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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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是我》
作者:于晴
出版社:飛田文化
出版日期:2008-01-29

類別:現代言情
小說系列:【怎麼回事】之四

精華片段:請按【全文↓】

楔子之一--嬌嬌與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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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嬌嬌,嬌嬌看這裡!」閃光燈猛閃,柯爸爸為了今天,特地花大錢買數位相機。
  
  她悶悶地撇開頭,正好看見飾演小公主跟小王子的同學在其他小演員的簇擁下接受老師們的讚美。
  
  「我最可愛的嬌嬌公主怎麼了?是不是肚子餓了?」柯爸爸笑咪咪地,偷偷捕捉他可愛女兒扁著小嘴的樣子。
  
  哎啊啊,他的女兒怎麼這麼可愛呢!
  
  「爸爸騙人!」她委屈地哭了。「爸爸你騙人!說嬌嬌是漂亮的小公主!」她不敢放大聲哭,怕被同學笑,只能生氣地用長滿須須的小腳踹爸爸。
  
  她踹得太用力,重心不穩,小枯樹往後跌去。
  
  柯爸爸馬上把這株小枯樹抱入懷,哄道:
  
  「嬌嬌本來就是最漂亮的小公主嘛。」
  
  「爸爸你最討厭了,都一直騙我!」她生氣地拿須須猛打他的臉。「大家都說,我跟爸爸一樣不好看,我的肚肚跟你一樣凸,我的頭以後也會跟你一樣光光。爸爸,你不是說沒有頭髮才是王子嗎?」
  
  柯爸爸橫眉豎眼,故意凶巴巴地問:
  
  「是誰說爸爸不好看!叫他出來跟爸爸單挑!」語氣一轉。「嬌嬌也覺得爸爸長得很醜嗎?」
  
  她扁著小嘴,又撇過頭去。
  
  都是爸爸騙她,讓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女生,害她去跟老師抗議選錯角色了,害她還被那些臭男生笑醜青蛙也想當小公主!
  
  原來她跟爸爸都很醜很像醜青蛙!
  
  她最討厭爸爸了!
  
  她頭上的帽子被爸爸拿走,她還是不肯回頭。
  
  「嬌嬌,嬌嬌……」
  
  就算爸爸撒嬌也不要原諒他,都是他,害她變成小青蛙!
  
  「嬌嬌,嬌嬌,看爸爸一眼嘛,好嘛好嘛……」
  
  她終於忍不住,大眼珠偷偷轉向爸爸那頭。
  
  柯爸爸戴著小綠樹的帽子,樹須只能垂到他的眉毛上。明明是一顆大光頭,戴上小孩子的帽子,讓她忍不住想噗噗笑出聲。
  
  「在嬌嬌的眼裡,爸爸是不是最好看的白馬王子呢?」柯爸爸擠眉弄眼。
  
  「……」她閉著嘴。
  
  柯爸爸一臉受傷,抱怨:
  
  「難道,在嬌嬌眼裡,爸爸不是你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嗎?在爸爸眼裡,嬌嬌是最可愛的小公主哦!」
  
  她又偷看那個飾演小公主的女同學。原來美麗的公主都長那樣,跟她都不像……她扁著紅紅的小嘴窩進爸爸懷裡。
  
  「……我最討厭爸爸了……我要吃炸雞,一桶都是我的,爸爸不能跟我搶。」她開出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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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柯嬌嬌長得很可口啊,怎麼當不上小公主呢?」老師們投票,只有一票投給柯嬌嬌,而那一票就是他投的。
  
  柯嬌嬌真的很可愛啊,怎麼會只演一株連台詞都沒有的小樹?世人有沒有眼光啊!
  
  他完全無法理解其他老師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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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之二--《嬌嬌的靈異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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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她給人的感覺是像青蛙一樣的長相,那男人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山澗裡清淨不受污染的泉水,怎麼看都不像是俗世裡的人吧--當然,很不幸地,他就在俗世裡,供人觀看。
  
  眼睛就是用來欣賞美麗的人事物,她也不例外。她記得他姓薛,似乎是阿姨家族裡的重要人物,她趁空休息的時候故意坐在他那桌。
  
  想來就有點臉紅啊!想她十七年來哪來這麼美的豔遇……不過,她有自知之明,美人僅供欣賞,她給它小小小小的意淫一下就好,其它的不敢想。
  
  他身上還有好聞的味道呢,可惜坐沒五分鐘她又得去忙,只好依依不捨的離開了。誰知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真是有點小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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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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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巧克力好嗎?」薛重陶不以為然。
  
  「總比,在頭頂開一家化學工廠好。」她撇嘴槓他。
  
  「……化學工廠?」他摸了摸及肩的頭髮。
  
  「是啊,你沒看見報導說嗎?染髮等同在頭頂開一間化學工廠,隨時會有危險。真正有自信的人呢,是不會靠染髮增加美色的。」
  
  他微地傾向她。「丫頭,妳很喜歡我的頭髮?」「……不喜歡。」她撇開眼。完全不喜歡,真的。
  
  「有男朋友了嗎?」她嚇了一跳,直覺回答:「沒有,你幹嘛……」「我猜也是。」那語氣很理所當然。
  
  她聞言,氣不過,懲著氣說:「現在沒有,但也許明天就會有。」
  
  「等妳有了男朋友,我一定親自北上恭喜妳,到時看妳要什麼我都可以送妳。」
  
  她迅速看他一眼.這壞嘴人說得真誠懇,誠懇到她有點心酸。
  
  「你是挑染髮吧?」她故作不在意地問。
  
  「是啊,有些人就算頭頂開五間化學工廠也沒辦法挽救天生的長相。」
  
  他還是很誠懇地說著。
  
  「……」雖然她很幸福,但她也是會受傷害的。
  
  去年她就是去小試染髮,想增加點美感,結果不巧遇見他北上,他那一眼,充滿目不忍睹,索性撇開臉。
  
  那時,她還看見他的喉口滾動著,似乎覺得某樣東西很噁心想吐,但礙於風度,只得拚命忍著。
  
  就是這樣!她內心的陰影,就是這種人引起的吧!明明就是長得雅致,連聲音都秀氣到現在很少有人有這樣悅耳到不含雜質的清音,為什麼每次跟她聊天都要這麼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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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嬌嬌也不小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結婚生子呢?」朱菊歎氣走回廚房:「在我那時候,妳這年紀早就不知蹦出幾個孩子了。」
  
  「哎啊,時代不同了,阿姨,現在流行單身貴族,一個人生活多好啊。」她隨口道。
  
  「咦,這怎麼可以,妳一定要結婚的,不然先生……」
  
  柯嬌嬌目光微垂,挾了點青菜嘗,當作沒有聽見阿姨的出槌,也沒有看見對面這個化學工廠投過去冰冷的目光。
  
  她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聽見,真的。
  
  她垂下的目光瞟到自幼戴著的小玉佛,啊了一聲,把它拿出來,鼓起勇氣移到薛重陶的身邊。
  
  「薛大哥,這是我家傳下來的玉佛,你看,很漂亮吧。」
  
  他微地俯下臉,執起那玉佛,指腹不小心碰到她冷冰的指頭。他眼眸微抬,看著她不算漂亮的臉蛋。
  
  「這玉佛,是很漂亮。」他慢吞吞地說著。
  
  「它可以保佑我們,聽說很靈呢。我爸年輕的時候曾跌下山谷,那地方不好找,還是有當地人說夢見爸爸在那裡。」
  
  「哦,確實挺靈的。」
  
  她親眼目睹他碰到玉佛而沒有任何事。那就是說,其實真的是她在醜化他了吧。也對,這世上只有正常人類,怎麼可能會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人事?
  
  雖然如此,她還是從青蛙背包裡翻出某樣東西來。
  
  朱菊端來稀飯鍋時,正好看見她攤開的掌心裡,是疑似符令的東西。她停在當場。
  
  「這是什麼?」
  
  「阿姨沒去過行天宮、龍山寺嗎?」
  
  「……行天宮?龍山寺?我不信那些的。」朱菊笑道。
  
  「我前幾天在附近打工,過去求了平安符,爸爸也有。唔,多了一個,薛大哥你要不要?」
  
  朱菊本來要放下鍋子,後來看見柯嬌嬌把平安符遞到她面前,她的鍋子就停在半空中動也不動。
  
  「阿姨?」求妳接下來讓我安心了,好不好?
  
  「丫頭要給,那我就收了,謝謝。」薛重陶從她手裡一併取走,挑了一個放進胸前的口袋,再把剩下那個還給朱菊。
  
  朱菊感激地看他一眼,放下鍋子接過。她笑道:「嬌嬌妳真有心。」
  
  「什麼有心?」胖胖的柯爸爸走進飯廳。「嬌嬌替我們求平安符呢。」
  
  「咦,連重陶這小子都有嗎?那爸爸有沒有呢?」
  
  神經,都老頭子一把了還撒嬌,柯嬌嬌瞪他一眼,隨便丟給他一個。
  
  柯爸爸樂得笑瞇眼。「就知道嬌嬌最愛爸爸了!先說好啊,重陶你可別看我家女兒可愛,就想追求啊!我的寶貝嬌嬌不到三十是絕不出嫁的。」柯嬌嬌聞言,滿面通紅,用力在桌下踹爸爸一腳。真是太丟臉了!先估估女兒的底好不好?
  
  女兒跟您長得一個樣兒,這麼早能嫁得出去嗎?如果在平常,早就對爸爸拳打腳踢勒索他了現在有她在乎的外人在,所以她只能笑容百分百地接收對面投來的目光。
  
  那目光,迅速撇開,甚至俊臉也一塊轉了過去,她只能看見他的喉口滾動著,很像在說:老天助我,千萬不要陷入這個柯嬌嬌的魔掌。
  
  她撇撇嘴。有什麼了不起的,仗著人好看就瞧不起她啊!明天就交個男朋友給他看。
  
  「女孩子還是早點結婚好,現在可以挑挑人,年紀大了就輪到人家來挑她了。」
  
  薛重陶微微笑著說,終於轉回頭,非常含蓄地瞟她一眼。
  
  柯爸爸在女兒嘖火之前,笑呵呵道:「無所謂無所謂,嬌嬌要是嫁不出去,爸爸養妳一輩子。」
  
  「廢話,不是你養還誰養?吃飯啦!」她胡亂塞幾口,拿起背包,準備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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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阿姨,上午我去圖書館打工,下午有朋友介紹我去當臨時演員,傍晚我有點事,大概九點後才到家。」她笑咪咪報告一天行程。多方接觸,才能選擇最好的未來路,這也是她的座右銘之一。
  
  「那一定是很特別的角色。」薛重陶閑閑搭著腔。
  
  如果爸爸不在,他一定會說:丫頭,憑妳?能演什麼特別的角色,別讓人發笑了。但現在他的笑容很好看,聲音很好聽,所以說出來的話她就當恭維好了。
  
  她心不在焉回道:「是個很特別的角色沒錯。」只是沒有台詞的路人甲,但她絕不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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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坐在玄關穿著鞋子。玄關前有一面長鏡,她看了自己的臉十九年,早就習慣了。她的目光略抬,對上飯廳裡的另一雙細長眼眸。
  
  那雙細長的眼眸一直在看著她。
  
  她心一跳,分不清是想起惡夢裡的人,還是被他看著而心跳。
  
  她迅速彈跳起來,趕緊拿著安全帽推門而出的同時,又瞥到鏡裡爸爸正跟他說話,他這才轉過頭去。
  
  她有什麼好看的?這樣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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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下著毛毛雨,她推著機車出門,才坐上去,就看見有人跟著出來。
  
  「丫頭,妳傍晚跟男孩有約了,是不?」薛重陶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眸盈著笑意。
  
  柯嬌嬌驚得差點轉動手把,讓機車沖出去了。
  
  臭爸爸!臭爸爸!這個大嘴公,就跟他說,這是秘密,不要外傳,他去傳給一個外人幹嘛?
  
  「看來,我真的要恭喜妳有男朋友了……現在還不算吧?」
  
  她瞥見他胸前口袋裡那露出來的平安符。一切都是她疑心,對吧?她老是在醜化每個人。
  
  她暗歎口氣,拿下安全帽,看著他,好氣又好笑道:「我家爸爸一定連我怎麼認識對方的,都一字不漏的供了吧?」
  
  「是啊,為了證明他女兒隨時都有人要,所以,他獻寶了。」他偏頭想了會兒,又看向她。
  
  「在網上認識,電話裡交談過許多次,是個很懂文學的高手,你們連照片都互相看過了,對不了」
  
  「嗯。」她微笑著。
  
  「這真是奇怪的交流方式,但如果妳喜歡,我也祝福妳。我送妳過去?」
  
  她愣了下。「不用吧,我先去打工,晚上才見面耶……我爸托你的?」
  
  他嘴角略挑,要笑不笑地逼近她的臉。他道:「妳爸爸怕妳被男人騙了。我想,他非常期盼妳將要見的男孩其實是個騙子。」
  
  淡淡的清香撲面,她心跳加快。
  
  每次他跟她說話時總愛把臉湊近,她很變態她知道,但她還真的不太介意他的靠近,那讓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他那細長眼裡流動的光釆。
  
  「老實講,我也怕妳被騙了。」他無奈歎息。
  
  她咬牙,道:「我不是超級笨蛋,我都約在明亮的公開場所,不會亂喝飲枓,我也只是交個朋友,不是男朋友,請你不要誤會!」她催動油門。
  
  「我警告你,你敢跟來,我會翻臉的。」
  
  他聳聳肩。「妳放心,我巴不得妳快點出清,不會照妳爸交代去破壞的。」她抿抿嘴。
  
  「嬌嬌……」
  
  「嗯?」她不想再跟他嗆來嗆去。
  
  「謝謝妳的平安符。」
  
  「不客氣,下次你來我家看見我吃垃圾食物時,別對阿姨檢舉我就好。」聲音洋溢著開朗,但她不回頭,直接絕塵而去。
  
  安全帽裡的眼睛濕濕的,心頭有點酸,但她選擇忽略。她是個神經病,才會去偷偷喜歡一個她高攀不上的人,沒辦法,誰叫她是個笨蛋,人家都期待她快交男朋友了。
  
  無所謂啦,反正每次她都只到暗戀,再進一步從沒成功過。
  
  她用力在心底抹去薛重陶的臭臉,反正世上帥哥一把,她的暗戀很膚淺的,真的。
  
  在陽光下,那挑染出的銀白長髮如波光在黑色的絲鯛布上流動著,很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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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重陶目送著柯嬌嬌的離去,細長的眼瞳盈著淺言菱光芒,秀致的眉微揚著。
  
  她背著一個可愛的背包,雖然接近她時聞到她身上蜜粉的味道,但在他眼裡,其實她跟個孩子沒兩樣。
  
  要這丫頭早點結婚生子當容器去,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但她的眉心帶著濁氣,連她爸爸在她這年紀也沒污濁到這地步,她要再過個十年生子,生出來的小容器只怕會愈來愈槽。
  
  可是,這丫頭又不夠聰明,沒有時刻盯著,還真的很容易出事。
  
  他抬頭看看細微的太陽雨。九月九日下雨,不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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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朱菊站在門口輕喊他隨口應了聲。
  
  「九月九號應當登高避禍,但我想,這幾年嬌嬌都只是一些小病神纏身,今天也不會有事的。」她帶著些許的懼意說著。
  
  「是啊。」他也沒回首,雙臂環胸一直望著街頭。朱菊遲疑一會兒,問道:「先生等了很久了,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這個高貴的男人沒有回答。通常他不說話時,就表示不願與低等的他們交流這個問題,朱菊也從不敢強求,只是今天看著他的背影,她覺得世間再這樣變化下去,他永遠等不到想等的人。
  
  他微微一笑,忽然說道:「妳有沒有發覺……她從一開始就不太願意接近妳?」
  
  「什麼?」她自認她做得很好,雖然全心在為嬌嬌她爸,但也絕不會忽略嬌嬌。
  
  他拿出口袋裡的平安符,一捏就碎。
  
  「妳沒發現她在試妳嗎?」
  
  朱菊愣了愣,失笑:「先生多想了。」那個傻嬌嬌呢。
  
  「是我多想嗎……」明明已經消滅過那一夜的記憶,丫頭應該忘個精光才是。多半是朱菊哪裡不對勁,引起她些微的疑心而已。
  
  「別讓她發現。規規矩矩做妳該有的樣子,不要再試著吃她,否則,就輪到,我吃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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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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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嬌嬌啊。」圖書館的管理員頭也不抬地看著嬌嬌連夜寫的故事。
  
  「我一直想問個問題.妳爸爸是老師,妳的名字是從金屋藏嬌來的吧?」
  
  「當然不是、」是爸爸說她像個小公主嬌滴滴的,才叫她嬌嬌。「我才不想金屋藏嬌呢,要藏也是由我去藏,才不讓別人藏我。」
  
  「妳家裡的問題不小吧?」
  
  「嗯?」不會啊,除了爸爸笨了點,她覺得她家很正常很健康很美滿。
  
  「還是說,妳的靈感來自於糖果屋的婆婆?」
  
  「元姐妳有話直說吧。」她一頭霧水。
  
  「那我就直白了。有一對父女,長年被餵食著世上最乾淨的食物,新鮮的肉類、不含農藥的蔬果,看起來這對父女如此美好健康到可以挑戰最長壽的人瑞,但最後卻被掌廚的母親當作最高級新鮮的料理吃掉了。」
  
  那個被稱呼元姐的女人慢慢抬起臉,卷起袖子,讓嬌嬌看著她的雞皮疙瘩。
  
  「妳是不是,非常痛恨妳爸爸再婚?」這樣子醜化那個再婚的女人。
  
  「哪有!」她笑著抗議:「我阿姨人很好的,有她照顧爸爸,我很放心。」只是有時挺怪的,是她太敏感了,青春期的女孩應該時常敏感吧,她想。
  
  「我看過妳爸爸,上次他來送便當,他真的很疼妳呢。」
  
  「是啊。」她很驕傲地說。「你們長得不太像。還好,女孩子長得不像爸爸比較好。」
  
  「哪有!我跟爸爸很像呢!」她捧臉哀歎:
  
  「所以從小到大啊,我被爸爸這臉害慘了。」真有這麼像?在她眼裡根本不像啊,元姐疑惑,但也沒有多問,又低頭撫著手稿,讚歎著:
  
  「年輕人真好,滿腦子天馬行空,上次妳寫的那篇釣魚,害得我晚上惡夢連連,我們釣著魚,其實也有其它怪物在釣著人類。那個……妳……很喜歡寫這種靈異恐怖?」
  
  「也還好……」她沒想過這問題耶。不過每次作惡夢後,需要發洩一下,不然悶在心裡,她肯定遲早會暴走,然後進入精神病院。
  
  現在才發現,能讓人跟她一塊作惡夢,感覺很爽啊!
  
