血緣相同──就沒有義務負擔弟妹的生活。因為不同姓,自然應該就是不相關的人,感情就不可靠,犧牲自己照顧他們,到頭來恐怕只是白搭。

  實在的,她並沒有想那麼多,並沒有那麼“深謀遠慮”。血緣的關係是這麼算的嗎?同姓方同宗,不同姓,隔了宗,血液裡的感情濃度就不作數了?

  “張媽媽,謝謝你的好意。但不管怎樣說,我們姊弟都是一家人,不會因為任何因素改變。”她委婉地反駁。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以感情作底,而不是某種強迫性的連系。血緣的關係雖然是天生的,但之間的感情濃度卻不是必然的。她和阿徹、喬他們之間是因為長久生活相處在一起,而產生相依的感情,而不完全是因為血緣這種強迫性的關係所致。張媽不明白,以宗族的強迫性結構組織解釋他們關係,卻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親密與關係,其實是以感情作底。

  對她來說,不論是與阿徹、喬、小昭他們之間,或者相識與不相識人之間的關係,感情的因素才是主宰一切的關鍵,甚至超過了血緣的必然性。

  “哎呀!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了,阿飛。你們姊弟妹當然是一家人──誰說不是呢!”張媽轉風轉舵,立刻擺出一張誠懇討好的臉。“我這麼說,是為你擔心,完全為你們姊弟妹著想。你一個女孩子家,要負擔一家的生活是很累的,而且──張媽媽說句不中聽的,你弟妹們跟著你,你有能力讓他們過舒適的生活、栽培他們成人嗎?阿飛,你也不是外人,所以張媽媽才能肯跟你說這些。我真的全是為你們著想,否則我何必說這些來惹人厭呢!”

  張媽刻意把聲音放得很凝重,充滿現實的壓迫,但表情十分誠懇。李蝶飛抬頭看她一眼,又低下臉去,低聲說:“我明白,謝謝張媽媽。”

  她相信張媽說這些話,的確是真的出自一番好意,但老媽才剛死不久,如果張媽再晚一些時日再跟她討論這些現實問題,她會更感激。她實在無法懷疑張媽她們的關懷和善意,可是這當口跟她說這些,無疑像是在對一個已經患了癌症的人,還口口聲聲提醒他說:“你得了癌症,就快死了”那般──她雖然很感激,胸懷卻總有種說不出口的耿礙。

  “你不必謝我,我看你就像自家人一樣,小昭也是。”張媽眼中的殷切更深,目光緊攫著她,懇求說:“阿飛,我知道我的要求太唐突了一點。不過,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小昭,也很疼小昭,一直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而且,小昭也很黏我,當我是媽媽一樣離不開我──呃,我這樣說,你別介意,我只是──嗯,我的意思是說,小昭如果跟了我,我保證,一定會讓他過得很幸福的。阿飛,張媽媽拜託你,讓小昭到我家來好嗎?”

  “張媽媽……”李蝶飛為難極了,極力想避開那幾雙炯炯迫人的目光。

  張媽媽不放過她,緊迫著:“再說,小昭還那麼小,才四歲,正是需要媽媽的時候。阿飛,我知道你捨不得,但小昭需要一個媽媽──我跟你保證,我會當一個好媽媽的。”

  “可是……”她迭迭後退,張媽三人便步步進逼。

  “阿飛,”張媽慈愛關切充滿渴望的眼神,一步步將她逼到角落,像一隻不停吐絲的蜘蛛,織就一個綿密的綱,慢慢將不慎陷落的獵物逼到絕處。“張媽媽求你,讓小昭到我家來好嗎?如果你答應,我絕不會虧待你的。我跟你張伯伯商量好了,我們會送你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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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答應!”張媽的話來不及說完,即被一聲慍怒不滿打斷;那聲音粗蠻無禮,充滿少年的盛氣,很有幾分不將一切放在眼內的傲慢。

  “阿徹!”李蝶飛又慶又喜,突然松了一口氣!她被逼得簡直沒有退路,羅徹突然過來,攪亂了這一切,她只覺得繃緊的神經突然一松,總算可以好好喘口氣。

  “張媽媽,多謝你的關心。我們以後的生活也許會苦一點,但這一點我們都有覺悟,無論如何,我們一家人都要在一起。小昭是我們的弟弟,我們會好好照顧他的。這是我們的責任,沒有將他送給人撫養的道理,請你不必為我們擔心。”羅徹將李蝶飛拉到身邊,微微地擁住她庇護著。漆亮的眼放著光,毫不退縮地直視張媽等人。

  他才十八歲,眉目之間仍流露著少年特有的不畏天地的氣宇,以及一種天生既成的傲氣。但仔細看他微微一個皺眉,一個轉目,顧盼之間,卻有著成熟男子的膽當。他的傲岸不在年輕,而因個性。大概個性自我,不流於群的人,血液裡都流有叛逆的因數,都會有這樣一種近似高傲的神情,因為他知道自己要什麼,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有自己的主張,而不附和群體的意見或世俗壓力。感覺就像只孤傲獨行的狼,唯有自己才是自己的主人,而不接受任何命令。

  他是不馴的。狽種的狗,柔馴而無節操,妥協屈附於現實。羅徹是屬於狼種的男子,充斥野生動物的自尊與驕傲貴氣。

  先前他看張媽三人圍著他老姊李蝶飛窸窸窣窣的不知在說什麼,特別留了意;只見張媽步步進攻,他老姊被逼得一臉可憐的神氣,他很自然就走過來,不巧便聽到見張媽那無理的要求。他聽著有氣,雖然勉強維持形式的禮貌,態度卻顯得十分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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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論聲、色、感情許媽都表現得非常誠懇,滿腔發自內心的慈愛。羅徹卻顯得意興闌珊,對她們的掏心剖肺沒多大興趣,一點都不懂得感激。

  “謝謝你,許媽媽。我還是比較喜歡待在自己的家裡,到別人家裡我會覺得彆扭。”冷淡外一派的滿不在乎。

  李蝶飛暗暗的拉了拉他的衣袖,要他適可而止,卻沒有明確阻止。阿徹的出現,讓她大大地松了口氣。兩人雖說名為姊弟,可很多方面,其實是她倚賴他的多。

  這個弟弟是他的驕傲;不過,很多時也是她麻煩的根源。好比現在──也許是她過於敏感──她仿佛看見袁太太細細的鳳眼閃過一絲不愉快。她招架躲避了半天,多少也是因為不想正面衝突,讓場面太尷尬難堪;阿徹一來,可好──沒三分鐘就把袁太太她們得罪光,雖然那也由於她縱容的結果。沒辦法,她實在招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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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徹撇撇嘴很不以為然,李蝶飛卻默然低下頭;她不像羅徹那麼不馴,也許因為太認清現實的關係,對她來說多少有某種程度的作用。雖然很不甘心,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袁太太的話的現實性。儘管她再怎樣愛護喬和小昭,可是光是只有濃稠的感情,對現實問題是沒有任何幫助的。喬和小昭跟著她這個沒太大才能的姊姊,以後的日子可想而知,註定要吃苦。

  “這些我都知道,我會盡我的力量照顧喬和小昭的。”李蝶飛試著捍衛被逼得近乎岌岌可危的處境,卻顯得有氣無力,回答得十分軟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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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當然的,沒有人會懷疑你的人意。”高壓政策奏效,接著就是懷柔手段。袁太太換了一副慈愛的表情,同心同情且同憂地,語重心長說:“不過,小昭這年紀正是黏媽媽的時候,喬也正當發育的年紀,有個健全安樂的環境對他們來說會比較好。我相信他們一定也希望能有一個溫暖的家和爸爸媽媽──”她略略頓一下,突然轉頭對喬和小昭招手,喊說:“喬,小昭──來,過來袁媽媽這裡。”

  小昭吃著那一鍋餛飩,應聲跑過來,兩頰鼓鼓的,塞滿一嘴的肉餡。喬一各文靜,對袁太太的招喚略有遲疑,看哥哥、姊姊也在,才慢慢走過來。

  “小昭,餛飩湯好不好吃啊?”袁太太半彎著腰,堆著一臉和藹可親的笑迎向小昭。

  “嗯,好吃!”小昭用力點頭,眼神晶亮,顯得很滿足。他的回答全憑本能與感官,完全是生物性的。

  羅徹聽得不禁便皺起眉。小昭好吃又膽小,本來就很容易收買,只要有吃的,他大概都不會說不好。

  “那麼小昭──”張媽眉開眼笑,彎身對著小昭,引誘說:“你到張媽媽家來,當張媽媽的孩子,張媽媽每天煮好吃的餛飩和東西給你吃好不好?”

  “好!”小昭高興的回應,答得好響亮。他才四歲,在這種情境、這個時候這般的回答,不過全然憑著一種味覺的本能與不解世事的天真,其實沒有任何意義與認真。

  這一點,大家都很清楚,張媽們聽了仍然笑得合不攏嘴。小昭就是因為這樣傻傻憨憨的,內向、膽小偏又好吃的可愛模樣,才特別惹她們的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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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昭!”羅徹卻凝著臉,低喝一聲,眼神有種陰冷,真的生氣了。

  由於後天環境與不附於群的獨立性格關係,雖然才十八歲,羅徹卻少有一般春青少年的毛噪,或者相對的,少年早熟的老成;他自成一個獨立的形象。說他個性冷淡,卻又不是那麼絕對;但有時他雖然會不耐煩的大聲吼叫,舉止看似粗野魯莽,然而真正動起氣時,卻流露出一種冷漠的神情,態度冰冷,眼神無情,大異於一般憤怒時的衝動咆哮嗓音低而陰沉,表情和聲音都不帶任何溫度與感情。

  小昭被他那樣低聲一喝,不禁感到害怕瑟縮起來,很自然地就要往姊姊身邊黏附尋求庇護。張媽先攔住了,牽摟著他說:“怎麼了?小昭,看你吃得小臉油膩膩的,跟張媽媽回家好不好?張媽媽幫你洗香香的澎澎。”說得又親又疼,溫柔寵人的好幾分媽媽味道。

  小昭尋求懷抱地伸手摟住她的脖子。他還記得媽媽的奶香,就跟張媽媽的味道一樣。

  “你在做什麼?給我過來!”羅徹又低喝一聲,伸手想將小昭拉過來。

  小昭害怕,不肯跟他,死命黏抱著張媽。

  “乖!小昭,別怕,有張媽媽在!”張媽拍拍小昭,輕聲哄著。對羅徹略為蹙眉說:“阿徹,小昭還小,禁不起嚇,你做哥哥的人怎麼對弟弟這麼凶!”

  羅徹面無表情,看了張媽一眼,劍眉冷冷一挑,還要開口,李蝶飛連忙拉住他,將他拖到一旁,惱他一眼。“阿徹,小昭還小,根本什麼都不懂,你跟他生氣做什麼!”

  “就是因為他還小,什麼都不懂,才更要教他什麼是正確的。”羅徹冰冷的表情融化一些,聲音也提高了一些溫度。回過頭,瞪著小昭。“小昭,過來──”

  小昭更不敢過來,往張媽媽懷裡鑽。張媽摟了摟他好不心疼。“阿飛,我看小昭就先跟著我回家去好了,你看他被阿徹嚇得!可憐的小東西!”一派理所當然的表情。

  事情到此,張媽們反客為主,一切似乎都依照她們說的那般理所當然。李蝶飛勉力做困獸之鬥,軟弱的拒絕:“我想,這樣不太好,會給你添麻煩──”

  “小昭,你給我回來!我的話你也敢不聽了嗎?”她的話跟本來不及說完,軟弱無力的聲音便被羅徹的大吼聲蓋住。

  羅徹大步跨過她,粗蠻地將小昭拉到身邊,凶戾地瞪著他,臉色非常嚇人。

  小昭不經罵,驚嚇又害怕委屈,放聲大哭起來,哇啊啊的,一屋子全是他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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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乖,小昭,別哭了!”她輕聲哄他,忍不住怨了阿徹一眼。局面已經夠糟了,這傢夥偏還要惹得小昭大哭;她轉向張媽說:“張媽媽,謝謝你們的幫忙,麻煩了你們許多,時候也不早了,請你們先回去吧。”

  態度很客氣,卻是委婉地下遂客令。她的個性其實並不是那麼軟弱的,只是因為認清很多現實,明白綱常人世的種種制度規範,無法太過於任性或意氣用事。

  “你看小昭還哭個不停呢,我看讓我來哄他好了!”張媽不理她的遂客,伸手想抱小昭。

  “不用了,我來就行。”她閃避了一下,委婉地扼絕,一邊分神哄拍哭鬧不休的小昭。

  “這小子就是會撒嬌!”羅徹不耐又不滿,狠狠又瞪了小昭一個白眼。身子一動,大步走過去,擋在李蝶飛身前,面對著張媽,神態與口氣已經不像先前那麼客氣。“張媽媽,你們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我們的事我們自己會解決和處理,不勞你們費心。已經很晚了,你們請吧。”

  說到最後,簡直是無禮了。羅徹傲氣、聰明、長相迷人、性格自我獨立,但絕對不是一個泛愛體貼、安於禮教規範的男孩。他是屬於狼種的男子,感情忠誠而執著,可卻是不馴的;絕對不會像狽種的逢迎諂媚、委曲求全而屈附於現實。該客氣的時候他很客氣;不該客氣的時候,他可一點都不會留情。

  張媽他們受他這樣一陣搶白,臉上掛不住,臉皮跟著繃緊起來。李蝶飛心裡儘管偷怨老二的魯莽,但也疲累得無力再陪笑感激討好或示歉。

  她知道她這樣太不識好歹,把張媽們的一片好意作踐。可叫他把小昭和喬送給別人撫養,她實在想都沒想過。老媽這一去,以後的日子一定會變得更糟糕,吃的、穿的、住的……光是想她就覺得累,現在她只希望張媽她們趕快離開,她可以好好睡個覺。

  “阿飛,我們大家也是一番好意,怕你們幾個小孩不知該怎麼辦,才過來幫忙料理你媽的後事,好歹大家都是鄰居。如果你嫌我們礙事的話,大可以明說,何必這樣趕人!”張媽的菱角臉緊繃著,聲音硬梆梆,塞滿了不高興。

  李蝶飛暗歎口氣,強打起精神,語氣委婉的說:“我知道,我很感激大家的幫忙。如果沒有張媽媽、許媽媽、袁媽媽和叔叔伯伯們的幫忙,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阿徹年紀輕,脾氣比較沖,想到什麼就胡亂說一通,其實並沒有那個意思,張媽媽你們別跟他計較,別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低了腰陪不是,一邊拉住羅徹,強抑下他的按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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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媽們臉色和緩了一些,可一點也不領情。袁太太用她那尖細的嗓子夾幾分諷刺說:“算了,我看我們還是早點走吧!省得在這裡看人臉色,好心沒好報,自討沒趣。”

  “沒那麼嚴重啦!阿徹只是說話沖一點,沒那個意思!”許媽打圓場。“不過,時間真的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嘍。”

  “許媽媽……”李蝶飛欲言又止。看得出來,她很感激。

  張媽輕描淡寫的瞥了許媽一眼,哼了一聲,很輕,算只是噴出一口氣。

  她這幾天在這裡幫著忙東忙西的,可好,就只許媽媽會做人。她眼皮輕輕一掀,堆出了笑,說:“阿飛,你們早點休息吧,我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沒關係儘管說。你只管說一聲,張媽媽馬上就會過來。”

  “謝謝張媽媽。”李蝶飛識相地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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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媽笑一聲,趨近小昭,逗弄他說:“小昭,張媽媽要回去嘍!你姊姊疼你,所以你不能當張媽媽的小孩,以後你就不能看到張媽媽,張媽媽也不能天天煮餛飩和好吃的東西給你吃了。”

  什麼嘛!羅徹眉頭一皺,偏又發作不得;小昭本來哭聲漸歇,被張媽這麼一逗弄,又大哭起來,作勢要張媽摟抱。他的年紀對於張媽近以母親懷抱的溫暖與味道,有著本能的依戀。

  “小昭!”羅徹凶煞地大喝一聲,不許他纏人。小昭委屈兼驚嚇,更加哭得不可收拾,又哭喊著要找媽媽了。

  “小昭,乖,別哭了!姊姊在這裡!”

  李蝶飛無奈極了。小昭正是黏媽媽的年紀,也不明白生死的意義,她只能不斷地哄騙了;只是,光是應付張媽她們就讓她焦頭爛額,小昭再這麼哭鬧,內憂加外患,她實在覺得又累又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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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挺熱鬧的嘛!”一陣風刮進來,門外站著一個神態幾近放蕩不羈的男人。身上隨便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白襯衫黑長褲,濃眉斜峭的愛笑不笑,輕狂的味道更顯三分。

  “啊──”李蝶飛輕叫起來。這個七分像明星,另三分藝術家味道的男人她認識。他跟羅徹有著相似的輪廓,幾乎一樣的眉眼──除卻眼裡的表情那麼一派不在乎──那般的似曾相識。

  男人對她的輕呼微笑起來,像是不在意,又似乎很滿意她這樣的反應。羅徹卻像見到仇敵,陰沉著臉,冷漠的盯著他說:“你來做什麼?”

  “阿徹。”李蝶飛扯扯弟弟的衣袖。兩人反應兩極,但顯然都認識門外這個沾著貴族氣,偏偏一身脫軌的蕩放氣質的男人。

  “看來你們都還沒忘記我。我本來還以為得跟你們解釋我是誰呢!”男人漫不在乎,咧嘴一笑,目光停留在李蝶飛身上。

  李蝶飛拉著羅徹,沉默地看他走進來,並沒有任何表示,或者說,她不知道如何表示。那從前從前,雖然去得遠了,但她的碓沒有忘記──是的,她認識這個男人。關於羅家,並不是那麼容易教人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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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請問……你來……有什麼事嗎?”李蝶飛看著眼前這個漂亮的男人,勉強自己以家長的身份面對。阿徹太躁動,她怕他又惹出不必要的衝突。

  屋子裡已經沒有其它的外人。張媽她們在這個漂亮的男人進來後,曖昧的看她一眼,要她再考慮她們所提的事,便識趣的離開。她知道她們心裹在懷疑什麼,也知道她們是怎樣揣測的,然而她一點也沒有解釋的意思。這個男人突然這般出現,她的心無章法的紊亂起來,甚至有點慌。十多年幾乎不曾互相聞問的那個羅家的人,突然在這個當口出現,她心中除了不安,還是不安。

  “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就是阿飛吧?”男人答非所問,口氣態度絲毫沒有任何陌生與隔閡的距離,甚至帶一點教人不習慣的親昵。“好幾年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這個漂亮的男人顯然也是認識──不,記得她的。李蝶飛不習慣他那種一下子就拉近一切距離的親昵,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是沉默地望著他那張漂亮立體如雕像的臉孔。羅家的男人都有著這樣一副深刻立體的輪廓,美得不像人間物。羅大爺如此,二少如此,眼前這個羅家三少──羅葉更是如此。他是羅家男人中,長得最炫目奪人的一個。

  微鬈濃密的黑髮,加上挺拔高直的身材與立體分明的五官,給人的感覺歐羅巴洲的貴族氣息,倒不像東方人。好似人長得英俊漂亮,氣質感就比別人多點不尋常。羅葉身上發出的那種貴族式的墮落蕩放氣質,吊詭的蘊化成一種感人的魅力,反而增添幾分神采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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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蝶飛輕聲安撫他,要他別怕。羅葉漫不經意地掃他們姊弟一眼,重又將目光放在李蝶飛身上。

  “你真的長大了,阿飛。沒想到當年那個小女孩,竟然變成這樣一個有味道的小女人。”

  他說這些話時,是帶著笑的;加上他那種特殊的氣質,聽起來別有種曖昧戲謔的意味。李蝶飛感到微微的不自在,他這些話算是恭維,但他不說她“漂亮”,而說“有味道”,這也是他狡猾高明的地方。她知道她不是那種會讓人一見驚豔的女孩;她不美,一點也不,這一點她從小就很有自知之明。

  “你來這裡……有什麼事嗎?”她避開他的眼光,避開他帶著像審量又像嘲謔的含笑雙眸,也避開回應她那句教她不自在的恭維,再次問他的來意。

  初見羅葉時,她才七歲;十幾年未曾再相見,他突然以這樣鮮明的姿態出現在他們面前,可比起當年,那股炫人的神采絲毫未曾稍減。羅葉是那種“永遠的”男人,屬於他的魅力和姿態,也是永遠的。時間在他身上起不了作用,她由一個小女孩長成了一個女人,但對羅葉來說,卻不過只幾個日月的濃縮,不起任何作用。

  這些年,雖然他們未曾和羅家再相聞問,但她時而會從一些方面聽知羅葉的消息。她知道他從事音樂的工作,在某個全國性的知名電臺主持一個音樂節目;雖然名不經傳,比起一些上不上下不下的人也算小有名氣,報章媒體偶爾會有他的消息,堪稱為一名音樂人;總之,在那個圈子裡攪混著就對了。其實,以羅葉的條件,實在不可能混了這麼多年還如此不成氣候。當然,她很清楚為什麼。羅家的三少從來不需要為柴米油鹽煩惱,為五斗米折腰,他只是玩票,純為興趣──高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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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羅葉的態度一直漫不經心的,羅徹忍不住對他吼叫起來。

  “老頭他們叫我來的。”羅葉懶洋洋地瞥他一眼。“好歹你也是羅家的孩子,發生了這種事,你想他們會放著不管嗎?”

  看來羅家雖然幾乎不與他們相往來,但暗地裡一直在注意他們。也難怪,阿徹畢竟是二少的兒子,儘管他自己不承認,他身上到底流著羅家高貴的血統。李蝶飛默默望瞭望羅徹,低下頭,沒說什麼。

  羅徹卻怒漲紅著臉,吼說:“這不關你們的事,不要你們管!你馬上給我出去!我們不需要你們的同情!”

  “‘我們’?”羅葉故意提高了語氣,話裡流露出不知是嘲弄還是挑釁。“我記得你是姓羅,不是嗎?阿飛嘛,應該是姓李吧!至於那兩個小毛頭,我是不清楚他們各姓什麼啦,不過,可以確定是的,一定不是姓羅。‘你們’姊弟妹的關係可真複雜!”

  他故意加重了“你們”那兩個字,笑得很嘲諷。

  “那又怎樣?你馬上給我出去!”羅徹受了他的挑釁,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龐怒漲得通紅。他跟羅葉並立起來,就像兄弟一樣;一般的身高,仿佛的氣宇,相似的輪廓,同等的神采,但羅葉充滿成熟男性的魅力,自有股風流;他則認真得絕對。

  “阿徹!”李蝶飛連忙阻止他的衝動,她就怕這種局面。羅葉說得是過分了點,但也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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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葉耳尖,聰著,笑瞇瞇的走過來說:“我叫羅葉,是你阿徹哥哥的叔叔,你也叫我叔叔就可以。”

  “阿飛?”喬抬頭詢問李蝶飛。

  李蝶飛遲疑著,不知應如何回答才好。

  “啊!”羅葉不知是誤會了她的遲疑,還是故意的,啊了一聲說:“你就不必了,阿飛,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免得叔叔、叔叔的把我叫老。”

  “你夠了沒有?”羅徹怒眼瞪著他,防衛什麼般地將李蝶飛拉靠到自己身邊。“你到底想幹什麼?這裡不歡迎你,你還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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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說過了嗎?是老頭他們要我來的。”相對于羅徹的怒氣衝衝,羅葉的態度既從容又不迫。他慢條斯理的說:“你隨便想也知道他們為什麼派我來。以前因為你媽還在,他們沒辦法,現在你媽走了,你好歹也是羅家二少的孩子,他們可能放著不管嗎?”

  “你是說──?”李蝶飛脫口欲問,隨即煞住咬住唇,心中同時升起一分擔憂與縹緲的希望。

  羅葉定眼看看她,沒說話。點了根煙,自動自發地找了個舒服的位子坐下來,才又開口:“其實你也不必那麼見外,阿飛。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應該通知羅家的──就算你不想招惹他們,至少也可以通知我,我怎麼說也算是你們的叔叔。再說,除了羅家,你們應該也沒其它地方可去了,對吧?”