  「妳有沒有想過去試試啊?」元姐指指圖書館裡成冊的書籍。「故事還好,但妳描寫主角內心的恐懼很……很能讓人一塊害怕。」
  
  那當然,因為那都是出自自己的恐懼嘛。
  
  「我沒想過耶,這只是好玩而已。」
  
  「妳不考大學,難道想在家裡當米蟲?」元姐不以為然,不太喜歡年輕人這種想法。
  
  「誰說要當米蟲的?」她認真地說著:「我可是有打工的,總要多方嘗試才能摸索出我想要的未來嘛。」像最近,她就想學攝影。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拍下來留戀。
  
  好比,可以拍拍那個挑染的帥哥啊,以後老了可以哈哈大笑,以前曾暗戀過這麼優質的男人呢。
  
  當然,人無十全,這個男人嘴很壞的事實就不要出現在她記憶裡了。
  
  「……年輕真好啊……」元姐長歎一聲。
  
  柯嬌嬌彎眼笑著:「對啊,年輕真好……我還年輕,心情還不定嘛。」哪能馬上結婚生子呢?她結婚生子對阿姨他們有什麼好處?三不五時催她早點結婚生子,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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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打工時間都算很緊,下午一點去當路人甲,晚上五點去見網友,最好錯過晚餐時間,等她在外頭吃飽了再回家。
  
  阿姨對爸爸真的很貼心,三餐都是低熱量又新鮮健康的食材,仗著薛重陶做著有機食品的事業,一箱箱天然食品往她家裡送。
  
  這二年來爸爸健康瘦身的速度比她還快,所以,她想,爸爸交給阿姨應該沒問題了吧。
  
  午後,她回到家門口,悄悄停了車,最好能避開阿姨,免得又聽她嘮叨。拜託,她十九呢,阿姨是想當牟輕外婆上新聞是不?
  
  她下車的同時,發現小卡車還停在邊邊。薛重陶還沒出門嗎?她以為他北上是有事要辦的。
  
  她躡手躡腳進入玄關,忽然聽見阿姨一聲訝叫。
  
  「先生!先生!」
  
  拜託,阿姨,妳明朋說他是妳家遠房堂弟,為什麼不統一叫法?一下先生一下重陶,每次我安心了又被妳挑起疑心,我也是很累的啊!她悶著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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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見阿姨拿著薄薄的資料套,從書房裡匆忙跑出來,繞到後面的小院子。
  
  她家裡有什麼寶物值得阿姨大驚小怪到要給薛重陶這外人看?她掩不住好奇心,儘量不動聲響脫下布鞋,穿過客廳、飯廳、廚房,最後來到小後門。
  
  她微地探頭。薛重陶站在後院,雙手沾泥,正在移植一些芭蕉。
  
  原來,後院裡的芭蕉都是他種的啊。
  
  「先生!」朱菊神色疑惑,呈上資料套給他看。「我怕我認錯字了,您看,是不是我看錯了這是個養字嗎?」
  
  他聞言,轉頭朝柯嬌嬌這方向,看向朱菊拿的東西。
  
  她清楚地看見,他清恬的表情在剎那問停格了。
  
  書房裡到底是什麼東西,可以讓這嘴有點壞的男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又聽見阿姨急促地說著:「我想起嬌嬌她爸說過二天要去戶政辦事,我想我有時間,我替他跑一趟,找了半天才找到戶口名簿……先生,這是養女吧?嬌嬌是養女吧?那、那他真正的孩子在哪裡?」薛重陶沒有答話,細長的目光幾乎膠在那戶口名簿上了。
  
  許久之後,柯嬌嬌才聽得他淡淡地回著:「是養女。」那聲音,還是如往昔的清澈卻帶點死心絕望的冷調子。
  
  「先生,他父女倆動不動就說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啊!是不是上面寫錯了?」
  
  薛重陶將名簿拿過來,指腹輕輕移到上面的養字。
  
  「那該怎麼辦呢?」朱菊急聲道:「之前她身上明明有像唐僧那種好吃的味道,難道那是先生留在她身上的清氣……如果真是養女,那嬌嬌她爸不就是柯家最後一人嗎?先生你……就再也無法得道了……」
  
  薛重陶恍若未聞,烏瞳仍是鎖在那二個字上面。
  
  良久,他開口了:「原來……是養女,難怪一點也不像……」
  
  柯嬌嬌看著他難掩的失望神色。是不是養女,真的那麼重要?還是說,在他心裡,爸爸真正的孩子才重要?
  
  她撇開眼,不想一議記憶留住他這種失望的表情、這已經是超越她理解範圍,進入非人類高級領域的對話,所以她還是不要加入的好。她小心翼翼退回廚房,打算保持靜音模式離開再說。哪知,她注意力一直放在後院,右腳不小心踢到廚櫃。
  
  後院裡的對話驀地中止。
  
  本來要逃之夭夭的柯嬌嬌,立即轉身推開紗門,大聲問道:「阿姨,妳有沒有看見我的身分證……薛大哥,你不是有事要辦嗎?」
  
  她眼神無辜,自認語氣也無辜,臨時演員真的不是當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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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無視那一直定在她臉上的細密目光,轉頭就走,走到樓梯時雙腿虛軟到沒法上二樓,最後還是手腳並爬才一路爬回她的臥室。一進自己的臥房,立即把門鎖起來。
  
  嚇死她了!臭爸爸你娶了什麼老婆啊?
  
  她虛弱地躺在床上,很想蒙頭大睡逃避現實,但她務實的一面告訴她,下午還有打工,傍晚還有約會……這個約會要錯過她一定會遺憾…
  
  「其實是我聽錯了吧?」她粉飾太平想著。世界很美好,多吸幾口氣,世界會更美好得不象樣。
  
  她的雙腿終於蓄點力氣了,連滾帶爬沖下樓,對著後院的方向喊:「阿姨,我出門啦!」
  
  沒回應就表示他們還沉浸在她是養女的震撼裡吧。
  
  養女很特別嗎?她十二歲知道時也沒有他們這麼誇張的反應。
  
  薛重陶那失望到掉了全世界的樣子……是不是流著姓柯的血,對他真的很重要?
  
  與其說,她怕他們搞出什麼非人吃人的靈異事件來,還不如說她比較實際,還真怕哪天他們把她親生父母推到她面前呢……
  
  她低頭看著自己一身微濕,連頭髮也是剛被雨淋濕的……還是爸爸好,在這世上,只有爸爸才會注意到他寶貝女兒濕了一身吧。
  
  她把玉佛收妥,用力把大門關上。後院裡,那關門聲一響起,薛重陶便冷淡地說著:「既然柯家已經算絕子了,那就把我的東西索回吧。那丫頭不適合再戴著它。」
  
  「那可以把東西借給嬌嬌她爸嗎?嬌嬌她爸還是柯家人,萬一……」
  
  「妳還怕什麼?妳丈夫身上早就沒有令人垂涎的氣味。」
  
  「先生以後……還會來嗎?」
  
  薛重陶看她一眼,眼瞳並未將她映入。他將名簿遞還,不帶情緒起伏地說:「三隻眼曾承諾必自柯家後代出生,如今已過二千年,世間愈是混濁,容器愈是不乾淨,三隻眼出世機會是大幅降低。如今柯家沒有後代,世間再也沒有可能出現三隻眼,既是如此,我自然不會再來。」
  
  朱菊欲言又止.她既懼怕這個人又得仰賴他無邊的能力。人間世界瞬息萬變,時代進步,多少同類早已消失在這樣混亂骯髒的進步中,但,薛重陶不一樣。
  
  在二千年前他是將得正果的修行者,即使是二千年後的現在,他依舊有能力在這種世間生活,並且護住他們不散。
  
  「先生……還有機會再見到您嗎?」
  
  薛重陶想起那個孩子氣還很重甚至容易被騙的丫頭,他沉默一會兒,答道:「拿回我的東西後,我不會再留在這種地方,妳就自己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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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就有點感冒,中午淋了點雨,現在開始加重。晚上五點的約會,只有她一人在乾巴巴的枯等,一直等到九點,才放棄回家。
  
  她把臉埋進棉被裡。真悶,明明都看過照片了,要把她當恐龍放她鴿子,就直接說不來就好了嘛,還害她吹了幾小時的冷風。
  
  她剛洗過熱水澡,但還是有點發冷,遂滾了一圈讓棉被成為包住自己的壽司皮。
  
  樓下傳來低微的閒聊聲。
  
  每次薛重陶北上借住時,爸爸總愛跟他閒聊,爸爸是歷史老師,老是愛跟人聊歷史,能搭上他話的人並不多……她該不該跟爸爸講,阿姨跟薛重陶都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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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嬌嬌嗎?」
  
  她寒毛全立了起來。
  
  「果然是柯嬌嬌。』那略帶耳熟的聲音帶著欣喜。
  
  「我五點就到了……不過妳全身上下都是菊花酒的味道,我不敢靠近,妳洗過澡了嗎?難怪現在可以接近妳了呢。」
  
  「……」她哭了。她老是作惡夢,是不是真的啊!鬼壓床你要壓幾次才甘心?
  
  腳步聲停在她的床邊。
  
  她感覺到有個人俯下頭望著她,這個夢太逼真了,逼真到她確定有人在她肩窩呼吸著。
  
  「……嗯?妳身上好像少了什麼東西,晚上我遠遠看著妳,都還能聞到妳身上好吃的清香味兒,怎麼少了大半?」
  
  清香?糟了,她洗完澡忘了把玉佛戴上身了因為沒戴玉佛,所以引鬼上來了?
  
  她眼皮不住顫動,想要張開,但有股力量讓她的眼皮膠在眼珠上,就是睜不開來。
  
  偶爾,她作惡夢夢到薛重陶時,總是當自己鬼壓床,壓一壓就沒事了,現在,她可不可以再當一次鬼壓床?
  
  「柯嬌嬌……難得有人的氣這麼純,讓我吃一口好不好?」
  
  吃?怎麼吃?如果只是站在一旁聞一聞,那就隨便聞一下,然後馬上離開好不好?她正這麼想著的同時,忽然覺得嘴唇被人堵住了。
  
  「……」這是在吻她?她的初吻吧!
  
  這是惡夢!這二年來她作了這麼多薛重陶的惡夢,沒有一次是這樣的,為什麼要莫名其妙被這種人給欺負?
  
  早知道連認識個網友都會出問題,她就龜在家裡不出門了!她的暈眩感愈來愈重,彷佛體內某樣束西自嘴間流失出去,全身沉甸甸的像綁了鐵鍊,整個人一直在無止盡的下墜。
  
  現在,她身處在鬼故事裡嗎?等到她的氣被吃完了,她也死了吧!沒關係,這只是夢,在夢裡死亡是小事,只要等她清醒就可以了。
  
  「真好吃,我的運氣真好,妳怎麼一直沒被其它妖怪發現……」那人貪婪的吸食著。
  
  躂……躂……躂。
  
  她意識漸漸渙散。誰的腳步聲?爸爸嗎?
  
  上樓的腳步聲,停住了。
  
  吸食的動作也停了。
  
  黑暗裡,一雙圓亮的眼睛轉向房門,估量著外面那人的底。
  
  「柯嬌嬌,」那清澄無波的聲音徐徐響起:「妳爸爸要妳下樓。」
  
  床上的人,眼皮顫了下。
  
  「需要我,親自開門嗎?那聲音,不疾不徐。在一頓之後,他又說:「那麼,我就開門了。」
  
  門是鎖著是鎖著!她哽咽了。早知今日,她就不鎖門了!救命救命!薛重陶救命啊!
  
  明明眼睛是閉著的,她卻能透過眼皮看見他握住門把微地轉動、剎那間,一道白光如浪波打來,她先是聽見一聲惱怒的驚呼,隨即,她渾身一動,得到解脫,不由得大喘一口氣,狼狽地翻滾滑下床。
  
  她馬上張開眼睛。一片黑暗。
  
  哪來的光?哪來的人?哪來的……窗子大開,紗簾隨風吹動,她迷惑望著半天,又轉頭看向門底那鑽出的微弱光芒。「剛才是作夢還是……
  
  躂。
  
  有人下了一階。
  
  「等等!等等!」她想奔去開門,但才跨一步,整個人就虛到差點滾地。
  
  驀地,淚珠不受控制掉了出來。
  
  她抹去眼淚與滿面的汗珠,深吸口氣,扶著牆慢慢走向那厚實的門板。
  
  外面沒有動靜,但她想,他還在門口。「……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低聲問著。門外沒有立即的回應,也沒有離開的腳步聲。
  
  她等了一陣,才聽得他淡聲說著:「不必在意的東西。」
  
  不必在意?差點要了她的小命,這叫不必在意?她握緊拳頭,帶霧的眼眸瞪著那扇門。
  
  「為什麼是我?」她啞聲問。「丫頭,這是妳自己引回來的東西,不是嗎?」
  
  是啊,確實是她自己引回來的,但誰會想到一個會上網的男生在半夜飄進她的房間?去做全球市調也絕不會有這種人出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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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背靠著門,慢慢滑坐在地上,低聲問:那麼你呢?你是誰引回來的?」他沒有答話。
  
  「是爸爸引你來的嗎?」今晚大概是她這輩子最有勇氣面對現實的時刻了。
  
  等到明天,她不知道自己敢不敢跑去問阿姨到底是什麼東西?她聽見他坐在門外。過了一會兒,他回答著她:「也不算。我一直等著柯家裡的一個人。」
  
  「人?」她以為,他要等的,是一個非人類的東西。
  
  「一個交情很好的朋友。」
  
  「是女的?」
  
  他不置可否,道:「那可是妳比不上的人。」
  
  「我幹嘛跟這個人比?」
  
  「妳們都是女孩子,總會被比較吧。我記得,她聰明勇敢又有才學,能夠一氣呵成寫出長賦來,妳嘛,老是喜歡逃避現實。」
  
  她撇撇紅腫的唇,覺得很嗯心又用力擦了擦,才抱著膝蓋。
  
  別以為她聽不出來,他嫌她嫌得很呢,反正嫌她她也不要去在意。
  
  她很早就懂得,優秀美麗的人要遠遠看著,不要隨便亂靠近,一個鍋酊一個蓋,她想找適合自己的,跟自己同一種型的……臉上濕濕地,她又抹去眼淚。
  
  所以,她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真的。
  
  她只是被嚇到一直掉眼淚而已。「不好意思哪,我又笨又愛裝傻,只有高中畢業而已,連首詩都要想很久。」對,她天生不如人。
  
  而他呢,可能連人都不是,算起來她還高級一點!柯嬌嬌妳真蠢,去在乎這種人的話幹嘛。
  
  「是啊,我也很驚奇柯家怎麼到妳這一代,水準大幅降低,原來是個養女呢。」
  
  「是不是養女,對你很重要?」
  
  「這個問題嘛……也還好。妳不是柯家人,對柯家也許是件好事。」
  
  他笑。
  
  她磨著牙暗罵他,但她還是很感激他的及時救命。
  
  「算了,我也幫你找好了,多一個人幫忙也方便。」
  
  「找不到了。」他很乾脆地說。
  
  她訝異地回頭看著阻隔二人的那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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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重陶起身,盯著那扇門。他忽然問道:「丫頭,妳遇見我後,曾經夢過我嗎?」
  
  黑暗裡,她的眼睛微地瞪大。他是說夢裡那個紅袍男子?
  
  「或者,妳曾夢到有個女人挖出別人的眼珠?」
  
  「……」那不只是個惡夢嗎?
  
  他沒等到她的答案,又失笑:「瞧我怎麼會問妳這笨丫頭呢,但,我還是想要妳親口告訴我。」
  
  「……你當你萬人迷啊,我怎麼會夢見你呢?你問我這幹蘇?」
  
  「夢到我,妳才能走運一輩子妳信不信?」
  
  「笨蛋才信。」她嘴角上揚。其實,她還滿喜歡跟他閑哈啦的。
  
  「這就是了。」他的聲立曰似有笑意。「我已經找了很久很久了,她不肯出現我也沒有辦法,何況現在的世界並不適合她這樣的人存在。」
  
  「薛重陶,她……她是人吧?」
  
  「當然。」
  
  「那你:…你也是人吧?」
  
  「我是人啊。」
  
  她暗呼了好大一個氣。「那阿姨也是……」她想,他可能是乩童那類的,以前真的把他跟阿姨想壞了。
  
  他不著痕跡的打斷她的話:「今天快過完了,我也該走了。丫頭,妳身上有股味兒,容易招來鬼怪,我本來以為是柯家天生的……但,現在我想應該是妳太接近妳爸爸了。明天早上,妳去什麼靈廟求個符,帶在身上等到結婚生子就沒事了。」
  
  「我不怕,我有家傳的玉佛。」
  
  他停頓一下,強制說道:「明天去求。」
  
  這是在關心她嗎?她的臉又有點發熱。
  
  「你每年這時候上來……是幫我避禍嗎?」她可氏聲問著。
  
  「是啊,感謝我吧,丫頭。」
  
  「……我要怎麼感謝你呢?」她自知臉紅了,所以絕不能在此刻開門。
  
  門外的他,彷佛怔了下,而後爽朗一笑……
  
  「要感謝我很簡單,別隨便再上網被人騙了,那真是……丟人的蠢啊。我都替妳感到不好意思呢。」她瞪著那扇門。
  
  「再見了,丫頭。」接著,躂躂躂,那腳步聲下樓了。
  
  她握住門把,很想打開門,但……她咬咬唇,還是鬆開手。以後也不是沒機會見他。
  
  她走到浴室打開燈,本要找玉佛,抬頭一看鏡子,整個人都呆住了。
  
  鏡裡的自己,簡直跟個煙毒犯沒兩樣了。青黃的臉色,乾巴巴的皮膚,她從來沒有黑眼圈,但在此刻卻像有人在她眼上黏了二個黑色的巧克力甜甜圈。
  
  她到底被吃了多少……只有吸食她的氣,沒把她的五臟六腑一塊吸走吧?
  
  她趕緊亂摸一通,確定自己沒缺手缺腳,又在浴室吃力地找了一陣,就是找不到玉佛。
  
  難道放在其它地方?
  
  找到最後,她有點喘了,只得暫時放棄。
  
  反正東西丟在家裡。一定找得到。今晚……既然他說沒事,應該不會再來一次。
  
  這一次,她確定自己關好窗子,然後攤軟在床上。她隱隱聽見爸爸送他出門的聲音。今天他怎麼趕著走?平常都是九月十號才走的啊。
  
  過一、二個月後,他還是會一如往常的出現在柯家吧。到那時她……她……
  
  她實在太累了,閉上眼的那一剎那,她瞄見螢光電子時鐘上寫著:九月九日二十三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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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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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暗處的人有些驚懼。「我跟她毫無關係,不過,你還是不要動她的好。」薛重陶嘴角微勾。
  
  一說起那個有點笨蛋的丫頭,他心情就有點愉快。
  
  這年頭,每個人都不承認自己蠢,丫頭也不例外,但她真是蠢得很有剩,他還真很少見到有人逃避現實到睡大覺當作沒發生一切。
  
  三隻眼絕不會是她,他早就猜到了。在他眼裡算挺笨的丫頭,頂多會是三隻眼的母親、奶奶之流,所以就算她笨,他也會花心思護住將要生出三隻眼的人。
  
  但如今,柯家已算絕後,三隻眼不會再出現,那麼,他何必留在這種污濁的地方?
  