  真虧他能若無其事,充滿感情地說出這些話!李蝶飛不由地扯扯嘴角,覺得自己像是在看戲或聽說天方夜譚。她不是懷疑他的誠懇,只是,他們彼此十多年不曾來往聯絡,基於常理和邏輯性判斷,她對羅家不見外行嗎?所以一開始她就將羅家從可能的投奔物件中排除在外。

  可此時聽羅葉話裡的意思,羅家似乎有意收留他們──但可能嗎?會有那麼好的事發生嗎?她不禁看著又看著羅葉,實在不敢相信會有那麼好的事。

  不是她多疑,但那真是天方夜譚,像神奇;神奇的事總是令人忐忑不安和不可置信,充滿變數與不確定。她實在很難、根本不敢相信,羅家會慈航普渡,收留他們這幾個和他們沒有血緣關係的拖油瓶。

  當然,除了阿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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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了?一臉懷疑的模樣!”羅葉漫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當然清楚她心中那些疑惑與不可思議,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有這種反應。但這些年,羅家雖然幾乎不和他們往來,可也不是完全對他們不聞不問,否則就不會知道她母親去世,老頭他們也不會派他來了。其實,他一直知道他們的存在的,多少也有一絲關心;只是感情隔了距離,難免變淡,變得抽象,久了,慢慢就不關痛癢。一開始,他還為他們掛心過,日子越久,他也有他自己的日子要過,便幾乎忘了他們的存在。剛見到李蝶飛時,他有些驚異;當年那個面帶菜色又發育不良的小女孩,竟已長成一個饒有味道的小女人。

  女人就像音樂,各有各的曲調和旋律。美麗的女人,卻不一定是最扣人心弦的那曲旋律。當然李蝶飛又扁又矮,不是那種教人一見驚豔的大美女,但她的曲調裡有一種流轉的嫵媚,或者說惹人憐愛的風情。就像性感的女人往往並不見得就是身材最完美的;動人心的女人,往往在她的一顰一笑、一個凝視、一個回眸或顧盼。

  他喜歡李蝶飛低頭的樣子,抬眼看他的模樣,甚至她微紅臉不自在的困窘也自有味道。他並不認為她美麗,但他覺得她是一首嫵媚的曲調,一舉一動皆有動人的風情。女人應該是像這樣子才對。如果徒有外表,美貌終有一天會老。有味道的女人──不論是氣質也好,個性也好,格調也好──才能真正勾動人心。

  這麼想,他的目光自然地盯著她不放。

  李蝶飛被他看得不自在,本能地想躲避,卻又找不到遮靠,只得垂下眼眸。她不習慣被別人這般注視,帶一種感情外的關心和專注;仿佛她成了一種風景或焦點。她沒有被別人凝視的經驗,稍微被注意便覺得怪異,是以羅葉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讓她感到不自在極了。

  但她又無處躲,最後還是抬起頭,望著他的下巴說:“我想……這種事不好太麻煩別人,所以沒有通知你們。不過,謝謝你特地過來,我沒想到──”她不意識說出心中想的,警覺地住口,微微彎身說:“請代我向羅大爺和夫人致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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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何必這麼見外!真要算起來,羅家也不是什麼外人,畢竟你媽曾是羅家媳婦,更何況,阿徹還是我二哥的孩子。”羅葉說得輕描淡寫,好象事情理所當然就是那麼一回事。

  “你到底想做什麼?給我出去!我跟你們羅家沒有任何關係!”羅徹握緊拳頭吼叫起來。

  “阿徹,你冷靜一點!”李蝶飛硬將他拉住。

  她就知道天下沒有那麼好的事;羅家派羅葉來,主要的目的還是羅徹。她的擔憂根本從一開始說是白搭;事實本來就是如此,不管她擔不擔憂,它還是杵在那裡威脅著她。這種事實在是沒辦法。雖然羅徹他自己不承認,但老二阿徹是那個家世良好、一門皆是俊傑的羅家的孩子是絕對錯不了。他那張羅家標記冷峻深鐫的臉孔和那顆聰明優秀的腦袋足夠證明。

  直到現在,她還是一直覺得納悶、想不通,長得體面英俊、風趣,而且優秀、有才幹,學歷、家世良好的羅家二少,怎會看上一無所長、又帶著她這個拖油瓶的老媽?據她瞭解,羅家大爺早年是留歐的菁英分子,娶的太太也是門風嚴謹高雅的仕女。

  羅大少是留美的法學和企管雙料碩士;羅家大小姐則畢業于名門雲集的衛斯理女校;二少留學英國,是擁有最高榮譽的皇家哲學博士;至於羅三少羅葉,雖然副蕩放不羈的模樣,卻取得巴黎索巴大學的哲學學位,並且說一口流利的牛津腔英語。

  這樣一門盡是龍鳳的家庭,與他們的身家背景自是格格不入。想想,老媽也真不簡單,竟能讓一個那麼優秀、體面而且溫柔的男人愛上,那真是老媽不知打哪輩子偷修來的福氣!老媽遇見的男人包括老頭都很糟糕,而且差勁,唯獨二少例外。她對二少的印象很深,牢牢記得她對她和老媽的好。比起老媽那些糟糕的男人,他是顯得那麼特別。而現在的阿徹,無論外表、氣質,恰恰都似他老爸的翻版。

  然而,就因為二少是那樣好的男人,應該值得更好、更美、更優秀溫柔的女人相伴,所以老媽才會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帶著她離開是吧!

  她永遠記得老媽帶著她走出他們貸居的小樓,回頭凝望時的表情:淡淡的一抹笑容,卻比哭還教人覺得悲哀傷痛,心死若欲絕的酸楚。她從沒見過老媽對誰流露過那種表情,直到老媽死前,她也沒再見過。那一刻的老媽真的很美,美得教人心碎。她想,老媽是真的愛二少的,恐怕也只愛他一個吧!老媽遇見過那麼多男人,卻只將心給了二少。但越因為愛他,所以老媽越覺得配不上他,所以才離開他。

  當然,也因為兩人之間種種條件的懸殊,羅家自始至終都是抵死反對的,也從沒有承認過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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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必急著趕我出去。”羅葉仍然氣定神閑。羅徹的吼叫絲毫沒有讓他的情緒起伏過。“你再怎樣吼,也改變不了事實。老頭他們希望你回去──當然,阿飛他們也可以跟著一起回去。”說得李蝶飛他們像是附帶的行李,一點也不費心於修辭。

  這是事實。其實一開始他並不怎麼關心這件事,反正與他何干?老頭他們一頭熱,就讓他們自己去攪和好了,偏偏老頭硬派著他來。老頭他們的居心他很清楚,雖然同情李蝶飛的情境,他還是覺得把現實點清楚對她或許比較好。她已經不是小孩了,有些現實冷暖什麼的,必須學著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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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叔叔?”羅徹大為不滿,粗聲說:“喬、小昭,過來!”

  小昭怕他吼叫,緊抓著李蝶飛的衣角,動也不動;喬則猶豫地看著她。她搖頭。羅徹沉下臉,喝道:“你們還不快過來──”

  兩個小毛頭被他嚇得躲進李蝶飛的懷裡。羅徹青著臉,生氣的說:“你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阿飛,你也過來,不要被他騙了!”

  他的憤怒夾帶著醋意,用著命令的語氣叫喚李蝶飛。李蝶飛本來是被他護在身後的,羅葉狡猾地將他們分開,竟還靠她那麼近──他心裡很不是知味,有一種被侵犯的不舒服感覺。

  李蝶飛未察覺,也顧不得他氣忿的微妙因素,轉向羅葉,問說:“羅──呃,你的意思是說,羅家打算收留我們?”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有些彆扭。但還是把心裡的疑問說出來。她希望能將事情弄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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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別傻了!阿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羅家的人是怎麼回事,難道以前的事你都忘了?”

  那些過去有些遠了,卻又歷歷在眼前。她曾和老媽住進那個家,那時阿徹才五歲,她七歲。不知阿徹是否還有那個記憶──應該有,不然他不會那麼討厭羅家和羅家人;那真是個令人不愉快的記憶。

  二少跟老媽結婚後,怕老媽委屈,一直帶著他們居住在外。但老媽覺得她耽誤了二少的大好人生,終於還是帶著她悄悄離開。沒多久,就聽說二少病了,連同阿徹被羅家的人帶回去。老媽心急如焚,硬著頭皮上羅家去。羅家上上下下都對他們冷冰冰的,雖然在二少的堅持下勉強留他們下來,卻拿他們當隱形人般視而已不見,連阿徹也被帶開。

  老媽為了陪在二少身邊,忍著屈辱留在羅家,日日素白著一張臉,夜裡卻擁著棉被偷偷哭泣。她年紀小,看在眼裡,也感受到一種被排斥的冷清孤單。

  啊!那真是一段不愉快的過去。她只記得那時在那幢大房子裡的每個人都用一種冷眼看著她們,只除了羅大爺和一個漂亮的男孩偶爾會跟她說說話,帶給她一些糖果點心,那個男孩就是羅家三少羅葉了。

  “你千萬別聽他說的!”羅徹硬提醒她回憶那段不愉快,緊逼著又說:“別想得太天真,阿飛,羅家那些人都是一個模樣,冷酷又自私,不會真心想幫助我們。你忘了當時他們怎麼對我們的嗎?”

  他卻忘了,他有一半是羅家的人。李蝶飛看看他,無言地搖了搖頭。她當然知道羅家的目的是老二羅徹,根本不會在乎他們這剩下的三個。雖然阿徹是老媽生的,但好歹也是二少唯一的種,羅家對他應該不至於太冷漠。她想他之所以會討厭羅家,多少和羅家對待她和老媽的方式與態度有關;畢竟,他也是老媽的孩子。

  現在回想,那段記憶除了被輕視冷落,還是被輕視冷落。那是個有教養的家庭,不會對人惡言相向,但即使是才七歲的她,領受著那種仿佛被世界拋棄的孤單無依,也感覺比被人打罵要來得痛苦十分。

  還好,那樣的日子也不太長。二少最後還是走了,她們也就被趕出來──這樣說不正確,是她們自己識趣的主動離開。羅家要留下阿徹,阿徹哭叫著就是不肯。誰能想像才五歲的小男孩,竟就那麼倔強、有自己的性格主見?或者,只是單純的依戀老媽?羅家冰冷的氣氛實在太教人水土不服。然而,比起已經四歲了,尚如此軟弱膽小的小昭,阿徹今日自成天地的氣勢,在小小的年紀便可預見。

  “那些都過去了,別再提了。”她又輕輕搖了搖頭。“羅大爺他們畢竟是你的爺爺奶奶,自然會關心你的情形。”

  讓羅徹回羅家去,對他來說,應該是比較好的,她不能太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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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根本不需要他們的關心!我也不認識他們!”羅徹斷然否認,絕然到近乎無情。

  “阿徹,你聽我說,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們,但那是兩回事。現在你──我們──”她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她的為難無奈。

  “現在我們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得很好。”羅徹不肯聽她的。“我們一直是跟老媽這樣生活過來的不是嗎?我可以休學去工作,我們兩個一起,也可以將喬和小昭養大,也不需要別人虛情假意的施捨。”

  “你不明白,阿徹──”她想讓阿徹回羅家,對他是比較好的。他們能夠給他一個優質成功的人生,站在人群之上。

  “你別再說了!你只要告訴我,你到底肯不肯跟我一起?”羅徹很霸道,一臉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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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能不能讓我打個岔?”羅葉插進他們中間,不理會羅徹的忿然,說:“阿徹,如果你這麼固執,只會成為阿飛的負累,加重她的負擔。回羅家去,對你跟阿飛都比較好。我們都是一家人,如果你肯回來,大家一定也會好好照顧阿飛他們的──”

  “誰跟你們是一家人!”羅徹毫不客氣地瞪著他。他才不相信羅家會好好對李蝶飛和喬他們。“你給我聽好,我跟你們羅家一點關係也沒有,你馬上給我出去!”

  “阿徹,你冷靜一點!”李蝶飛使勁將他拉回來,阻止他太衝動,反復來反復去就只有這一句。

  “你叫我怎麼冷靜?”羅徹狼狼瞪她一眼,揮手想甩開她。

  她拽住他,硬拖住他。“有什麼話,好好的說。”

  “有什麼好說的?”羅徹沉下臉,降低了聲調,瞳孔變的冰冷。“你就那麼想到羅家嗎?因為他們有錢──”

  “阿徹!”他居然說出這種話!李蝶飛忍不住了,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湧上來。羅徹不明白現實的冷酷,天真的以為憑他們就可以解決一切,固執得說不通,還誤會她,她淚水幾乎都快湧出來。她咬咬唇,強忍住委屈,說:“你趕羅──先生走,只是意氣用事,解決不了問題的。”

  “沒錯。”羅葉扯扯嘴角,火上添油的說:“像你這樣,只會意氣用事,根本還是個不成熟的毛小子。”

  羅徹倏然轉身,怨目瞪著他。李蝶飛緊張的趕緊擋在他身前,一邊不禁地埋怨羅葉一眼;他似乎故意要激怒羅徹,唯恐天下不亂似的。

  “我再說一次,你馬上給我出去,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羅徹握著拳,怒氣高漲。

  “阿徹,羅先生是客人,也是你的叔叔,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李蝶飛輕聲斥責他,但眼神帶著央求。

  “叔叔?”羅徹漆黑的眼珠冷凝起來。目光一掃,遇上她眼眸裡的請求,態度不禁軟化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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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封裡裝的是一疊嶄新的千元大鈔,大概有三萬塊左右。李蝶飛忙將信封塞回給羅葉,搖頭說:“我不能收。”

  “怎麼不能?”羅葉重新把錢塞給她,友愛地對她笑。“這些錢你先收著,好好考慮我剛剛說的事──”

  “誰稀罕你們的錢!”羅徹重重哼了一聲,大步跨過來,幾乎是用沖的,表情非常的難看,憤怒裡夾雜著妒意。他粗魯地搶過信封袋,丟向羅葉,咬牙說:“你馬上給我滾!”

  “阿徹──”李蝶飛氣不過,用力拽開他。他就是要這樣子氣她,就不能好好地、平心靜氣的說話!

  羅徹青著臉,狠狠又瞪她一眼,恨恨地甩開她的手,一言不發掉頭就走。

  “等等!阿徹!”她連忙拉住他。

  “放開我!你就跟他去好了!他不走!我走!”羅徹用力又甩開她的手,掉頭大步走出去,朝門外台出一道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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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徹──”李蝶飛反射地追了一步,急忙煞住,回頭匆匆交代說:“喬,你看著小昭,我馬上回來!”

  她無暇顧及羅葉了,草草望他一眼,也來不及說什麼,匆匆追出去。時間已經晚了,但夜是無盡的,還不算太深;下弦月斜升在東邊的天空,時而有夜歸的人從夜空底下走過去,總是太匆忙,來不及仰望。

  四下一片靜寂,白日的喧囂隨光熱消去,秋千裡的低低笑語亦隨風而去。夜來,剩的是長長的孤寂。李蝶飛靜靜站著,抬頭望瞭望,深深吸一口夜的涼氣,才慢慢走過去。

  在這靜寂的長夜中,羅徹高大的背影垂映在月光下,顯得好一絲淒清。他坐在秋千上,長腿著地,輕輕地搖盪,不遠處是石砌的溜滑梯,光滑的石梯,反射著月的冷白,白日裡被凝進的歡笑聲,依稀在空曠的夜色中回蕩。

  “你沒事吧?”這處小公園是附近唯一看得到整片天空的地方,也是他們唯一可以奢侈揮霍的空間。她慢慢走到他身旁,頭一低,淩亂的發蓋去半邊的臉龐。

  羅徹默不作聲,踢著地上的碎石子,好一會才答非所問:“你不會要我到羅家去吧,是不是?”他有些懊惱,他一向不是那麼衝動毛噪,今晚的一切卻如此反常。

  李蝶飛並沒有立刻回答,握住秋千的吊煉,並不看他。“我原以為……回去羅家對你會比較好……”

  “怎麼可能!叫我跟你分開,怎麼可能會對我比較好!”羅徹不假思索的脫口叫出來,有些懊惱,情緒異常的噪動。

  他跟李蝶飛“認識”十八年,相處十八年;他們有一半的血緣共通,在同一個環境下長大,對他們來說,她是他生活與生命中理所當然且不可或缺的存在;甚至,她是他所認知中所有女孩的代表。那些意味是複雜的,他解釋不清的;在他心中,他們之間除了血緣的倫理關係外,隱約的,還有一種他說不出所以的依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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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蝶飛默默承受他的忿怒,低著頭,腳底在地上無意義地畫著。四周很靜,除了他們,根本沒有其它人影,她卻壓低嗓子,似乎怕暗裡飄遊的魑魅偷聽到她的難堪。

  “阿徹,你聽我說──我並不想求人,當然,更不希望和羅家他們扯上關係。可是,我們已經無處可去了,我們欠了房東半年的房租,那不是一筆小數目,你想,他肯再把房子給我們住嗎?老實說,光是房租我就負擔不起……”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說過我會休學去工作,我們兩個一起努力,問題不就解決了。”

  “沒有那麼簡單。”她搖搖頭。張媽她們並不是危言聳聽,現實有它的冷酷。“我們手邊只剩一點錢,又要吃飯又要生活,維持不了多久。而如果我們兩個都出去工作,喬和小昭都還那麼小,誰來照顧他們?”

  “那不是問題。喬已經十一歲了,她可以照顧小昭。只要有心,一切都能解決。”

  “現實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阿徹──”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跟我一起努力,希望我離開對不對?”羅徹驀然站起來,瞪著她,高了八度的音調,表示他的憤怒與不滿。

  “我沒有那個意思──”她低聲解釋,轉而歎口氣,搖頭說:“算了!我們回去吧!”伸手去拉他。

  他甩開她的手,自尊作祟,脾氣很倔。

  “你別這樣──”

  “那你叫我怎樣?你以為那個男人、他們會那麼好心收留我們?你真的相信他說的話?哼!羅家的人都是一丘之貉,我們如果傻傻聽他的話,只是自找難堪罷了!”

  “這些我都知道。”

  “知道你還──”

  “那是另外一回事。”她打斷他,說得很快。“可是你不一樣,你跟他們有血緣的關係,他們會希望你回去的。”

  “那些都跟我沒關係。”他回過頭,扳住她肩膀,神態很認真。“我只想知道,你真的希望我到羅家嗎?希望跟我分開嗎?”

  他的神情那麼認真,通過夜神秘詭異的氣氛,寂黑中的話語變調如似戀人的絮語。李蝶飛靜靜望著他,好半天沒說話。月光偷偷在照,鎖在心內的情光影幽幽。

  “我問你,”她沒動,目光也沒有挪移。“你真的不願到羅家嗎?如果你去了,他們會供應你一切,你會有個很好前途。但如果留在這個家,日子會很辛苦,不但吃不好,穿不暖,前途也沒有保障了……”這反問,等於間接的回答。

  “這些我都明白,你不必再多說。”羅徹態度很堅定。

  李蝶飛搖頭,她不認為他明白。“阿徹,這是關於你人生的大事,你好好想想,不必顧慮我和喬、小昭。”

  “這件事根本不必想,我不想離開這個家,也不想離開你。”羅徹想都不想。這種心情存在得很自然,那是一種依戀的感情,因為捨不得。

  但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她有這種依戀的感覺?那種“捨不得”的情懷是何時成形?他有些迷感,尋不出恰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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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不後悔?”李蝶飛直視他雙眼,想看出他心中真正的情緒。“我希望你再好好想想,考慮你自己就可以──”

  “不必了,這種事根本不必考慮,我絕對不會反悔。”羅徹既堅持又固執,頓了一下,瞅她一眼說:“剛剛……你沒拿他的錢吧?”

  問得沒頭沒腦的,李蝶飛楞了一下,才恍然說:“那個──”

  “你不必說了。”但她才開口,羅徹便擺個手勢阻止她,臉龐轉向側旁,說:“其實張媽媽說得沒錯,以我們目前的情況,光付房租就很吃力。可是,我還是不要你拿那傢伙的錢。”聲音滲滿了不是滋味,饒似男人對男人的嫉妒。

  女人一旦拿了男人的錢,不管是基於什麼理由,某種無法擺脫的關係就會牽扯糾葛。李蝶飛若接受羅葉的錢,一開始就會往下不平衡的關係;光是想,他就覺得心裡不舒坦,說什麼也不要她拿那傢伙的錢。

  “我並沒有拿啊!我們根本沒有理由接受。你也不必管張媽媽說了什麼,反正我們手邊還剩一點錢,我也有工作,省著點用,我想大概可以應付。”李蝶飛聲音軟軟的,附著溫柔的安慰。

  羅徹眼神亮起來,滿溢一股難以名狀的喜悅。他很高興她拒絕了羅葉那傢伙的“多事”。這世界上只有他能與她共同分享與分擔彼此的喜悅和憂愁,這十多年來一直都是如此,他們一直是這樣生活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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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豈不是變成你養的小白臉了!”聲音帶笑,玩笑的成分居多。李蝶飛還是嗔他一眼,輕輕拍了他一下,說:“你在胡說什麼!你是我老弟耶!現在我工作養你,以後等你學成立業,我可就要完全靠你,把你今天吃我的連本帶利全討回來!”

  “是這樣嗎?”羅徹出聲笑出來,坐回到秋千上,順勢將她拉到身前,抬望著她,不笑了,眼神流露出誓言的認真。“我向你保證,阿飛,我會養你一輩子的。”

  “好啊!”李蝶飛不疑,莞爾一笑。“這可是你說的,可別後悔;我就讓你養一輩子,等你結婚,生孩子了,還是賴定你,當個討人厭的姑姊。”

  “不會的,我並不打算結婚──”

  “你又在胡說什麼!不結婚?難不成要留在家裡跟我大眼瞪小眼?你別想太多,等時候到了,你自然會遇上喜歡的女孩。”

  缺月偷偷上了中天,月色越發的白了。羅徹凝言不語,只是靜靜看著他身前的李蝶飛。她背對著夜,影子覆罩住他的身;看著看著,他突然伸手抱住她,她嚇一跳,但想想,他是她弟弟,也就不以為意。

  她站著沒動,沒問他為什麼。很多時候,她依賴這個弟弟居多,然而她想,他也許也有他的脆弱。

  “阿飛……”羅徹昂起頭,雕像深刻的臉覆影著少年特有的認真,鐫刻永恆的表情。

  “我喜歡你,我絕對不會離開你,更不想和你分開。”

  什麼時候開始,他內心悄悄滋生出這種情懷?他記不得了,就像他早已記不清從何時開始,他將她當成一個“女人”看待,而沒有其它身分,比如手足的附增。“變化”是那麼不知不覺,等他意識到時,那林林總總脫軌的心緒、情懷,已演形成複雜綿密的網,在他心上紮入深深的根,和他的血肉相連,像癌,再也無法割除。

  或許是從老媽生病時,他和她那種相依為命的感情開始吧?也或許,其實是從一開始就存在的,只是一直沉睡著,而今復蘇?以道德文明、綱常人世的眼光來看,他心頭生了一個感情的瘤,而他卻無怨無悔、墮落地供以它養份。

  他是認真的,但她呢?