  「你想分食她?」
  
  「分食?」薛重陶愉快地笑了,朝那發聲處走去。
  
  「你……你想幹嘛?要分食,我們可以平均分啊……不,你大一點,柯嬌嬌的氣很好吃……想必肉也是很美味,骨頭也好……」
  
  夜半公園裡人跡鮮有,了不起是遠處睡覺的流浪漢,沒人在注意這一頭。那雙璨璨盈光的眼眸笑彎了,腳下仍然不停,薛重陶漫不經心地說著:「怎麼辦呢?很晚我很無聊,也想吃啊。」
  
  「咦?你想吃我?」
  
  「我一直想試試看吃妖怪的滋味.不吃掉你,我心裡很難安啊。」
  
  那陰暗處隱藏的人本要一搏,而後忽然發現眼前這男人不是人也不是苟活在暗處的妖怪,那周邊清氣分明是-
  
  「你是將要得道的修行者!」他大叫一聲,無法置信:「現在不可能會有的!得道修行者也不可能會食妖!」連連退避,轉身要逃,卻還是躲不過。
  
  薛重陶抹去嘴角殘留的妖氣,同時舔了舔薄唇,一臉嫌惡。
  
  「這東西,真難吃。」不如食一餐炸雞呢。
  
  他不吃它,確實心難安啊!丫頭還小,難保這劣妖不會吃回頭草,到那時誰能護她?他思緒一頓,而後有趣的失笑。原來,他也算有情有義了。
  
  丫頭只是個養女,與柯家毫無關係,他本可不理,但他還是心軟了。
  
  先前在柯家裡,他就敏銳地感覺有異物進入二樓。
  
  丫頭與三隻眼完全沒有關係,但他還是不忍見她成了別人嘴裡的食物,於是上樓救她一命。
  
  這笨丫頭,以後沒人盯著,不知會不會再鬧出事來?他這麼想著,同時又拿出玉佛,若有所思地拂著。
  
  「奇了,三隻眼……我怎麼忘了妳的長相?」他只記得三隻眼是個女人,但到底是怎麼模樣呢?
  
  既然忘了,他也不強求。玉佛本來就是他的,當年用來保護柯家後代,如今柯家絕後,此物應當物歸原主。
  
  結實的手腕一轉,他看向手錶。
  
  二十三時五十八分。
  
  九月九日將過,貪婪的小妖也被他處理掉了,撇開這些不正常的事物,丫頭應該可以平順到老。他嘴角揚起笑,想起她喜歡逃避的天性就感有趣。不知將來與她結婚的男人是否跟她一樣寶。
  
  他正要一走了之,遠離台北這種不適他生存的地方,忽地,一股異樣的感覺蕩進他的心底,他驚詫而迅速轉頭望向柯家的方向。
  
  清雅淡致的面容起了薄怒,他厲聲大喊:「朱菊,妳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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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不及了。這次救回來,還有下次,妳想不想一勞永逸的救妳爸爸?」
  
  「當然想!阿姨,妳嚇傻了是不是,妳放開-」她有點怒了。這樣拖延時間很好玩是不是?
  
  「妳柯嬌嬌真的要救妳爸爸?」
  
  「神經病!」她被朱菊激得發火了,遂大聲說道:「我柯嬌嬌當然要救我爸爸,妳放……」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朱菊逼近她,好像有什麼東西鑽進她的嘴裡。
  
  忽然問,她無法呼吸,不,是她呼吸不到空氣,胸口一陣劇痛。
  
  不對,她還沒拿手機叫救護車呢,手機呢?手機呢?……好痛!見鬼了,她真的在作夢,是不?
  
  朱菊撇開臉,輕輕推開她。她無力地倒在床上,連凝聚最後的力量都沒有了。
  
  「嬌嬌,不枉妳爸爸疼妳了。」
  
  現在是怎樣?父女倆一塊病發?她意識迷糊,瞥見電子鐘上寫著二十三時五十九分。
  
  她又聽得阿姨淡聲說著:「我也不想的,但要找一個心甘情願的人不容易。妳放心的走,我會照顧妳爸爸一生的。」
  
  就算她不聰明,她也猜出了阿姨在做什麼。
  
  阿姨正在用她的方式救爸爸,對吧?
  
  論婚前婚後,阿姨對爸爸一直很好,好到她都羨慕爸爸的好運了。
  
  所以,爸爸會沒事,對吧?
  
  「妳爸爸還在等救命,我走了。」朱菊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就要她巴不得這孩子快斷氣快斷氣!
  
  薛重陶來到床邊,眉頭攏鎖,他微微彎著身,察覺死氣已經竄上她的面皮。
  
  「丫頭,妳不想拒絕嗎?他輕輕地說著,並不期待她的回答。「那麼……我就送妳一路好走吧,下次……別再這麼笨了,我才沒看著妳一會兒,妳就著了人家的道,傻丫頭。」
  
  這種事,他不樂見,甚至有種說不出的遺憾。這種感覺,從他修行到某一階段後就再也沒有過了……他一時捉摸不定那樣的心情,但無論如何她將死,他就送她一程。
  
  他伸出手,要撫上她逐漸合上的眼瞳。
  
  那雙大眼裡映著他的倒影……他微地瞇眼。
  
  這眼睛,在哪裡看過?
  
  她慢慢吐出最後的氣,眼皮無力漸漸合上。
  
  「不對!三隻眼,是妳!」他面色猛驚,胸前口袋的玉佛滑出,落在她的身上。
  
  剎那間,玉佛泛光,將獰不及防的他震飛出去。那道白光迅速包圍住柯嬌嬌,薛重陶忍痛極迅再返時,要撐住她。「不行,別進去!妳進去出不來!朱菊還她,白光令他的眼目暫峙失去視力,但他不管一切撲抱上去。
  
  當光芒淡去時,他的雙手空無一物,床鋪上只剩那尊玉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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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如水清澈的藍色是她前所未見,遠方層層迭迭的山巒被輕煙籠罩,就算她跑上一小時也跑不完這野火燒不盡的原野!
  
  天地間美得像畫,安靜得令她不寒而慄,沒有半絲廢氣更令她感到害怕。
  
  她根本不是崇尚自然的人,也從來不會去預設死後的世界--真是神經!
  
  讓她沒有看過羅賓威廉斯的美夢成真是不是?
  
  他死後的油畫世界可以隨心所欲,現在看來她死後也差不多,但用不著給她這麼天然的世界吧?
  
  她得走多久啊!
  
  她用力抹了抹臉。
  
  「臭爸爸,等你成人瑞後老死,我要讓你的世界走到盡頭也走不完!」
  
  她罵著。她很想再騙騙自己,其實一切都是夢境,但她怕再騙自己下去,她永遠得守在這裡當山神。
  
  於是,她硬著頭皮,用力拔下幾乎快到她腰間的野草,努力披荊斬棘,想辦法走出這片原野。
  
  可千萬別告訴她,在見上帝之前,得先勞其她的筋骨,測試她的腳力啊!
  
  她深吸口氣,假裝一切都很美好,說著:「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好,很好!這個世界是我死,還代表我心靈清澄,不錯!」她走!再走!一路走!至少走了五小時,仍然不見原野的盡頭,於是,她毫不猶豫選擇陣亡。
  
  她再騙一次自己,這只是一場夢好了。
  
  所以,她又倒地閉上眼睛。現在她在房裡睡覺在房裡睡覺。
  
  阿姨在廚房煮飯,爸爸在看報,一切都很和樂到她可以唱我的家庭真可愛,幸福美滿又安康……她閉著眼微笑,就這樣讓她一直睡不醒,也不錯啊。何必逼她健行去見上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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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放聲尖叫,連連退後躲開,但雙腿發軟不爭氣地跌坐在地。她趕緊雙臂遮臉,緊緊閉上眼。
  
  她外號鴕鳥,眼不見為淨一向是她行事風格,沒道理她死了還有鬼來咬她吧……
  
  她等了又等,沒等到預期中的痛咬感。
  
  「三隻眼?」
  
  那清雅淡致的聲音太好認了,好認到她渾身僵住。
  
  她屏住氣息張開眼,自雙臂下覦去,先是看見紅色袍擺曳地……她心跳加快,慢慢地抬眼。
  
  眼前的男人,穿著古式長袍,明明及肩的頭髮如今卻是長到可以束在身後,他的發間依舊挑著銀白色,面容清麗,氣質清冽……細長的眼正略帶疑惑地看著她。
  
  驀地,她的眼淚湧了出來,手腳並用像蚱蜢一樣跳到他身上。「薛重陶!薛重陶!你也來了你也來了!你來救我了嗎?來救我了嗎?」她不是很愛哭的人,但真的控制不住!
  
  到最後,她哇的一聲,埋進他懷裡大哭。
  
  「……」這男人慢慢攤開手,發現這個穿著暴露的三隻眼還緊抱著自己不放。這個……
  
  「我嚇死了!真的!為什麼我要遇到這種事?我只是個普通人,「為什麼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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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微一笑:「我一直待在這裡,沒有離開過。轉世後的三隻眼,有人將妳送進這裡?」
  
  有點怪。柯嬌嬌發現他的笑容跟以前沒兩樣,但眼角眉梢古兀全沒有以前那種瞧不起她的意味。
  
  她鬆開他的衣襟,躍下地慢慢退後。
  
  他也不太在意,收起釣桿。
  
  「化學工廠,那個被釣上來的人呢?」她遲疑地問。
  
  「那已經不是人了。化學工廠是在叫我嗎?」
  
  真的有點詭異。「薛重陶,我叫什麼?」
  
  那雙細長的眼眸娣向她,爽朗笑道:「太久了,我忘了。名字並無意義,不是嗎?能等到妳,真是太好了。」
  
  「……」她很想問:你到底是哪位?但如果她問出來,會顯得她很白癡吧。所以,她改問另一個心裡早就懷疑的問題:
  
  「這是哪裡?現在是怎樣?我穿越時空嗎?現在在大漢朝?」才會遇見這個一身古裝的男人!
  
  這裡根本不是她死後自構的世界吧!
  
  他聞言一怔,失笑:「時空怎能穿越呢?若能穿越,今天我也不會在這裡……妳不是他送進來的嗎?」
  
  「誰送我進來……我不是死了嗎?要不,我怎麼會進來呢?」
  
  他微愕。
  
  「妳死了?」他輕易讀出她充滿轉折的眼神。先是悲傷、沮喪,接著是完全的期待……期待他能否定她已經死亡的說法?
  
  這個三隻眼貪生怕死?
  
  跟他記憶中的三隻眼完全不同,難道是他美化了?
  
  他猶豫一會兒,斟酌道:「我記得,我們將法器化為玉佛,交給柯家世代流傳。妳轉世在柯家,身上該有那玉佛……」
  
  「我有我有!所以我沒死?」這麼容易激動到眼淚又嘖出來了?時間實在太久遠了,他真的有點忘了三隻眼會不會為生死哭成這樣,但他記得三隻眼勇敢又聰明,不曾軟弱過,眼前這名女子明明有三隻眼的氣,怎麼……思及此,他掌心略為接近她的眉心。
  
  她嚇得側頭避開,又退開幾步。
  
  還沒碰到她的第三隻眼,就能感覺那面皮下塵世問淡淡的混濁之氣。
  
  在世間的另一個他,亦是如此,只是這三隻眼的情況似乎嚴重些。外頭的世界真這麼糟?
  
  他忖思一會兒,坦白道:
  
  「那玉佛就是修行的法器。既然轉世後妳識得我……呃,識得薛重陶,想必是他在妳危急之時送妳進來,保住妳最後的一息,只是……現在保住妳一息,接下來要怎麼讓妳平安回去就麻煩了。」
  
  他當作不知道三隻眼很愛哭,更假裝沒聽見她哭到連喉嚨都發出怪聲了。
  
  「這裡不受生死之限……那個,妳聽見我說話了嗎?」他怕她哭得太大聲,他話白講了。
  
  「嗯!我都有在聽。」她抹去眼淚。如今的她,感激薛重陶感激得要命。她吸著鼻子問著:
  
  「那你,你是他的誰?」雙胞胎?還是像電視裡那種式神?
  
  就算他告訴她,他是薛重陶的祖父她都信了現在在她的世界裡,愈是奇怪的事愈正常,要平凡那才見鬼了呢。
  
  「我?」細眸裡光華流轉,他笑道:「薛重陶就是我,我就是薛重陶,只是,一個在法器裡修行,一個在塵世裡等人。」
  
  因為太玄妙龐雜了,她愚鈍的腦力完全無法負荷,於是乎,他領她到修行小屋後,她立即在他吃驚的目光中蒙頭就睡。
  
  據說,薛重陶自上古時代就己經在修行了,在漢朝不幸遇劫後,蒙她的前世!三隻眼相救。
  
  可惜,他還來不及還恩,三隻眼就因故死亡。他不還恩,心中始終有掛念,修行無法再躍進,於是就在塵世裡開始漫長的等待。
  
  這一等,就等了上千年。
  
  出乎他意料的,世間歲月在流逝的同時,世間之氣也漸漸混濁了。昔日修行的環境不再,加以薛重陶本質上是人,難保在漫漫歲月裡意志轉弱,毀壞拿爹行信念。
  
  因此,他將修行的部分進行切割,一分為二,將元嬰留在修行中的薛重陶身上,進入法器保有修行道,而本人則在獨世裡繼績等待著三隻眼的轉世。一旦還恩了,修行之路大展,脫出三界五行指日可待。
  
  「只是,」修行中的薛重陶瞥她一眼,嘴角揚起:「我想,那樣的世間太傷了,連三隻眼都被……」
  
  果然是薛重陶的一部分,連諷刺人都還能笑得這麼無辜,她當作沒聽見沒聽見。
  
  她哪是三隻眼?她的額頭要真爆開一隻跟,以後回家豈不是一議人當妖怪……
  
  她能回家吧?只要她能活著回家,就算他說他是玉皇大帝她都信。
  
  「她在裡頭睡著了。那比礦泉水還清的聲音在竹屋外說著。有他的聲音在,她安心許多了。
  
  他說?當年薛重陶道行甚高,在法器裡創造天地是輕而易舉,只是這裡不宜留人類……她倒覺得這裡陽光明麗微風和暢,天空晴朗空氣清新,連她這個俗世人都能感受這是塊靈秀之地。
  
  她暗歎口氣,想騙騙自己是作夢也不可能。
  
  「這三隻眼是不是……怪了點?跟我記憶裡的不大一樣……」
  
  薛大爺,您就直說了吧,您不敢相信轉世前後差這麼多,當然差的是那個轉世後的柯嬌嬌。
  
  別以為她沒看見他極力掩飾的表情。一開始,他對她很有「舊情」,甚至隨口說了一句她完全無法理解的詩句,然後望向她。
  
  二人默然對看良久,他才隱含失望客氣一笑,讓她上床睡大覺。她要是連眼皮都不眨就能對出下一句,她就是天才國寶了,好不好?
  
  外頭的薛重陶又不以為然道:「……我已經問過她,她不想隨我們修行,她說她什麼都不要,只想回家。只要她能活著回去,從此就算還清一切,不再相欠。」他是在跟掃地童子說話嗎?她合著有點發熱的眼,緊緊抱著棉被。
  
  「你終於食妖了,這是遲早的事不是嗎?如果當年不是為了尋找她,不得不與那些妖為伍,又怎會痛下決心,一分為二?」
  
  全程都是他在說話,完全沒有其它人在附和。反正現在已由她驗證這世界無奇不有,一個人愛自言自語只能算小事。
  
  自她墜入這奇怪的世間後,她一直不敢太深相心,但自遇上他後,她真的放心了。
  
  有人掀了竹簾,來到竹床邊。溫熱的掌心輕壓她的額面。
  
  「丫頭,妳還真是笨蛋,連要死也這麼嚇人……」
  
  她眼眶一熱,心情驀地放鬆,終於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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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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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什麼名字呢?」人生地不熟的,先示好總沒錯,這也是她柯嬌嬌的名言之一。
  
  小童臉紅著,不好意思說:「先生說,修行中人何須名字。」
  
  「他有名字你卻沒有?」她訝道。薛重陶這麼講究主僕之分?
  
  小童垂首細聲道:「先生是人,本來就有名字。我是先生收服的小妖,當然不會有名字。」
  
  她貶貶跟,努力掩蓋內心的驚恐。
  
  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被這個妖那個妖欺負過後,現在她對「妖」這個字,非常敏感。
  
  「小姐要找先生?」小童偷偷瞄著她。
  
  「嗯,我找他,麻煩你了,謝謝。」人、妖都是互相的,所以她願意以人生最大的誠意面對這童子。
  
  「先生此刻正在釣台,小的帶小姐過去。」
  
  柯嬌嬌再道聲謝。這次輪到她主動與小童保持距離,由小童領著她走。
  
  嘩啦嘩啦,她一直聽見他流口水的聲音……拜託,他一直流口水她也會很害怕的,好不好?
  
  「你在這裡修行多久了?」她繼續用她人生最大的誠意轉移他的貪欲。
  
  「小的在這裡修行五百年了。」小童擦擦口水。
  
  「那……你也聽過三隻眼?」這叫探聽情報,知己知彼。
  
  「是,小的聽先生提過。遠在上古時期,人間曾出現三隻眼,不過她深居皇城,有皇氣罩著,所以除了先生外,一直沒有被其它妖怪發現過。」
  
  她疑惑道:「我以為三隻眼是指神話裡的二郎神楊戳,難道不是嗎?」
  
  「不不,小姐,妳怎麼可能是二郎神轉世呢?先生所尋的三隻眼並非二郎真神,而是另有其人。因為三隻眼年紀極輕就死於非命,所以世問一直很少人知道這個三隻眼的存在,也就無從流傳了。」
  
  「我又沒有第三隻眼,你們是怎麼認出來的?」她摸摸額。坦白說,如果她真是三隻眼,那她還真怕哪天多爆一隻眼,很難看的。小童停步,頭也不回地說:「以前小的曾聽說吃了唐僧可以長生不老,可惜生不逢時,後來又聽三隻眼的體內有累世的道法,百妖一近,便能聞到無法抗拒的香味,一生難忘。要能食之,那對修行大有益處。」
  
  說到最後語氣顫抖。不只語氣顫抖,連他身側的拳頭也開始顫慄著。
  
  她看傻眼,牙齒也一起抖了。不要吧!她沒噴香水,囉來的香味?
  