  月光在照,照他心情的透明赤裸。他無言,不語的宇宙,又會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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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从来不知道搬家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以前她和阿彻跟着老妈东搬西迁的时候,有时候风吹雨淋日晒在外头奔波了一整日,熬到半夜还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这么疲累过;这回却累得虚脱,全身骨头好似散成一块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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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啊……这房子还真破!”罗彻扛着一箱书走进来,边走边四顾打量屋子里的一切。那声惊叹,嗓音是迸出的低,惊讶之外尚多出一分不可置信与暧昧不明的佩服。从声调判断,似乎是佩服竟然还有这么破烂的房子。

  李蝶飞维持“虚脱”的姿势,跟着他的视线扭头四处打量。比起他们先前住的那公寓,这房子的确算得上是“破”,到处都有“霉”过的遗迹,而且屋龄起码也有三十年了,足足老了三倍有余。

  人会老,屋子也会老,而老了就比较不值钱,没行情。这房子破归破,不过就是便宜,一个月的房租只要一万多,离原本住的地方也不太远,对角拉开三百公尺左右的距离。以“天涯若比邻”的标准来看,方圆五十里内的都算亲戚。他们离开得不算太远。

  “真的有那么破吗?”嘴里这么问,她还是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

  其实不只破,而且狭小,便宜有便宜“暗亏”的代价。四层楼建筑的第五层违建,光是爬楼梯,累就累死人!小小的两间房间,就算打通了,光要塞罗彻的长腿就很勉强。庆幸的是,一开门就是天台;面对着小公园,别无遮蔽,抬起头就可以望见一片青湛湛的天空。

  “还好啦!”罗彻咧嘴一笑,踢开挡路的锅子。高大挺拔的身材在狭小的屋内显得局促。

  “不好意思,请你要多忍耐。”李蝶飞歪了歪头,一股脑儿爬起来,朝斜前方抬抬下巴,示意说:“你跟小昭睡靠窗那一间。桌子跟书柜我已经请搬家工人直接搬进去。”

  “搬家”,是她擅自决定后才通告大家的,他们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没办法,这是唯一的出路。他们负担不起原先的公寓,又得送小昭到幼儿园──关于吃、关于钱、关于生活的事,都是很令人伤感的,碰上了,她也只能摇头叹息。

  而“叹息”是有重量的,往往压得人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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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怎么会觉得这么累?她看着他们走下楼,一屁股坐在尚未拆封的箱子上。大概是心理因素吧!老妈死后,她整个人就一直转啊转的,事情特别多,总有一堆麻烦等着,一直不能静下来好好喘口气。

  但是……她仰起头,闭眼看着天花板,重重吐出一知气。她还是觉得累。奇怪?她并不是那么娇嫩的女孩,怎么──“啊──”她大叫一声,舒服多了。

  累归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一堆的东西等着她整理,她没时间想得太多,也没时间喊疲倦,那些对她来说都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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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台上的霞光渐移渐淡,余晖慢慢在变暗,夜要降了,天空已向晚。

  她直起身子,攀附着罗彻的肩膀站起来,开亮了电灯。日光灯将她的脸庞照得苍白,照映她疲累的容颜如白色花开,风情可怜。

  罗彻心里小小地疼,他手抚了抚她的脸,掌触轻轻带着疼惜怜爱。

  “看你累的!去洗个澡好好休息,剩下的我来整理。”细语轻轻,一腔的牵怀挂心。

  她摇头又笑,不怎么认真。“多谢你的关心喽!我看还是我自己动手会比较快。你就帮我替乔和小昭洗澡,再带他们上床睡觉。”转头拍手说:“乔、小昭,跟阿彻去洗澡。”赶鸭子一般赶三人离开。

  隔一会,浴室传来小昭戏闹的笑声,她对自己一笑,呼口气,晃晃手臂,自言自语念道:“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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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夜已黑,银白的月是唯一照耀的光亮。牛郎和织女在天河两端遥遥相对,薄云覆去相聚的信道。

  世界是从黑暗开始的。黑暗的一切混沌未知,所以夜充满着不安的气味,存在着一切的不可能与不可言喻,以它特殊的波动为结界,自外于所有光明的磁场意识的道德规范,文明的伦理礼教,在夜里失去了它的重量。混沌和黑暗形成了夜的原色与状态,张纳所有的情态与想象。

  “阿飞?”罗彻从浴室里出来,肩上披着条干毛巾,头发湿湿的,刚梳洗过,尚还未干,发尾滴结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他抓起毛巾,很不经心,随便地抹擦几下,发丝散落在额前,参差着一种凌乱的美。

  “阿飞──”他又唤了一声,声音让四壁的墙吸纳进去,不吐一絮回音。

  四下整理得井然有序,早先的凌乱已不留痕迹,只剩一个个掏空的箱子叠腻依偎在一起,小小的屋子仍然显得拥挤。

  李蝶飞趴在桌子上,一半的脸庞藏在臂弯里。

  “阿飞!阿飞──”罗彻走过去,伸手轻轻摇她。

  她没反应,如一屋子的沉静。

  “睡着了……”罗彻喃喃自语,倚在桌傍。微倾着身,凝视着她睡脸。她紧闭着双眼,可能在深深的梦中;长长浓密的睫毛并帘着神秘的引诱,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去碰。

  他以那样的姿态俯看她许久。许久,他慢慢俯下身,背着光,身影遮去她睡梦的脸庞──缓缓的、轻轻的,亲吻住她红丽近艳的嘴唇。

  “啪”一声,门口处传来一声突然,有人用力击拍着门板,扰乱宁静的气氛。

  罗征静静不动,维持俯身的角度与感情姿态,慢慢才直起身,转身过去;对这个突然,一脸无动于衷的无表情,没有丝毫畏缩。

  “你又来做什么。”他直视着不速之客,口气冷淡,语调没有高低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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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惊动了李蝶飞;那一帘浓密的睫毛眨动一下,睁开了眼。

  “阿彻……”最先映入眼里的是罗彻,好很自然地叫唤他,撑着桌子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洗完澡了?真是的,我怎么睡着了──啊!罗……叶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笑意转为惊讶,充满不期然。

  那种未期待的态度让罗叶有点泄气。太明显了,她心中的意绪。她根本未曾将他放在心上,所以,才没有期待,才会对他的出现觉得讶异意外。

  “听说你们搬家了,我过来看看。”虽然有点泄气,他风度依然翩翩。他受重视惯了,对别人的招迎习以为常。尽管他不在乎,但日久成理所当然,李蝶飞的态度逸出这逻辑外,多少有些不寻常──不,异常。

  “有事吗?”李蝶飞的反应相对于围绕在他周旁的那些女人,实在过于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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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事,只是奉老头他们的旨意,过来看你们好不好。”他将视线投向罗彻。这件差事他根本是不得已才接受指派,只想早结早了,可是现在他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这一家问题重重,处处是陷阱,处处藏诱惑。

  “你看到了,我们很好。”罗彻的态度一贯冷漠不客气。“现在你要的回答已经有了,你可以请了。”

  他是不欢迎他的。并不是因为他方才的情态被窥探到,而是他本来就不喜欢他。他不喜欢别人太接近他们,或者说,太接近李蝶飞;罗叶探得太近。越界侵犯了他们的感情领域,他不欢迎这种自以为是的亲近。尽管他是罗家二少的孩子,但在他心里,他可不认为他是罗家的人或者和罗家有什么关系。血缘和宗族那一套,对他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就是他,自己;天地间一个独立的个体。

  “阿彻!”李蝶飞小小地斥他一声。但她知道这样是没用的,阿彻太不驯,礼教规范对他不具任何约束作用。他只凭自己的意思去行事,听任自己主观的抉择。她稍稍拉开他,替他道歉。“对不起,阿彻说话太没礼貌,请你别介意。”

  比较起来,她想得多,顾虑也多。老妈太任性,生前不管做什么,就只凭自己高兴,拖累得她跟着团团转,以致于她太早入世,太早明白纲常人世的秩序,了解伺候别人脸色、情绪的妥协必要,反而不懂得撤娇──就算想,也没有对象。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罗叶一脸不以为意。他是真的不在意,反倒对李蝶飞温柔低低的姿态感到对她太抑压。她被生活的现实磨得谦逊有礼,将放肆的自我压抑在礼教规范的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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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向前一步,尚未开口,里头房间传来小昭魇醒的哭喊。哭声扰乱了客厅内原就不平衡的气流。

  “对不起,我去看看小昭。”李蝶飞丢下一句抱歉,快步走进去。

  她像风刮走,留在厅内的气流更为紊乱,而且不兼容。罗叶倚着墙,点了根烟,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罗彻;以他对这种事的敏感,罗彻刚刚那举动不是那么简单。

  “喂,小子,”他口气相当随便,不怎么客气斟酌。“有件事我得说清楚,你们可是姊弟!”

  罗彻没说话,冷眉一扫,大有“那又怎么样”的意味。

  “你不懂吗?”罗叶拧熄香烟,双手插在裤袋里,走到罗彻面前,神态懒懒的。“我这个人是没什么道德感,但该有的神经还是有的。你跟阿飞可是有血缘关系的姊弟,有些禁忌,可是不能随便闹着玩的。”

  “你想说什么?”罗彻语气冷得冻人神经。

  罗叶眼皮一抬,有些挑衅。“我想说什么,你这颗聪明的脑袋难道听不出来?”

  面对面相覤,距离这么近,他才发现,从罗彻眼眸蕴散出的是属于男性成熟、独立的眼神。他虽然比罗彻大了一轮有余,但他不仅与他比肩高,流露的气质神态也寻不出青涩的痕迹,有的只是……怎么说,一种不流群的高傲──罗家的男人都有这样的性格。

  他蓦然发现,他不是小孩了,虽然他并没有如此看待他。李世民十八岁就出来打天下,征战南北;眼前的罗彻,正当这个年纪,亦正当这分顶天立地。

  罗彻依然没有作声,带冷的双眼对上他的挑衅。他一下子懂了!罗彻根本知道他在做什么,仿佛理所当然。

  但只是“仿佛”;既然是“仿佛”,就表示他内心不是那么决然确定,仍有挣扎的隙缝。这种感情怎么能够理所当然呢!它是禁忌,是道德所不容许。

  “你们可是姊弟,可别搞出什么──”他逼视着他,认真警告:“这种事太危险,没有人会认同你们,只会害了阿飞,你最好打消那种念头。何况,外头那么多女孩,你尽可以找个你喜欢的,别再找阿飞的麻烦。”

  罗彻英俊的脸孔微微扭曲了一下,轻微地察觉不出。用一种更无动于衷的态度,反盯着罗叶。“这不干你的事。我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心里很清楚,不需要别人干涉。”

  这般无动于衷,让罗叶原先的肯定与怀疑有些动摇。或许是他太多心了,他也不相信罗彻会明知是禁忌,还故意惹火上身。而且罗彻的无动于衷与一贯对他冷淡的态度,并没有泄露出任何可疑的痕迹。他虽然那样回答,也是基于他性格必然的傲慢。他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先前太多疑、判断错了。但是……他还是不确定。只要是一般、正常的人,安份于道得伦理的规范,与文明的忌讳,绝不会发生这种错误。但问题是,罗彻并不是“一般”人,他太不驯,太有自己的主见与看法;制度归制度,禁忌归禁忌,他并不认为层层社会制度与规范架构下的礼法传统和道德条规、伦理秩序,以及一切不可违的禁忌,都是那么不可怀疑或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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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以请了。”罗彻再次下逐客令。“我不妨明白告诉你,我们一点都不欢迎你,也不想和罗家扯上任何关系,不要再自以为是,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里。”

  这些话不客气极了,罗叶却显得漫不在乎,嘴角挂着笑,似嘲非嘲。“我很遗憾我的出现冒犯了你。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跟罗家就是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我想撇清也撇不清。”

  “那是你们自以为是,别以为──”罗彻逼进一步,话说到一半,却蓦然住口。李蝶飞正从里头房间走出来。

  “怎么样?小家伙乖乖睡了吗?”罗叶抢快了一步,越过罗彻,带着关爱的表情和蔼地探问。

  “嗯,睡了。”李蝶飞轻快地点头。

  “睡了就好,这种小不点的年纪最难哄了。你别尽顾着照顾弟妹,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看你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太累了?有没有好好休息?”一连两声轻轻的探询,问得柔情百转。罗叶的口吻、态度展现一个温柔的守护者对柔弱的体贴疼怜。或者,更深或浅的关系,从“亲近”到“亲密”都形成可能。

  罗彻反射地揪紧眉头。罗叶这种“一家人”般理所当然的亲密态度,让他觉得相当不舒服。因为那使罗叶和李蝶飞的相对,形成一个暧昧的角度;他排斥这份暧昧。与李蝶飞之间的这种亲密感,不该发生在他之外的人身上──这世界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如此理所当然地和她有着亲近且亲密的关系!而罗叶,却自以为是地僭越了他的角色。对他们来说,在感情的浓度上,他只是个陌生人,和他们毫不相干,他凭什么这般理所当然?就因为血缘这种强迫的关系吗?他以为仅凭体内流着一滴同源的血,就被赋予一种正当性干涉他们的生活?

  这太荒谬了!这世界实在有太多奇怪的逻辑,不管相干或不相干的人,但凡有过某种关系的牵扯,不管这牵扯是情不情愿,出于被动或无奈,人们就理所当然自以为取得某种特权,拥有干涉对方一切的正当性。

  罗家的一厢情愿,大概也是基于这个逻辑。想到此,罗彻不由得冷冷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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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样子有人已经对我感到很不耐烦了。”他要笑不笑,意有所指。“我也该识趣一点,该摸摸鼻子离开了。”

  “请你别这么说,欢迎你有空随时过来,只要你不嫌弃这地方太简陋。”听他那番话说得那么嘲讽带委屈,李蝶飞老实得觉得过意不去。“对不起,没能好好招待你。”

  “阿飞。”罗彻沉声喊出来,似乎非常不满。

  “我只怕有人不欢迎我……”罗叶目光一转,斜晲着罗彻,带点得意。接着话锋一转,笑容可掬。“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欢迎我就可以。”

  那种笑容让人看了生厌,罗彻眉一蹙,想拉开李蝶飞,罗叶巧妙地挡住,阻碍他的不满。

  “阿飞。”他无视他的忿愤,转向李蝶飞。“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你能不能送我下楼?”

  李蝶飞迟疑着,犹豫地看看罗彻。

  她大概猜得出罗叶想说什么,但她似乎没有回拒的理由与余地,早晚都要面对。

  她无奈地点头,不敢再去看罗彻。脸庞一低,对着地上,像解释,说:“我马上回来。”她知道他一定很生气。他们相依那么多年了,彼此的情绪起伏不用明白表露,光凭感觉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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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叶伸手一揽,轻轻、礼貌性地搭着她肩膀走下楼。夜底空气很新,如水清,带着一丝薄冰的凉。

  李蝶飞心情忐忑着,等着罗叶开口,偏偏他却作沉默,她吞口口水,鼓起勇气说:“罗……叶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彻毕竟是二少的孩子,如果你们有什么要求──我是指,要阿彻回去罗家这件事──我也没有理由反对。不过,这件事必须让阿彻自己做决定,我不能代替他决定。如果阿彻他希望回罗家,我绝对不会反对,一定会尊重他的意思。但如果……如果他不想回去……”她把底下的话含住,黑白分明的眼瞳盈水晶晶默默地把意思道分明。

  “我明白,事情本来就应该如此。”罗叶微微一笑,颇有安定的效果,让她心安了不少。

  “不过……”语气一转折,她的心跟着又忐忑起来,颤兢着。听他皱眉说着:“老头是好沟通,老太婆可就固执得很──简直是顽固,我看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你最好有些心理准备。”

  “你是说罗夫人她……?”仅是提到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心沉甸甸的,并没有把话问完。

  “你不必担心。”罗叶拍拍她肩膀,笑说:“我看阿彻那小子比老太婆还固执,十头牛都拖不动。”口气很轻松,就像他称自己的母亲“老太婆”般地恣意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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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李蝶飞却无法像他那么乐观,暗暗为不知何时会来临的麻烦愁叹。罗叶轻轻再拍拍她,说:“你不必担心那么多了。你刚刚不是说,一切都尊重阿彻的意思?既然如此,就让他自己做决定──我想,他早就做了决定吧?”说着顿了一下,露出一个似乎没什么意义的微笑。“既然如此,你就没什么好担心了。老太婆再怎么顽固,也是没办法。现在,你与其担心那些不知是否会发生的事,倒不如把心放在弟弟妹妹身上,你还有两个小家伙需要照顾是吧?小昭还那么小,你又必须工作,怎兼顾得来?”

  这种充满柴米油盐人间烟火味的琐碎,一向不是他会关心在意的俗事,但爱屋就要及乌,她那苍白的模样,教他看了不忍,为她感到心疼。

  他奇怪他怎么会有这种心情,太不像他了!勉强牵扯起来的话,李蝶飞也算是他二哥的女儿,他则是她的叔叔──这点理由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吧?这种奇怪的心情,不过……叔叔──他摇摇头。罢……罢!叫都把他叫老。

  “谢谢你的关心。”李蝶飞浅浅一笑,很客气,客气得有距离。“我送小昭上全日制的幼儿园,下课回家有乔会照顾他,阿彻也会帮忙分担一些家务。”

  “这样的话,钱够吗?”他直接挑现实的问题。

  李蝶飞脸儿蓦然一红,一时困窘得说不出话。

  沉默足以说明很多事,他也不追问,不多废话,拉起她的手,放了一只信封在她手中。

  “这些钱你拿着,不够的话,我会再送来。”

  男人给女人钱,总难免夹杂暧昧的成分,形成一种依附的关系。李蝶飞倏然收回手,连连摇头说:“不行!我怎可以拿你的钱──”她觉得很别扭。

  “这不是我的钱。这些钱是老头上回要我交给你们的。”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罗叶颇觉有种兴味,愉快的笑起来。她就连惊慌的样子,也呈现一股风情的美。“收着吧!就当是先向罗家借的,以后等你有钱了,再把钱还我就可以。”

  这种话陈腐又老套,偏偏却很有说服力。李蝶飞犹豫着,决心在动摇。

  “收下吧!”罗叶霸道地把信封塞进她手里,用力按了按她的手,不准她再拒绝。

  “罗……先生……”她猛然抬头,不知该怎么说,冷白的脸,横过鼻梁,涨着一点是羞是涩的红。

  罗叶表情异常的柔和,含着笑,含着一点甜腻。“叫我名字就可以,不必那么客气。”

  她低下头,望着手中的白信封,低声保证说:“我一定会把钱还你的。等下个月,我领了薪水,我就──”

  声音嘎然而止。他修长的手,捂住了她的口。

  “我相信你。不过,不必那么急,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说着温温一笑,顺势拂理她的发须。“你知道吗?阿飞,你是个很有味道、耐人寻味的女孩。你有着一种很美的风情,非常感动人,但就是拘谨了一些。”

  他这是在赞美她吗?李蝶飞张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在笑,眼底的笑意好深。

  她觉得很不自在。从来没有人这样称赞过她,当面,这么直接。她有些承受不住,吶吶地说:“谢谢你的称赞。老实说,我很高兴,从来没有人这样称赞过我,可是……” 她摇摇头。“我知道我不像你说的那样──我自己知道。”

  “那是因为你对自己太没信心了。”罗叶笑意更深。“相信我,我一向很有看人的眼光。”

  他说得信心十足,似乎在他面前正站着一个绝代的天仙美女。李蝶飞却更加不自在,对他带着品量的目光感到不知所措,手足不知如何举摆。

  眼见为凭不是吗?女人的美丽,就决定于外表,皮肤那一层的深度,不是吗?女人的性感,更是取决于身材的高低与曲线的凹凸尺度,不是吗?美丽的条件,她连一项都达不到,还谈什么风情味道?

  罗叶似是会透视、看穿她的疑怯,笑说:“并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就能吸引人。女人的美,只是女人自己制造的神话。希望你弄清楚一点:漂亮不等于魅力,外表也不等于风情;身材玲珑、胸围丰满亦不等于性感。有魅力的女人才是漂亮的女人;能散发出自我风情的女人更才是性感动人的女人。”

  一番长篇大论,听得李蝶飞一片混乱,似懂非懂。不过,这对她并不重要。虽然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仙大美女,但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情感到自卑,要愁烦的事情太多了,皮貌既然是天生,她只要当好她自己就可以。

  “我明白你是想安慰我。谢谢你,其实我不会怎样的,这种事是没办法的。”她抿着嘴,嘴角往上扬,抿成一个弯弯翘翘的弧度,笑得流动自然。

  罗叶倾倾头,看着她,没再多说什么。他相信他的眼光不会错,而且他已经验证过。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其实情韵美得可动人,流露得不自觉。不过,就是这点不自觉,让她更耐人寻味。

  “你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看看你的弟妹们,乔、小昭、阿彻,哪个不是人见人爱。”他寻味的笑容一直没变。

  话是没错,但他显然忘了他们的情况不太一样,继承基因也有一半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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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是阿彻──”他继续说,话题很自然地转回罗彻身上。“他很受女孩子欢迎吧?”

  “啊?”李蝶飞楞了一下,一时会意不过来;问题来得太突然,好一会大脑才发生作用,期期艾艾说:“呃……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吧!他不怎么会跟我提起这种事……不过……我好象没看过他和别人来往过……”

  她也根本没想过。没想过,有一天,阿彻会认识别的女孩,或者遇见喜欢的女孩,拥着另一块只属于他自己而她却不能参与其中的天地。

  “我想也是。”罗叶一副在意料中的表情。“阿彻是个帅气的男孩,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而且,他这个年纪,也应该正是对异性感到好奇的时候,有一两个谈得来的异性朋友,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好象对女孩子的事不怎么感兴趣──”他顿了一下,以玩笑的口吻,不怎么认真的戏说:“我看他眼中除了你这个姊姊,再看不到别的女孩,根本不把别的女孩放在眼里。”

  他究竟想说什么?李蝶飞不懂,投视的眼神在问。

  罗叶无声笑起来,仍用玩笑的口吻。“我看阿彻有很严重的‘恋姊情结’,你最好多注意他一点。”

  “怎么可能!”李蝶飞失笑出来,只当罗叶开玩笑,没有认真放在心上。“阿彻如果听见你这么说,一定会抗议。他比我还像大人,怎么可能。”她摇摇头,根本不以为然。

  “是吗?反正我也只是开开玩笑。”罗叶耸个肩。忽然停下脚步收敛戏笑的神色,变得认真。“阿彻的事,暂且不去管。倒是你,阿飞,你年纪正灿烂,该为自己多想想。认真交个朋友,分享属于你年纪该有的欢乐,美丽的恋情正等着你。”

  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李蝶飞反而静默起来,又感觉不自在。她没想到罗叶会这么泰然大方地和她提起这种事。他竟然劝她交友谈恋爱,太……她不知该怎么形容,更不知如何回答,尴尬极了。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罗叶蓦然靠过来。她吓一跳,忙不迭摇头。

  “没什么!”她觉得连笑都不自在。

  罗叶没追问,抬头看看左右,很亲爱地对她笑了又笑。说:“送我到这里就可以。时间也不早了,你赶快回去吧!”

  “那么……”李蝶飞含蓄地对她点过头,慢慢转身走开。

  走出了几步,突然听罗叶“啊”了一声。她停下脚步,回头探看。

  “忘了这个!”罗叶走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唇齿烫着热,印上她额头,缓缓,再吻住她的唇。

  她呆住了,因为惊讶,愣愣的。

  黑暗的世界,变得无声。夜,善意地覆上一层黑天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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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太阳从东方升起,一天从这里开始。夏日里的太阳露脸得特别早,自地平线那头缓缓升起,顷刻之间,晶灿的金光便照满人间,侵袭每个角落。

  尽管房间已经被侵蚀得大亮,被窝里的李蝶飞犹兀自蒙着被,意识沉淀在暗梦底。睡梦约莫不是甜的,她愁蹙着双眉,睡得不是很安稳。阳光直要把她催醒,金灿灿的光热,不断对她吻了又吻。

  她噫动一下,像是醒了,强烈的困意却又似将她困在混沌中。好一会,她蓦然张开眼,急忙跳下床,一边喃喃自语:“糟糕!现在几点了?”这些天事杂烦多,她一直没能好好睡,昨晚也是天快亮了才勉强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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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都起床了!为什么不叫醒我?”她看看桌上的东西,牛奶、吐司、奶油等等,全是一些现成的东西。伸手摸摸盛牛奶的玻璃杯,凉冰冰的,说:“一大早就喝这样冰的东西不太好,我去热一下──”

  “不必了。”罗彻将牛奶移开,语气和牛奶一样冰冷。

  她呆了半晌,无奈且沉默。她知道他为着那晚的事还在生她的气。最近,他似乎对她很不满,特别容易生气。

  “阿彻……”她试着开口。他充耳不闻,转向小昭说:“小昭,吃饭要专心,别东张西望,面包屑掉得到处都是。”很明显是故意不理她。

  李蝶飞无奈,转向乔交代说:“乔,以后我若是睡晚了,记得叫醒我。今天真对不起!”

  温静的乔,善体人意又体贴,反安慰她说:“没关系,阿彻哥哥会帮我们──”

  “乔,吃饭时不要说话;快点吃一吃,快迟到了!”罗彻打断乔的话,椅子一推,起身收拾,不满的情绪多于催促。

  看他那样子,心情大概不太好,李蝶飞心里暗暗叹口气,觉得十分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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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彻……”她希望能跟他好好谈谈。这种冷淡的气氛,快令她窒息。

  但罗彻不理她的叫唤,看也不看她,抓起书包掉头便走。

  “阿彻──”她拉住他,转头匆匆交代乔:“乔,你先带小昭到楼下,我跟阿彻马上下去。”

  她必须跟他好好谈一谈,她受不了他对她这样不理不睬。

  “阿彻,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

  “放开我!”罗彻甩开她的手,根本不听她解释。

  被他这般冷漠拒绝,李蝶飞受不住,心底涌上一股委屈。咬咬唇,咬住差点化成哽咽的软弱。对这个弟弟,她实在觉得无奈又无力。

  “你究竟要跟我生气到什么时候?”她轻声喊起来,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可怜。“我知道你不高兴我欢迎罗叶先生到家里来,但他毕竟是你叔──客人,我不能对他太失礼,礼貌上我必须那么说。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罗彻口气冷,目光也冷。他大步走进她房间,从衣柜里取出一只略鼓的信封甩在床上,冷冷盯着尾随进来的她。“这个你怎么解释?”

  “我……”她嗫嚅起来,像做错事的小孩。

  “说啊!这是什么?”他不放松,紧逼着她。

  李蝶飞被逼得低下头,迟迟无法开口。她可以解释的,但看他那种冰冷的目光,她却说不出半句话。

  “你拿他的钱了?”罗彻逼近一步,神气阴阴的。“说啊!是不是?这些钱是不是他给你的?”

  “我……”她无法否认。但──“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彻,这些钱只是先向他借,等我领钱了,我马上就会还──”

  “为什么?”他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先前的阴冷暴吼成怒跳。“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拿他的钱?我就那么不可靠吗?……”

  这怒懑混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有不满、气怒、嫉妒、怨怼,以及受挫的男性自尊。

  “我──我并不是要瞒着你……我只是──”李蝶飞急了,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但罗彻根本不听她把话说完,恨恨地转身大步走开,将她丢弃在门内。

  那个姿势,愤懑又冷漠,隐藏太多感情的不安,却又暗示着他内心深层那无法昭明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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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这几天老是听你在叹气,是不是有什么事?”邻座的同事小何转过脸来,关心的看她一眼。

  “没什么。”她摇头。说也没有用,别人也帮不了她的忙。

  阿彻已经一个礼拜不跟她说话,也不听她解释。她每天早出晚归,作息时间出入,有时甚至一整天都没跟他打到照面。当然,这种情况,多半也是他刻意造成的;他不仅不想跟她说话,也不想看到她。

  他这么做,比他对她不理不睬还令她难过。她受不了他们之间弥漫的那种冷淡如陌生人的气氛。她习惯阿彻的存在,习惯有他在她身边可依赖;现在他不理她,她才恍然明白,他对她来说是那么重要。

  “唉!”她又叹了一声。勉强打起精神,把预定的工作做好。

  这些天,她老觉得有气无力,频频叹气。工作效率低,精神也不集中,真不知道阿彻要跟她呕气到什么时候!她宁愿他对她吼,也不要这种被他漠视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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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工?”小何夸张地把涂得乌漆嘛黑的嘴,蹶成一张O型嘴。“干嘛?那么辛苦做什么,你嫌累不死人吗?”

  “就是嘛!”几个同事一齐挤过来,叽叽喳喳的。“阿飞,你少傻了!放着好好的青春不享受,兼什么职,多赚那点钱能干什么!”

  “看看你!还一副清汤挂面的穷学生模样,也不知打扮打扮,这样怎么交得到男朋友!”

  几个人七嘴八舌,挑剔地打量她,作弄地啧啧地摇头。她任她们取闹胡来,以沉默应一屋子的喋喋不休。

  其实,她们说的道理她哪不懂,可是没办法,她需要那些钱。光是靠白天这分薪水,省吃俭用虽然生活过得去,但还是很勉强,她希望能存一些钱,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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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阿飞啊──”小何合上香奈儿的两用粉饼盒盖子,丢进皮包内,顶着一张饱满多肉的紫黑色嘴唇,半开玩笑地戏谑说:“你如果嫌老板给的薪水不够,与其辛苦地打工累得半死,倒不如好好打扮自己,抓住一只大金龟,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让他供养你,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

  “你说到哪里去了!”她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这种事不过说说好玩而已,哪来那么好的事!

  小何不以为意,拍拍她肩膀说:“你听过‘灰姑娘’的故事没有,张大眼睛仔细瞧,搞不好王子就在你身边。不过……”她故弄玄虚地停顿一下,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一副慎重的表情说:“成为‘灰姑娘’之前,你也得多到王子会出现的场合穿梭穿梭,那样,王子才有机会发现到你啊!像你这样,什么活动都不参加,餐厅、咖啡馆、PUB统统都不去,老是工作、工作的,王子是不会从天上掉到你怀里的!”

  什么嘛!李蝶飞蹙下眉,又白了小何一眼。但她知道小何没恶意,于是没有将她的戏谑放在心上。

  小何说的其实不是没有道理。但她们聪明人却尽做些胡涂事,成天往“路易斯安那”泡不知做什么。真正的金龟是不会在PUB那种地方的。真想过好日子,与其瞎碰钓金龟,还不如靠自己努力,老老实实的赚钱,还比较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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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车站,正好赶上公车。车上人多得不得了,一个贴一个,想寻出呼吸的空间都很困难,闻到的都是别人呼出来的废气。总是这样,每每不如意时,全世界的人就会跑出来对她为难!

  车行一站又一站,下车时又是一番苦难。好不容易挤下车,她几乎变得面目全非。

  “金龟婿啊……”她喃喃自语,重重吐出一口气。

  小何说得戏谑,实际却谈何容易。还不如多烧香求神保佑,将来投个好胎,像罗家那样,想想那个罗家三少──她楞了一下,停下脚步,随即失声笑出来,对自己摇摇头。真是的!想到哪里去了!

  但想想,罗叶的确是个超级好对象。他收入高,又有自己的房子、车子,而且学历和才华俱备,家世又良好,最重要的,长得英俊挺拔──像这样的男人,不可多得,小何她们如果知道了,一定会疯狂、夸张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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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罗叶的条件,实在完美得太过分了,不像是真的。如果世上真有那种“金龟婿”的话,如果容她选择的话,她希望那个人是阿彻──她猛然站住,心里震骇极了!她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怎么会──这个突然逸轨的思绪,太教她失措不安!她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了?怎么会有这种荒诞的想法?阿彻是她弟弟,她怎么可以──她一定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这几天她神经绷得很紧,一定是太累了!

  疲倦一下子席卷向她,那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闷得她几乎窒息。她觉得身体发冷又发热,但还是勉强撑着到公司。

  黯淡的日光灯下,她原就少血色的脸显得更苍白。捱到了八点,她开始觉得浑身轻飘飘,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一管管的都糊开成一团带丝的雾光。她转向主管的桌位,盯着什么稀世奇珍般地专注地盯着他,然后,她站起来……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大街上,轻飘的感觉不见了,脚踏实地的确实感又回到她身上。她忘记了她是怎么跟主管请假的,先前的一切发生得那么不真实,好象发了一场热病般。

  都怪她太胡思乱想,但也许是她的身体借口偷懒。老妈死了后,她整个人就没有放松过;每天、每天,被一堆有形无形的烦恼和麻烦压力追赶不休。想想,老妈那个女人实在太任性自私了!活着的时候,没让她过过一天舒服的日子,只顾自己高兴,给她找了不少麻烦;现在死了,把所有的责任丢给她,她更是不好过。

  没办法!她无法像老妈那样随心任性。如果她像老妈那样任性,那乔和小昭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朝天空吐出一腔郁闷。有太多的不得已,所以,她不得不压抑自己,扭曲自己的性格,以适应现实社会的生存法则。她不能做她自己,不能只凭高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甚至不能忠于她自己的意愿。“不负己心”──对她来说太难了。

  她羡慕阿彻。他和她承受相同的压力,但是他一点都不妥协。她顾虑太多了,也许,她就是缺少一些任性。

  其实她也渴望啊!渴望有一个撒娇的对象,在她累了、倦了的时候,可以温柔地抚慰她,将她拥入那温暖的胸膛。

  也许,可以做一个好梦……生活中有太多无能为力,包括现实、抽象感情的。他们的问题,或者说困难,在于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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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刚上了楼梯,房东太太就等在楼梯口。李蝶飞心里明白,不等她开口,陪着笑,把这个月的房租交给她。房东太太用手沾了口水,点数无误,换了一张稍为和气的脸孔,抱怨说:“李小姐,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的话,能不能请你在房租到期前,提前在假日大家碰得到面的时候交给我?像这次,你看,都过期好几天了,我到现在才碰到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很麻烦耶!”

  晚?李蝶飞听得有些啼笑皆非。她嫌她这时候回来得晚,殊不知她是难得向主管请了假,才提早回来的。当然她没必要说明,低下气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下个月我一定会准时交租。”

  “希望最好是这样,不要再跟我捉迷藏。”房东太太以为她故意拖延房租,避不见面,天晓得她巴不得能每天早早就回家,天天跟她打照面,烦都烦死她!

  际遇平顺的人,多半不太能明白不幸的人乖舛波动的遭遇。“将心比心”实在太难了;“设身处地”也只不过是一句矫揉造作的口号。人是经验的动物,如果自己未曾亲身经历过,不管说什么都是白搭。就好象高唱道德的人,以一种绝对性定位道德的神圣,但对尺度和规范外的人来说,道德其实无用;道德并没有凌驾于一切的正当性,他们信仰的是“自我”。

  孰对孰错呢?没有绝对。就像她也不能明白她的经验以外的愁悲与苦痛。爱、恨、对、错,总要自己深刻过了,才能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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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等你。”小昭躲到她身后,拉着她衣服,警戒地望着屋内的动静,报讯说:“阿飞,我跟你说,我们家有个奇怪的婆婆和阿姨!”

  “奇怪的婆婆?”李蝶飞听得莫名其妙。

  走进了屋子,她下意识地敛住气息。客厅中坐着两个充满知性气质的妇人,穿着一蓝一绿、风格相近的套装服饰,同样白净、修饰得体的妆扮,年纪相差应该有二十岁以上,看起来却像姊妹。两个人态度优雅端庄,一看就知是出自良好教养的家庭。

  她的心倏地往下沉!麻烦来了。

  她让乔带小昭回房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们会来这里,对你们怠慢了。请稍等,我马上泡茶来。”

  “不必麻烦了。是我们没有事先通知,你不必在意。”

  开口的是年纪比较长的那妇人。她把一头尚乌黑浓密的头发高高地盘起,梳成发髻,雍容又贵气。贵夫人都喜欢梳这种发型,看起来特别有种欧风的宫廷贵族气。而且她长得好,五官细致不说,皮肤也显得不该是她这年纪还能保住的光滑弹性;整个人脓纤合度,神采标致,是那种没有为生活操劳过的典雅幽致──还有,冷淡。

  李蝶飞轻轻抽了口气,过了十几年了,她没有变,仍然如她记忆中罗家那个雍容华贵又美丽的夫人。当然,一旁的罗家大小姐也一样,雍容、优雅和美丽的地方都如同她母亲的翻版,包括那冷淡。

  然而她却变得不一样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七岁的小女孩,她已经可以决定她自己的人生,不需要再忍受那种无奈的孤单无助。那时间的她,遭遇的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现在,不管以后的际遇如何,她都是自己的主宰,凭着自己的意愿、自己的心选择自己的道路。

  啊!成长或许是好的,将孤单的本质化为独立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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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说了没错。”李蝶飞把声音放松,无端觉得累。“不过,我也跟罗叶先生解释清楚了。以我的立场,为了阿彻好,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但这件事要由阿彻自己决定,我无法替他作主,如果他想到罗家,我绝对尊重他的决定。”

  她的意思很明显,这件事她跟本无能为力,找她也没用。

  “这些老三都跟我们说了。只是,你口口声声要阿彻自己做决定,只怕心里未必这么想吧?”

  “啊?”李蝶飞楞了一下,不明白她的意思。

  罗大小姐拿眼角余光轻轻瞟了屋内一眼,慢条斯理的说:“你们原先住的公寓,要比这里大得许多,也舒适得许多,不是吗?好好的地方不住,却搬到这种地方来,稍有责任感的人都会放心不下,你想阿彻他能不替你们担心吗?此外,你到这么晚才回家,就这样把两个小孩子丢在家里,阿彻看了能安心吗?他就算心想回罗家,也不敢开口。”

  “我──”李蝶飞蓦然涨红脸,口吃地接不下话。她们这样怀疑她,指责她居心叵测,搬家是别有用心,晚归是暗藏企图,却不想她的不得已,未免太……偏偏她口拙,说不出道理,期期艾艾的就一副心虚模样。

  罗家贵夫人们既有教养,态度亦很从容,虽然看穿她的“企图”,仍是一贯优雅的语调。

  “希望你能帮忙说服阿彻,主动提出让他回到罗家。”优雅的罗夫人直接提出要求,毫不拐弯抹角,但措词很客气。客气通常意味着距离,也代表着教养。而所谓的教养,说穿了只不过是一种门面伪装、阶级和身份地位的装饰。就像去吃一顿正式的法国餐,意义可不在于那道昂贵的价钱而已,而在于它“高级”的暗示。

  阶级意识,是生物性共通的伦理,以强弱决定地位,代表的是一种优越。以人类的价值观来说,大抵以金钱为基准,类分为上流社会与下巨层社会。无庸置疑,优雅的罗夫人是属于上流人种的,最高级。她的言行举上,虽然表现得很客气,那分冷淡却让人感觉,若不照她的要求去做,就是亵渎了她似的。

  李蝶飞本能的低下头,一种生性遇强显弱的非自主反应,不过还更复杂一些,掺混了一种自惭形秽;这大概是人类才特有的一种心理情态。世界上多半的人──或者说所有的人,被所谓的组织架构与其衍生出的价值观与意识型态牢牢监控着,并以财富、家世、知识及此种种繁衍附加出的身份、地位为判断基准”将人们类分为上流与下等。多半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并且毫不怀疑它的正确与正当性,且遵循它的价值观,信奉如圣经。

  罗夫人嘴角微微凝起一抹淡淡的笑痕,她太明白自己的定位与这个定位所代表的力量;李蝶飞的反应在她意料中。

  但那分难堪的沉默却只留滞了片刻。李蝶飞很快地抬起头,真视着罗夫人,坚毅的眼神虽然看得出勉强的痕迹,她还是努力地不让自己退缩。说道:“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我希望这件事能完全由阿彻自己一个人决定,这样,不管他的决定是如何,至少都是他自己的意见,不受任何影响。再说,阿彻一向很有主见,就算我说了什么,他也不会听的。”

  虽然罗彻其实早已对她表明过他的意愿,但她还是不愿擅自替他说出决定。他的人生她希望由他自己做选择──尽管他已经选择了,选择了她,和这个家,他希望她和他一起努力。

  但这不是定论,起码对罗家来说不是;她说不出这个定论,也无法理直气壮。如果能够,她原希望保持沉默的,可是罗彻不接受沉默,她只好这么说,让阿彻的行动解释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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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不肯让罗彻离开是吧?”罗家大小姐抢先质问,口气稍稍带着不满。“你别忘了,阿彻可是我们罗家的孩子。”

  “但他也是我妈的孩子。”李蝶飞轻声反驳。

  罗夫人微微蹙起眉,罗大小姐脸色也很难看。这对她们来说是很难堪的事实,尽管她们一直没有承认过。

  “不管怎么说,你就是不肯让罗彻走对吧!如果你真的是为他好,真心为他着想,就应该劝他回罗家。他是我们罗家的孩子,我们不会亏待他,但留在这里,你能给他什么?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不是吗?当年你妈为了自己的私心,不肯替孩子着想,让阿彻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该还他幸福了。如果,你是在想,让阿彻回罗家,少了一个人分担养家的话,我们可以给你一笔钱,或者,你们其它三个也想跟着到罗家来,那也可以。总之,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吧!”

  说到最后,语气中带着施舍的姿态,完全显露出遮盖于优雅与教养下的轻蔑。李蝶飞觉得无比的羞辱,极力压抑翻涌的情绪,力持声音的平静,说:“我们从不想到罗家,也绝不会拿你们的钱,这点,你们尽可以放心。至于阿彻的事,我还是那句话,阿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会做选择,并不是我,也不是你们能够左右。”

  说完这些话,她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们,意思很明显,是打算送客了。

  如果能够,她希望能保持沉默,但沉默不被接受。罗家贵夫人们在轻蔑的同时,未免也太瞧得起她了。她们以为,她可以左右罗彻,却忘了,他身上流的是罗家的高傲自负,以及老妈任性、不受羁抑的血。她这个自尊又自傲、霸道又自我的弟弟,回异于漫世懂得应变妥协、随机适应社会法则的狈种类人;他是属于狼种的,狼种男人的坚持、自主独立与绝对,深深流脉在他的血液里。

  但她们不明白,以为她或他们──罗家,可以为罗彻做决定,成为他的主宰。然而,不,不是这样的。对狼种的人,对罗彻来说,文明、传统、伦理、道德,甚至绝大多数人认定的真理,都不是绝对唯一的。今日的真理,也只不过是文明进化后,多数人取而认同、决定它的意识型态的正确性的时代观念、产物而已。它并不是永恒不变的;当然,也不是不可挑战质疑。他自有他自己的主张。

  所以,她宁愿保持沉默。

  先前,她曾犯了错,以为回罗家对他或许是好的。但这世上除了自己,谁又能替谁决定呢?生命既以独立的个体存在,谁又能成为谁的主宰?

  不管有什么不得已,或迫于什么样的阻力、压力,到最后,关于自己的人生甚或者感情,那最终的结果,终究还是出于自己的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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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台上的月光淡淡洒在墙头上,墙上的青苔静静泛着幽冷的清光。月宫广寒,犹遗有传统在飞翔,碧海青天、地老天荒,痴情依然末了。

  神话的故事总是很美,让人心神向往而抬头抑望。飞翔是人类共通的梦,但美丽的仙女,只怕是后悔偷了飞天的药;卉月的嫦娥,其实是一片情愁吧?

  “唉!”李蝶飞倚着墙,慢慢坐下来;双手抱着小腿,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最近这些日子,她老是在叹气。她才二十岁,但她却觉得她老得如中年。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称心如意;月里的嫦娥,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会偷取西王母的丹药吧?却留着一颗痴情的心,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其实共不喜欢这个故事的。但天台上那曾照耀过亿万年前洪荒的月光,照耀在她身上,她不由得涌起一种下意识的情感,想起这个凄清的神话。

  就像童话的结尾,总是“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神话的结果,多半是无疾而终的,甚至显得草率。因为人毕竟活在现实里,习于亦安于一套逻辑的标准来看待事物,逸轨于常理之外的等于不存在,亦不被承认。这社会自有一套中心,正确的思想,脱出主流之外的,便都是禁忌。

  相对于传统的道学,荒诞不经的神话自然是禁忌;爱情是神话,是以爱情也是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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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啊……”李蝶飞喃喃地低吟起来,脸庞蓦然一红,无端想起罗叶的吻。

  她愣一下,觉得荒谬极了,猛烈地摇头,慢慢再抬起头,心不提防地一跳,赫然遇见罗彻线条分明的轮廓。

  “阿彻……”她呆住了,有点措手不及。他听到她刚刚的自言自语了吗?“你回来了……”面对自己的弟弟,她竟如对生人般的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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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这不是她要说的。她是特地在等他回来的,有很多话要问他──罗彻冷淡扫她一眼,一言不发,掉头往屋里走。

  “阿彻!”她叫住他,连忙站起来拦到他跟前。他将脸掉开,不想和她的目光接触,对着空气拋下一句无动于衷──“有事吗?”

  听听那冷淡的口气!李蝶飞在心里叹口气。看样子她还在生她的气。

  “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快一点了。她从入夜等到现在,倚门盼望的滋味真不好受。

  “我有事。”

  “什么事?你明天还要上课,这么晚回来,我会担心。”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想做什么、几时回来,多少应该有一点自由,不需要事事向你报备吧!”她的焦心关切处处表现在言谈中,罗彻却毫不领情,冷淡的态度犹带几分负气。虽然算是回答了她的话,服从中却有强烈的不满。

  “我并不是想干涉你,我只是担心──”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必你操心。很晚了,我要去睡了。”

  罗彻一言一行都带着气焰,心中的怒气不肯轻易消除。他甚至不再看李蝶飞,越过她走向屋里。

  “等等!我还有话问你──”李蝶飞急忙又拦住休,从口里拿出一个装着钱的小牛皮纸袋,说:“这个──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的?”

  如果不是乔突然交给她这些钱,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过乔了──”她停顿一下,罗彻没反应,她接着说道:“乔说,钱是你给她的,要她交给我。阿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乔告诉我,最近这一两个礼拜,你每天回家后换了衣服又立刻出门,到了半夜才回来──你究竟在做什么?”

  罗彻抿抿嘴,漠然的表情如雕像般冷峻深刻不带颜色。“你别管那么多,那些钱收着就是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是我弟弟,我担心你──”她忍不住提高声调,换来的却是他一声略带不满的轻哼。

  她叹口气,静下气来,瞅他一眼,低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那件事我跟你解释过了,我只是──唉!”

  话只说到一半,她就又忍不住嗟叹起来。他的眼神让她说不下去,他把对她所有的情绪全都表露在眼神中了,充满了愤怒、不满、愠怒以及妒恼埋怨。

  她觉得无奈极了,她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他到底还要她怎么样!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她垂下脸,长长叹口气。

  罗彻没表情的脸,这才稍稍一动,望着她,提出要求:“我要你把钱还给那家伙,以后也不准再接受他给你的任何东西,就算是借的也不行。”

  好任性霸道的要求!李蝶飞迟疑一下,只那么一下,罗彻脸色便难看极了,她赶紧点头,一口答应,说:“我知道了,什么都听你的。”

  “真的?”他这才露出连日来难得见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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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你不生气了吧!”看见他笑,她试探着。

  “生气?我怎么敢生你的气。”语气还是有点酸酸的,多少言不由衷。“我还以为你不点都不在乎我呢?”

  “你还说!”亏他说得出这种话呕人。她埋怨的睨他一眼。“我不在乎你,在乎谁?这些天你对我不理不睬,你以为我心里好过吗?我好歹是你老姊耶!你对我却像对陌生人一样!”

  他们相识太久了,又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埋怨的同时,语气不自觉地带一点娇嗔。

  罗彻很自然的将她拉近,俯低了看她,也不说话,算是表达一点歉意忏悔。就这样,薄嗔微怨中,他们之间耿碍着的冷淡生疏气氛与不愉快瞬时化逝无踪。

  “现在不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了吧?”她收起嗔和笑,摇摇手中拿着的牛皮纸袋。

  罗彻屏息半晌,知道瞒不过,老实回答说:“那是我打工赚的。我在一家酒吧当服务生,已经工作两星期。”

  “酒吧?你到那种地方打工?”这话教李蝶飞听得又惊又痛,像被剌猬螫了一样跳起来。“马上把工作辞了!我不准你再去打工!”

  “阿飞,你听我说──”罗彻搂住她双肩,等她稍微冷静了,才解释说:“我知道你若晓得这件事一定会不高兴,但我只是想帮一点忙──”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想办法,你只要好好念书就可以!”她根本听不进去,挥开他的手。

  “我怎么能不担心!”他低叫起来。“看你每天那么辛苦,我哪还有心情念书!眼睁睁看着你接受那家伙的施舍,我却一点能力都没有,你知道我心里有何感受?我希望能帮忙你、保护你,在你累的时候可以成为你的倚靠,放心地依赖我!”

  “阿彻……”她呆住了,泛红着脸望着他,而后,轻轻地抱着他,又笑又骂他傻。“傻瓜!你根本不必那么做。从以前到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都在我身旁吗?我依赖得你还不够吗?”

  “那不一样──”

  “一样的,你别想那么多了,答应我,听我的话,不要再去打什么工了,好好把书念好才是最重要的。”她伸出小指做信约。“来,勾勾手指──”

  罗彻迟疑着,犹豫地看看自己的手。李蝶飞倾倾头,略撇着嘴,斜睨了睨他,模样娇憨透了。“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养我一辈子的,如果你不好好念书,追求更高的才识,将来怎么跟别人竞争?又怎么养我,让我过舒服的日子?”

  “可是……”罗彻依然犹豫不决。他望着她,那眼眸那么清澈、充满期待──他握了握拳,下定决心,小指勾上她的小指。

  李蝶飞欢欣浮上脸,嫣然一笑,妩媚极了,但她不自觉。罗彻内心突地悸跳一下。月光照,情怀袅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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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你真的不必担心。我现在赚的钱,省一点的话,足够用了。你千万别荒废了学业跑去打工,那样的话只会让我担心而已。你已经跟我勾过小指了,可不许黄牛!”夜影将她视线遮蔽,他痴痴的望,她不知不觉。

  她没察觉他的沉默,转身朝夜空伸个懒腰,双手扳住墙头,往后一仰,对着一片黑漆的天,不怎么认真的说:“啊──我如果长得像天仙美女就好了,前几天我公司的同事才在说怎样钓个金龟婿呢!都怪老妈把我生得太不起眼了,不然,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让他供养我们一辈子,就不必那么辛苦了。她们还说,要我多出去走动、去见识见识呢!”

  “你该不会真有这种该死的想法吧?”罗彻以为自己听错,怀疑地盯着她。

  她心虚地低下头。的确有那样想过,只是她很有自知之明,而且她一向不太喜欢昆虫。

  “你不会真的已经──”看她那心虚的模样,罗彻惊心颤跳起来。那是他最不能忍受的。想到她可能和那个男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甚至亲密的接触,他实在无法冷静。

  “没有!”李蝶飞红红脸,忙不迭地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再说,就算我想,也没有人会要我啊!看看我,长得又扁又不出色──”

  “谁说的!你长得很漂亮。”他心安了不少。表情柔和起来。

  “你不必安慰我了──”她笑笑,当他是在安慰,不怎么在意。

  “不!”他却认真看着她,很认真。“我是说真的。你真的很美,很令人心动。”

  李蝶飞芳心蓦地一跳!这种话出自自己弟弟的嘴里实在有些怪异,但她却不由自主地脸红。犹其它的表情那么认真,认真得教她几乎不敢正视他的眼。

  而这种应该属于情人间的私语呢喃,从他口里说出却那么自然,有一剎那,她简直产生一种错觉,脸红心悸。罗叶这么称赞她时,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此时罗彻这么说,她的心却跳个不停。为什么会如此?她实在不明白──“你别胡说!我会当真的。你这么乱说,害我太自我陶醉会让别人看笑话。”她下意识提高声调嘻笑瞎扯,破坏他们之间那一点诡异暧昧的气氛,也掩饰掉自己不安的心跳。

  “我没有胡说,我是很认真的。”罗彻认真的表情未变,奇怪的情愫在眼里萦绕。“看着我,阿飞。如果我──”

  如果我──怎么样?他没有往下说。她奇怪地抬头看他──眼神一交叠,她不提防地感到一阵昏昡。是夜的恶作剧?那眼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将她里绕──她下意识往后退,脚步却虚浮站不稳,他伸手将她抱住。

  天台上的月光淡淡地洒在墙头上,墙上的青苔静静泛着幽冷的清光。月里嫦娥正躲着在偷看什么吧?