  「小姐……能不能、能不能……」
  
  小童的頭顫慢慢轉了過來。
  
  本來是孩子般的稚氣臉龐,如今隱罩著青光扭曲醜陋,長長撩牙正對著她。
  
  她惡寒了!她發著抖舔了一下食指,測著風向。
  
  「小弟弟,我、我們換個方向走,就用不著聞、聞到我沒洗澡的臭體味,不然,你當自己感冒,鼻子不通也好啊!」她抹去眼淚,哽咽著。
  
  小童剎那間產生困惑。傳說中的三隻眼,原來是這種軟弱的人嗎?可是,那天生的靈氣是騙不了人的。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實實在在就在那裡招喚著每個人去吃去吃,快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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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地,小童恢復清秀小臉,,嚇得垂首退到一旁。
「沒洗澡,難怪身上這麼臭。」一身鐵灰長袍的薛重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背後。她微震,立即回身,呆呆看著他。
  
  「妳跟我來。」他撐住她的手,往北邊走去。
  
  「要送我回去了嗎?」

  「現在送妳回去接著就能寫墓誌銘了。妳不如試試吧?」
  
  她承認她怕死,所以她忍氣吞聲。輕風拂上她的面容,順道把他桃染的細長白髮打到她的面上,她嘴一張咬住洩恨。
  
  男人留長髮,她總覺得不倫不類,但她也不得不說,條件優質,就算是光頭也是賞心悅目的。
  
  這個男人……她又不是笨蛋,怎會看不出二人的差別?來到釣台,他拿起那破舊的釣桿轉向她。她臉微紅,連忙鬆口。
  
  他輕輕撫過那被她口水沾濕的發尾,狹長的眼眸輕瞇,慢慢俯下臉注視著她。她被迫微仰著,任著他的鼻息嘖到她的臉。
  
  這個人,總愛這樣跟她說話。
  
  「如果不是在這裡,能直接感受到三隻眼獨特的氣息,我真以為玉佛搞錯人了。柯嬌嬌,妳給我釣魚!」他冷冷說著。
  
  她抿著嘴,乖乖接過釣桿,從他身側鑽了過去。「我不會釣魚。」寄人籬下,還是配合點好。
  
  他雙臂環胸,倚靠在樹幹上。
  
  「不會釣魚無所謂,自動有魚會上鉤。」他道。
  
  池裡水還是如上次看見一樣的混濁。她遲疑一下,問道:
  
  「這池裡有魚嗎?」看起來不太像哪。

  「有啊。」
  
  「可是上次我看見釣起一個人,不是魚呢。」
  
  「那就是魚啊。」她手一抖,想要抖掉釣桿。
  
  有人緊緊扣住她的手背,不讓她放開釣桿。
  
  她抬眼看著身邊這男人,努力讓聲音不要發顫。
  
  她道:「我釣人做什麼?」
  
  「妳想活,就得給我釣!」他斬釘截鐵由不得她掙扎。
  
  「水裡面的人,從哪來的?」
  
  「妳從哪裡來,水裡的魚就是從那裡來。妳也用不著把他們當人看。會被勾引進來的人,無非都是被妖氣纏上,受到法器影響,以為這裡頭有美味大餐可以吞食。」
  
  她臉色青白,有點麻意了。
  
  她顫聲低問:「請問……那現實生活裡他們……」
  
  「就消失了。」他乾脆地說:「妳那什麼眼神?世界上每無都有許多人無故消失,但也只有極少部分被妖氣纏住才會被釣進這裡。
  
  妳要運氣好,下一刻就出現,要運氣不好,一、二年都有得等。」
  
  如果她放下釣桿不釣,行不行?她畏懼的眼神必定流露出這訊息,他諷道:
  
  「這是妳的事,妳想活命,卻要我替妳釣?殺人我來,妳承這好處?」
  
  她抿起嘴,倔強地垂下眼。
  
  他盯著她半天,語氣放緩了些:「妳畢竟只是個普通人。也不是我不替妳做,而是這事妳得自己來,妳記得,若釣上來,他會吃妳,妳不要逃避直接也吃了他!」
  
  「吃人?」
  
  「又不是叫妳一口口的吃他的肉。我叫妳吃他的氣……例如這樣。」
  
  他微偏著頭,擦過她半開的嘴,嘶了一口。她頓時頭昏腦脹,差點腿軟。
  
  他抹抹嘴角,一把扶住她。道:「記得,一定要吃光它。」一頓,又加強語氣:「如果妳想回去,想再見妳爸爸。」
  
  「我吃光了??一那他怎麼辦?」
  
  「能被釣進來的人,不管妳吃不吃得成,他都是死路一條。」他輕描淡寫。她沉默了。
  
  他見她不再反對,便放開手,退回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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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低聲自言自語什麼,他又揚起眉問著:
  
  「大小姐又有什麼事嗎?」
  
  「你……我是說,現責裡的薛重陶,跟你一樣,都會吃人嗎?」她沒回頭地問。
  
  「……誰說我們會吃人了?這些自動上鉤的人,基本上都是廢物了,釣來讓那些想修行的小童子練功也算不浪費。」
  
  「是這樣啊……他這麼積極找三隻眼,寧願在塵世承受那些所謂的濁氣,他對三隻眼真的很……我真的是你們嘴裡的三隻眼?」
  
  他看著她嬌小的背影,慢吞吞地答著:「嗯,很遺憾的,妳是。」
  
  「怎麼薛重陶就沒發現……我是說,現實裡的薛重陶是不是太笨了?」
  
  他面皮狠狠扭曲一下。
  
  「那麼,他一定會想辦法救三隻眼吧。」
  
  「……嗯。」
  
  「你們跟三隻眼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我忘了。」
  
  她聞言,回頭看他一眼。
  
  他的面容被樹影掩去,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經歷二千年還堅持一個目標,三隻眼在他心裡的分量十分重要吧。
  
  「妳不怕他嗎?」
  
  「他除了嘴壞點,也沒什麼好怕的。」
  
  「即使,他拿走玉佛,害妳陷入現在這困境?」
  
  她沉默一下,才繼續盯著水池,狀似不經意地問:「你想,他拿走玉佛是想害死我嗎?」
  
  「當然不是。他笨到以為妳只是個普通人,玉佛在妳身上只會讓妳沾上不該有的清氣,不如帶走它。」
  
  「是這樣嗎?原來他……我叫他大陶好了,你是小陶,這樣好分辨。等結束這一切後,大陶會離開台灣嗎?」
  
  「這是當然。」這麼無情啊,她想。「你是屬於他修行的部分,將來應該會合為一體嘍?」
  
  「照說,預期如此。」
  
  她沒察覺他的語病,又問:「這樣說起來,你們就跟雙胞胎沒兩樣,平常你感覺得到他在做什麼嗎?例如,做壞事什麼的。」
  
  「我想,感覺不到的吧。妳對他,很興趣了?」
  
  「這個嘛,」她微微揚著嘴角:「我猜,他知道我是什麼三隻眼轉世的話,一定會非常失望吧。」
  
  失望麼?他倒也不會失望,只是有些煩惱。
  
  就算人救回去了,沒有保護者撐腰,這只小弱雞遇見如朱菊等低劣妖物的機會相當大。她也不適合修行之路。
  
  在他眼裡,她根本不像三隻眼!
  
  她又道:「我覺得你就滿失望的。昨天你看我的樣子,就好像是在懷疑明明是小土狗,怎麼會突然問變成附血統書的名犬呢。我也不願意啊……我也從來沒有看過我額頭爆出另一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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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裡,她連忙回頭又看他,加重語氣道:

  「小陶先生,請不要故意讓我的第三隻眼長出來,謝謝,我還想在現責生活裡繼續見人。」如果她真的是這個三隻眼的話。
  
  他細長的眼眸抹過濃濃趣味。「妳要是蹦出第三隻眼,妳還用得著釣魚嗎?」
  
  「可是,不是有二郎神那個楊戳……」
  
  「他的眼睛能通天地陰陽,妳只是人,第六感遠強幹他人,能預測下一刻的事,若能讓天下帝王引為私用,那對其它國家倒是一種危險了。」
  
  見她瞪大眼,他終於掩不住,開懷大笑:「妳以為妳跟核子彈沒兩樣,大家都想私藏著要?看看妳,妳像嗎?遠古的三隻眼能,現在的妳,早就不能了。」他打量著她,如果不是在這種充滿靈氣之地他絕對看不出她是轉世的三隻眼。
  
  「了不起,妳的第六感不容易出錯……好比選擇感情時對妳來說比較方便而已。」
  
  「對我方便?」
  
  「不容易三心二意吧我想。妳選擇的,必是妳最喜歡的,妳第一個看中眼的也必是妳最喜歡的。這才好啊,不必在感情路上跌跌撞撞,唔,當然,若是對方不要妳,那又另當別論,唉,真是大材小用了。」
  
  她瞪他一眼,頭一撇,繼續釣魚去。
  
  原來第三隻眼的功用這麼簡單啊,害她以為自己的前世會飛天遁地呢。
  
  他輕咦一聲:「妳耳朵紅了……妳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誰啊?」怎麼他不知情?
  
  她連忙轉開話題,假裝好奇問著:「你說三隻眼前世有皇氣罩著,那前世該不會是陳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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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不只一次夢到她跟你的,可是」倏地,她住口了。
  
  池裡的黃水在晃動著,有人要上鉤了?
  
  不要啊!
  
  不是說,一釣會釣好幾天嗎?不要現在!
  
  她還沒準備好……這等於要拿別人的命換她換不成她就回不去,所以她一定要換。可是……
  
  再晚點再晚點,讓她有點心理準備,讓她說服自己這不是殺人這不是殺人這只是物盡其用……
  
  上鉤了!
  
  她一顫。
  
  曄的一聲,人身破水而出。
  
  「快!」他在她背後嚴聲叫著。
  
  她渾身發抖,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她甚至無法看清對方的長相,就見對方的大嘴迎面而來。她想活命她想活命……可是,這是殺人吧!
  
  「啊!」她嚇得丟了釣桿,轉身逃開。
  
  「丫頭,妳做什麼妳!」
  
  有人用力拉過她後領,擋在她的面前。
  
  她聽見骨頭碎掉的聲音……不,也許是氣球破掉的聲音,她分不清,拚命往地上看,就是沒看見對方跌落地上的樣子。
  
  大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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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死寂後,有人在她頭頂上冷冷地說:「妳知不知道,妳錯過一次機會?」
  
  「……她不敢抬頭。至少,現在不敢,她怕她看見面前這個男人正在吃人。
  
  「妳以為妳能待在這裡頭多久?」
  
  「……我……沒學過殺人……」她很想直接裝蒜昏迷,但她想她這樣一做,她就真的太無恥了。
  
  「妳以為誰學過殺人?」她咬著嘴沉默。
  
  「妳再釣一次!」
  
  她動也不動。
  
  接著,陰影籠住她,有人硬將她下巴抬了起來,逼得她不得不正視事實。
  
  那雙揚著怒火的眼眸幾乎要貼上她的臉。
  
  「柯嬌嬌,妳想回家吧?再釣一次,妳一定要吃!聽清楚了沒?沒有人想活命卻不必付出什價的!這世上沒有這麼好的事!」
  
  她望著他,聞到他嘴裡淡淡的異臭。那個被釣上來的人果然被吃了……
  
  「回答我!」
  
  「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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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童掃著庭院裡的落葉。婦著婦著,他實在忍不住撇頭,往窗裡看去。那個據說是三隻眼的女人,正在寫字。時代在變他是明白的,雖然他沒有出去見過現在的世問,但他光看這個三隻眼的轉世,就知道現在的世問早就不及五百年前了。
  
  五百無前,只要高人一出世,天下百妖皆知,因為高人隨便一站就是萬丈光芒讓人不敢直視,馬上就把一般百姓給壓了下去。哪像現在……單看這只發不出光芒的高人,就能明白外面普通百姓跟五百年前的落差了。
  
  小童看見她收起紙,開門出來。
  
  他立即低頭掃地。這簡直是他的劫……磨練他的意志力,光用聞的也覺得一定很好吃,他從來沒吃過這種人,嘶……他覦到她站在門前不知在搞什麼鬼,於是又加點好奇心往上一抬。
  
  她正把剛寫過的紙糊在門的左邊。
  
  望魚止饑。
  
  先生偶爾教他人識字,這幾個字他識得。他貶了眨眼,看見紙的下方還畫了不少魚。
  
  她又在門的另一邊糊上--禁吃自助養。自助餐?
  
  她對上他好奇的目光,討好地笑:「小弟弟,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禁吃自助餐。也就是說,為了你的修行之路,請不要隨意放縱自己的貪婪,未經對方同意就去大吃大喝一頓。」
  
  小童一臉迷惑。
  
  「簡單地說,就是……我可能要在這裡住一陣子,所以,未經我的同意,請不要自助享用你眼前的大餐,你眼前的大餐是有人權的,她會告你。」柯嬌嬌非常認真地說。
  
  小童終於明白她言下之意。
  
  她又強調著:「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做妖也是。我一向先禮後兵,你知道我是誰吧?我是天地第一流的三隻眼啊!」
  
  她拍拍額頭。「在你想吃之前要先想清楚,是你的嘴快還是我的眼睛快!你想屹的,可不是普通小咖啊!」
  
  小童聞言,立時畏懼退步。她暫時暗鬆口氣。這就叫說情與威脅並用,這三隻眼的名義其實還真好用。
  
  威脅完了,她又和顏悅色問:「那個,你家老大呢?我是說,那位嘴巴很壞的先生呢?」
  
  「先生在林子裡。」
  
  「林子?哦,我去過。我去找他。」
  
  小童囁嚅著:「還是小的帶您去吧。這裡還有其它妖怪,要是不慎惹到您,那小的無法對先生交代。」
  
  還有其它妖怪……她想,她應該很快就能適應這裡環境吧?她跟在小童身後走著,同時保持著距離。
  
  除了沒有計程車、沒電視可看,她覺得這裡還不錯,擁抱大自然她也做得來,所以,就算她在這裡待幾個月甚至幾年,應該沒有關係吧……
  
  「你……」她才開口呢,就見前頭小童全身僵硬。僵硬才好,僵硬就表示他怕她。拜託,這次她學乖了,特地走在逆風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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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第一次在夢裡夢見薛重陶,那時他是一頭鴉色的長髮,而後在現責生活裡發現他熱愛挑染,而且永遠只有白色。
  
  小童回頭看她一眼,又繼續領路。他低聲說:「先生尋三隻眼多年,那是在倒數計時。」
  
  「倒數計時?」
  
  「有生必有滅。現世遲早會有」日崩滅,到那時先生的發色會變成全白色,在那之前,若能得道成仙,便能不受現世崩減的影響。到時來不及的話,那就……」
  
  那就一塊玩完?難怪大陶老是期待三隻眼快些出現,他好早日修成正果。她想起,他的發色還是黑色偏多,不由得暗籲口氣。
  
  她只是活在現實裡的小老百姓,地球減不減亡,對她來說太遙遠了。
  
  「這樣說來……其責修成仙,就是出地球成外星人了吧?」她低低咕噥。
  
  當外星人有什麼好?跟她一樣當地球人,就像以前一樣偶爾來她家一遊不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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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啊……她偷偷歎口氣。她能不能回到現世都是問題呢!
  
  這一陣子,她天天被迫釣魚,終於又釣上二條「魚」,偏偏她就是吃不下去,最後一次她差點被魚吃了,還是背後的嚴師代她吃掉……
  
  所以,終於暫停釣魚了。
  
  她是真的下不了手……拜託,在她觀念裡那叫殺人啊。就算人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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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天地第一流的三隻眼哦……你、你們敢賭嗎?是誰先吃掉誰……咦,小弟弟你!」不要跑啊!
  
  小童沖得比高鐵還快,她簡直是無話可說了。大陶小陶養的這只掃地童子,一點道義也沒有,比她還會逃避現實。
  
  「是三隻眼呢!吃了她,比吃薛重陶還有益處呢!」話未完,已撲了上來。
  
  她尖叫一聲,嚇得拔腿就跑。
  
  吃掉牠們。
  
  大陶的聲音劃過她的心底。那幾天釣魚時他總是這麼耳提面命著。
  
  吃掉牠們!
  
  吃吃吃,她又不餓!想活下去就得吃想活下去就得吃……現實生活裡是有人吃人,但那只是一種譬喻,不像在這裡……
  
  「好吃哪!」
  
  剎那問,她雙腿一軟,只覺全身力氣被抽離,整個身體撲倒在草地上。
  
  她緊閉眼抱著頭,身體蜷縮著。她等了又等,自己的意識雖然有些糊了,但竟然還活著。四周一片寂靜,她悄悄抬起眼。她的眼前,又是鐵灰色的袍襬。
  
  她心一跳,又覦見背叛她逃難去的掃地童子乖巧地站在鐵灰袍之後。她又慢慢抬起臉,對上那雙俯視的眼眸。
  
  盈盈璨光。
  
  如此璀璨的眼瞳令人著迷,但她同時也很清楚,此刻引起那樣憤怒光芒的,是她。
  
  大陶發火了。
  
  大陶是怒火,小陶是極力掩飾的輕蔑,她很容易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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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她覺得,她打碎了小陶對三隻眼的好印象。
  
  小陶領著她走出幽靜的竹屋,負手迎視黑夜,微笑道:「這裡沒有四季之分,也沒有白天黑夜之別。不過既然妳習慣白晝夜晚,那就照妳的生理作息來。」
  
  這是誰替她著想的?是大陶,還是眼前這個小陶?她沒問,因為她大概能猜出答案來。
  
  小陶瞄了眼竹屋旁她貼的標語,含著歎息道:「我想,就算告訴妳,妳在這裡的日子不多了,妳也不會照我的話去做吧?妳老這樣子,我又要怎樣才能救妳呢?」
  
  她垂著目,抿著嘴。他又道:「妳可知道,就算妳死了,妳將來轉世的機會也不大?三隻眼本是純清之氣,愈有濁氣的世界愈不容易轉世。我們等妳,已經等了二千多年,才等到這麼一次,妳認為,再一次的等待,要等多久呢?」
  
  「……」
  
  他偏頭望著她。在她的身上找不到自己懷念的影子,遂又抬眼望向許久不曾見過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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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以前的三隻眼,絕對不會像妳這般。就算她不願意,她也會去吃。因為,她絕不會想因她防礙我們的修行之路。」他靜靜地說著。「如果我還是以前的三隻眼,那我轉世還有什麼意義。」她輕聲回答著。
  
  他微地一愣,轉向她。
  
  她扁扁嘴,低聲說著:「我知道在你們眼裡我就像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跟以前那隻眼完全不能比。但在我的世界裡,只懂救人不懂殺人。」
  
  「……我們?」她抬眼正視他,說道:「大陶小陶都在這裡頭,是不?每天逼我釣魚的,是外頭的大陶,對不?」
  
  「妳看出來了?」他有點吃驚。
  
  「我不聰明,但你們之間的差別我還看得出來。是大陶安排那些人面狼犬吃我,對不?」
  
  大陶以為她會在生死關上反食回去,只要有一次成功,那麼第二次、第三次就容易了。哪知,她無能到他發飄了,豈只發飄,簡真連幾天都不肯見她了……
  
  「對你們而言,如果我真的死了,你們就無法再前進了,對吧?」她輕聲說著。
  
  小陶目不轉睛,終是微地點頭。道:「是的。」
  
  「我是你們修行上的一塊石頭,是吧?」
  
  「是的。」
  
  她深吸口氣,用力擦著臉頰,試著讓頰面起溫度。
  
  「那,任何事都是要習慣的……」
  
  「所以?」
  
  「萬事起頭難,你動點法術,讓我在夢裡食人……」
  
  「夢裡不算真的。」
  
  「但在夢裡習慣了,就……就可以真的去釣魚吃人了啊!」
  
  「這法子,似乎不錯。」他喃道,可惜,似乎晚了點。
  
  這個小姑娘的氣已經愈來愈淡,不知何時會徹底消失,她自己沒察覺,但,他們一直看在眼裡。消失了,對他們也許才是好事,但另一個自己顯然不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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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結束這一切,你跟大陶會合而為一?」
  
  小陶看著她,不說話。
  
  「說謊是有礙修行路的。」她又補充著:「我只是好奇。」
  
  他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當初分割,確實打著最後合一的算盤。不過中間出了點岔,遲早會合一,只是會拖垮一些道行而已。」
  
  「換句話說,本以為百位數加十位數,再怎樣也是往上加,沒想到現在變成百位數加負數,對吧?」
  
  「這個……算是吧。」
  
  連記憶都會合一?」
  
  「這是自然。」
  
  「那小陶先生,以後在記憶裡不就會有我了嗎?」
  
  他眨貶細長的眼眸,皺了皺眉,然後又笑:「這是理所當然。其實我只能算修行的部分,若要合一,另一個薛重陶才是正主兒。他有什麼記憶,我都將會有。」那個皺眉表情一閃而逝,她沒近視眼,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用膝蓋想,也知道眼前這個小陶先生輕視她到連在記憶裡添加一筆柯嬌嬌都不願意。
  
  由此可見,大小陶之前對三隻眼的印象一定非常好,以致切割後的小陶不願意把另隻眼的記憶加入,混淆敗壞之前那只的名聲。
  
  可憐的大陶,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遇見轉世後這只廢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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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偏頭想了下,露出一抹溫笑:「是妳……不,是故友貪美色喜我穿紅衣,那麼,讓她歡喜也是無所謂。」
  
  「這樣啊……」小陶,你知道不知道這是你對我露出第一個溫柔的笑來,那個三隻眼對你們的意義那麼重大嗎?
  
  她一點也不覺得他穿紅衣有什麼特別美的地方!就算是前後世,審美觀也完全不同的啊!她是柯嬌嬌,不是他們認定的三隻眼!忽然間,她覺得很悲哀。
  
  她根本沒有前世的記憶,也不想把自己當是他們等待的人。他們,到底能等到什麼?
  
  「如果哪天我走了,我絕不要有人像你們一樣等著我。」她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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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陶望著她。她瞟向他,掩嘴咳了一聲,道:「既然等你們解決我的事後,你跟大陶會合為一體,屆時記憶會融合,那……小陶先生,你的人借我一下好不好?」
  
  「借妳?」他不得不承認,他摸不透她的想法。遂道:「妳要借也是可以,只要別為非作歹……」
  
  她深吸口氣,正視著他,說著:「大陶,我喜歡你、謝謝你曾幫我這麼多次,雖然,這一切全是為了三隻眼,但我還是非常感謝你。」
  
  一頓,又笑咪咪地:「祝你修行順利,早日成為外星人,將來別忘了偶爾回地球一遊。」
  
  小陶一臉錯愕。
  
  她哈哈大笑,道:「小陶先生,你別跟大陶講,他一定會說:丫頭,妳是變態到連欺負妳的人都喜歡了嗎?有這麼笨的人嗎?」只要以後他們合一時,大陶記憶裡也會有這麼一段,那就夠了。
  
  「你們感情,倒是不錯。」小陶回神,意味深長地說:「真的很不錯。」
  
  「小陶先生,其實你們都是同一人,如果我親你那就等同親了大陶……」
  
  他一毫不掩飾的退了一步。
  
  她一點也不覺得受傷,反而就是要他這一步。她用力咳了一聲,不大甘願地說:「我真的不想阻礙你們的修行路,我會盡力的……可是,吃這種事我第一次做,可不可以一議我試一下?至少,讓我明白一下那種感覺,不然吐出來……」
  
  「……」那細長的眼眸一直在看著她。她摸摸鼻子,眼珠微瞟向黑色的天空。這樣的天空,都不是真實,也許以後,她會覺得這段經歷是出自她幻想,但她非常想把握現在。
  
  她又道:「別跟大陶講。他一定是在塵世裡待太久了,所以很容易火爆,他嫌我膽小軟弱,我想……不如你來吧。讓我親一口,明白一下吃人的作業程式,然後你施個法,一議我在夢裡習慣,我就慢慢陽去釣人去。」
  
  拜這個幾乎亂真的月亮之賜,她又看見他困擾地退了一步。小陶,真不好意思哪,小小利用你一下,我只是想,在我跟大陶成為平行線前,為暗戀做一個結束。
  
  「我想想……我想想……」小陶喃喃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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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陶負手在夜色下走了一陣,最後停在釣岸不遠處。另一個自己--大陶穿著現世裡寬鬆的毛衣褲,長髮及肩,把玩著釣。
  
  這個大陶,已經沾染了妖氣。
  
  這是最壞的結果。「丫頭睡了麼?」
  
  「我不以為,她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大陶放下釣桿,回頭瞟向他。
  
  「有二種人。一種被逼急了,會不擇手段活下去,另一種則根本沒膽害死其它人來活命。何況,我計算過,我的氣與三隻眼神似,雖然不及轉世前的三隻眼,但比起那些劣妖惡劣的靈氣,她吃了我總是能長命百歲些。」
  
  「她已經不是三隻眼了。」何必為她做這麼多?
  
  「是啊,她不是三隻眼,她還有普通人生要過。」大陶來到他的面前,細長眼眸盈笑。「你我分離太久,各自有了獨立心思,你不需要我,也能走下去。以後你自行修行吧。」
  
  小陶沉默一會兒,道:「既然你執意如此做,何不讓我來?她是三隻眼,由我來餵食她是最好也不過的了。當年,不就是三隻眼餵食我們嗎?如今一報還一報正好。」
  
  「丫頭又不走修行路,你想讓她回到現世裡人不人仙不仙的嗎?何況我已沾妖氣,還能算修行人嗎?由她來吃我才是最為恰當。」大陶不以為意,步向竹屋,盼附道:
  
  「丫頭沒經歷過這種事,但她本是三隻眼,胃口必是奇佳,她一定要吃盡我才能順利回到現實裡,你絕不要中途阻止。」
  
  小陶停下腳步。
  
  「你記得,一定要送她離開。」語畢,大陶看見門前的標語,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便入了竹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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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嬌嬌本是要睡了,一見他進來先是愣了下,接著他看見身上毫不遮掩的現世衣褲,不由得傻住。
  
  現在是怎樣?她要不要認他?
  
  「丫頭,妳這個戀父情節,怎會是養女呢?」他坐在床邊問道。
  
  她一頭霧水,但仍是答著:「我哪有戀父?」
  
  「從小到大,妳不是特別膩妳爸爸嗎?」他隨口問著。
  
  她瞪著他。「是他膩著我,好不好?」隨即又失笑:「我十二歲那年才知道是養女,老實講那時打擊很大,差點變成不良少女,不過後來想想,我最初的記憶,是爸爸笑咪咪地牽著我走回家。我想,他一定是非常喜歡我才會收養我的,那也就……算了。爸爸還是爸爸嘛。」哪有戀父啊!
  
  他尋思一會兒,輕聲道:「原來如此。妳終究在等柯家人真心接納妳時才肯轉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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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畢,又揚起眉朝她笑道:「好了,來吧!」
  
  「來什麼來?」
  
  「妳不是想瞭解一下作業程式嗎?這種吃食的感覺很難說清楚的,我讓妳實驗吧。」
  
  她臉微微紅了,輕聲道:「現在?」
  
  「難道要等十年後,妳老了才要找我來試驗?」
  
  這人就不能稍微不要那麼壞嘴嗎?她慢慢坐正,瞟他一眼。
  
  「嘴巴張開。」他道。
  
  她把髮絲撩到耳後,頰面明顯發熱。
  
  他的雙手用力一拍她的頰面。「丫頭,妳臉紅什麼勁?」
  
  「你!」她的臉被他擠壓成肉餅了。
  
  他微微一笑:「不鬧妳了。」
  
  他起身,雙手慢慢滑到她的肩旁。他對上她的大眼,笑道:「丫頭,妳記得,妳回去之後,好好生活,忘記這段日子。」
  
  她看著他的臉,心裡默念她絕不會忘記。他彷佛看穿她的想法,笑道:
  
  「人類不過百歲,百年內確實不容易忘。但像我這樣啊,三隻眼長相、聲音,甚至她叫什麼我都忘了。丫頭,平幾一輩子最好,不要走上我的路,到最後我只記得,要等待。」
  
  「……大陶,如果我說,我以三隻眼的身分叫你不要再等了,你聽得進去嗎?」
  
  他想了一會兒,哈哈笑道:「妳這丫頭,怎麼看也不是三隻眼啊。」隨即俯頭,吻上她還想說話的嘴。
  
  她心一顫,拳頭握在胸前。

  他的唇比她還高溫,但動作輕緩。這才叫接吻吧?雖然是不正當手法取得,但她一定會好好保留這份記憶。
  
  他的舌尖探了進來,她想如果她不好好把握的話,實在是有負現代人的精明,所以她準備大膽豪放地反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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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忽然間,異樣的氣鑽進她的嘴裡,滑進喉口,直直落在胃裡頭。好像在吃東西吶……咦,沒必要真的餵食她吧?
  
  還是說,大陶怕她不適應,所以渡幾口給她試試?
  
  這種感覺令她發毛,每一口氣都很結實,像在食生肉一樣,一口接著一口……她心跳異常加快,敏感地察覺自己有點饑餓起來……
  
  好想吃好想再吃,再吃一口……這些念頭紛紛冒了出來,讓她下意識地主動索求。
  
  「晤……」她想先推開他,但他竟然緊吻著不放。
  
  不對!等等!這不是試吃,大陶根本在喂她了!
  
  她雙拳拍打著他的肩,拚命要把他推開,哪知他跟個鋼筋水泥一樣連動也不動的。
  
  不能吃不能吃她不能再吃了!她強迫自己不再吞食。
  
  混蛋大陶你要吻就吻啊你!我讓你吻個夠!
  
  慢慢渙散的眼瞳又瞥見屋外靠著窗等待的小陶。小陶微地側頭,但目光並未移向窗內。大陶是你的一部分,不是嗎?
  
  為什麼不阻止他!窗外的小陶,似乎感應到她心底遲鈍的求救,終於將目光輕輕移進窗裡。
  
  他凝目而望,充滿輕蔑。
  
  那眼瞳,彷佛在訴說:原來,這就是他們一直在等的三隻眼,真不值……真不值!
  
  是啊,對不起對不起,令你們失望了。
  
  即使大家嘴裡說著什麼轉世,她依舊認為另一隻眼是別人,與她完全沒有關係;她就是她,柯嬌嬌……
  
  她就是她,柯嬌嬌。是大陶嘴裡的丫頭!
  
  如同大陶小陶在她眼裡,就是二個人!
  
  她不是三隻眼,她是二十一世紀的柯嬌嬌!
  
  所以、所以--
  
  他的掌心忽地忿豕住她的鼻子。她張大眼,掙扎地踹他。他索性推倒她,整個身子壓在她的身上。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大陶你不要這樣!她盡所能的抗拒,但她根本無法推閑他,抗拒到最後她沒有氣了,被迫用嘴呼吸,一口一口地……
  
  開始在吃他。
  
  不要這樣……
  
  朦朧的視線裡,她瞥見窗外的身影。
  
  那身影背對著木屋,就這樣半倚在窗上。
  
  小陶!小陶!你快來幫忙,大陶瘋了!她內心一直在求救,偏偏那人不回頭!
  
  濕答答的眼淚滾落,她竭力要避免吃下口,但是她的神智開始恍惚,四肢百骸逐漸因為這樣的吞食而輕盈舒適起來……
  
  還不夠還不夠她還想吃……
  
  不要這樣……真的不要這樣……我不要你這樣……
  
  意識漸漸渙散,她看見自己的雙手不再推擠他,反而環住他的頸子,像個餓死鬼投胎,貪婪無厭地吞食他體內的氣。
  
  大陶真的很好吃,跟她當日聞到大陶食妖後的淡臭完全不一樣……好餓好餓……她每一口都不放過,盡數吞進胃裡。
  
  要吃到什麼時候呢?將他全部吃盡嗎?大陶到底在想什麼,她叫柯嬌嬌,真的不是三隻眼。
  
  不要這樣對她,她已經要努力去面對吃人了就算真的吃不到,那也是她自己該擔的責任啊!
  
  他那頭美麗黑髮掩去了她醜陋吸食的一面,明明她覺得過了好久,卻還像個吃不飽的孩子,一直在吃……還沒飽還沒飽……
  
  甚至,她有種模糊的錯覺,他的力道沒有先前的強悍了,現在輪到她緊纏著他屹著不放……
  
  落在她臉上的鴉色髮絲又軟又滑,她想摸很想摸,但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本能。
  
  大陶……大陶……她的眼淚兇猛地滾著。
  
  溫暖的陽光照在她的面皮上,她打了個呵欠,迷迷濛濛地張開眼、天亮了……
  
  這裡的天地總是特別的清明,待久了反而一點也不懷念台北灰濛濛的天空。
  
  她翻個身壓著棉被繼續睡。
  
  「嬌嬌,起床啦!」門外有人親切的喊著。
  
  她發現那個小童子還是有點垂涎她,她想她還是在門口加貼一張「保護國寶,人人有責」強力倡導,也或者,在釣岸那裡偷立個「小心瘋狗浪,雜魚勿入」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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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輛經過的隆隆聲,讓她又被迫清醒幾分。她家住巷裡,經過的車子並不多,但有時還是遇上沒天良的駕駛亂按喇叭……她迅速張開大眼。
  
  放眼所及,是她在現實生活裡的房間。
  
  接著,她想起一切。
  
  「嬌嬌,不吃早飯嗎?妳不是要打工?」
  
  她翻身跳下床,迅速衝去開門,其速之快,門一打開,她幾乎跌了出去。
  
  朱菊一身圍裙,笑臉迎人地說著:「妳這孩子,都幾點了還賴床。」
  
  柯嬌嬌一愣,回頭看向她的電子鐘。
  
  九月十日早上八點二十。
  
  「怎麼了?還沒睡醒嗎?」朱菊搖頭笑道。
  
  她轉回來,又看著朱菊。
  
  「阿姨……爸爸呢?」
  
  「妳爸爸在樓下吃早飯啊真是。等妳下來吃飯。」朱菊笑著下樓。
  
  「哦……」柯嬌嬌握著門把,忽地大喊:「爸!」
  
  飯廳馬上傳來爽快的笑聲:「嬌嬌,妳阿姨今早做了全素早點,快下來喔!」言下之意就是一塊受難。
  
  「阿姨!」
  
  「嗯?」朱菊沒停下腳步。
  
  「大陶??一薛重陶呢?」
  
  「妳忘了啊,昨晚他就先回南部了。」真是夢嗎?未免太真實了點!可是,明明一覺醒來,什麼都沒有改變!她垂下目光,看著服貼在自己胸口的玉佛。
  
  在她夢裡,玉佛是小陶修行的地方,也唯有在夢裡,這種光怪陸離的事才有可能發生吧。
  
  她抹上有點寬的嘴,那樣吃人的感覺還在啊……
  
  她忽地瞥到自己的發尾,眼眸驀地濕了,她脫口道:「阿姨,妳很喜歡爸爸吧?」
  
  「呵呵,嬌嬌問這種事要阿姨怎麼答呢?阿姨也會害躁呢。」
  
  「那我把昨天晚上阿姨對我做的事,一五一十告訴爸爸,好不好?」
  
  朱菊腳下一頓,慢慢回頭,一臉疑惑:「嬌嬌,昨晚我對妳做什麼了?」阿姨這麼和善可親,如果是以前那個想要家和萬事興的鴕鳥柯嬌嬌,一定也跟著一搭一唱,配合阿姨一塊手牽手鑽到老鼠洞裡逃避現實。
  
  現在的柯嬌嬌,不想忽略阿姨眼底一抹驚懼。她坐在階梯上,雖然肉體有些疲乏,但精神卻異樣的旺盛。她俯視著朱菊,微微揚起:「阿姨,我是誰啊,妳也明白的。
  
  只要吃過一次,就不怕再吃第二次,那味道雖然不算好吃,但不吃乾淨就停止不了。想必妳也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我猜,我的胃口一定很好,幾乎是無底洞了吧。」
  
  「……」朱菊勉強笑了笑,張口卻不知該接什麼。
  
  「我想,妳一定很喜歡爸爸才會事事為他著想,只要妳告訴我薛重陶現在在哪裡,我照樣喊妳一聲阿姨。」
  
  「我……」
  
  「阿姨,請妳告訴我吧。」
  
  自始至終,她都堅定地看著朱菊,一根銀白的長髮緊緊地被她撐在拳頭裡,不肯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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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她招來計程車時,察覺陸陸續續有人在抹著嘴愉偷看著她。
  
  她想起來了,她在小學公演前,一直認為自己是美麗的小公主,除了爸爸的「欺騙」外,這些人也居功不少。
  
  現在的她,神智好像清明不少,不太像以前那樣,總是看不清楚該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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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找薛大哥嗎?」一名美麗的少女探頭出來。
  
  她一怔,連忙答道:「是的,我找他,現在我可以見他嗎?」她注意到這少女看她就跟看正常人一樣。原來,大陶家裡有正常的人類,還是女的呢……
  
  「他還沒有回來呢。」少女也覺得奇怪。
  
  「明明每年這時候,他只出門幾天的。妳有急事找薛先生嗎?我有他手機電話,他都帶在身上的。妳要嗎?」她熱情地說。
  
  那個壞嘴陶也會給女生手機?她眨眨眼,一時無法接受,但還是厚顏無恥地接下手機電話。
  
  「妳從北部來的吧。」少女笑著說:「要先進去等嗎?我猜他最遲晚上就會回來吧。」這女生對壞嘴陶還真是熟悉啊,柯嬌嬌這麼想著。
  
  「謝謝,那我就進去等了。」拜那段奇異經歷,她想她什麼都放開了,她的臉增厚很多,都可以做山東大餅了。
  
  屋裡很清涼,不如外頭的高溫,不用任何燈具也可以看清楚屋內的每一處。這就是大陶在現實生活裡的家嗎?悶我得先回家幫忙了。」
  
  她立即轉頭,脫口:「妳不是住這兒嗎?」
  
  「才不是呢。我是來幫忙的。」那小女生不好意思地說:「我媽看薛大哥一個大男人住,很多事不方便,叫我有空來幫點忙。反正我高中剛畢業,還沒意思要考大學,閑著也是閑著。」
  
  這個女生的生活方式怎麼有點像她?不對,不是這女生像她,而是她這種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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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等小女生離閑後,一直盯著抄在手心上的號碼。
  
  她撫上心口。從台北到這裡,心跳一直好快哪,讓她都有點喘不過氣來,以為自己還真的遺傳到爸爸的心臟病。
  
  她從背包裡拿出手機,深吸口氣再吸一口,一個鍵一個鍵按進手機裡。
  
  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
  
  。她驟然抬頭掃過屋裡。
  
  聲音來自二樓--
  
  她抬眼直盯著屋樑,在一樓的廊道上跑著,樓梯……樓梯在這,找到了!
  
  她才跨上一個階梯,膝下突然軟掉,讓她整個人撲倒在樓梯上。
  
  神經,腿軟什麼,不過是見個人而已。
  
  手機鈴聲還在響,卻沒有人接聽。反正她不怕丟臉,索性手腳並用一路爬上去。
  
  二樓也是陰陰涼涼的,她循聲扶著牆面走在廊道上,來到一間房門門半掩,鈴聲就在裡頭響不停。她的心臟跳到都發痛了,只得用肩輕輕抵開,第一眼,她看見的是桌上的手機。
  
  她失望到差點滑坐在地。只有手機在嗎?,從頭到尾,她又被騙了。
  
  然後往裡頭看去。
  
  他已經回來了不是嗎?還她將房門再推開些,慢慢走進這間陌生的臥房。
  
  床鋪上只有迭好的棉被。地看著靠坐在床側的男人。
  
  他合眼仰頭往後,絲散在床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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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慢慢地繞到床與窗牆的那一頭全身重量全託付給身後的床鋪,本來總是瑩潤清透的相貌,此刻依舊,頭攙雜銀白的發卻覺得這個人沒有什麼生氣,但還活著。阿姨說,他回來了,但馬上就走了。
  
  所以,他還活著。
  
  他沒有被她吃光。
  
  阿姨疑惑地說,有什麼問題?他還活得很好。
  
  她怕,這個男人瞞著阿姨,因為三隻眼背後的靠山一倒,跟著被吃吧。
  
  她也認定他還活著因為她記得,最後一刻。在小陶無法置信的目光下,她終於收住自己停不了的食欲。
  
  可是,現在,他連近在身邊的鈴聲都沒有聽見,連有人進房來都沒有察覺,他必須以這樣的虛弱待上多久呢?一年?二牟?還是永遠都無法恢復?
  