  她宽心一笑,确定是夜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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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过天青,日子又重回寻常的轨道。平和的生活自有安祥的甜蜜,她很安于这种宁静的感觉。自从老妈死后,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心的感觉。

  她的安祥,同事看了都起疑;才不过几天前,她还唉声连连,动不动就叹气。不过,他们也没有大惊小怪,似乎司空见惯。这种“情绪周期”,每个人都会犯,况且,比起那些失恋时呼天抢地,热恋时引吭高唱的歇斯底里症患者,她的情况算是良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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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后,她怕小何又来纠缠,趁着她在洗手间补妆时,草草收拾好东西,赶紧离开办公室。出到街上,夕阳尚依恋着西天,染着一层层粉紫橙红的波浪。她留恋地贪望了几眼,方低下头,冷不防一辆机车煞停在她面前。

  “阿彻!”她先是吓一跳,看清了机车上那个人,轻呼声转为惊讶。

  “上来。”罗彻朝后坐倾个头,要她上车,口气带着命令。

  “去哪?”李蝶飞一时反应不过来,呆站着,脑中冒出一堆问题。“你哪来的机车?你又没有驾照,这样骑车太危险了!该不会又去打工了吧?”

  罗彻充耳不闻,见她站着不动,索性张她抱上机车,踩下油门,说:“抓紧我,我要走了!”

  李蝶飞惊呼一声,叫说:“你要我去哪里?不行啦!我还要工作──请假太多次的话,会被开除的!”

  “那就辞职吧!”呼啸的风中传来罗彻的不以为然。他有他的打算,再忍耐一些日子,他就毕业了;这段时间,他宁愿生活过得辛苦一些,也不要她一个人那么辛苦。

  “可是──”一阵强风灌过来,吞没了她的顾虑。

  她没办法,只得抓紧他。几次道路坑洞引起的离心颤栗感,吓得她不由得抱住他。惊悸过后,她镇静许多,内心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阿彻的背,宽阔得教她陌生,不再是她记忆和认识中那个小小的少年,而全然是个陌生的男体。她感觉荒谬的犹如在抱着一个男人,莫名其妙的脸红。

  什么时候,阿彻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不再是少年?第一次,她意识到他身为她弟弟以外的,属于男人的部分。

  有一天,他也会像现在这样,载着他喜欢的女孩如此在风中穿梭飞扬;女孩会柔顺地紧抱着他,而他会爱怜地对她笑──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那一天一定会来到的。她简直不敢想,不愿去想──风声呼啸不停,车子驶离市区越来越远。夕阳在坠,路旁的景色越去越荒芜单调,终而放眼望去一片山坡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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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坐定,轰隆声远远传来,只片刻,从夕阳那方浮现出一架飞机,带着彩霞飘过来。声音越来越大,飞机越靠越近,越飞越低,“轰”一声,她仿佛来不及眨眼──便从他们头上翩啸而去,缓缓地降落在远处那片宽土上。

  “喜欢吗?”罗彻含笑望着她清亮的眼神,看她兴奋的神情像小孩一样。

  李蝶飞胡乱地点头,感动得说不出话。或许是落日的关系吧?或许是因为宽广宝蓝的背景天空,更或者是远处那点点灯光,还或是西天那染了一片一片的彩霞,再平常不过的飞机起落景象,竟让她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罗彻似乎很了解她的心情起落。“前几天有个同学提起这地方,我就想带你来看看。”

  “谢谢。”李蝶飞泛起一个甜笑,轻声道谢。

  四下草叶窸窣,微微起了风,空气渐渐在凉。她穿得单薄,罗彻脱下薄夹克递给她。“穿上吧,着凉了就不好。”

  “我不冷。”她摇头,也怕她着凉。

  “骗人,看你都起鸡皮疙瘩了。”他皱眉了。看看她,带一种亲爱。“那么,这样吧──”薄夹克一罩,将她裹在怀中,双臂将她紧抱。

  “阿彻!”李蝶飞轻呼一声,有一些不安。这个不安来得太莫名其妙,她觉得有一些羞惭,为内心深处那个意识过度。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了?还是神经太过敏?想着想着心一宽,对自己失笑起来。

  她想罗彻闹着好玩,就由着他吧!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背对着夕阳,静静望着远处的灯光。他里抱着她,她偎在他怀中;流风四起,草丛间私语唧唧,说不出的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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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彻,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都是一些高中生嘛!”李蝶飞转头看看周遭,幽暗的灯光下三三两两聚成一堆在喝啤酒果汁的,谈笑聊天的,或者随着音乐摆动身体的,不管男女看起来都很年轻,十七八岁左右。

  罗彻没有回答,朝四处随意望望;围在音响旁的几个男孩瞧见他,全都围了过来。

  “阿彻,你真的来了!”走在最前面和罗彻差不多高大的男孩像是很惊讶,没意料到。

  罗彻松个肩,另一个矮了半个头的男孩抢着接口说:“南门刚刚才跟我打赌说你今天绝不会来,嘿,还是我神算!”转向那个高大的男孩,贼笑说:“南门,阿彻来了,欠我的三客牛排可别忘了!”

  南门翻个白眼,算是认账了。皱眉瞪着罗彻,说:“怎么搞的!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怎么──”目光瞥过李蝶飞,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干嘛带你老姊来?”罗彻瞅他一眼,晃晃手中的机车钥匙,下巴朝刚羸了三客牛排的矮个子男孩抬了一下,说:“没办法,车子是跟活宝借的,这是交换条件。”对带李蝶飞来的事,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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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宝挨了一拳,吵吵闹闹一顿,目光溜到李蝶飞身上,大概闻出了什么不寻常的气味,暧昧地用手肘推推罗彻,压低声音问:“你马子?”

  几个人立即把目光投向李蝶飞。一下子成为注意的焦点,她吓一跳,楞了一下。“啊!我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活宝就抢着接下去说:“女朋友对不对?阿彻真不够意思,有女朋友也不说一声,瞒着大家!”一副自以为是的了然。转对罗彻兴师问罪:“阿彻,你也太不够朋友吧!有这么正点的女朋友也不跟大家介绍介绍!”

  “活宝说得对!这小子,太不够意思了!”

  几个人三言两语的夹攻,李蝶飞想寻隙澄清,罗彻却说了更让人暧昧误会的回答。

  “我这不是带来了吗?”他扫了他们一眼,不像是在开玩笑。

  “真有你的!”几个人笑成一堆,搥来揍去的。

  李蝶飞皱了下眉。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乱说!但看他们几个男孩打打闹闹的,她告诉自己神经不必太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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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强烈的节奏摇滚蓦地响起,几个人哄然一散,各去寻邀猎中的舞伴。罗彻也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舞池。

  “我不会跳舞──”她急叫了起来。她跟本不会跳舞。

  “没关系,你只要随着音乐摆动身体就可以。”音乐声很吵,他贴在她耳畔轻声叮咛,才放开她。

  她犹豫着,看看左右。场中的男女都尽情恣意地扭动着身体,陶醉在节奏强烈的旋律中,放肆的,根本旁若无人,也没意识到其它人的存在,激情狂放,完全沉浸在个人的摇滚世界里。但她还是僵硬得动不了,连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罗彻干脆牵住她,牵引着她舞动;刚开始她仍迟疑僵硬,慢慢,她身体开始感受到舞动的节奏,身影奔放起来。

  连续几首快节奏舞跳下来,她呼吸几乎跟不上音乐节奏,停站下来,径自走下舞池。

  “累了?”罗彻跟着走下来。

  她挥个手,微微喘气说:“我没事,你自己跳吧,别管我。”她全身都是汗,黏答答的,又累又渴又燥热。

  罗彻转身走开,立即又折回来,手上多了杯果汁。“哪,应该觉得很渴了吧?”

  “谢谢。”

  李蝶飞微感一些意外,表情有些受宠若惊。阿彻并不是那种事事仔细、小心、体贴的人,但却将她在意,在心里为她放了一些心思。

  咕噜喝下半杯果汁后,她觉得清爽多了,不再那么燥热,比个手势,说:“我想再多坐一会,你去玩吧,不必在这里陪我。”

  罗彻不置可否,在她身旁静静坐着。他的安静,和重金属乐声狂暴嘶吼的喧闹形成极不相衬的画面。她伸手推推他,要他不必理她;他烦不过,反抓住她的手──玩笑的,或许是带几分狎昵──用力一带,太用力了,将她带进怀中。她因为不提防,心头一阵惊吓,恼怒他一眼,带些嗔。在嘈杂的音乐声中,一切发生得无声,距离外,只看得见那种亲密的感觉,和一点你侬我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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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们两个──”活宝不知打哪儿冒出来逮人。“太那个了吧!躲在这里卿卿我我,存心叫我们吃味!”

  “你胡说什么,活宝。”罗彻如剑的眉不打折扣的皱蹙起来,有些恼两人的世界被打扰,他只想静静和李蝶飞并肩坐着、笑着,这些人却不识趣地过来搅和。

  活宝贼笑一声,吆喝了两三个人过来,硬是拉把椅子挤在他们之间。

  “你误会了,我们──”李蝶飞试着解释,却被鼓噪声打断。活宝带头,起哄着要罗彻“坦白从宽”。

  “从实招来,阿彻你跟阿飞认识多久了?在哪儿认识?怎么认识的?交往到什么程度?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招术欺骗人家,不然人家长得这么正点,怎么会看上你这种粗鲁没品味的家伙?”

  “我们是──”听他们越闹越离谱,李蝶飞想再澄清,罗彻却阻止了她,用一种半不正经的玩谑态度睨了他们两眼说:“我跟阿飞啊……”他故意压低嗓音,故弄一些玄虚。“我们从小就认识了──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算算有十几年了。至于我们交往到什么程度……嘿嘿!当然不会告诉你──”

  “什么嘛!原来是青梅竹马!”活宝啧一声,言下之意,根本乏善可陈,没什么搞头,什么“泡妞术”那一套压根儿没派上用场,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小子,就会乱放炮!”掩不住几分失望。

  南门哈哈大笑,扣住活宝的脖子,说:“阿彻,活宝哈得要死,指望你传授他两招,哪晓得你也只是‘幼儿园’程度!”他跟罗彻交情好,其实知道李蝶飞和罗彻的关系,故意不说破,伙着罗彻逗活宝。

  活宝几分恼,又失望。

  “青梅竹马”,可想而知,光靠近水楼台之便就能搞定,谈不上什么“罩马子”技巧,自然就没什么“招数”好传授。他们这些明星中学的学生,虽然个个天资聪颖,泰半是天之骄子,还是对感情感到好奇,满腔青春情怀。

  李蝶飞听得好笑,勉强忍住,晶莹的双眼却忍不住地流出盈盈的笑意。罗彻看在眼里,嘴角也隐约扬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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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宝见他们“眉目传情”,故意作弄,起闹说:“阿彻这小子光会说大话,谁晓得是真是假!我看啊,搞不好他连阿飞的手都没牵过,更别提什么亲吻!”他原差点脱口说出什么ABC,还好临时煞住了。

  “活宝,你别胡闹。”南门斥他一声。

  但几个人听活宝这么说,开始拍手喊叫,鼓噪起哄,要罗彻亲吻李蝶飞。罗彻很大方,俯身吻了李蝶飞的脸颊,男孩们叫笑狎闹,乐不可支。

  “不行!”活宝又来捉弄,故意丢出一个更大的难题,贼笑嘻嘻的说:“你别想这样就蒙混过去。都什么时代了,这年头哪有人吻女朋友只亲脸颊的!”

  一席话又将男孩们狎闹的情绪带到高点,几个人又吼又叫又拍桌子,闹疯了。李蝶飞尴尬极了,困窘得无处躲避,偏又有口难辩。

  她望向罗彻,他也正在看她,周旁鼓噪不休,闹烘烘的全等着看他们“情投意合”。罗彻目光扫向众人,众人烘闹得更厉害。看样子,他不作任何表示的话,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表情压淡,心事藏在深层的心中。靠近李蝶飞,在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之前,环抱住她,亲吻着她的唇。

  “好啊!”吆喝声四起,大家又拍掌又吵闹,还有人吹口哨,场面热闹到极致,也兴奋到极处。

  李蝶飞却吓了一大跳,心慌乱极了。她没想到罗彻会跟着他们起哄,竟真的亲吻她,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哦!不!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是……他们的关系……这太荒谬了!

  有一世纪那么长,罗彻才放开她,但在唇离开她的唇之前,不知是出于一种不自禁,还是难以名目的情愫,他竟又吮吻一下她的唇,带一种恋恋。

  哨叫声一直没断过,久久,狂躁的情势才慢慢冷却。南门略皱着眉瞪瞪罗彻,似乎在说他玩得太过火;罗彻扬了扬眉,一贯自我的神态。

  等烘闹的人散开后,借着音乐的掩盖,李蝶飞才悄悄声埋怨罗彻说:“你不该这样乱来的!”

  直到现在,慌乱已经稳定了,但她的心还是颤跳不停。他不该这么乱来的。

  “不这么做,那些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会一直闹到你投降。”罗彻冷峻的轮廓漾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和。他一直压抑着他内心深处的渴望,而今那渴望溃堤了,这以后,他不晓得他还能抑压多久。

  李蝶飞摇摇头。“一开始就应该把事情解释清楚的,他们也就不会误会。”这种情绪该怎么收拾?她发现她竟然不敢直视他双眼。那拥抱的感觉还遗留在她体内,那亲吻也还残存在她唇齿之间,感觉是那么真实,她简直难以面对。

  “就让他们误会好了。”罗彻毫不在意。是他造成这种暧昧的,在他下意识里,也许渴望这种暧昧。

  旋转彩灯不停地旋转出缤纷的光影;舞池中的男男女女依然忘我地在舞动。刚刚发生的那一场骚动,像是一场梦,随着流动的旋律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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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看看。”罗彻起身过去,走几步回头看看她。

  她对他比个手势,表示没关系,顺手拿起果汁把原先喝了半杯的果汁喝完。搁太久了,味道怪怪的,有点走味。

  她吐吐舌,两个女孩往她这边走过来。

  “你叫李蝶飞吗?你跟罗彻是怎样认识的?”

  问得没头没脑,李蝶飞先是楞了一下,才了解话是对着她讲的。

  “我……呃……”她有点吞吐,该怎么说呢?

  “你念哪个学校?”高校生最在意念的学校好坏了,因为其中关系着意识的优越。

  李蝶飞老实地回答。女孩俏丽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些不屑。“原来是那间职校,不用考都进得去。”

  不用她们特意提醒,她也知道。她本来说不擅死读书和考试,但天生我材,又何止读书拿高学历一途才能出类拔萃?

  她笑了一下,不以为意。“是啊!不像你们,必须念得那么辛苦。不过,我对考试不太行,也是好不容易才毕业。”

  “毕业?你毕业了?那么你年纪比罗彻还大喽?”声音十分惊讶,表情相对的不平与轻蔑。对十七八岁正青春的少年男女来说,相差一两岁已是很难弭平的代沟,宛如相差一世纪。她们想不懂,罗彻怎会看上一个又老、头脑又普通的女孩!

  李蝶飞困难地挤出个笑容,低下头假装寻拿饮料。她怕她们接下来要问她跟罗彻是什么关系了。

  “你们交往多久了?”逼过来的问题差不多的难以面对。

  她支吾着。不知怎地,不敢解释自己其实是他的姊姊;这种感觉与心情她奇怪,似乎有一些疼痛和不甘。

  “阿飞!”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罗彻走了过来。呱噪的重金属摇滚戛然停止,灯光暗了下来,满室扬起柔和沉缓优美的旋律。

  女孩子看看他们,文换一个眼神,转身走开,她松了一口气。不管她们的用意是什么,至少提醒了她,她和这场青春舞会的不相衬。

  “阿彻,我们该回去了。”她站起来,头一低,表情有些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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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还早呢,来!”罗彻一贯他的独行独断,不由分说,便拉着她走进舞池。

  灯光昏暗极了,故意让人彼此看不清的那种色调。音乐声冷冷地像呢喃,催酵着人感情中的某种不自禁。舞池中许多对青春男女拥抱在一起,脸贴着脸,随着音乐缓缓左右摆动,身体几乎紧贴着,传送彼此的心跳。

  “我不会跳舞──”李蝶飞还是找着那个借口,不敢让视线乱瞟。

  “没关系,你只要抱着我就可以。”罗彻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后,跟着双手环抱着她的腰。

  然后,然后她感到他身体慢慢贴靠着她的身体,轻轻的……缓缓的,一种小心的接触;又然后,环抱她的力量一紧,她整个人贴住了他的身体。她仿佛全身都感觉到他身体的存在,耳际回绕的全是他的心跳。

  “阿彻……”李蝶飞不安极了,全身紧绷着。这是属于情人们的舞,他们不该跳的。

  但力量反而更紧了。他在耳边轻轻说:“抱着我,放心靠在我身上,不然你会很不舒服的。”

  是的,她的确觉得很不舒服,反作用的的关系。因为不安,她的手不敢抱住他,又极力避免让脸和他相偎,整个身体僵硬无比。反而给肌肤增加不少负担。

  “可是……”昏暗的灯光太容易教人意乱情迷,周遭这种暧昧的昏暗越来越让他们看不清自己。

  内心始终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她某种禁忌,但她抓不住,幽暗的灯光下,那微弱的声音如此的缥缈。

  “靠着我吧。”罗彻又将她环绕得紧一些,全心要将她拥抱。也就在这一刻,她无法再理智的思考了。

  属于凯撒的归凯撒,属于这一刻的,就还给这一刻吧!

  李蝶飞放弃挣扎,略迟疑着,慢慢地,将脸庞贴偎在他身上,跟着双手缓缓地环抱住他。

  她沉浸了,沉浸入某种她原想抗拒的不该中。原本走在轨道中的他们,现下却脱轨了,脱出一种正确的范畴,跌入禁忌中。

  她不知阿彻心里是怎样想的,但她慢慢察觉了,察觉那深埋在她内心底处的异常感情。

  她觉得无地自容,她怎么能够──耳畔的音乐懒懒又轻柔,在他们心中撩乱着──爱是一条河,像那大江东去不回头。

  不回头,不回头,一旦爱上就无法回头。

  即使是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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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好漂亮!”那一望无际的蓝,和天空连成一片,李蝶飞看着不禁低呼起来。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到海边了,几乎快忘了海的面貌。秋日的海是最可人的,少了很多人群的喧哗,却多了一点清丽潋滟的味道。

  “应该早点来的。”罗彻有点惋惜。海,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逐浪的。他看看被窗边阳光洒了一身金粉的李蝶飞,没有说什么。她就像是海,他在感受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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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在滨海公路上奔驰,风景一路褪逝,快得让李蝶飞忙不及欣叹。这时,她反倒有一点希望车子就这样永远奔驰下去,没有终点,也没有靠站。

  这次的假期来得太意外。平时放假,她总得照顾乔和小昭,带他们出去走走。但这次连续假期,张妈妈突然不请自来,哄了小昭一个晚上,央求着让小昭到她家住两晚。小昭闹着要跟着张妈妈,她没办法,结果却连乔也跟着去了。

  如此一来,平空多出的个人时间,她反而不知该如何排遣。同事小何戏谑说她无趣;的确有道理,只是,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她长这么大,日子从没有过如此悠闲。

  啊!真的是悠闲!兼职的工作如她所料的被辞退后,这些日子来罗彻便硬拉着她四处晃荡,看夜间电影、一起分吃冰淇淋;动物园、美术馆、天文台。甚至PUB、电动玩具店都有他们流连过的足迹,即使无所事事,在街上闲逛也好。他们就像情侣一样到处游玩,她觉得有些不妥,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好;她喜欢跟阿彻在一起时那种明净清澈又安心的感觉。

  然而,这种安心的同时,另一种更大的不安急速地扩增。像癌,病变──不正常的细胞,以几何级数分裂成长,吞噬掉正常的细胞。

  “在想什么?”罗彻唤醒她的怔忡。

  坐了许久的长途客车,又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程,海,终于、确切地波涌在她脚底下。她却一路怔忡,怀着心事走过。

  “没什么。”她踢掉鞋子,踢踏着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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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彻跟着脱掉鞋子,往沙滩后方远远一甩,连带把她的鞋子也丢掷得老远。她抗议一声,他泼水朝她溅来,她不甘示弱,盛了一掌海水泼回去,没多久,两人身上就湿了一片。

  果然辽阔无际的海,还是需要亲身去体触。这里头有冒险的梦,还有未知与未可期的情怀,每一起波涛都是一首诗。

  他们就像寻常的情侣一般,在这里掬起一掌清澈的海水,终究还是要看着它从手指缝间流逝,重回到海里去。眼望着一片无情海,心中却拥有一片有情天。

  李蝶飞蓦然站住,侧身对着海,仰起头向青空。这个举动并无任何意义,因为什么也不去想──也或许,充满太多她不敢去想的。

  她退了几步,转身面对海,坐在沙滩上。罗彻捡回鞋,落坐在她身旁。她侧眼看他,他侧头回望,交换一个两人都无法名状的眼神。

  云影慢慢地将阳光遮蔽,一大落一大落的,垂得很低,看起来像有大雨要来。秋色是全新的,但还是残余夏天的味道,闷热、潮湿、骚动,以及那夹风吹来的咸腥味。

  “阿彻,”李蝶飞撩开被风拂乱的头发,像是考虑了很久,终于下决定般说:“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真的不打算到罗家吗?”

  疑问来得突然,罗彻听得直皱眉。怎么到现在这时候,还在想这件事?他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这件事我们不是讨论过了?为什么有突然提起?”他的决定不会变,根本没有改变的意思。

  “并不是突然,我想了很久……”李蝶飞拍掉脚踝上的沙子,慢慢穿了鞋子才抬头面对他的询问:“罗夫人和大小姐来过了,明白的提出要求,要我说服你回去。”

  “你怎么说?”罗彻维持相同的表情,认真中有柔意。

  她没有马上回答。云层越来越低,空气变得窒闷难受,大雨将来前的那种闷热,带着潮湿和黏嗒。

  “好象快下雨了。”她看看天空,语气一转,说:“我没有答应。我并不能替你决定,但是──”语气又是一个转折。“虽然我并不喜欢她们,但她们到底是你的亲人,看得出来,她们是真心为你着想,认真替你打算。”

  “是吗?那么你呢?你希望我怎么样?离开?还是留下?”

  “我……”她难以开口。她的心已被异变的细胞侵蚀,得不到道德的救赎。他离开的话,对她来说,或许是好的。

  “阿飞,你听我说──”罗彻扳住她的肩膀,很认真的,很真心的,深深看入她的眼中。“我之所以不愿到罗家,并不是因为任性,也不是意气用事。当然,我跟他们之间徙有血统的关连,而没有灵魂的连系。血缘上,或许我跟他们有不可否认的关系,但于感情灵魂上,却完全是陌生的。这样,你能了解吗?”

  “灵魂?……”喃喃地。

  她怎能不懂?!在她身为他姊姊的身分的同时,这身体却又住着一个女人的灵魂,僭越禁忌、道德。她怎能不懂!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罗彻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笑容,将他气息的冷变得温柔。他替她拂开须旁的发丝,指背轻轻抚着她脸颊,缓缓拂过她干热的唇。

  “我想我们该回去了!”李蝶飞眼眸一低,站了起来,忙碌地拍掉身上沾的沙子。

  罗彻水清的眼底闪掠过一抹疑说不清的黯淡,像是云影。他没说什么,跟着站起来,两人一路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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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途他们改搭火车。对号车,他们无座位,捡了角落的地方默默站着。大雨要来未来,天色原已晚,低厚的云层将向晚的夜遮掩得更暗,车窗外看不到闪逝的风景,只有车窗上反映出的单调沉闷的车内景象。

  随着火车进站靠站,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拥挤。惨白的灯光下,他们几乎被挤没在人群里。

  “你还好吧?”罗彻低头问。

  李蝶飞困难地点头,被夹挤在陌生人中。他心疼又不舍,费力将她拉到身前。

  “谢谢。”李蝶飞轻谢一声。车厢内人声嘈杂,说话很费精神力气,便没再多说什么。

  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没有回转的空间,她不得不稍稍靠近他,却为自己这个举动抬头对他抱歉一笑。他心里一阵波动,微微俯低脸,搂住她的腰。蓦然地,教她红起脸。她幽幽望他一眼,在嘈杂的车厢中默默;他更加搂紧了她,依着她微乱的鬓发。

  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心情,又是何时成了心上的烙痕?有种感情,是有口不能言的。因为那是道德的禁忌、败德的伦理。

  旁人眼中,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的情侣;然而,他们各自心中的感情却隔了一层阻碍,没有着落处。这瞬间的默默,有太多的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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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蝶飞心头猛然地悸跳一下,差点惊叫出来。暴怒的雷声实在有让人心脏麻痹的恐怖力量,而且让人不提防。

  不过片刻间,她全身便已经湿透。看看罗彻,亦是和她一样的狼狈,她竟不合时宜地笑出来。

  罗彻走近她,将她拥纳在怀中,为她遮蔽雨。“你还笑!搞不好会着凉!”语气中带着的责备,心疼多于斥责。

  “不必担心,我很好。”李蝶飞又笑笑。他自己也淋得全身湿透了,还在担心她会着凉,只怕他自己先受寒。“你还是先照顾你自己!”

  “不行!万一你着凉了怎么办?”罗彻固执得很。

  “那么,跑回家吧!”李蝶飞也不跟他争,自己先跑起来。“快点!雨越来越大了!”