  睫毛濕答答地,甚至有些水淹她的大眼睛。他是為三隻眼,並不是為一個微不足道的柯嬌嬌,可是,她的眼睛就是無法離開他。
  
  她努力維持不眨眼,放下背包,小心翼翼地捉尊在他的面前。
  
  「大陶?」她輕輕喊著。
  
  他沒回應。
  
  她的聲音略大了點。「薛重陶,是我,柯……三隻眼。」
  
  那睫毛動了動,細長的眼終於揚開來。
  
  一分二十秒,他的動作還真慢。她正好也忍不住了,眼皮一貶,蓄在眼底的水滴就這樣滑了出來。
  
  他沒說話,就這麼看著她,黑溜溜的眼眸似乎在說:神經病,妳哭什麼哭?她自言自語著:「我哪哭了。」是誰神經?依他壞嘴的程度,不趁機會嘲笑她才怪。
  
  他是連張嘴說話的生氣都沒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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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腹輕輕碰到他嘴,他警覺並費力地避開。
  
  她立刻收手,改而明目張膽握住他的手。
  
  細密的視線一直停在她的面上,催促著她與他正視。
  
  她偏偏不看他,反而把玩起他的手指。
  
  「這二天,我一直在回憶,明明小陶送我回來前跟我說了什麼,我就是記不起來……一直看見你的臉,我才想起,他對我說的話。」她沙啞道。
  
  她終於對上他的眼,眼底藏著詭譎的神采。
  
  「小陶說,我很好吃。」她一字一語清楚地說著。
  
  他聞言,還來不及反應,或者,該說他根本無力反應,就看見這個丫頭餓虎撲羊了。她力道拿捏不穩,竟然把他當柱子一樣撞,他聽見他的背脊撞擊到床側,痛感還來不及蔓延,又見她用力吻了上來。
  
  這丫頭幹什麼……
  
  柔軟的女體塞進他的懷裡,他驚覺不對勁,接著,這丫頭又試著蛇吻,想把他如蚌殼的嘴撬開。
  
  細緻的掌心整個捂住他的鼻子。一報還一報!
  
  他瞇起兇狠的眼。她的大眸毫不退縮地瞪著他。「……蠢蛋!」
  
  這丫頭,跟個蠢蛋沒有兩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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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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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力撲倒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封住他的鼻,制住他的四肢!
  
  敢那樣對她!未經她的同意竟敢那樣對她!
  
  她可是有備而來。
  
  在火車裡她可是吃了二個鐵路便當,養精蓄銳就用在這一刻,要壓制一個大男人,她已有心理準備要拳打腳踢,甚至她還愉帶電擊棒……
  
  是沒錯啦,她是出拳了啦,也跟這男人快結成麻花辮了,但根本來不及拿出電擊棒,他有沒有這麼弱啊……
  
  從頭到尾,她的拳頭還沒有使出三分力,他就被打趴了,她一壓他就垮了,讓她懷疑她身下的男人其實纖細柔軟到偏女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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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有病啊!」他厲聲罵道。
  
  她被人抓起丟到床上,她的身體還自動彈了二下勒。
  
  她感覺床鋪一角沉了下去,接著,男人的身體跟著倒在她的身邊。
  
  「丫頭說話啊!」他喘著氣。
  
  說話這麼有勁,她可以放心,閉目睡覺了。
  
  「丫頭!」
  
  「……吵死人……我還在啦……」她氣息虛弱趴著回復。
  
  確認她還能說話,薛重陶開炮了:「妳有病還是活夠了!如果我沒有及時收手,妳知不知道妳的下場?平常妳已經夠蠢了,現在是怎樣?蠢到讓人有找?」
  
  「……」那麼那個存心賠自己命報恩的人,是不是蠢到都倒賠了?她很想反譏,但她想,好女不與嘴壞陶鬥。
  
  看看她現在虛弱的樣子,萬一激怒他,天知道他會怎麼凌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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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頭!」
  
  那聲音,似乎一直在逼她說話。她累得打不開眼,只得歎道:「我是誰啊?雖然我只有高中畢業,但我學習的是幾千年的精華教育啊,何況我爸爸還是老師呢,別看我平常不太聰明,其實我是大智若愚……」咦,他竟沒打斷她的長篇大論。
  
  於是她再道:「通常一個正常的人類得昭一吃三餐才能活下去,肚子餓了就吃,吃到七分飽就拒絕動筷,這才是養生之道。」
  
  「然後呢?」他問。
  
  他的虛心求教令她鳳心大悅。她微微偏頭,軟軟的髮絲覆在她的眼上,她只能隱隱看見他就躺在她的身邊,右臂遮著眼睛。
  
  明明他也半虛弱了,還這麼有興趣聽她吹捧自己的功勞?
  
  她的尾椎有點翹了,開心回道:
  
  「所以啊,大陶先生,我比你聰明點,我不介意在你虛弱時,提供點食物給你,我想三隻眼應該比一般妖怪好吃而且容易讓食者滿足,因此呢,雖然我無法讓你全部吃完,但我想你要是虛弱餓了就來吃我幾口……」
  
  「這就是妳的計畫?」他打斷她。
  
  「是啊,我的腦子比你靈光吧。」她難得有點上風可以占,所以拚命吹捧。
  
  忽然間,她看見他猛地只手撐著床鋪,轉身面對她罵道:「妳真的是笨蛋嗎?妳的祖宗都會以妳為恥,柯嬌嬌擊連我都說不出妳是聖人還是準備回蘇州撿蛋的蠢蛋了!妳這蠢計畫事先有跟我說過嗎?如果我照吃不誤呢?妳自己曾經歷過,難道不知一食人就是難以克制的無底洞嗎?如果我沒有及時停止,現在妳還能躺在這裡睡大覺?」
  
  那距離近到,憤怒的口水都嘖到她臉上了。同時,她也發現,好看的人就算生氣,五官再蓄意扭曲,也是別有一番風情。那個……先幫她把口水抹掉吧,她還沒有變態到讓喜歡的人留口水在她面上。
  
  她只是,一找到他,看見他衰弱的樣子一時衝動就上了,忘了提前詳細說明而已,沒必要噴成這樣吧。
  
  其實她的計畫真的很簡單。
  
  就是共生。
  
  如果三隻眼真教一些奇奇怪怪的人這麼垂涎,想必對他們的修行大有進展,甚至就像小陶說的,能讓一個人重新復活也說不一定。
  
  她無法給全部,那就分批還給他。
  
  只要他需要,那就盡情取用,她是這麼想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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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在玉佛裡的最後一天她永遠不忘。
  
  大陶倒在她的懷裡,小陶在窗外一見她止住吞食,匆匆奔進來--
  
  「怎麼可能?妳阿姨奪去的是妳的性命,妳應該將他屹完妳才能得救啊……」
  
  小陶一時找不出答案,但也知道時間緊促,便道:「你們不能再待下去,我送你們出去吧……他不能再待下去了,留在這裡,就算合一,他的意識也會被我吞噬。她那時意識模糊,聽著小陶斷斷續續的暗示--
  
  「妳想要毫髮無缺的回到現世裡,就得一鼓作氣吃掉對方,所以他逼妳釣魚,如今……我不知道妳回到現實裡會缺少什麼,但若是……三隻眼是個良善之人,若妳真無法在現實活下去,還不如……三隻眼,妳很好屹的,妳明計白的,是不?」
  
  還不如,全部還給大陶。
  
  這簡直跟明示沒兩樣。她在失去知覺時,終於對上一次小陶的眼。
  
  同樣是細長黑眸,卻是極端的無情。
  
  小陶早不把她當三隻眼看待了吧?因為不把她當三隻眼看待了,所以,就算她將一切全還給大陶,他也是樂觀其成。
  
  原來修行人遲早無情?還是,這才是薛重陶的真面目?
  
  「妳真是個蠢蛋!」大陶在她耳邊罵著,但語氣低微不少。
  
  她嘿笑了二聲,軟軟說著:「我好累哪,讓我先睡一覺,你餓了再叫我。麻煩替我蓋一下被子,還有,床上給我睡,你下去。」
  
  她眼睛一閉,立即陷入睡眠。
  
  「妳……」他及時住口,心頭說不出是惱怒還是別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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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無力地跟著躺了下來,只臂遮住自己的眼睛。
  
  共生嗎?
  
  這丫頭……是認定共生很容易還是深思熟慮下的結果?沒有一口吃盡他,她已經造成自身的遺憾了,現在還要反過來救他。
  
  他自己都覺得好笑啊二身邊的女孩睡得很熟,面色有些蒼白,一點也不怕他趁機食盡她……他長歎口氣,慢慢地撥開遮住她臉的髮絲。
  
  他有點費力地湊近她沒有血色的睡容,輕輕說著:「丫頭,妳知道妳得為此付出多大代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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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剛洗完澡,穿著長褲自浴室出來,還正在擦一頭濕發,就聽見喀的一聲,有人粗暴的打開大門。
  
  他的動作一頓,回頭瞄一眼牆上的時鐘。
  
  半夜十二點多,還真是趕著回家呢。
  
  他慢悠悠地放下略濕的毛巾,在來人破門而入前,先行拉開臥室的門。
  
  二十幾歲的女人邊嚼著口香糖邊扶著門牆喘著大氣。
  
  他懶洋洋地說:「丫頭,妳趕得很急嘛」他不得不說,女大十八變。以前他很少注意過女人的變化,但這幾年太親近了,所以,他被迫注意起這丫頭的蛻變。
  
  這丫頭的變化其實還滿大,外表來說,本來豐盈的身軀變瘦許多,連帶著十九歲時有點肉肉的臉也清瘦起來,以致那雙本來就大的眼眸,格外的有神,同時連帶著,周邊的氣竟然明亮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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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連忙把口香糖吐掉,拍著胸道:「我以為趕不回來了呢。大陶,讓你擔心了,來吧。」
  
  語氣像在從容就義,但那清瘦的面上卻是光彩流轉。以前,這丫頭是如此嗎?
  
  「大陶?」那雙大眼望著他。
  
  既然她自動送上門,他也不會拒絕,遂應了一聲,微合雙眼,俯下頭吻上她略寬的嘴。
  
  綿密的氣息被他吞食,那種通體舒暢的甜美滋味絕不是吞食一般小妖可以相比。
  
  如果是以前,他絕對輕易能克制,但自回現實之後,他一直就像是一頭無法徹底康復的野獸,抑制能力過弱,若有不慎,便很容易被心裡渴望掌控。
  
  吃了她,也許他與玉佛裡的另一個自己,就能再度合為一體。
  
  當這份渴盼出現在他腦裡時,他不動聲色,有節制地抽離她帶著薄荷香味的唇瓣。
  
  一種強大的渴望壓迫著他的神經,催促著他不顧一切的古子用。當他出現這種貪欲時,他才多少體會那些妖怪的身不由己。
  
  他注意到這丫頭的眼自始至終沒有閉上。很好,要這樣防著他,才是個聰明的孩子。
  
  「吃飽了?」柯嬌嬌拍拍臉,振作一下精神。「那我先上樓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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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路有點不穩。
  
  「喂,丫頭。」他探出半個身子。
  
  「幹嘛?」她回頭。
  
  「妳暍酒了啊。」她連忙擦嘴。「不好意思,你吃到了啊。」虧她還吃口香糖口氣清香一點呢。
  
  「還只是個孩子,就跟人去喝酒?」他半瞇起眼。
  
  她面容微微抽措,撇嘴回答:「大陶先生,我已經二十五了,是一個心智完全成熟的成人。」
  
  「妳真的完全成熟了嗎?」她想了想,覺得這話要是別人來說肯定曖昧,但由這人來說,純粹譏諷。
  
  果然接下來又聽見他道:「個子這麼矮,腦容量也小,半夜暍醉出了事,妳是打算辜負我嗎?」
  
  她微瞇著眼,又走了回來,停在他的面前。
  
  「我只喝一咪咪,還沒醉!你放心,你薛重陶給我的,我一直保存得很好,保證幾十年後全部還給你,會新鮮得跟剛蒸好的包子一樣!」
  
  「包子?」
  
  「咦,我有說到包子嗎?」糟,好像真的有點醉了。但她仍然還是想問一下:「大陶,你那時代,女人都很高,腦容量跟籃球一樣大?」
  
  「什麼時代?」
  
  「就是三隻眼的那時代啊。」她掩不住好奇心。「三隻眼很高大?」
  
  「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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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撇撇嘴,忽然發現她正眼一看,看見的是男人光裸的上半身。
  
  這個……臭大陶,是真的不把她當女人看吧!
  
  他不是正常人,但她是耶!就算是死過一次的人,她也是一個看見暗戀男人裸身會心猿意馬的女人耶!
  
  她吞了吞口水,悄悄有了遐想。
  
  「為什麼,妳的嘴角翹成這樣?」
  
  那清澈的聲音十分之無辜純潔,很容易令人無地自容,害她遐想中斷。她抬眼迎向他的目光,用力擠壓並扭曲臉給他看。
  
  他目不轉睛欣賞著。
  
  「你這個,變態的暴露狂!壞嘴陶!」她理所當然用指頭用力戳了戳他的胸口,然後轉頭上樓。
  
  薛重陶目送她的背影。
  
  這丫頭時常愛答非所問,但他也不想追問,直到他聽見樓上的臥室門被拉上,他才退回自己的房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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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二樓堆放著雜七雜八的東西,這六年來挪作她的臥室。
  
  想上二樓,行,得經過他的門前,甚至有人想自半空中搞花樣,也得先步入他的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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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臥室的窗門未關,今年十二月異樣的冷,以往這種天氣完全不會影響他,但現在可不一樣了。
  
  他套上保暖的黑色高領毛衣,隨意以手指梳了下這幾年變長的頭髮,他很少看鏡,也知道白髮增加的速度並不快。
  
  有時,他會察覺丫頭看著他的頭髮在發呆,發什麼呆他不知道,但也不會厭惡她那樣的眼光。
  
  他記得去年她看著他的頭髮,忽然問他:「我去剪頭髮,你覺得怎樣?」
  
  「剪了還不都是一個樣兒,隨妳吧。」他確實不怎麼在意,長髮短髮不都是這丫頭,難道還變個孫悟空出來?
  
  她沉默了一下,說:「三隻眼是長髮吧?聽說古時候的女人,頭髮都很漂亮呢,不過,不常天天洗頭,你靠近她時一定連異味都沒有感覺到吧!」
  
  三隻眼?他早就忘記三隻眼的長相了,哪還記得她的頭髮有沒有異味?他只記得這丫頭最後只是修一下頭髮,並沒有大幅度的改變……但她還真的多了點女人味兒,有時乍看之下,他會以為他在看一個女人,而不是一個蠢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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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樓有人在床上翻滾,他略抬眼看向屋樑,老式建築,隔音設備不怎麼好,很容易掌握這丫頭的動靜。
  
  他步進庭院,依著每天的習慣,在她回家後,冒冷在庭院裡待上一些時候,徹底消除她的氣息,以免遭到有心人的覬覦。
  
  其實,自她回到現世後,那令人垂涎的三隻眼氣息已淡薄到他感覺不出來了,但她卻還有源源不絕的靈氣供他吞食,他食用時確切的明白,他正在食用的是一個比唐僧還美味的對象。
  
  甚至,他心知,只要他肯吃,回到他身上的,將不只當日他送給她的,他將能得到更多更好的,讓他與另一個自己合而一體後,直接步進另一個新世界。
  
  現在的薛重陶,丫頭嘴裡的大陶,其實,只比普通人強一點,這個秘密只有丫頭知道,他從未外揚過。
  
  因為,虎視耽耽的妖怪太多。
  
  以前的薛重陶可以震懾一方,現在的薛重陶,在他眼裡,就跟個弱雞沒兩樣。
  
  共生嗎?
  
  「真是遺憾啊。」
  
  那清淨無垢的聲音在清冷的夜裡飄散,含著輕微的歎息,卻聽不出什麼遺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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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進她的房裡,她就直接軟倒在床上,任著髮絲覆去面容。
  
  她頭暈腦脹的,都有點分不清是暍醉了還是被他吸食太多的生氣。
  
  腦袋混沌,直覺浮現薛重陶剛才上身赤裸的模樣。
  
  拜託,有沒有搞錯--這個俗追壞嘴陶,還真的男女不分,不,是根本把她當孩子看,要不怎麼敢這樣暴露呢?
  
  她把臉埋進棉被裡,一直回想剛才偷到的美景。
  
  她還以為外貌看起來斯文清逸的仙人,絕對是柴骨身材,哪知……還挺結實有力的,滿有看頭的。
  
  埋在棉被裡的嘴角小小揚起。這種心裡話可不能照實跟大陶說,否則他可能以為三隻眼受到塵世荼毒太深,被柯嬌嬌害成女色魔。
  
  「哈哈。」她笑著,心情愉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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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二樓往下望,正好看見他在庭院裡走動。這麼冷的夜,他穿著禦寒的高領毛衣,那頭她總是會貪看的長髮卻是略濕,這樣不感冒才怪。
  
  「丫頭,妳身上有男人味,今天是跟誰一塊暍酒?」他頭也沒抬地隨口問著。
  
  她一愣,暗自用力抽動鼻子。她什麼也沒聞到啊。
  
  「嗯?」他揚眉,終於自花草裡抬眼娣向二樓窗口。
  
  庭院裡的夜問照明到三點才全部自動關上,此刻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眼裡的專注。
  
  明明他的眼形屬細長,尤其一瞇眼時,連裡面的眼瞳都看不見的,但她就是覺得那雙眼隱著盈盈星光。
  
  每次看見那樣的盈光,她總是感到心臟沉甸甸微痛著,卻又變態地覺得這樣的疼,她甘之如飴,甚至求之不得。
  
  「丫頭?」
  
  「要你管!」她一把關上窗,想了想,又去浴室拿出一條毛巾,然後開窗丟給他。「接著。」
  
  他還沒看清是什麼呢,就先出手撐住它。
  
  「做仙呢是什麼都可以不用管的,但做人就不一樣了。大陶先生,這六年來我還沒見你生病過,但那不表示不會發生,請你好好照顧自己,不然……就這樣了。」不然,她會捨不得的,這種話她絕不敢直截了當跟他說。
  
  「那,要它當圍巾?」他疑聲著。
  
  她撫著胸口,咬牙道:「擦頭髮啦!」這人到底是怎麼生活的?她不盯著不行啊!
  