  雨真的越来越大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总算跑到家,浑身湿得如同化成了雨。

  “哇啊!好冷他……”她轻呼一声,忙催着罗彻说:“阿彻,你快去洗澡,免得着凉了。”

  “你先去!”罗彻反将她推向浴室,边脱掉上衣,抓了条干毛巾胡乱擦着。“我没关系,换了衣服就可以。你赶快去洗澡吧,别着凉了。”

  “可是……”

  “别可是了……”他不再让她说话,硬将她推进浴室。

  她拗不过他,只得快快冲洗掉身上的寒意。热水温身,被大雨冻僵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温度。

  她匆匆换好衣服,很快出了浴室,毛巾包盖住的头发尚滴着水珠。

  “阿彻!”她催唤着罗彻,担心他受寒。先前她冷得直发抖,那种身体冻僵的感觉直锥入心窝,洗完了热水澡才觉得好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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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彻很听话。虽然并不觉得冷,但身上残滞的黏嗒感总是不怎么好受。

  他把热水加大,热腾腾的蒸汽弥漫整个浴室,像是在燃烧,蔓延到他心房,狂肆着他心底某处在着火。

  那一切他拚命压抑的,触犯禁忌的不该,随着大雨溃堤泛滥了。这是诅咒吗?有没有终点或尽头?

  水声哗哗地,将他无声的吶喊吞没。这一切不会有回答的,他其实早就明了。禁忌的永远是禁忌。

  他的心在着火,将他的感情烧出一片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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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好了?”她含笑抬头,收起吹风机。卷乱、仍带点微湿的发垂散在颈肩。

  他默默注视着她。她头发因为自然卷的关系,总显得卷曲微乱,老有一种被风撩弄的感觉,大有别于那种整齐不苟的秩序清秀,而自生一种凌乱的美,让人忍不住去撩拨。

  他撩起她凌乱的发丝,望住她不动。

  怎么了?她眼神在问。他望她的神情,勾动她太多她不敢、不愿、不该去想的,那她一直怕泄露的心底最隐密的私意。

  “阿飞……”他看着她,抚摸着她脸庞,心里涌起一股汹汹难安的波涛,在血脉里四处窜动着,再也压抑不住。渴望亲吻她、抚爱她。目光痴了,低了脸,亲吻住她的唇。

  “阿彻!你……”她吓一跳──或者说,是不安。连系住他们两人之间关系的禁制,在某个地方松动、脱轨了。她以为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却没想到他也──她只觉一股溃了堤的汹涌波涛,排山倒海地向她淹来。他放纵他的情感,搜索她的情感,亲吻着她的唇、她的耳畔、她的肩项和胸膛。

  “阿彻,你在做什么?快住手!”她慌了,用力想推开他。他受了抵抗的刺激──或者因为体内奔腾的热流,他的吻停不了,带着爱欲的热,更激烈地抚爱着她。

  “住手!阿彻──”她不断抗拒着,抗拒这不该的感情。

  但怎样停止这股爱呢?他停不了。

  情深必坠。感情到了某个深度,必然堕落,义无反顾的去爱。他怎么停得了?!他一直喜欢着她,不仅于精神层面的留恋,甚至,将她当成一个女人在渴盼;爱与欲并存,他渴望将她拥抱。

  “我喜欢你,阿飞。”他不再抑压掩饰了。表露的情感,痛苦又认真。

  “阿彻……”李蝶飞错愕住。那张脸是那么熟悉,但那脸上流露的却是陌生的神气,不再是她弟弟──完全是一个男人的认真,在对她诉爱。

  “你不要胡说!”她逃避,不愿相信,拍撩起自己内心的感情。

  “我没有胡说,我是认真的。”他扳住她的脸,要她看他。“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阿飞。难道你没有察觉吗?”

  “不……”她摇头又摇头,不知是不相信还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他,熟悉又陌生,不再是她认识的弟弟。那一切全都脱轨了,她怕身体里住着的那个女人的灵魂会脱轨叛德。

  “我爱你,阿飞……我爱你……”罗彻喃喃地,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且不断地亲吻着她。

  “不行……阿彻──”她颤退着,却无从逃避。

  雷声轰隆,大雨连连。一声雷闪,灯光忽然暗灭,屋里屋外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她更不安了!怕这夜与黑暗。

  “快放开我,阿彻──”她声音颤抖着,几乎是央求。

  他不放,抚爱没停,更加情烈狂放。黑暗煽惑了最原始的感情;他的爱,已停不了。

  他轻轻将她拥倒在床,吻着她的唇,她的一切──“阿彻,我们这样不行的……”她低声抗拒,声音软弱无力,与其说谎,不如说是可怜兮兮。

  她害怕,害怕这一切,害怕结果,最后会变成怎么样?!

  “别怕!一切有我。”罗彻情迷意乱,对她的爱和渴慕那么深切。“我爱你,阿飞,真的爱你……”

  “不行的!我们──阿彻!你理智一点──”她拚命告诉自己不可以,想回避,却无从逃避他的爱。

  “我一直很理智的,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透过黑暗,他的声音无比清楚坚定又冷静。适应了黑夜的颜色,他们凝视清了彼此的面容表情。她的不安、挣扎、矛盾和害怕、疑怯,与不知该如何,他全看在眼里。那种种复杂的情态,才是她最真实的心情吧?泄露她无法、更不敢说出口的爱。“我只想知道,你心底是否也爱着我,阿飞?”

  “我……”她想否认的,但她身体里住着的那个女人的灵魂却占据了她的心,主宰她的感情。

  “你爱我吧?阿飞──”他要一个肯定,认定她无言的肯定。“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不!”她万分艰难地推开那霸据她感情的属于女人的灵魂,拚命摇头否认低叫说:“不!我并不爱你!那是不可能的!你应该非常清楚,不是那样的──”

  “骗人,我知道你在说谎,你在掩饰你的感情。何苦呢?阿飞,你何必说谎骗我?”他可以感爱到她的心、她的情,就像她也可以感受到他的。

  李蝶飞摇了摇头,否认又否认,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软弱得没有说服力。“我没有骗你,阿彻。想想我们的关系,我怎么可能会对你有那种感情──”

  “不!我很清楚,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就像我爱你一样。阿飞,我已经压抑得够久、够苦了,我们不要再互相隐瞒了好吗?”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难道他不明白那一切的禁忌吗?李蝶飞拚命摇头又摇头,死命的摇头。

  “不!不!不!”她连喊了三声。不要再逼她了,她怕──她会受不住!

  “我爱你,阿飞。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罗彻却不断吐着真心,逼着她正视。“我知道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告诉我,阿飞,跟我说你爱我。告诉我──告诉我你爱我!你爱我!”

  “我不爱!我不爱!你是我弟弟,我怎么能──”她摇头又低叫起来。她拚命想否认,他却一直逼她;她被逼得几乎快失去伪装,这句话已经泄露了太多的心绪与不该的秘密。

  他凝看着她,明白她的挣扎,语气很平静的说:“如果我不是弟弟,你就能爱我了,是吗?你是不是想说,你爱我,但因为我们之间手足的关系和血缘的事实,所以你不能爱我?不能接受我?”

  她咬住唇,别开脸,不说话。

  他将她扳向他,要她看着他,正视着他。“是不是这样?你说,是不是因为这样?!”

  她紧抿着嘴不肯开口,眼神流露出请求,求他不要逼她。他不肯,更加逼迫说:“说啊!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这样?因为这个理由,所以你不能爱我?!”

  “没错!就是这样!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逼我!你明知道我不能爱你──”她被逼得没有退处,再也不能躲避,低喊起来。

  “可是,你终究还是爱我。”他凝望她,竟然含笑。

  她的眼眸却流露出一股酸楚,幽幽的,轻声喟叹,不再否认。“我爱你,但又能怎么样?”

  “你终于承认了。”罗彻屏息了好一会。他自始就是等这句话,等她跟他说爱他。

  他不再顾忌,不再压抑,尽放他所有的感情,对他的渴慕与深深的爱欲。他渴望拥抱她,把他所有的爱传给她,感受她的心她的情。他想,要她。

  “阿彻,不行──”她始终抗拒,始终怀着那禁忌。他的爱却停不了;他不愿停止他的爱,吻着她的慌、她的不安、她的抗拒与畏缩。他的热,贯彻她全身,他们爱情的温度。

  他褪开她的衣衫,与她的肌肤相裸触。从唇齿到眉间,自脖项到胸前,热烫的唇,一一烙印过。

  “阿彻,不行的……我们不能这样……”这不应该的爱、触犯道德的禁忌,会让他们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但她的挣扎那么微弱无力,他听不到她的抖颤。

  热烫的唇吻着她的唇、吻着她的身;情热变如丝,侵入她的心。她知道不应该的,她想抗拒,却不由自主地,身与心,充满对他的爱。

  她轻轻抚着他的脸,回吻着他;吻着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一切的一切。他的爱更热烈,灼热的唇,印烫在她胸前最柔软的那敏感。

  蓦然一阵麻热窜抵到她心房,如似轻微的雷击一般,竟教她不由自主地呻吟出来。那灼热没有停,一波又一波的,阵阵的情热与麻酥,教她全身不住地感到颤栗。那热如潮,要她全身起燃烧。

  她只觉得一切都乱了。视线乱了,感觉乱了,心也乱了!那灼热,再一次印烫她的敏感,她低低又呻吟出来,整个世界全乱了。

  低低的,她不受控制地再次呻吟出来。这是爱情的姿势,欲望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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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飞,我爱你……”他吮吻着她的耳畔低喃。

  她心中突然一悸,猛然惊醒,用力推开他,惊喊道:“不行!我们怎么可以──”颓然靠着墙,双手抱住膝盖,将脸埋在双臂里,但又觉罪恶又羞耻,懊悔且难堪。

  “阿飞……”他不忍,靠过去。

  “不要过来!不要理我!”她不要他接近。

  罗彻不听,固执地靠向她,哽着嗓子说:“看着我,阿飞。爱我、接受我的爱,真的让你感到那么痛苦吗?”

  阿飞凄怆地摇了摇头,不知是否认还是无法言说。

  “既然我爱你,你也爱我,为什么还要逃避?”

  “不要再说了!”她捂住耳朵。

  他固执地要她面对,一言一语清晰地传到她耳里。“看着我,阿飞,你不能逃避,我们相爱是事实──”

  “那是错的!我们是姊弟,怎么能相爱?!那是乱──”她吼叫起来。说不出那个字眼。乱伦是颠倒错乱的感情,不能够发生的。

  她不知道她哪里不对劲了,还是不正常?她竟然爱上自己的弟弟,而且还──天啊!她怎么能这样做!只要一想到黑暗中发生的事,她就觉得无比羞愧,有着很深的罪恶感,觉得自己可耻极了!

  “阿飞,你冷静一下,听我说──”罗彻握住她的手,想抚平她的情绪。她想抽开,他紧握着。

  他们的爱情,是一种“面对”的问题。如果他们能够面对自己、面对彼此,他们也就能够面对一切,面对那个禁忌。他们彼此相爱既然是事实,最终,他们还是必须面对这一切的──这一切道德、伦理、规范、纲常,还有,爱情本身。

  李蝶飞慢慢冷静下来,神情却依然凄惶极了,满脸是哭恸过的泪痕。“没用的,阿彻。我们根本不能相爱!我不该──”她怆然摇头。“我们这样是不对的,不正常的,而且不道德。”

  爱情本是无罪的。但他们之间血缘的关系,使得他们相爱成了逆伦的根据,礼法上犯忌讳,道德上起罪恶。

  “不,阿飞,我们没有错,我们只是相爱而已,并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们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哪里有错呢?”

  他们只是生错年代,置身错了时空而已。

  李蝶飞一径摇头。“这不单只是对错的问题,还关于道德伦常的问题。如果我们相爱,别人会怎么看我们?!”还有,他们要如何面对彼此?!

  “抬头看我──”罗微轻轻扳起她的脸,要她看着他。她无法承受他的眼神,想躲,他不愿她逃避,紧紧凝视着。“我不知道别人会怎样看我们,我只知道我爱你。我们这社会,有种种意识形态的禁忌,而我们相爱,触犯了伦常道德和禁忌。但是,那并不是绝对的。如果我们早生几百年,换个时空与社会意识观念,道德的标准不同,规范的标准也不同,那么,我们也就不必受这一切折磨。”

  他也曾问过自己,他是不是不正常,否则,怎会对她产生爱恋的感情,违逆了伦常道德的观念?然而,这种种规范又是谁制定的呢?换个时空,姊弟兄妹相恋通婚并不触犯任何禁忌,那么,“禁忌”是如何形成的的呢?

  人们意识形态的改变,决定了爱情在固定范畴内的正确与正当性,逸出了那个界定的范畴,就是脱轨、败德,得不到大多数人的承认。而随着时空的演变,科学与文明的发达,每个时空年代代表“固定范畴”的道德、伦理、秩序、规范等观念的标准不同,爱情的正当与正确性便也就不同。血亲相爱,不再是亲上加亲,而变成乱伦了。可是,等有一天,科学更加发达了,进入无性生殖与中性的太空时代,血缘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到那时,这一切,又将如何演变了?他们今天所受的挣扎、痛苦,是否将变成一种无意义的折磨?!所谓“乱伦”,又是不是会变为历史遗迹名词?

  许多的禁忌,经过了时间的演变和空间的转换,并不是那么天经地义和绝对的。所谓“禁忌”,其实只是人们受于社会共同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制约的自我扭曲与强逼意识认同罢了。

  “阿彻……”李蝶飞感情受撼动,眼眶凝了泪,说不出话。她没想到他会想那么多,竟是那般认真思考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说的她都明白。有些禁忌,经过时代的轮转,并不是那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等有一天,一百、或二百年后,科学更昌明、科技更进步了,生命型态因生物、医学科技的发达而改变,意识型态发生革命,存在于今日的禁忌变得不再是禁忌;那么,也许他们就可以爱得理直气壮。然后,如果他们能活到那个时候,回顾一百年或二百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们因彼此禁忌的爱而受痛苦折磨,也许会不禁失笑起来。

  但是,即使世界真的如此演变,那也是一百年或二百年以后的事了。他们活在当下,属于禁忌的还是禁忌,现下的他们无法超越。

  人是群聚的动物,他们无法绝世而独立。他们活在纲常人世中,活在道德舆论里。他们之间的感情的正确性决定于多数人认同的道德标准与文明尺度。他们的好,他们的坏,取决于纲常人世感情规范的评断。一切都是被动的。他们从生下来,就被教育什么可以爱,什么不可以;社会自有它一套制度规范每个人的情感。当社会价值观否定他们爱情的正确性时,就表示他们的爱是错误的、不道德的、罪恶的、不应该发生的;触犯禁忌的他们,就将一辈子得不到承认,被拋弃谴责,受罪恶感的折磨。

  “别担心,阿飞,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你受任何伤害。”罗彻的坚定始终没有动摇过。“虽然我们不能结婚,不能有小孩,也得不到社会的承认,甚至可能被唾弃,但只要我们相爱,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那就够了。”

  “不行的,阿彻,我们不能这样做──”她逃避了。

  她多想放胆去爱啊!不在乎一切──但他们毕竟活在现实人生中,活在当下世界里。于道德,于文明,他们的爱徒然是颓唐的挣扎,永远也无法升华;注定永远陷于沉沦的淤泥深潚。他们是无法超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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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了你还──”

  “我不能!我就是不能!”

  李蝶飞一再摇头,摇头又摇头,逃避了又逃避。

  “看着我!阿飞!求求你,抬头看着我!”罗彻语声喑哑地求了又求,求她面对他,面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要再逃避。

  “看着你又能如何呢?”李蝶飞终于忍不住,哭喊出来。“我们根本不能相爱,也不应该相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还不懂吗?就算以后世界改变了,又如何?我们活在现在,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和目光下!我们怎么能像一般情侣那样,亲亲密密、卿卿我我呢!”

  “那么,搬家吧!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静过着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喑哑的声音带些干涩,包含的感情那么深,执着得那么认真。

  “还是是一样的,不管搬到哪里都是一样,我们永远都要背负乱伦的罪恶。”她依然摇头。禁忌的果实不能采,采了,他们就会被逐出伊甸,逐出幸福之园。她希望一切都未曾发生,他们能像以前一样平和的过日子。她抬起头,握住他的手,脸上泪痕犹未干,干哑着嗓子说:“阿彻,我们不能继续错下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的人生还很长,会认识很多新的朋友,将来有一天,你一定会遇到你真心喜欢的女孩。”她不得不这么做,尽管她的心是那么的痛。

  罗彻柔情的眼神霎时冻结住!她居然说出这种话!居然用这样的方式伤他!

  怎么能回头呢?来不及了!他早已来不及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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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颤抖的声音说明他受伤的感情。

  “我──”她心一痛,却装作淡,硬着心肠说:“我希望我们能像以前一样,你,我,乔和小昭,我们四个人一起,同心协力,过着快乐安祥的日子。你们用功念书,我努力工作,假日一家人一起到郊外郊游,一切都和以前一样都没有改变。那样不是很好吗?等你们都长大了,各自成家立业,我的责任也就完结了。”

  “那我们呢?你明知道我爱你──我们之间该怎么办?”

  “阿彻,听我说,这样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真的没办法了,只能这样,错误的感情流动必须让它重回正常的轨道。否则,脱了轨,越离越远,就再也回不了头。

  罗彻的表情却冷白地寒地极点,无法接受也不愿去接受,拚命想压住声音中的颤抖。

  “你要我像以前一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的生活──我做不到!一切怎么可能都没有改变呢?我又怎么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做不到!”

  他用尽身上的力量大声喊出来,冲了出去。

  “阿彻──”李蝶飞追了出去。

  大雨哗哗,天台上落成了一整幕密密的雨帘。只片刻,倾空的雨就将他们淋淹。

  “雨这么大,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她在暗里问,问声轻轻颤抖着。太多的东西,夜里无法寻,她怕无法挽留。

  他在雨中淋,在黯淡里徘徊。

  “一切都改变了,已经回不了头。既然你不能接受我,我只有离开。我没有自信能再和你共同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再没有自信能克制对你的感情。我想碰触你、拥抱你──再继续待在这里,只是让彼此感到痛苦而已。”

  “阿彻!”她叫着,抓了一掌空。绝望地看着他掉头走出他们的雨中。

  她错了吗?她这样做错了吗?她只是希望像以前一样过着宁祥的生活,她只求那样,保留住那样小小的幸福就够了,他却离开了她!

  她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她既不能爱他,不能接受他的爱,但一切不该发生的已发生,再也回不去了──她应该怎么办才好?

  她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蓦地,突射来明亮的光照映着她的痛,将她围罩在芒辉中。

  屋内灯光恰时亮了。整个街道,同步放着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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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门墙边倚站着个人影,他看着叫起来:“阿彻?!”

  他的样子狼狈透了,表情毫无神采,衣服又皱又脏,一脸乱发和胡渣,像是几天没睡过觉。

  “你怎么了?怎么搞成这副德性?两天没见你到学校,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南门惊讶地打量他,摸出钥匙开门。

  下星期就要模拟考了,这节骨眼罗彻却一连两天没到学校,他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却没料到他会这样一身狼狈的出现。

  罗彻没吭声,等南门开了门,一脚将门踢开。

  “借我住几天。”丢下这句话,他便直直走进去,见到床,便扑倒上去。

  “那是活宝的房间,我的在这边。”因为离家远,南门和活宝在学校附近合租了一间公寓,平时就是他们的集散地。

  罗彻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南门的房间,也不说话,往床上便躺。

  “到底怎么了?看你这样狼狈,跷家了是不是?”南门拉了把椅子过来坐着,双手搭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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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罗彻丢在房间,自顾做自己的事。冲完澡出来,却见他默默吃着泡面,问他话也不答,他干脆不理他。

  “南门──”过了一会,罗彻突然开口,没头没脑地说:“你觉得我不正常吗?”

  “那要看是什么情形,”南门回头。“像你这样,一身脏兮兮又狼狈地突然出现在这里,我就觉得很不正常。到底怎么了?”

  罗彻看看他,默然了一会,低下头吃面。

  “你不想谈就算了,爱住多久随你。不过,你什么都没带,怎么去上课?下礼拜就要模拟考了。”

  南门一番好意,但看罗彻的模样,似乎仍没有听进耳。他摇摇头,随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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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心啊!”小何嘻皮笑脸。“你都没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吗?再不出来散散心,我看你一定会垮的!”

  这叫散心?!硬拖着她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叫“散心”?李蝶飞不由得苦笑,她宁愿一个人静一静。

  罗彻离家已经快一个礼拜,一直没有跟她联络,她不知道他好不好,担心他的情况,自己却倒先消瘦。她完全无计可施,对他牵挂,他不在她身边却较他在时更让她感情受折磨。

  “哪!”小何也不问,就擅自帮她点了一杯“龙舌兰”;明知道她不会喝酒。“试试看,保证你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行乐须及春’,好好享受,这才是青春!”一副玩家女郎的口吻。

  李蝶飞摇头皱眉。“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了──”

  “急什么!”小何按住她肩头,将她拉回座位上。“拜托你,阿飞,别那么落伍好吗?现在才几点?精彩的都还没有开始!”

  一旁的同事也跟着瞎闹,她没办法,只得坐下来,忍耐着PUB里的嘈杂和乌烟瘴气。舞台前围着一堆老少男女,跟着台上背着吉他,跳来跳去吶喊嘶吼的歌手扭腰摆臀。尖叫声连连,她只觉得吵,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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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何──”她忍不住站起来。小何抓住她兴奋地挤到前头,情绪高亢,说:“很棒吧?!这个乐团是最受欢迎的,爆发力十足。PUB里有一半的人,都是冲着他们来的,比歌星还受欢迎。你看,每个都长得很帅吧?!犹其是那个鼓手,那种‘坏坏’的模样,魅力一足,不知迷死多少人!”

  她不感兴趣地望一眼。那个鼓手长发、浓眉大眼英俊之余尚且带着一抹邪佞的神气,使他看起来很有几分坏胚子的味道;但因为长得好,这份坏坏的流气看起来就不那么碍眼,反而成为一股特殊的魅力。

  她越看就越觉得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不由得走近一些。那神情、那眉眼、那姿态──“大乔!”她不禁脱口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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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一会,乐团演唱完,紧接着一个在电视台主持综艺节目、颇有知名度的动感歌星上台。小何她们跟着其它人拍手扭摆;她跑到后台去找大乔。

  “对不起,小姐,歌迷请到场外等侯好吗?”PUB的服务人员将她当成一般的歌迷。

  “我不是歌迷,我有事要找他。”她摇头解释。“请你告诉他,阿飞找他。”

  “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那家伙还是把她当作一般崇拜偶像的花台痴歌迷。

  她无奈的叹气,忍耐着说:“请你帮我通报一声吧?我叫李蝶飞,是他以前的女儿。”

  那家伙瞪大眼睛看看她,没说什么,一脸在听笑话的模样。但总算还是移动脚步。她略退一步,吁了口气。

  这里实在太吵了,她真想捂住耳朵。

  “罗叶!”嘈杂的音乐人语中,她突然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喊“罗叶”的叫声;回过头去,乌鸦鸦的层层人影中,她什么也瞧不清。

  她想大概是她听错了,转身过去。大乔正向她走来,装腔作势的,满脸自以为是的魅力,大概也将她当成是崇拜他的歌迷了。

  “大乔。”她站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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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乔听她这样喊他,愣了一下,认出她来,又惊又喜,叫说:“阿飞!你长这么大了!我差点认不出来!还以为是──”夸张地张臂搂住她,给她一个牢牢结实的拥抱。

  难怪大乔认不出她来。他离开老妈时,她才十四岁。

  “我跟那位先生说了名字,也跟他说我是你以前的女儿了啊!”她险些没气,着实消受不了他的热情。

  “他只说有个歌迷坚持要见我,没想到会是你!”大乔见到她,比她发现到他还兴奋,带她到吧台。“啤酒能喝吧?”对酒保说:“小张,给她一杯啤酒。”

  “又换了新女朋友?茱蒂呢?”酒保小张似乎和大乔很熟,倒啤酒给她时,也不避讳大乔,玩笑兼忠告地说:“小姐,你最好听我的劝,别跟乔来往比较好,他可是我们PUB里有名的天下第一负心人。”

  “你瞎说什么!这是我女儿。”大乔嘘他一声,不挺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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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哪知道。”李蝶飞说:“是被同事硬拖着到这里,凑巧发现的。我一直还以为你早不知淹死在南太平洋哪个陆沈掉的小岛。”

  大乔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哪有那种事!我只不过到关岛转了一圈而已。”笑声稍歇,问说:“你妈和阿彻、乔他们还好吧?她还跟那个吃软饭的家伙在一起吗?”他自己其实也好不到那里去,就是看小昭的爸爸不顺眼。

  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李蝶飞咕噜喝了一大口啤酒,揩揩嘴,说:“跑了。那家伙在老妈生病时,就丢下老妈、小昭和我们跑了。”

  “那家伙!我早说!那你妈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蝶飞没立刻回身答,瞅他一眼,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才丢下简短两个字。“死了。”

  “死了?”大乔英俊的脸呆了一呆,笑容霎时僵住。“怎么会!怎么可能……”这个消息太突然,他想都没想到。

  好一会,他才像是清醒了。“那你们……你们──”结结巴巴地,表达不出一句完整的关切。

  李蝶飞很快接口说:“你放心,我们很好,很坚强的过日子。”她把剩余的啤酒一口喝完,撕了一张便条纸写下电话和地址递给他,说:“我该回去了,这是我们住的地方,如果你有空就来看看乔吧。应该还记得她吧?”