  她見他不以為然,又重複一次:「毛巾,是拿來擦頭髮的。大陶先生,這就跟,冬天出門一定要穿外套帶傘的道理是一樣,請你下次,不要再讓我看見,明明在下雨的天氣,你竟然淋雨回家,被一個濕透的人吃,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一隻惡的毛毛蟲纏上,謝謝!」接著,她關上窗門,一路滾進棉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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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陶先生,你的分身,是個令人討厭的人。用你隨便一根玉指也可以猜出他會追問我有男朋友的原因,對吧?」
  
  她對著玉佛喃喃抱怨著,而後雙眼合上,把大陶列為今晚夢中人的唯一候選人後,嘴角揚笑,當蒙頭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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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素的啊。」她有點遺憾。
  
  來到花蓮後,生活作息必須翻天覆地的改變,誰叫大陶在搞有機,連帶著飲食也特別注意。
  
  當日他努力送新鮮食物上台北,想必也是要她這個柯家人能夠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生下三隻眼。
  
  「高麗菜加了點絞肉,菜都很新鮮喔,保證沒有農藥:……還有地瓜稀飯,妳要不要一碗?」
  
  「不用不用,我吃包子就好,好燙。」她吞了吞口水,今天特別餓,多拿了二粒胖包子到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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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薛重陶呢?」很難得比她還晚起呢。
  
  「薛大哥上魚市場買魚了。」柯嬌嬌一抖。果然有些事情,不管幾年記憶都不會抹減,只要看見三餐出現魚,她就想起當年的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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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拉上門之際,不忘把門外「三隻眼閉關,擅入者豬狗不如」的牌子掛好,然後從她的手稿裡迅速拿出三合一即溶咖啡,趁著開水還沒涼,趕緊攪勻。
  
  早上一杯咖啡,長命百歲,柯嬌嬌之名言也。
  
  可借,她跟那個怪咖有「過命」的交情,命運將他們倆捆綁在一塊,她只好委屈待在這裡偷喝咖啡。
  
  她咬了一口包子,果然口齒留香,尤其高麗菜天生的甜味令人難忘,就算單獨吃她也能吃下一整盤。
  
  田家的中式早餐店就是因為進大陶名下的有機蔬菜,才有今天的成就吧。有時,她真想問大陶:有沒有搞錯?到底誰才是該活在這世紀裡的人,這麼努力人類健康幹嘛?她夠慚愧,比一個遲早離開這世紀的人還不如。
  
  雖然這麼想,但她還是要喝咖啡,沒辦法,她就是典型的普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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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她也很健康的生活著,但這幾年視力莫名衰退,令她開始懷疑,是不是有一天她也會像早年夢裡那個被薛重陶喚作陳嬌皇後的女人一樣……
  
  照大陶的說法,她是三隻眼轉世,那夢裡那個宮廷女人也就是她嘍?因為目力衰退甚至有可能瞎了,所以去挖了人家眼睛,最後死於非命?
  
  她這個善良的柯嬌嬌會做這種事嗎?絕對不可能,所以她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三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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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扶一下鏡框,整理著過去二年的手寫稿件。
  
  之前她一直對未來很不確定,直到經歷這些那些事後,她想就這麼安安靜靜平平穩穩,雙腳踏實在現實裡生活著,雖然,她不認為大陶會樂於這樣的共生。
  
  她嘴角得意的一笑。
  
  嘿,坦白說,光就二人共生這一點,小陶智慧顯然不敵她。
  
  這些半仙人真不知在想什麼,走的都是極端方式,連點腦子都不用,與其一命換一命,還不如二命一塊活著呢。
  
  這幾年大陶只吞食維持正常人的能量,非常有道德的不會再多吃,以保住她的小命。
  
  這種意志力令她感到欽佩,畢竟,要是她,有一頓自助餐擺在眼前,吃多少算多少,她絕對無從抗拒,一定會吃飽再說。
  
  她想,以現階段的大陶,再也無法跟小陶合一,甚至,道行遠不及之前的大陶……她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改變這樣的想法,但這幾年她一直存在著「如果她變成老婆婆,老到快死了的時候就讓大陶吃個精光吧」的想法。
  
  就算有人拿著科技證據送到她面前,證明她是三隻眼的轉世,她也不會因此以為自己跟前世那個不叫柯嬌嬌的女人有什麼共同性。
  
  同理可證,即使柯嬌嬌死後再轉世,下一世也與柯嬌嬌本人無關。何況,大陶提過在她之後三隻眼要在這種世界轉世很難了。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就讓大陶吃掉,讓他回到玉佛裡,與小陶合而為一,說不得就能修道成仙……當然,在她眼裡,那叫修道成外星人。

  其實,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會喜歡上這種男人呢?也許,跟三隻眼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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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提早出門好了。」雖然他不會太在意她的行程,但過命交情還是讓她要交代一下,遂道:「我跟朋友有約,吃個便飯,我想,晚上回來吧。」
  
  她見他隨意地點頭。果然,哼,小陶先生,今晚你可憐了,我會將滿肚子怨恨都塞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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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假裝無事,道:「咦,這牛奶是給我喝的嗎?謝謝啊。」她打算一鼓作氣喝完,她不是不喝牛奶,只是薛家的牛奶不加糖,這就跟豆漿不加糖、咖啡不加糖一樣,她完全無法接受。
  
  她正要去取時,他自己拿起來喝一口,細長的眼瞥了她一下。
  
  「妳不會認杯子嗎?我有這麼殷勤拿給妳喝?丫頭,有時候妳還是一樣的笨。」
  
  「……那你進來幹嘛?沒看見外頭掛著拒絕入內的牌子嗎?」
  
  「我過敲門了。」他邊喝著牛奶,靠在桌旁,泰若自然地拿過她手裡的傳真,他隨意一看,嘴角微揚:「座談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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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經過那樣的事,還能馬上恢復正常心理的生活,那一一字不苟是無堅不摧的超級塞亞人,便很不好地,她是平凡的地球人,所以曾有那個的時間。她一看見魚就發抖,她一想到曾有的經就會懷疑這世上是不是只有她一個正常人。
  
  幸虧身邊有大陶在臭?她,讓她漸漸相信自己能夠永遠在二十一世紀裡安全的生活著。
  
  最後,她還是憑著她微小的意志力克服一切,將內心的恐懼化為恐怖文字。
  
  這就叫山不轉路轉,人不轉她自己去轉,有人喜歡令人發懼的故事她就送給他靈異,而她就以這樣的形態來發洩她深藏在心裡的恐懼,各謀其利,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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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偏著頭望著窗外,想了一會兒才道:「我記得,妳剛拿手寫稿上公司時,裡頭有編輯曾質疑妳釣魚那篇抄什麼元子小金剛上網發表的?」
  
  「唔……」不好,陶大爺又要老調重彈了。
  
  說起來,她的第六感還真是強啊,還沒釣人前就寫了一篇神似的釣魚,那其實她心底選擇的那個人,真是最喜歡的嘍?要是能三心二意,那該多好啊!
  
  他轉過臉,瞟向她,慢條斯理地說:「雖然最後妳抽出那篇,整件事不了了之,但,丫頭,妳,別對朋友太好啊、」
  
  「陶大爺,光是這件事,您已經說上百次了我記憶力很好,會將您的警告記得一清二楚。」
  
  「沒辦法啊,丫頭,妳就是不受教,我不耳提面命,我怕到時鬧出事來,我可倒楣了。」
  
  那話還是一樣的毒,但她總覺得大陶似乎很在意她對待朋友的態度……這也跟三隻眼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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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的眼睛度數又深了?」
  
  「還好呀。」她拿下眼鏡,不太介意地說:「三隻眼曾瞎過?」
  
  他沒有回答。
  
  這個男人很賞心悅目,所以她忍不住看他一眼,笑道:「哈,我猜對了吧,直一是。她有沒有斷手斷腳?」
  
  「沒有。」
  
  「那我不擔心了。」
  
  「丫頭,妳不像三隻眼。」
  
  「我從不覺得我像,不,我根本不覺得我是啊。」她把書房一譏給他,經過他時,忽然停住抬頭看向他。
  
  他微地揚眉。
  
  「那個,大陶,我覺得啊,轉世這種東西你也不必太相信。我度數深,一定是時常寫稿的關係。」
  
  「我一點也不擔心。」他的嘴角上揚了。
  
  她皺皺鼻子,非常想再扭曲一下臉給他看,但距離太近,她怕他會給她扭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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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本要離開,遲疑一會兒又停步回頭。「還有……我覺得啊,你也不必擔心我有沒有男朋友之類的,只是幾個朋友來花蓮,我去湊湊熱鬧而已。」
  
  他一愣。「我有擔心嗎?」
  
  沒擔心才怪。她撇撇嘴,但語氣真心地說:「就算我將來嫁人了,我也會先跟對方說好。我的接吻呢,有分二種,一種是真的喜歡對方,一種就像……就像你跟我,雖然密不可分,但純屬保命,不含任何雜質。直到我走的那一天,我可以跟你保證,你絕對還能活著。」所以,別擔心了吧。
  
  她並不是那種一有了愛情,就立刻斷絕他生機的女人,何況,何況……算了,她也沒要結婚了,他這種浪費時間的擔心就免了吧。
  
  「我懂了。」
  
  她松了口氣,跨出房門的時候,又聽他叫道:
  
  「丫頭。」
  
  她正站在書房門外,瞥到田芬芬還在廚房忙著,真是賢妻良母的最佳典範呢,想當初她還以為這少女跟她一樣,都是普通小女生,搞了半天,原來對方是賢妻高手派出身。
  
  是她不好,她搬來時也曾想給他賢妻一下,不過最後她還是退回她的書房練書法,繼續由大陶聘請田芬芬做早晚餐吧。
  
  她拉回注意力,面對著大陶。「……」有點威脅感,她想。他本就高了,又卡在門口,她的頸子也滿累的。
  
  「那個,我看咖啡要過期了,不喝太浪費了。」她先招供好了。
  
  在這間建築裡,大陶禁止所有他不喜歡的食物入內,包括咖啡、糖、巧克力、蜜餞等等。雖然她已經吃習慣芬芬煮的飯菜,但偶爾、老虎也是要食點野肉的。
  
  他似笑非笑:「我管妳喝什麼。」
  
  她撇撇嘴。也對,他看重的,是三隻眼,柯嬌嬌就算冬天吃冰棒拉肚子他也只會嘲笑:丫頭妳傻了啊。
  
  「借我一下,今天不少人,這間屋裡氣會濁。」
  
  她才要問他借什麼,忽然想起他只會借一樣東西,點頭道:「那回書房吧……」
  
  嘴巴被封住了。她的眼睛並沒有合上,就這樣看著他微微偏著頭覆住她的嘴。
  
  她又瞥到芬芬正轉身來……不好意思啊,她是小人,所以一點也不想解釋。
  
  再者,她要真的解釋了,她就可以準備收拾包袱進精神病院,她負擔不起這個後果。眼前這男人的眼眸半合,那透著清光的眸真的令她很……指腹輕輕摸上接近她心臟的玉佛。
  
  小陶先生,拜託你充當神,保佑我心跳不要加快,至少,這一分鐘別加快!
  
  「為什麼妳總是不合眼?怕我吃太多?」那獨特的清氣噴在她的面上。
  
  她鎮定鎮定再鎮定,目視前方笑道:「我跟你又不算真的接吻。」她雙手擠著臉給他看。「要喜歡的人才會害躁的閉眼。」混蛋大陶,為何說話時總愛這麼接近人?下次她吃大野狼好了!
  
  「原來如此。」
  
  「你吃夠了嗎?」
  
  「嗯,丫頭,謝了。」他看著她,忽然伸出手幫她撫平翹起的髮絲。
  
  她屏息。
  
  小陶快幫我,另一個你光是碰我一下,我就快要叫出聲了……
  
  她表面自在笑著:「彼此彼此。祝你下午一切順利。」先回二樓收拾背包準備出發,當作沒有注意到田芬芬。
  
  其實,不管是她或者田芬芬,都是沒有什麼希望,對方可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紀的人呢。
  
  她輕輕摸著他碰過的發尾,走了二步,忽然停住。
  
  步伐很穩,不像以往,被瓜分部分生氣後,頭暈腦脹得稍微休息一下才能恢復正常。這次很穩啊,是不是大陶不好意思多吃二口?
  
  她直覺回頭,看見他正好進書房去,嘴裡似乎在抱怨什麼──
  
  「這什麼啊,咖啡牛奶?這麼難吃。」
  
  咖啡牛奶?他暍的不是牛奶嗎?她只嘗到牛奶味而已……她一頭霧水,接著恍然大悟,馬上捂住充滿咖啡味兒的嘴巴。
  
  她滿臉通紅。
  
  她忘記吃口香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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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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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來,她的朋友似乎很多。
  
  小學的、國中的、高中的、打工的、遊學時的,來來去去許多人,但要一見如故的幾乎很少。
  
  交朋友,就跟一見鍾情差不多吧,她相心。有的人,第一眼就像認識幾輩子一樣,那一定是值得深交的好朋友。
  
  「嬌嬌!」美麗時髦的女人大喊,引來不少路人的欣賞注目。
  
  露天咖啡座裡,把自己包得像木乃伊的柯嬌嬌,還來不及起身,就被人從後頭熊抱了。
  
  光看背影也能把她認出來,她不得不說她這個朋友,其實還滿暗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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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點也不覺得她缺少什麼啊,身體上沒缺憾,心裡上也很正常,有偷偷戀上的男人,有臭氣相投的朋友,也有可以養自己的工作。
  
  看,她甚至還能讓暗戀的男人主動親吻她,在這世上有多少人有她的好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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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回到現實生活裡,頭二年大陶還在慢慢恢復中,那股虛弱蒼白勁真是讓她偷偷緊張,他有意無意一直鼓吹她往西邊走,她耳根子軟,索性結束所有打工,把大陶打包帶走,跑去遊學,說起來,她還欠大陶一半的遊學費。
  
  她就是在遊學的過程裡認識孫嫻。孫嫻是美國華裔,家境十分富裕,人又美極,本來彼此沒什麼交集的,但……果然是要緣分啊。
  
  「我可是專程來台的。什麼時候要到妳家看?,我期待了很久呢,那個大陶也還在嗎?」
  
  「在啊,我就住在他家……」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孫嫻不高興地回著:「這麼久了還沒分手啊。我看見他就討厭。他看見妳,好像也很討厭妳呢,柯嬌嬌心裡這麼相心,但不會坦白說出口。她想孫嫻跟大陶有著同樣的直率,唔,要說嘴壞也行啦,才會這麼的不合口。
  
  「妳不覺得他那雙眼睛像毒蛇一直盯著我嗎?」孫嫻對於譭謗薛重陶絕對不遺餘力。「你們……同居了?」
  
  「咦,沒有沒有,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而已。」她的臉微微發熱。
  
  同住一個屋簷下卻沒有進一步發展,這也能叫男女朋友嗎?孫嫻以前以為是台灣人含蓄,但後來為了嬌嬌偷愉問其它台灣的朋友,才發現,嬌嬌跟薛重陶不自然。
  
  不自然才好啊!
  
  她一見薛重陶,心裡就說不出的厭惡,她不以為他那種人配得上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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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嫻美目一瞟,發現咖啡館裡有人直看著這裡,她習以為常了,但她注意到嬌嬌也看了那人一眼,然後慢吞吞地把胸前玉佛拉到毛衣外來。
  
  「這東西妳還戴著啊。」孫嫻拉過那玉佛。「改天我也去買一個好了。」
  
  「別這樣扯,這東西很重要呢。」柯嬌嬌看見那人縮回目光,才小心地把玉佛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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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就騰出時間了,孫小姐,妳用不著這樣說話,我怕我在還沒陪妳玩遍花蓮前,就先軟了下來。」
  
  「那我們今晚住飯店?」
  
  「呃,住在我,他家也不錯啊……我們先去吃飯,晚上再說晚上再說。」她瞄瞄手機,確定電池還充沛,不至於臨時斷電。
  
  他要聯絡很方便的。
  
  「那算了,勉強吧,叫他來載行李。」
  
  「這個,他在忙,我們晚上才能回去……」
  
  孫嫻瞇起美眸,罵道:「柯嬌嬌,連個隨傳隨到他都做不到,他算什麼男朋友啊!」
  
  又不是真的男朋友嘛……她還真的滿遺憾的。
  
  「這種男人早分了好!」孫嫻眼珠一轉,決定要讓最好的朋友瞭解,世上的男人裡薛重陶絕對是後面倒數來的。她拿起手機,朝柯嬌嬌嫣然一笑:「我讓妳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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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死不能複生,妳何必哭呢?」紅袍男子站在那宮廷女人的身邊。
  
  這無聲世界又來了。
  
  她頭好痛啊!難道就不能一議她睡個好覺嗎?
  
  大陶加小陶,我知道你們對三隻眼很好,好到我都妒忌了所以不必讓我再夢見了吧。
  
  「妳哭了又有什麼意義?還不如,差人拿著長門賦去獻給皇上吧。」紅袍男子背著柯嬌嬌道。
  
  她歎了口氣。長門賦,她早就猜到了,柯嬌嬌前輩子是那個金屋藏嬌最後失寵抑鬱而終的陳嬌吧。
  
  三隻眼就是她,她就是陳嬌。她想,應是陳嬌後半輩子都在長門宮裡,這才沒有人發現她的三隻眼……
  
  現在她的生活已經很好了,為何還讓她夢到這些?
  
  她被迫上前一步。
  
  薛重陶背對著她,陳嬌也背對著她,這二人總是有著她跟大陶沒有的感情。現在是要她羨慕嗎?還是在警告著她,大陶是她永遠也得不到的人?
  
  她又看見陳嬌似乎在對著什麼哭泣?是屍體?
  
  「半步都不要再走了。」
  
  柯嬌嬌愣了下,盯著紅袍的薛重陶。他頭也沒有回,是在對她說話嗎?這裡頭還是無聲的,但她就是知道他在說話,並且陳嬌並未察覺。
  
  她張口想回答,卻發不出聲音來。
  
  「世間玄妙的事太多,連我都無法徹底悟透。我不知道妳是不是她,但妳,若是九九不肯散去的魂魄,再上前,妳會受到影響的。九九,不要再停在這裡了,妳得往前走才行。」
  
  受到影響?什麼影響?九九又是誰?她不由自主地瞥向陳嬌。
  
  陳嬌正哀哀戚戚哭著,似乎在後悔什麼。歷史上的陳嬌曾用巫術,如今又挖出其它人的眼珠,歷史還真的有點可信。
  
  她的眉心有點痛。
  
  今天下午跟孫嫻喝多了,她的克制能力不大好,她本想保持清醒,等大陶回來的,但她累到跟孫嫻先睡了。
  
  她又看著紅袍男子的背,心裡想著:我喜歡你,大陶。可是,你喜歡的卻是三隻眼,那我到底算什麼呢?
  
  「大陶是誰?」
  
  她嚇一跳。這傢伙會讀心術?
  
  她上前,想跟他面對面搞清楚講明白,哪知雙眼忽然暴痛起來。
  
  「妳回去!九九,妳太接近了,不行,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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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痛好痛──
  
  輕微的呻吟,驚動了還沒有睡著的薛重陶。
  
  今天他一進屋,就看見玄關陌生的女人鞋子。
  
  屋內盈滿另一個女人的氣息,他決定改天要讓這臭丫頭親自裡裡外外打掃一遍。
  
  早就告訴她,少跟一些不入流的女人如孫嫻來往,偏偏她跟姓孫的一見如故,還自稱相見恨晚呢!
  
  如果不是他在那二年無法徹底保護這丫頭,怎會讓她西遊去再遇故人?
  