  “你别这么说嘛!乔好歹是我的亲生女儿。”大乔略为腆颜,踌躇着,问:“乔她……还好吧?”

  “很好。她已经十一岁了,不仅聪明,而且美丽可爱,很得大家的喜爱。”

  “真的?!不愧是我的女儿!”大乔又高兴又骄傲,又觉得有一些愧然,尴尬地看她一眼。

  “那么,我回去了。”她笑了一笑,往门口走去。

  “等等!阿飞──”大乔叫住她。

  左近一个人影听见叫声,回过头来,赫然正是罗叶。他目光循着叫声的方向!逡巡,人太多了,凝了神,细瞧,才看见李蝶飞。见大乔向她走去,眉头蹙皱起来。

  李蝶飞没有注意到罗叶,正望着大乔。

  “这些钱你先拿着。”大乔胡乱塞了一些钱在她手里。“晚点我还有一场表演,不能送你回去。过几天,我一定会去看你们。”

  她看看手中的钱,想了想,没有拒绝,对大乔微微一笑。就当作是乔的养育费吧!但她没有说出来,怕大乔难堪。

  这是她对大乔的温柔,大乔明白,英俊的脸浮出一些暖暖的神采,张臂抱了抱她,轻轻亲了她额头,表情很亲爱。

  她淡淡又是一笑,对他摆个手,推门出去,一直没有注意到罗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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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她觉得说不出来的疲惫,被一种没有归属依靠的荒凉感包围着,颓坐在玄关,怔怔地望着墙。久久,她突然发现乔站在她身旁,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有个大哥哥打电话来,说阿彻哥哥在他那里。他叫我写下他住的地方,要我告诉你。”乔把纸条交给她。

  她接过纸条。低下头,看着看着,内心如麻乱起来。

  “阿飞……”乔怯怯地唤她。

  她没注意,脑海中尽是一些纷乱的光影。

  “阿飞……我……”乔又叫了一声,欲言又止的。

  她回过神来。乔似乎有什么心事,但她──满心烦乱,没注意太多。拍拍乔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很晚了,赶快去睡觉。”

  心中那千千万万不该的情丝,剪不断、理还乱。想要忘,但该与不该,都对她尽折磨。

  那不该、禁忌的爱,叫她朱颜瘦,心底凭添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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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早上大亮,李蝶飞方醒来;已经快十点,她茫茫望着天花板,隔了一会,才想到什么,恢复到了现实,急忙跳下床,高声叫着:“乔!小昭!”

  屋里没有半点回响,乔和小昭早已经自己打理好出门上学。乔且帮自己和小昭弄了早餐。

  她呆了一会,挂了电话向公司请假,然后就不知做什么好,呆愣的坐姿改为趴在桌子上的茫然。电话声蓦然响起,她动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催醒。

  是乔的导师打来的,希望她立刻到学校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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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静的乔会有什么让她烦恼不安的事呢?她凝眉盯着电话,想起乔昨晚的吞吐与欲言又止。最近乔似乎变得很沉默,但乔本来就很文静,她因为自己的心事,也没有留意太多。

  她勉强振作起精神,连忙赶来学校。乔在保健室里休息;乔的导师请她到教室外,表情显得很严肃。

  “李小姐,我知道你们的家庭状况特殊,无法像一般家庭般给予子女充分的照顾。但请你如果能够,尽量拨时间和弟妹相处。你是他们的姊姊,他们心里是很依赖你的。”

  “乔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李蝶飞有些扰忧。乔的脸色过分的苍白;残留在脸上哭泣过的泪痕教她看得十分不忍。

  “乔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应该说是成长,她的初经来了。”

  “啊!”李蝶飞愣住,全然没想到。“我一点都不知道,她没有告诉我──”话猛然顿住,思及乔的欲言又止,惭然地低下头。

  “她大概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吧。她什么都不明白,身体突然发生这样的变化,对她产生很大的冲击,让她觉得很不安、恐惧。她大概一个人烦恼了很久,情势才会负荷不住,一下子爆发开来,希望以后你能多注意她一些,令堂过世后,你这个姊姊就是她最大的依靠。乔虽然很懂事,但她还是个孩子,需要大人的关心和呵护。”

  李蝶飞惭愧得无言以对,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责;她这个姊姊实在真差劲,什么都没做好,该尽的责任也都没尽到。平时她工作忙,回家也晚,乔和小昭就像孤儿一样被丢弃在家里。乔不仅要照顾小昭,不管什么事也都要自己料理。她以为她还是个孩子,却不知道她也有她的恐惧、不安和烦恼。想到这里,她不禁对乔万分的心疼。

  乔的导师让乔提早回家,她替她将东西收拾好。一路上乔一直很沉默,美丽的容颜因那分沉默幽淡得更惹人怜“阿飞,我是不是快死了?”走进巷子时,乔突然幽幽地开口,小脸蛋凄凄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流血,肚子又很痛──我好怕!阿飞──”

  “不会的,乔,听我说。”她蹲下来,微带着笑,柔声安慰她:“你肚子会痛,会流血,那是因为你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了。每个女孩子大概在像你这样年纪左右,都会和你一样,身体开始变化。以后每个月在固定的时候,都会有像你现在这样的流血现象,那叫做‘月经’。月经来了,就表示你身体开始发育变成熟,你会慢慢长大,变成一个女人,就像姊姊一样。”

  “跟你一样?你是说你也是像这样吗?”乔怯怯地问,似乎心安了不少。

  “嗯。”李蝶飞含笑点头,摸摸乔的头,说:“对不起,乔,都是我不好,忽略了你,害你这么担心难过。”

  “没关系,跟阿飞一样的话,我就不怕了。”

  “嗯!”她笑着用力又一点头,起身说:“回家吧!今天奢侈一点,看你想吃什么,我带你们出去吃。”

  “不用了。”乔腼腆地摇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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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不必跟我那么客气。”她觉得忧烦的心情似乎淡了些,抬头迎着万里晴空。忽然想起大乔的事,含笑对乔说:“对了,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昨天遇到大乔了,他说过几天会来看你。”

  “真的?!”乔先是不敢相信,慢慢地,忧结的表情遂渐转为欣喜,如像花开。

  李蝶飞俏皮地举起右手,表示保证。两个人一起笑开,手牵着手回家;但教她们大感意外惊讶的,她们才走上顶楼,刚刚方谈起的大乔,竟就站在她们面前。

  “大乔!”公寓的大门实在是不怎么严谨,他们才时而会有这种意外和惊讶。

  但他并不是独自一个人,身傍还站了一个女人。

  “乔!”他叫乔,表情带一点属于父亲的激动,根本没想到这时候会见着乔。

  乔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的女人,不知是迟疑还是情怯,对他的呼唤并没有响应。

  李蝶飞也不说话,只是开门让他们进去。这样的情况,让她有种说不出是好或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些变化要面对。

  “没想到乔也已经长这么大了──”大乔似乎有无限的感慨。不知是否是面对乔那一刻,让他自觉与汗颜起未曾尽过的责任。

  “乔,怎么了?你刚刚听说大乔要来看你,不是很高兴吗?”李蝶飞转头鼓励着乔。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大乔,也看着他身旁的女人,但眼神并没有什么意味,瞧不出排拒或敌视的感情。

  大乔干笑一声,指指手旁的女人,解释说:“她叫茱蒂,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认识很久了。”

  茱蒂露出浅浅的笑,举止态度充满小家碧玉的谦羞安静,与乔的文静气质有种奇妙的契合。

  “你好。”李蝶飞礼貌地点头,对茱蒂先入为主产生几分好感。茱蒂是个漂亮的女人,和老妈有两分神似,但特别的是,她身上有一种稳定的气质──“贤妻良母”通常才有的那种温和安祥,让人觉得安心。

  “你好。”茱蒂点头回礼,转向乔。“你好,乔。常常听你爸爸提起你,很高兴今天能见到你,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她停顿下来,像是不知该如何形容,不好意思地笑笑。

  但就因为这点,李蝶飞对她多增了一些好感。她知道茱蒂约莫是知道以“可爱”形容乔不适合,但用“美丽”,以种的年纪又觉得不妥,所以不知该怎么说。但她选择了停顿,而没有随口敷衍,认真在对待。

  敏感的乔大概也感受到,怯怯地露出羞涩的笑。

  气氛柔和了许多。大乔干咳一声,目光巡视过大家,停在李蝶飞身上,说:“阿飞,昨晚你离开了PUB后,我就一直在想──不,其实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搁在心上,直到昨天遇见了你,才作了决定。”他转头看看茱蒂,再以同样挚爱的目光温柔地注视乔。“我打算和茱蒂结婚,建立一个家,安定下来。”

  李蝶飞没什么表示,不置可否,也并没有太意外。这种事本来就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她只是在意乔的反应。乔神情温文,一贯她的沉默。

  “阿飞──”大乔欲言又止地,口干舌燥。茱蒂握住他的手,对他鼓励一笑,他沉静下来,平心说:“阿飞,我和茱蒂商量过了,如果你和阿彻不反对,希望你们搬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大家一起重新建立一个家。”

  这个消息太令人意外了!李蝶飞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直瞪着他。大乔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我知道你一定不敢相信我。我浪荡惯了,素行又不良,你一定觉得很不可靠。其实我也不太相信自己,不过,有茱蒂在,我们一起努力,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得到。我有信心!当然──”声音低柔下来,无限亲爱的看着乔。“也因为有乔在。我一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实在很对不起她。我会努力,希望能给她一个完整温暖的家。”

  这太突然了!李蝶飞依然反应不过来。许久,她才轻吁口气,问道:“你是认真的?大乔。”

  “当然!”大乔热切地满口保证。“你、我、阿彻、乔和茱蒂,我们大家一起重新建立一个家。”他不知道小昭,但态度很真诚。

  李蝶飞缓缓摇了摇头,浮着一个很淡的笑,说:“谢谢你的好意,大乔。但我已经有一个家了。不过,如果乔希望跟着你的话,我不会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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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飞……”乔嗫嚅着,依恋地偎着她。

  “乔!”大乔呼唤殷切,茱蒂也很真心诚意要接纳乔。

  乔不知如何是好。她年纪还小,有对“家”、对父母亲的恋慕渴望;但长年相处的感情关系,她又舍不得李蝶飞,想和她在一起。

  “乔,你不是一直很希望跟大乔在一起的吗?”李蝶飞放低了声音,克制着不让情绪泄露出来。“你自己仔细想想,好好作决定,不必顾虑我们。不管你决定如何,我都会支持你,不过,我希望那是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懂吗?”

  世事变化太令人意外和措手不及。她原以为他们四个兄弟姊妹就会那样相互扶持过一辈子,绝对的人生却如此充满不确定的命运。

  “阿飞,我……”抉择太难。乔难定的感情互拉扯着。

  “没关系,你不必现在做决定。”茱蒂体贴地安慰。

  乔慢慢看了他们一眼,低下头,偎着李蝶飞说:“如果我离开这里,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你、小昭,还有阿彻哥哥?”

  “怎么会!你随时可以回来这里的。我有空也会去看你。”

  “真的?”乔的为难得到了化解,但仍有些迟疑。“可是……我……”

  李蝶飞让她面对着她,郑重地问:“乔,你想跟大乔一起生活是不是?”

  “我……”乔迟疑地,看看大乔,将小脸一低,心里的期盼不言可喻。

  “没关系,我明白的。”李蝶飞轻拥揽住她,轻语着,既像安慰,也像在说服自己。

  她强笑着,心底有些伤感。

  外头的阳光洒进屋里来,带着浓浓暖香的味道。蓝蓝的晴空无边,变幻的人生如同梦幻。

  蓝天下,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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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黄昏时从天桥上往下望,街店外熙来攘往,穿流不息的人群和马路上蜿蜒的车光交织出的景象,最能让人感受到什么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繁华原是一场拥挤和混乱,距离远了才让人憧憬的意象。

  “阿彻,该回去了。”南门把手中的啤酒罐隔空丢进垃圾桶。他们从早上游荡到现在,就算不累也该烦了。

  他搞不懂罗彻在想什么。窝在他那里像秘雕,一天说不到三句话,整天就只是吃和睡,像无头苍蝇一般地在街上乱晃。他怕他搞出什么,舍命相陪顺便监视。他看他似乎试图在整理心里一些什么,偏像是越理越乱。他实在想不出他会有什么困扰,IQ二百的阿彻从来不会庸人自扰的。

  “走吧!”他又催一声。

  罗彻将喝空的啤酒罐捏扁,空心投进垃圾桶,径自掉头走下天桥。南门吐口气,摇头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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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公寓,活宝不在,不应该在的李蝶飞却出现在客厅里。阿彻愣了一下,错愕的表情立即转为冷淡,瞪了南门一眼。南门摆个非战手势,识趣说:“你们谈谈,我出去一下。”

  谈?能谈什么?又能谈出什么结果?罗彻面无表情。如果能,他就不必离家出走了。他一言不发走进南门的房间,不去理李蝶飞。

  “阿彻──”李蝶飞跟进。

  “你来做什么?”态度冷淡,语气也生疏。

  李蝶飞略低垂着脸,姿态在请求。“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一直没跟我联络,我担心──”

  “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你走吧。”罗彻冷淡的打断她的话,雕像立体的脸庞丝毫没有透露出一点柔和。

  他的冷淡,让李蝶飞难受极了,非得这样吗?他非得这样用冷淡的言词态度伤害她不可吗?

  “阿彻……”她心一酸,语气不觉中流露出苦涩。“你别这样,我……我……”

  “你还不快走!”罗彻索性背对她。非得这样,他非得这样不可!否则他会控制不了自己起伏的情感。一旦决堤的波涛再也难以压抑,他只有将他冻结成冰。

  房间内久久没有声音。他等了一会,回过身,却见李蝶飞站在原处,宛如一座化石。

  “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他沉下脸,用一种带剌的低冷声波刺伤她。

  李蝶飞眼眶一红,咬着牙不说话。他看得心烦意乱,躁怒地踢开椅子,大声说:“你不走,我走!”掉头便往门外大步跨开。

  “阿彻──”李狰飞难过极了,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掉下来。好抿抿唇,忍住哽咽,声音低低地:“我们就不能回到像从前一样的日子?求求你,跟我回去好吗?”

  “你要我怎么回去?你明知道我──你还──”罗彻握紧拳往墙上恨恨一捶,仍然背对着她。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我自己何尝又好过──”她有些不禁,顿然收口,把话咬住。

  “那么,你究竟要我如何?!”他吼了一声,回过身来;看到了她的泪,眼神黯了一下,倔强的别开脸,硬着心肠说:“你这算什么?既然不能接受我,就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

  “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你知道我不能──”丢不下啊!虽然她多么希望她能够。

  “为什么不能?!你就当我不存在,就像你把我们之间那一切一笔勾销,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般!”他低吼着,恸伤由喉咙深处逼出来,声声带着难愈的痛。

  “我没有……我没……”她掩住脸,喃喃摇头。如果她能当他不存在,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她就不会那么辛苦。“求求你!阿彻,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怎么能!回不了头了!罗彻痛苦的低喊起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既不能接受我的感情;明知道我的心情,却还要我回去──你知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有多痛苦难过?!”

  “不会的──”李蝶飞隐压住内心的感情,自欺欺人的说:“也许刚开始你会觉得痛苦,但过一些时间,你会发现这样对我们都好,就不会再感到难过痛苦。你会有新的人生,新的感情──”

  “住口!”罗彻大吼一声,躁怒地逼向她。“我才不想要什么新的人生,新的感情……我爱的是你……听清楚了没有?是你!你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既然不爱我,就不要理我,不要随便替我安排的我的感情……”

  她垂下双眸,带几分黯然神伤。“你知道不是那样的,我──我──”踌躇了一会,还是黯然的摇头,心底的感情再难说出来。幽幽地说:“你知道我们不能的,不放开的话,只是自寻苦恼。听我的话,回家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也只能这样,这是无可奈何中的莫可奈何。她只能选择背叛自己的心,让心深处的感情随时间蒸发,慢慢结疤。只能这样了!忍着痛,掩藏情殇的苦楚。

  “不要逼我,回不去的。”罗彻喃喃摇头,他无法蒙骗自己的心,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也无法以这样的心情再和她同处在一个屋檐下。

  “可以的,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他又吼叫一声,激愤起来。突然逼向她,将她逼压在地上,粗暴地扯开她的衬衫,在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已呈半裸状态。

  “阿彻,住手!”她惊呼起来,仓惶下本能的抵抗。他按住她双手,压制她的挣扎,不理她的惊惶,吮吻着她的肩骨、她的胸前,那如山峰突起的、那柔软敏感的细微地带。每个热烫的吻,都在她身上印下深深的爱痕。

  “阿彻,不要……住手……”她不停挣扎,心里慌又怕。

  罗彻停止他的粗暴,冷凝如矿的眼眸直盯着她,慢慢放开她。“这样你明白了吧?如果我回去,再和你共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不敢保证,我体内的感情什么时候会如此爆发。”他站起来,掉头背向她。

  她慢慢坐起来,整理好衣衫,心里不再有任何惊慌害怕,反而盈掩了一层浓色的悲伤。他这样背对着她,仿佛在暗示他们唯一的可能。他们既不能相爱,又无法回到从前,他只能掉头背向她;她怕她就要失去他,永远的失去他。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一直没有回头。她黯然低下头,垂下了泪。

  “前几天我遇到大乔,他希望能跟乔一起生活,乔也希望跟着他,这个月底,他们就会来接乔。虽然你不打算回去,这件事我想还是要让你知道。”

  话说完,她再也忍不住,长串的泪珠夺眶而出。她强忍着,不愿哭出声,快快打开门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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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飞──”门外响起南门的叫声。他根本没走远,一直在门外徘徊,看李蝶飞突然哭着跑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自以为是,走进去,说:“这样好吗?罗彻,你太任性了。”他想当然耳李蝶飞单纯地被罗彻的离家出走与不驯气哭门被吼得莫名其妙,看看罗彻激愤的脸,想起那晚舞会他对李蝶飞那种过分的亲昵,心中恍恍有只阴爪,隐约一种念头被揪住。

  “阿彻,你该不会……不会是……呃,喜欢上阿飞……自己的亲姊姊吧?”说得结结巴巴地,连问都觉得很艰难。

  罗彻面无表情,冷漠得麻木,没说话,没表示否认。南门抽了一口凉气,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你玩真的?”原来近几日来他的种种反常,都是因为此因;他的狼狈、他的发呆、他漫无目的的乱晃──都是……罗彻仍然没说话,沉默的姿态却已不言可喻。

  “你怎么会──”南门想询问,他立刻打断他说:“不要问我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还是不懂,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等你追,对象多得是,你干嘛喜欢上自己的姊姊!”

  这是很典型的一般几乎都会想到的疑问,但听在罗彻耳里却像是风凉话。他往墙上一靠,顺着墙滑落坐到地上,长腿弓着,弓着一种理所当然。

  “我就是爱她。”这是宣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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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得这么快,你确实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

  “知道?既然知道你还一副理所当然!你这是在玩火你晓不晓得?!还有,你知道社会舆论管这叫什么?叫乱伦、变态、不正常!”

  罗彻倔傲如剑的眉皱紧了,抬高了脸,正面对着南门,甩丢下一句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

  南门瞪着眼,和他对峙了几分钟,终而摇头叹道:“是不怎么样。”

  虽然他觉得有些惊讶,但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太大惊小怪或气急败坏。和罗彻在一起,什么都有可能。如果是平常人的话,根本不会有这种意识型态的认同问题,但罗彻太聪明了。聪明的人总是比较难驯服,对所有既成的制度、规范与种种禁忌总有怀疑;不受社会共同价值观和意识型态的制约,而在轨外边缘游荡。他总想,也许哪天罗彻就会闯下轰烈或滔天的大事并大祸。果然!

  “乱伦”算吗?它侵犯了文明与道德伦常的结构。但想想,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道德度标准,哪来什么绝对的真理?他并不以道学为己任,自然也不将礼乐教化当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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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打算怎么办?”他靠墙坐下来,坐在罗彻身旁。

  罗彻摇头。

  “我想你大概也不能怎么办。”南门弓起腿,和他位在同一个立场。“你还有一堆书要念,一堆试要考。如果你真的玩真的,有这个决心的话,暂时还是先忍耐,等将来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再说吧!”

  “我想休学──”

  “你说什么优话!”南门大大不以为然。“知识就是力量。亏你那么天才,你若不争点文凭身分地位防卫的话,让人大放厥词牵着鼻子灌气,可就真的玩完了!反正你们顶多不能结婚,日子照样可以过得好好的。”

  “这个我懂。但现在,我实在没有自信能面对她。阿飞她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她在意──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她不能接受,你就打算放弃吗?你的决心和认真就只有到这点程度?”

  “不,不是因为这样子。”罗彻瞅他一眼,伸长腿。“而是我没有自信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我想拥抱她,有碰触她的欲望。”

  说得够坦白了。南门沉默一会,才问:“那阿飞呢?她也爱你吗?”这是重要的关键。

  罗彻叹口气,点头。“但她认为我们相爱触犯了禁忌,逆伦背德,是错的,她觉得在罪恶感,不能接受。刚刚,我差点抱了她,她一直求我住手──你想我怎能回去!”

  “你这个顾虑也是对的,但你打算就这样丢下她不管吗?你丢下她不管,我看她心里也是很难过──”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罗彻又叹气了,从来没有一件事能让他这样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南门顿时哑口,被问住了。将心比心,也不知该如何。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三个人的烦恼,一堆人的问题;从古至今,从未有过所谓的圆满。而他们的爱,犹带着禁忌的羁绊,所以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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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定脸上的泪痕都擦干了后,再看一眼天台外的月光,李蝶飞才从容推开门,一边喊说:“我回来了!乔、小昭快来吃蛋──”最后一个“糕”字没来得及悠然荡开,被卡住在不期的错愕里。

  罗家两位贵夫人,好整以暇地坐在客厅里。她走过去,默默把蛋糕放在桌上,一颗心开始往下沉。

  “你不用忙了,我们把话说完马上就会离开。”她取出杯子,想倒茶,罗大小姐不领情她的多礼,从皮包里取出一张支票和文件放到她面前。

  她觉得疑惑,拿起文件。那是一张切结书,要她保证从今后不会再跟罗彻保持任何形式的接触,并附了三百万元的支票。她抬头看对方,露出询问。

  “阿彻是我们罗家的孩子,不过,你们也照顾了他几年,我想大概不会白白放过。这三百万就算是给你们当作是照顾他这些年的报酬;此后,他跟你们之间的关系一刀两断。请你在切结书上签个字吧。”罗大小姐尖尖的下巴高抬着,姿态很高。

  李蝶飞蓦然涨红脸,一股屈辱油然而生。她把东西推回去,忍耐住屈辱,说:“对不起,我不能收。阿彻的事,我已经说过了,由他自己决定,我不会有异议。但我绝不会签下这东西。”

  不管罗彻回不回罗家,都将离开她了,她只剩这唯一的坚持。

  “你不必不好意思,这些钱也算是你们应得的报酬。”罗夫人站了起来,不打算再逗留。“阿彻回家后,再跟你们来往也没什么好处,只会妨碍他而已。你口口声声为他好为他着想,这一点也该为他想想吧。切结书就先搁着,过几天我会让人来拿。”她拂了一下衣襬,优雅地转开身,朝罗大小姐说:“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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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紧捏住那张切结书和支票,说不出的羞愤屈辱。太过份了!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告诉自己不能软弱,不能掉泪;仰高了头,让羞愤的情绪倒流。好一会,她情绪才逐渐平静,蹲了下来。

  “阿彻……”她喃喃地喊着罗彻的名字,将脸埋在臂弯里。

  她心里其实明白,真正伤害她的并不在于罗夫人她们对她的羞辱,而是从此和罗彻也许永远形同陌路的恐惧与悲恸。

  他对她来说是那么重要,远甚于她对他的意义。心底的爱是那么深,深得无法再欺骗自己。

  原来,一切对她早已无法回头,不能回头;回头就会变成盐柱,如泪充满苦汁和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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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舍得让我的泪,流向海?

  付出的感情,一幕幕,就像湖水将我淹埋……爱情唱啊唱,唱不完情歌里倾诉的一段地久天长。绕室的音乐声,便就那般拖拖拉拉、滴滴答答地滴进桌上那杯卡布其诺咖啡上头的白色奶油泡沫里,一同成了海水的泡沫。

  “真难得,你会主动找我出来。”坐在一大盆黄金葛前的罗叶含着植物般隐约、迷人的笑,滴滴答答的音乐声便由他身后的黄金葛叶缝中传过来。

  李蝶飞微微垂着头,咖啡的烟气慢慢上升,袅绕出诱人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对不起,你这么忙,还打扰你。”

  “我很乐意这种打扰。如果能常常像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约会,不受任何干扰,我会更高兴。”伴着那意味高深的笑容,这话仿佛是种暗示,又仅似玩笑。

  李蝶飞不解风趣幽默,不懂腼腆羞涩的配合,她只是象征性的微笑一下,将一个白色信封递放在他面前。

  “这个,请你收下。很抱歉,到现在才归还。”那些钱引发她和罗彻的第一道裂痕,他们说好要立刻归还,一连串事情发生,而延搁到现在。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急。”罗彻略蹙着眉,脑中浮起那晚在PUB中,那个一头披肩乱发的男人搂着抱她的情景。她这样做,仿佛急着在与他撇清。

  “谢谢。不过,总是要还的。”她笑容幽淡掉,另外将那张支票递到他桌前。“还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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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罗叶微凝的表情融解开。“我妈和大姊她们去找过你了。”他看看支票,嘴角浮出一抹说不出意味的纹路。“这的确像是她们会做的事。你一定很不好受吧?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语气带了一点关系亲近的责备。

  可是,她没有找他的理由啊!这是她自己的事,与他又无关。李蝶飞回答在心里,喝了口卡布其诺,把所有的情绪咽下去。

  “不过,你真的变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要盯到她脸红。“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没想到一眨眼已经变成一个自主独立的小女人。”

  他突然提起从前,李蝶飞不提防,内心失去一些封锁;尤其他说她自主独立。更教她觉得脸红。她其实一点也不坚强。他趁隙闯进去,试图瓦解她的封锁。

  “阿飞,别把我当作仇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不要一个人逞强,让我替你分担。”一番话说得那么缠绵,掺进了许多复杂的成分。

  “谢谢。”李蝶飞试着微笑,仅滑开一个很淡的痕迹。她像不懂,心不在解那话里的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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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叶点了根烟,从烟雾中凝视着她,看她那不自觉颦蹙的眉眼,分明为情愁着烦恼的表情。

  “你有男朋友了?还是有喜欢的人?”他若不经意地问。

  她呆了一下!他怎么会突然那么问?她泄露了什么吗?心底的思慕是不能成真的。她缓缓摇了摇头。

  “是吗?”他仿有疑惑,试探着:“前些时候,我在‘路易斯安那’看到你,你跟一个长发披肩、很有艺术家风格的男人在一起……”

  “啊!”原来那晚他果然也在。她摇头说:“那是大乔。”看他在等着,等着更多的回答,加了一句:“他是乔的爸爸。”

  她无意对他解释太多,以为够了。但对他而言,显然不够,别有他意地说:“但他看来相当年轻。”他大她一轮,那个男人──大乔,看起来年纪也大概和他差不多而已,他们又没有血缘的关系,没什么不可能的。

  “大乔才三十五岁,看起来当然年轻。”对他的弦外之音,李蝶飞并不加以分析,老妈喜欢年轻漂亮的男人,跟的男人都依照这个模式。

  罗叶望了她半晌,倾靠向前,忽然握住她的手,偷袭她的不提防,说:“你知道吗?看见别的男人搂抱你,我觉得很不是滋味,很嫉妒。”

  这句话够露骨,再钝也听得出来那种暧昧。她缩回手,逸出了一些不安,不想正视,当作一般话语,若无其事地将它轻忽过去。

  “你还要工作吧?我也该走了。”伸手取了账单。

  他按住她的手,不让她逃过。“会有这种心情,我自己也没想到。那滋味真不好受,嫉妒得要发火,强烈地想拥抱你,让你只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这些话正面袭向她,让她没有逃避的余地。她想躲,却抽不回手,不知所措着。

  背景的音乐变了,低低柔柔的男声殷殷在唱着。爱情边走边唱着。唱不完一段地久天长……他握着她的手,望住她双眸,低低柔柔说着:“阿飞,到我这里来吧,让我来爱你、照顾你。”意绵情长,好似也在保证一个地久天长。

  “请你不要开玩笑,这怎么可能!”李蝶飞心慌了,目乱。她没想到会有这种突然。她一直以为他跟她是不相干的,只是因为生命中一些转折的意外而暂时交会而已。

  “当然可能,而且是绝对的。我正在向你求爱,不是吗?”罗叶从容笑起来。

  她摇摇头,既不愿相信,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是认真的吗?她不禁迷惘。罗叶稳重、潇洒、幽默,而且可依赖。如果她接受他,也许一切的“不该”就能解决吧?她不必再有痛苦的挣扎。但──那个禁忌的身影占满了她心田,她回不了头的。

  “我该回去了。”她低下头,还是不知该如何。

  罗叶噙住笑,没有急急相逼,放开她,说:“我送妹回去。”

  “不──要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他笑笑,很坚持,态度却一点也不显霸道。

  她暗叹口气,没理由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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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一路奔驰,她一路无言,想起客运车在滨海公路上一路奔驰的海天。秋水向晚天,少年几番情泪。

  啊!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让那痴痴的情泪尽流向海?卡布其诺咖啡的热气氤氲,会烫湿泪的眼。

  他见她忽然流泪,将车子停在路边,身体靠向她,将她搂入怀中,吻干了她的泪。捧着那小小的脸儿,吻着那如海的泪眼,心里一缕缕情难自禁。

  “我是认真的,阿飞,让我来照顾你吧!好好考量我的请求,我会等你回答。”他吻了又吻她,密密麻麻。

  她想躲,无法说出口,唇齿之间满满印着他的爱恋,重重将她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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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都准备好了吗?”喂饱了贪吃的小昭后,李蝶飞走进房间察看乔准备的情况。今天大乔和茱蒂会来接她。

  乔抬头文静地笑了一下。几件随身的衣服就塞满了一个小提袋和书包,就那样。乔正要拉上袋子的拉炼,怎么也拉不上,似乎卡住了。

  “我来!”李蝶飞接过袋子门铃适巧配合这个动作节奏向起,她勾勾嘴角,对乔笑说:“来了!”

  “我去开门!”小昭学小飞侠的模样飞了出去。

  她用力拉上袋子的拉炼,等着大乔、茱蒂的声音探问进来,却不防听到小昭高兴地大声喊“爸爸”。

  她怔一下,与乔对视一眼,急忙赶出去。客厅中,老妈的第四任丈夫、小昭那个没种的老爸陈,正将小昭抱在半空中转着圈子,小昭高兴得咯咯哇叫;还有一个张妈在一旁看着他们咧着嘴跟眼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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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你来做什么?”她的态度相当不客气。

  “阿飞……”陈放下小昭,讪讪的,有一点惭然。

  张妈忙从圆周点跨到圆心,堆着满脸笑打圆场:“阿飞,你爸爸到你们先前住的公寓看你们,我恰巧遇着,就带他过来了。”

  “他不是我爸爸。”李蝶飞冷哼一声。

  “阿飞,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妈已经──我什么都不知道……”陈摆出一副悲痛忏悔状。

  “你当然不会知道。老妈一生病,你就丢下我们自己跑了,哪还会想到我们。”

  这番话,暗讽里分明指责。陈底下头。“我不怪你生我的气。那时我实在是慌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是啊,阿飞。”张妈帮腔说:“这种事也是难免的,人嘛,谁不会犯一二次错,再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太苛责你──呃,太苛责陈先生。”

  事情怎么能过去就算了?人一生不就是一连串的“过去”堆积成的吗?但──牢记那些不愉快又如何?一生的长短因着这记忆的鲜明,痛苦也跟着长短。

  她心平气和下来,只是精神还剥离不了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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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地来看他们的?她不认为那么简单。陈不是那种有心的人,张妈妈过度的殷勤热心也太不寻常,像是那种怀有目的而生的夸张情感。

  “阿彻有事出去。”她轻描淡写带过。

  听见罗彻不在,张妈和陈很快交换一个眼神,面具似的笑脸微微松动,似乎放下一些不安。

  “小昭,过来张妈妈这里。”张妈将小昭招到身边,趁李蝶飞不注意,对陈使个眼色。

  陈假装咳嗽,嗽声干干的。“阿飞,我真是要感谢你,你把小昭照顾得很好。”

  “你不必谢,那是我应该做的,小昭是我弟弟。”李蝶飞目视前方,根本不看他。

  “话不能这么说。我是他亲生爸爸,却没有尽到一点责任,实在太惭愧了。但我一个人,自己都照顾不好,虽然有心,也只会连累小昭跟着受苦。”

  他到底想说什么?李蝶飞不由得怀疑。“你不必担心,小昭跟着我,我自然会好好照顾他。”

  “这个我明白,你当然会好好照顾他的。”陈陪着笑,随即苦垮下脸,一副为她着想的不忍。“但长久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你还年轻,有你自己的人生,将来结婚生子,会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家,小昭只会成为你的累赘。把小昭推给你,对你实在不公平。”

  “不会的,我一点都不在乎。小昭是我弟弟,照顾他是我的义务责任,你大可放心。”他那样拐弯抹角、迂回曲折,她还是搞不懂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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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蝶飞不耐地打断他的话,宜截了当地问道。

  “呃……这个……”陈支吾了一会,目光闪烁,表情闪躲,假意地又咳嗽两声。“是这样的,阿飞,我想替小昭找个家;他这年纪,正需要母亲的呵护照顾。刚巧,张太太愿意收养小昭,她从以前就一直很疼小昭,小昭也很喜欢她,小昭若跟着她,我也比较放心。”

  “你说什么?”她错愕住。她早该想到的!

  “你放心,阿飞,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昭,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疼爱。”张妈眉开眼笑,诚恳的保证。

  她摇头,很大声的回拒:“我不答应!”

  陈试图说服她,说:“阿飞,你冷静一点。这样对你、对小昭都比较好,我是为你着想才──”

  “你说谎!”她不客气的驳斥他。他们突然出现,她就觉得奇怪。陈不是那种负责、有担当的人,他不会那么有心──啊!她心头快闪过个念头,猛然了悟。她瞪着他,高声叫说:“多少钱?你拿了张妈多少钱?”

  陈避开她的逼视,极不自在。“我怎么可能拿张太太的钱!你别乱想!”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会答应,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把小昭卖了!”

  “你不答应也不行,小昭是我的儿子,我有权决定一切。我已经答应让小昭过继给张家,也已向户政事务所提出申请,完成领养的手续。法律上,小昭已经是张太太的孩子。”

  “你说什么?”李蝶飞大骇,向他扑过来。小昭震吓到,哇哇大哭起来。

  “乘,小昭,别哭!跟张妈妈一起回家。”张妈边哄着小昭,边往外走去。小昭哭得更厉害,闹着不肯。

  “小昭!”李蝶飞追出去,眼睁睁看他们带着小昭离开,却无能为力。陈是小昭的爸爸,在法律上,他对小昭的归属有绝对的权利。

  “阿飞……”乔拉住她,似乎想安慰她。

  “乔,小昭他──”她抱住乔,失声痛哭起来。

  那种眼睁睁的无奈,教人说不出的悲痛。她不敢相信,小昭就这样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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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大乔和茱蒂并肩进来,看见那光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刚才在楼下看见那家伙,他来过了是不是?”

  “他跟张妈妈把小昭带走了。”乔说。

  “那家伙!我去追他回来──”

  “不必了。”李蝶飞抹掉眼泪,吞下哽咽,说:“他把小昭卖给张妈妈,手续都办好了。”

  “怎么会这样!”大乔气愤不平,却也无计可施。

  他看看李蝶飞和乔一会。发生了这种事,倒也不好开口提接乔的事。

  “阿飞,你别难过,我留下来陪你。”乔体贴地搂住李蝶飞。

  “谢谢你,乔。我没事的,你不必担心。”李蝶飞勉强挤出彻笑,把她牵到大乔身边,对大乔说:“大乔,乔就交给你和茱蒂,你要好好照顾她。”

  “我会的。”大乔用力点头,作承诺。

  “阿飞……”乔频频回头留恋。她默默挥挥手,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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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多像肥皂剧!太通俗,又太像戏剧,偏偏却是真实,流的泪也就更悲伤。

  她看看冷清空荡的房子,捱不住那股凄清,忍不住流下泪。一切都散了!终于只剩下她孤单一个人。

  她慢慢蹲下去,萎跪在地上。尽管有多大的爱、多深的情,终究抵不过一个无能为力。她再也没有人可依靠,一个人孤孤单单……“阿飞?”门口传来呼唤,唤得有些忐忑,带着被拒绝的担心,与情怯。

  她抬起头,泪光模糊中,映着那个身影依旧。会是真的吗?还是海市蜃楼?她不敢相信,深怕是幻影与幻听。她以为她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缓缓站起来,静静看着他,泪水在眼中流转,许多的感情在闪动,闪动着感激、相思与释然。

  回来了,他回来了……她慢慢走到他身前,心中溢满激动的情感,含泪望着他,头一低,释然地将额脸靠在他肩上。

  这一刻,已无需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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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是回来看乔的。”

  望着伏靠在自己肩上颤抖的李蝶飞,罗彻强压抑住想拥抱安慰她的冲动、不忍,举起的手又放下,以一句冷淡隔开彼此。

  “大乔已经将乔接走了。”李蝶飞忍住哽咽,胡乱地抹掉泪,残痕却更见滴过的悲伤可怜。

  罗彻没说什么,看看四周,无意义的躲避。“小昭呢?”他怕面对她,怕自己的感情克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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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家伙?他凭什么?”罗彻又惊又怒。

  “凭他是小昭的爸爸,他可以这样做的。”奇怪?现在提起,她竟可以这样平静。

  “他没有这个资格!”罗彻大叫。“我去找他──”

  她拉住他,阻止他的冲动。“这是没办法的。”她可以想见,闹了一场,他们最终还是无可奈何。

  但这样也好;小昭跟着她,并不见得会比较幸福。和张妈妈比起来,与小昭之间的关系,她也只强过那层血缘的牵系。但血缘并不代表一切,人与人之间应是以感情作底的,不是吗?张妈不会比她少爱、少疼小昭一点,而且可以全心全意的照顾他,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小昭需要充足的母爱,那是她无法给他的;她甚至无法好好照顾他,受制于生活的压力而将他忽略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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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没办法,可是这样一来──你呢?你该怎么办?”罗彻忧愤不平。他担心的还是她。乔离开了,就剩下她孤单一个人。

  “我不会有事。”虽然可能会有一点悲伤。她强笑着,表示自己的坚强。“你不必担心,我不是小孩,自己一个人可以过生活。”

  她在逞强。偌大的天地,一个人是很悲哀的。罗彻微犹豫,忍不住还是将她围在怀里。他实在丢不下她,无法不牵挂她。

  “你别逞强了,阿飞。你自己一个人,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他拥紧了她,拥住他的最心爱。

  他多想就这样伴着她,伴着她到海角天涯。但……他放开她,转过身去。

  “你自己一个人要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找我。”

  “阿彻──”李蝶飞忍不住满心酸楚,低低挽留:“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不要离开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承认了她的软弱无靠、她的心对他的依赖。

  听她这么说,罗彻表情黯淡起来。“阿飞,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

  “那就不要走!求求你!你走了,我会很难过。”

  为什么她要这么说?她应该明白他的心情的,他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她难道不明白吗?他已陷在禁忌中。

  “我会再来看你。”他头也不回,回不了头了;他那样爱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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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你,阿彻。”她的眼模糊了。

  他震了一下,缓缓回身。

  “阿飞?”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疑在梦中。

  “我们会受天谴责的。”她流下泪,感情在泪中。

  他向她走近,轻轻拥抱住她。“可是,你还是接受了我,面对我们的爱,不是吗?”他将脸埋在她发中,好一会不动。“阿飞,你真的肯接受我吗?”问得在颤抖。

  她仰起脸。“我只有你了,不是吗?”

  泪光在他冷眸中闪烁,她伸出双手搂住他,靠偎在他胸前。“我们会堕入地狱的。但即使如此,我还是爱你。”她挣扎了好久,在道德伦常与罗彻之间,选择了罗彻,选择了她内心真实的感情。

  “你放心,不管我们会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不再迟疑了,也不再压抑,深深的吻,痕痕在倾诉他的情意。她不再逃逸,正视了他们的爱,完全承受。

  他低视着她,执起她的手,掌心与她相触,十指连心,紧紧相紧相缠。他在给她誓言和承诺。她回视着他,接受他的誓言;用另一只手执起他的手,同心与他相系。相视恋恋,两情的甜蜜酸楚,由爱情的根部传入她心尖。

  “以后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吧。我会保护你,给你幸福的。”他俯低脸,亲吻着她,互印一个爱的誓言。

  如果感情到了某种深度,必然会堕落,那么,就堕吧!坠到黑暗或深渊。他们只要拥有彼此就够了,不必得到救赎。所谓救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道德图腾。

  他深深地吻着又吻,热潮如水,要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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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在做什么?”蓦然一声惊呼,充满怒气愤懑、不敢置信与气急败坏。

  那是罗叶。他铁青着脸,一拳将罗彻揍开,愤怒道:“我以为你只是单纯的‘恋姊情结’也就罢了,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变态,对自己的姊姊──”他气不过,狼狠又揍他一拳,大声咆哮:“她是你姊姊,你知不知道?”

  罗彻被揍倒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瘀肿起来。他抬手抹掉血,站起来,毫不畏怯地瞪着罗叶。“那又怎样?我爱阿飞,不管她是谁,我都爱她──”

  “你还敢说──”罗叶又挥拳过去,被罗彻挡住。他怒视着他,咬牙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无耻的人!你还有一点道德观念?”弓起膝盖,朝他腹部狠狠地用力一顶──罗彻闷哼一声,抱着肚子软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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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彻!”李蝶飞着急的大叫。

  “别理他!”罗叶将她拉住,不让她过去。

  “不是的!”她慌乱的摇头,坦承自己的爱:“阿彻没有错!是我!是我自己爱上阿彻!”

  “你说什么?”罗叶震惊住。他之所以会这么愤怒,道德感之外,多少由于嫉妒。李蝶飞这么说,简直教他不敢相信,又惊又怒又愤懑,又有一种按捺不住的道德焰火在狂烧,根本不能忍受。

  “走!”他粗暴的拖着她,扣紧她手腕。不能忍受看他们两在一起。

  “你要我去哪?不!放开我!”

  “我要阻止错误发生,绝不能让你再跟他在一起!”

  “不!放开我!”李蝶飞叫着,拚命想挣开他的箝制。他更加用力,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断。

  她痛得不禁流泪,无法抵抗他。他被怒气和嫉妒冲昏头,一心想带她走。

  “放开她!”罗彻扑上来,狠狠给了罗叶一记右勾拳,将李蝶飞抢回自己怀中。

  “阿飞,你不要紧吧?”他心疼她的泪,将她护到身后,怒瞪着罗叶。“你敢再动阿飞,我就对你不客气!”

  “我就是要带走她!”

  罗叶笔直逼过来,强要带走李蝶飞。罗彻一拳挥过去,落空;罗叶回击一拳,被他闪过,快速又是一拳,狠狠击中他的侧腹,但腮帮也吃了一记疼痛。两人你来我往,打成一团,下手毫不留情;怒目对视里,几乎可以看得见火花。

  “我绝不会让你带走阿飞!”罗彻一脸肃杀,阴狠地盯着罗叶,那姿态像头狼,顽强又执拗。他腹部挨了几拳,嘴角、脸庞也都挂彩,一块块乌青,眼神仍然醒警地咬着他的敌人。

  “阿飞是我的!我要娶她,跟她结婚!”罗叶的情况好得多,那张英俊的脸除了嘴角和颊旁有些瘀血,没有任何伤痕。

  他已经分不清他此时的怒气究竟是出于妒恨,还是道德的正确观。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触犯禁忌,违逆伦理而相爱!那是乱伦,是错误的,是罪恶,难道他们不明白吗?

  最教他不能忍受的,怒焰高张,揪住罗彻,又挥拳扭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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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彻,住手!”她拦住他。“不要再打了!”

  “可是,这家伙──”

  “别说了!”好摇头阻止,转向罗叶。“请你走吧。”

  “要我离开可以,你得跟我一起走。”罗叶阴沉地盯着她,妒意难消。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爱阿彻,我要跟他在一起。”她已经有所觉悟。既然她选择了罗彻,该来的苛难就该有勇气承担。

  “爱?”罗叶跳起来。“你们根本不能相爱!你们这样是乱伦,你晓不晓得?你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们?”

  “我知道。”

  “知道你还──”他大叫着,颓然住口,放柔了声音劝求:“阿飞,别再执迷不悟,你这样会害了你自己。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到我身边吧!我会好好爱你──”

  不!回不了头了!他们已经互许了誓言,早就回不了头。

  “我跟阿彻已经决定两个人一起生活,请你回去吧!”

  罗叶冷凝的瞳孔收缩成一点寒沁。他绝不承认他们的爱,绝不。她爱的应该是他,却错误的走上歧路。

  “如果你固执的不肯回头,我就毁了阿彻。我会让他的朋友、学校知道他做了什么可耻的事;让大家对他不齿,使他无法在同学和朋友之间立足,被孤立被排挤,甚至被退学──你不希望我这么做吧?”他倾身威胁,几乎是不择手段。他了解李蝶飞,对罗彻下手的话,她一定会屈服。

  “你──”李蝶飞大惊失色,起了动摇。

  “阿飞!”罗彻伸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坚定,传给她勇气。“你威胁我们也没有用,我跟阿飞绝对不会改变心意。”

  罗叶置若罔闻,不理他,逼着李蝶飞:“怎么样?阿飞,阿彻如果被退学,他的前途可能就这么完了,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我──”李蝶飞抬头看看罗彻,他眼光紧攫着她,更加紧握她的手,怕她又将他推走。她低叹口气,直视罗叶说:“如果你真要那么做,我们也没办法。也许你并不明白,我们两人真正害怕对方离开、依赖对方的,其实是我,是我不想离开阿彻。”

  “你──怎么可以──”罗叶英俊的脸扭曲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难道她一点都感受不到他对她的感情吗?错误的感情,乱伦的爱欲,她为什么还如始执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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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吧,阿飞。随他想怎样做就怎么做。他既然不走,那我们走吧。”

  罗彻轻轻环住李蝶飞,拥着她朝门外走去。灯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映照成一个相依,两情缱绻且缠绵。

  这教罗叶无法忍受,仿佛被拋弃。如果没有罗彻从中作梗,她就会爱上他。妒焰吗?他觉得全身在焚烧。

  “站住!”他扳住罗彻,不假思索挥拳过去。

  李蝶飞惊叫一声,扑了过去,侧身挡在罗彻身前。那一拳便重重击落在她脸颊。她往旁一跌,栽倒下去。

  “阿飞!”罗彻惊痛极了,飞快奔到她身边。

  罗叶抢过去,粗鲁地推开他,满心焦急后悔。“阿飞,你要不要紧?”

  那一拳打得相当重,她半边脸庞又紫又肿,整张脸几乎变形。容颜是女人最重要的依藉,他尽管无心,却这般严重地伤害到她。

  “可恶!你这家伙──”罗彻大怒,飞扑过去,揪住罗叶。

  “阿彻──”李蝶飞勉强叫住他,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痛苦。他丢下愤怒,急忙回到他身边,让她靠着他。

  “阿飞──”罗叶满脸担心,轻唤着她,充满懊恼与疼怜。

  李蝶飞别开脸,寻握住罗彻的手,依靠在他怀中。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罗叶诚心地道歉,只希望她转头看他一眼。

  但她没有回答。“拜托你,放过我们吧。就当作不认识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不需要关心,也不要来打扰。”

  这是她最真实的心了。她终究选择了不归路,选择了错误;终究没有将头转向他。他微微颤抖,哑着嗓问:“我只问你一件事,就算得不到任何人的承认,你也不后悔?”

  “不后悔,我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是吗?罗叶黯然低下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将心托给他。

  他默默起身,一句话也没再说,转身走出去,消失在黑夜中。

  对不起,李蝶飞在心里默默道歉。她知道他对她的关怀,但她无法偿付他的爱。这一声,还君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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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彻,你不后悔吗?没有人会谅解我们。”沉默了许久,她缓缓开口。就像罗叶的不谅解,他们永远得不到承认。

  “不后悔。”罗彻毫不犹豫。“就算全世界与我为敌,我仍然爱你。”

  是吗?不悔──就如同她的心甘情愿。命运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承受。即使被全世界遗弃,他们仍然拥有彼此。

  而他们,也只有彼此了。

  “痛吗?”罗彻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小心翼翼的。

  “痛。”她老实承认;这是他们无法逃避的。这个痛,是他们违逆伦常、触犯禁忌的惩罚,却让她的心不再有挣扎。

  她轻靠着他。月光在照,云影淡扫,广大的天地一片如海的辽阔。宇宙洪荒,她不知道,最终他们的爱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这一刻,他们是拥有彼此的。

  而人世流转,时代更迭。如果,有一天,当血缘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当一切的禁忌不再是禁忌,当爱情自有属于它自己的姿态,这一刻的月光,又会照映着什么样不同的故事与情怀?

  如果,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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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忌」只是對普通人的束縛
sap 12.02.2012, 23.02.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