  木板冰冷冷地帶絲陰氣,他走上階梯,無聲無息地推開她從不鎖的房門。
  
  果然,二個斕醉的女人躺在雙人床上。
  
  孫嫻緊緊抱著柯嬌嬌的手臂熟睡。
  
  嬌嬌穿著高領的運動衣入睡,眉頭痛苦地微皺,似乎被什麼東西糾纏上。甚至,她的眉心隱隱在發熱,連帶著,連她的雙眼都滾燙起來。
  
  他立即單手把她的人抱起,撥開孫嫻那緊纏不放的力道。
  
  孫嫻迷迷糊糊地張開眼,一看見他把嬌嬌抱起,還有點回不了神。
  
  「你……你幹嘛……」她想拉回嬌嬌,他卻退了一步。
  
  「大陶,嬌嬌說好跟我睡的……」她有點大舌頭,醉意糊去她的神智。
  
  他冷冷地看著她,嘴角揚起輕蔑的笑,一字一語清楚地說:「陳嬌,不管幾次,都不會有人對妳真心。」
  
  接著,他抱著嬌嬌下樓。
  
  他回到自己臥室,先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隨即坐在床邊送她幾巴掌。
  
  「柯嬌嬌,回來。」見她沒反應,他再加重力氣,在她臉頰留下五指印。「柯嬌嬌,妳去看自己做什麼?」他厲聲道。
  
  突然間,她的身軀一震,雙手得到自由後,立即捂住眼睛,叫道:「好痛好痛!大陶,我的眼睛好痛哪!」
  
  薛重陶扣住她的身體,以臂背推板她的雙手,改用自己的掌心壓住她的眼睛跟眉心。
  
  「痛死了痛死了大陶很痛……」她的十指用力抓住他的手掌,不停地喘著,努力地壓低聲音:「只是作夢,為什麼會這麼痛……」
  
  「因為妳蠢得有剩!」他罵道:「沒事帶外人回家做什麼!」
  
  大陶一如往昔的嘴壞,但她是不是可以把這句話稍微當作他的關心?
  
  因為疼痛而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了。
  
  她低喘了好幾口氣,才輕聲道:「謝謝,我不痛了。」好多了,真的,剛才她差點以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溫暖的掌心自她眼前移開。
  
  她慢慢張開眼,眼前一片黑暗。
  
  她心一跳,沒有問為什麼大陶不開燈這種蠢話,也不去想是不是天太裡一伸手不見五指,她只是閉了閉眼,再張開時,臥室內盈滿了窗外的月光,她清楚可以看見薛重陶的身形。
  
  他就坐在床邊,看著她。
  
  即使是那一撮撮的白髮也是這麼明顯,剛才她怎麼什麼也沒看見?
  
  「明天一早那女人自己找地方住,這裡不歡迎她。」他沒好氣地說。
  
  「大陶……我缺少的,是視力嗎?」她忽然問道。
  
  「不是。」他答得極快。
  
  她一點也不信,但她還是問:「那到底是什麼?」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地上揚:「說出來一定嚇死妳的東西。」
  
  「少來,如果是嚇死我的東西,你還不早說來嚇我?」她猜他是故意掩飾。視力這個東西對她很寶貴,她有點害怕,可是,如果能以它來換他的命,她想她會努力克服這份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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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東張西望,一時沒注意薛重陶一直在看著她。
  
  「你的房問啊……真不好意思啊。」她想坐起,但發現自己有點無力。
  
  「這算不算是自食惡果呢?」他俯下頭,面對她張大的眼「妳身上都是酒味。」
  
  「……我早就滿十八了。」
  
  「是嗎?怎麼妳的智力跟七八歲小孩沒兩樣。」
  
  「麻煩你,可不可以扶我一把?」有求於人時,只能充耳不聞。
  
  「扶妳一把?」他揚眉,又再度逼近她些。
  
  有沒有必要這麼接近她說話啊,她已經退無可退了。她見他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打算,只好認栽了。
  
  「大陶,你想罵人就快點開罵吧!」
  
  「我想罵人嗎?」
  
  那嘴幾乎要貼上她的嘴了。她才在想該不會是他又需要靈氣了吧,又聽得他沙啞低聲道:「丫頭,最近我很容易餓……」
  
  她就知道。她乖乖地任著他吻,不,是食用。
  
  她早有心理準備他隨時會暴飲暴食,不過這二天,他吃的次數是不是過多了點?
  
  其實她難得像今天這麼醉,要不是孫嫻一直拖著她喝,她絕不敢在他眼皮下喝得醉醺醺的,畢竟家裡已經有很容易讓她醉的男人了,要是一不小心她怕洩底了。
  
  這次他的吃法跟以前不大一樣,吃了又吃,讓她的舌尖癢癢的。
  
  有好幾次,她以為自己醉到在熱情回吻他了她又連忙努力回神,見他沒有反應,這才暗鬆口氣。
  
  如果她真的回吻了,他可能逃之夭夭了。哈哈。
  
  「這次,妳閉上眼睛了。」他忽然說著。
  
  她吃吃笑著:「因為我喝醉,不,我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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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在這裡睡吧。」薛重陶說道,慢慢坐直身體,撫著嘴舔著。
  
  「嘿嘿,那你睡哪兒?睡地上?還是上樓去睡?樓上有我的朋友,你敢上去我就打斷你的腿,把你醃在桶子裡當人勖!」
  
  這個女人在發酒瘋,他這麼想著。
  
  她在他的協助下拉過被子蓋好。忽然道:「我每天都跟小陶睡呢。」
  
  「什麼?」
  
  她笑彎眼,拉出她的玉佛,說道:「我每天都罵小陶變態,靠在我胸前睡覺。不過,有它在,我比較安心點。」這玉佛是神啊,戴著它趴趴走,也不會有人突然冒出來吃她。
  
  這丫頭還真的開始在發酒瘋了,他一點也不以為意,她嘴裡的小陶是他的另一半,這又有什麼好在意的?
  
  「大陶,你今天採訪如何?很上相嗎?我要偷錄下來有空沒空就回味哦。」
  
  這丫頭的酒品還算不錯了,喝醉了被人叫醒,就是笑得這麼開心跟多嘴……難得的多嘴嗎?
  
  他又湊近她的臉。「大陶,反正等我五十的時候,你還在這裡,那……還有這麼長的日子,你覺得,我跟你的關係有沒有可能進展到你跟三隻眼當初的關係?」
  
  他一愣,細細看著她正經的表情。他輕輕覆住她的口鼻,她竟然沒掙扎,這丫頭確實醉了,會在喝醉後問這種話是……
  
  「我跟她,就是知己朋友,妳要跟我當知己?」雖然記憶已經模糊了,但那份情誼他始終擱在心裡。
  
  他揚眉:「丫頭,妳一點也不像知己,差遠得很呢。」
  
  他又彈了下她的鼻子,她竟然沒抗拒,令他嘴角掩不住笑:「我懷疑妳聽進去了沒?我從沒把妳當她看。」
  
  她的大眼迷迷濛濛的,用力眨眨眨,就是想看清他的臉。真好看啊,她悄悄摸上他的頸子,他竟然沒察覺,嘿嘿。
  
  「丫頭,難道妳從來不後悔妳的未來將跟我綁在一塊?--他在她唇邊誘哄問著。
  
  「那有什麼好後悔的呢?看看你的眼、看看你的眉,看看你的嘴,都這麼好看……咦,我真的摸到了耶!」手指一一撫著,最後抓了一撮他的白髮。「我一直很想很想摸你的頭髮呢,大陶,你的皮膚好好,我甘敗下風。」她笑得有點偷腥味兒,笑得眼睛都彎了。「你怎麼這麼迷人呢?」
  
  「這丫頭,喝醉後原來會說真心話啊。他見她竟拿他的發尾去親,這丫頭……
  
  「丫頭,對妳來說,我很迷人?妳……在垂涎我?」那聲音比平日略低,有些誘導式的沙啞。
  
  她眼珠子轉來轉去,似乎在保持清醒,又像在思考他的問話,最後她說:「神經,想套我話?也不看看我是誰?我要睡覺了。」她不理他,眼睛一閉,用力翻了幾次,才終於翻身背對著他。
  
  「你睡沙嶺睡地上,就是不准上樓去睡。你下床睡,明天要吃時要等我刷牙以後……」她嘮嘮叨叨的也不知道在扯些什麼。
  
  在天氣這麼冷的夜裡,聽她吱吱喳喳說些廢話的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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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替她蓋好棉被,又看向屋樑。二樓那個令人僧厭的人啊……
  
  他自認長年來他對這世問適應能力很強,除非是一些玩過頭的小妖小怪惹毛他,否則他不會動到這世間的人。
  
  一動之後就是無止盡的因果,光是這丫頭他就煩的了,孫嫻要他惹他還不屑惹呢。
  
  他本來打算坐在床邊打個盹,省得這丫頭半夜又爬上樓找罪受。忽然他又聽清冷的夜裡有人在低低咕噥著:「小陶,真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你心目中的三隻眼……」
  
  他瞟向她。
  
  這醉鬼還沒說完?要不要他一掌打暈她算了。
  
  「……大陶留著陪我……等我老了他會吃掉我……小陶你這麼壞你一定也能想到吧……」
  
  他越過她看仔細,輕輕揉亂她愈來愈長的頭髮,果然她合著眼連篇醉話。
  
  他眼一瞥,又看見她摸著胸口的突起物。
  
  他順手勾出她的玉佛,輕輕擰斷鏈子。玉佛是他的象徵,代表此人是他的所有物,大妖小妖想吃,也得看看背後的靠山是誰。
  
  但今晚他坐鎖,用不著玉佛。
  
  她的背往他湊了湊。
  
  他本以為她需要空間大一點好翻滾睡覺,於是又往床邊退了點。
  
  又沒過多久,她的背又移過來了點。
  
  原來是往熱源處取暖,他想,於是沒遲疑地躺了下來。
  
  她還真的湊進他懷裡了。
  
  他不自覺地輕笑,胳臂自她背後環過,握住她有點涼的手背。
  
  接著,他合目淺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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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臥室的窗已經關上,室內是暖和的,通常喝醉的人會口渴,她也不例外,沒過多久她意識不清地張開眼,想要找水喝,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遂低頭一看。
  
  她看了很久,疑惑自己的手為什麼一夜之間變大了?難道有人在她眼上戴放大鏡?
  
  她用另一隻手輕輕撫過她突然變大的手。什麼時候她的皮膚變得超好又結實有力了?
  
  這種好到她都會羨慕的膚質只有在大陶身上才會發生,有時她都偷偷懷疑,大陶全身上下的膚質都跟外露部分一樣的滑膩可口。
  
  倏地,她的大眼暴張。她的右手有二隻啊,一只是超級皮膚的大手,一只是被握在下面又白又小又弱雞的小手。
  
  大手那只的腕間戴著男用手錶……
  
  她舔舔乾燥的嘴。迷糊的神智早就坐噴射機到外太空撞慧星了。現在是怎樣?選擇題嗎?
  
  一,酒後亂性,已經發生過不可告人之事。
  
  二,因為天氣太冷,大陶不願屈就沙發、地板,所以共擠一張床。
  
  想都不用想會是哪個答案,她喝醉只會全身發軟,還亂性呢。就算亂性,她也要求要記得清清楚楚!
  
  這是難得的機會啊,她承認她沒膽,她已經讓大陶犧牲太多了,所以也不想多做什麼令他煩惱的事。
  
  現在就很好,現在就很好了。
  
  但偶爾,咳,偶爾也要人之常情一下。
  
  她厚著臉皮,用力閉上眼,嘴裡咕噥到連她自己也聽不懂在說什麼。接著,她動了下身體,在狹小的空閒裡硬是轉了個身。
  
  好了,大陶讓你抱著睡吧算你賺到了,她滿面通紅,垂涎得要命。
  
  大陶的手臂遲遲停在半空中。難道她太貪心了嗎?人生難得一次機會啊!
  
  慢慢地,大陶的手臂環過她,繼續摟著她睡覺。她順理成章,把臉埋進他的懷裡。
  
  幹得好,柯嬌嬌!三隻眼,妳有我的大膽嗎妳?
  
  她拚命忍著撲倒他的衝動,嘴裡又咕噥喊著孫嫻,心跳加快地抱住眼前這男人的腰。
  
  撲鼻都是他獨有的清香。
  
  完了,今晚她睡不著了,心裡癢得受不了,再偷愉抱緊點!
  
  今天怎麼這麼幸福啊!管她到底缺少什麼有形無形的東西,此時此刻,她很快樂,快樂到……她一直在心裡默念著:
  
  大陶,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光是這樣念著,她就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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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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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嬌嬌姐!我也是花蓮人,哪天我有年假時,載妳一塊出去玩吧!」
  
  新任的縞輯是個比她年輕二歲的小男生,他專程跑台灣一圈,與接手的作家重新接觸,順便來拿展覽時所有的手稿,是個很認真且迷戀靈異事件的男編。
  
  「好啊。」她也很阿莎力。
  
  大陶有車,偶爾大陶看見她寫完稿攤在床上時,會把她踢醒,開車跑一跑,有時還跑到他跟人合夥的溫室去。
  
  當然,那是在大陶「氣力充沛」下的時候才會發生,而通常那時她是剛過完氣,要死不活的只能當人質了。
  
  「嬌嬌姐,花蓮很不錯吧,妳氣色是我見過所有作者裡最好的。」
  
  「真的嗎?」
  
  今早才讓大陶吸食過呢。她下意識摸摸額面,覺得自己回到現世後,心緒變得清澈明淨許多。
  
  她瞟到有人正出飯店門外。這個人身高很眼熟,背影很眼熟,走路優雅的方式很熟,連發上那銀絲卷都很熟,就連那種冬天不穿外套的習慣都熟得可以煎蛋了。
  
  「等等,我去一下就回。」她說著,快步走出飯店門外。
  
  薛重陶跟同伴分手後,正要冒著小雨離去,忽然聽見背後一聲!
  
  「大陶!大陶!」
  
  他轉過身,揚起秀眉,道:「妳也在這啊?」
  
  「是誰把孫嫻趕到飯店的?我是來找她的!」她在背包裡找著。
  
  他的目光越過她的矮肩頭,鎖住正往這裡張望的年輕男人。不經意地問著:「那是誰啊?」
  
  她回頭看一眼,哦了聲:「新任縞輯下來拿稿。他可能在這裡過一晚。」
  
  「丫頭,妳的朋友還真不少,別忘了我的叮嚀。」
  
  她微瞇著眼望向他。
  
  「大陶,其實你潛在意識是想我一個朋友也沒有,最好能把我綁在家裡凌虐到底,讓我求救無門吧。」
  
  「什麼?」他皺起眉。
  
  她哈哈笑道:「說笑的啦。咯,陶大爺,今天下大雨你不帶傘,是打算淋雨是不?」她把女用折迭傘塞給他。
  
  「我車就在附近,傘妳留著吧。」
  
  她撇撇嘴。「現在在下大雨,就算車在隔壁巷口你也是要淋雨的。」她順便把身上的圍巾取下來,改繞在他的頸子上。「天氣直一的很冷,我不想被你傳染感冒。」
  
  她細心地調整他的圍巾,抬起眼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幹嘛,不說話啊?」她笑。
  
  「我看見妳,就在懷念我媽。」
  
  她面容明顯扭曲。「你還記得你媽啊。」
  
  「早忘了。」他很乾脆地說。
  
  這壞嘴陶,快找個人來治他吧!她瞪著他,說道:「你真的曾有修行過嗎?嘴巴這麼壞也能修行?
  
  「因為,修行路上太孤獨了,所以個性變得孤僻也不用太意外。」他摸摸她的發尾。
  
  說話就說話吧,何必又摸她的頭髮,她下意識撫上胸前的玉佛。
  
  小陶,你的另一半,最近喜歡動手動腳……動腳還不至於啦,但他光是碰她頭髮她就心花朵朵開,眼睛冒心心了。要是哪天他再進一步,她不就整個人震撼到都噴出外太空了?
  
  「三隻眼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他忽道。
  
  「嗯?」她回神。
  
  「很好的朋友,算知己了。」他又重複道。
  
  她有點難以置信,就因為朋友,所以他費盡苦心二千年?
  
  「我以為,以為你很喜歡她。」
  
  「是很喜歡啊。」他撩著她及肩的發尾,忽地俯下頭湊近她的臉。「丫頭,今天妳的妝是不是太濃了點?」
  
  她閉息說著:「那是我氣色好!」到底是什麼喜歡你說清楚好不好?好朋友的喜歡嗎?
  
  「是這樣嗎?也對,妳好像變漂亮了。」他替她撩好髮絲,注意到她的臉色還真的持續發紅。
  
  他又從她頸間勾出玉佛,讓玉佛脫離她的掌心。
  
  「妳這麼喜歡玉佛?」
  
  「唔……」
  
  「妳喜歡對它自言自語?」
  
  她瞪著他。
  
  「丫頭,以後妳夢話說一次就好,用不著一直說,吵到我沒辦法睡覺,最後還得找耳塞才行。」
  
  「……什麼夢話?」她不記得啊。
  
  「餵食一下。」溫熱的唇擦過她的嘴唇。
  
  這也叫喂?「喂,大陶,等等!我說了什麼夢話?」
  
  薛重陶撐著小傘,走進雨中。
  
  她很想追上去問個清楚,為什麼他臨走前會有那抹掩不住的懲笑?
  
  那笑,真的比靈異還靈異啊!
  
  昨晚她到底說什麼?她只記得幸一福溢滿全身,早上起床大陶早不見人影了。
  
  她一頭霧水,走回飯店。
  
  「嬌嬌姐,妳男朋友啊?」新任編緝問著。
  
  她愣了下,撫上剛被襲擊的嘴。臭大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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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記得,當時她還對大陶評頭論足這個人,說:「人長得真帥,他有雙桃花眼,很容易放電呢。」看起來有點花心呢。
  
  「他放不放電幹妳什麼事?妳管好自己吧。」大陶不以為然道:「丫頭,就算今天他玩女人,也不幹妳的事。妳要記住,孫嫻是孫嫻,妳是妳,妳還有個人要喂呢。」
  
  如今想來、大陶說這話時意味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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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妳跟大陶能交往這麼久?」
  
  「這個……」
  
  「是大陶有問題呢,還是妳有問題?你們上床了沒?」
  
  「……還沒。」
  
  「等上了床就會分手喔。」孫嫻慢慢抬起臉。
  
  「妳真的會被甩哦。」
  
  柯嬌嬌輕輕打了一下她的臉,看著她通紅的眼。
  
  「這句話以後成真的話,我會天天騷擾妳的。妳神經啊,為個男人搞什麼?妳下床,去把行李收收,跟我回家。」
  
  「我會把大陶搶過來哦,嬌嬌,我比妳還有女人味,大陶逃不過我手掌心的。」
  
  瘋女人要不要理呢?柯嬌嬌咳了一聲,棒起孫嫻的臉蛋。
  
  「妳敢搶大陶,我就把妳搶走,讓大陶獨身一人好了。」她兇狠地說。
  
  孫嫻眨了眨眼,有點回神了,接著,她虛弱地笑道:「妳真的很喜歡大陶吧?」
  
  「非常喜歡。」她毫不掩飾。
  
  「為什麼妳這麼幸運?我卻這麼倒楣,我不是他的未婚妻嗎?為什麼他的眼睛一直在看別人呢?嬌嬌,妳不能跟我搶,每個人都能跟我搶,就妳不能。」
  
  「孫嫻,我覺得……要不要晚幾年再結婚?」至少,感情再淡一點也許就不會太痛苦了。就像她,誰也不知道幾年後她是不是還這麼喜歡大陶,對吧?
  
  哪知,她的話令好友猛地瞪著她,怒問:「妳是什麼意思,妳也想跟我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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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猜錯!難怪大陶趕人時,孫嫻毫無異議就搬到飯店。飯店還是指定的呢,孫嫻早就知道她的未婚夫來台灣花蓮了!
  
  「……不說好各玩各的嗎……妳幹嘛學潑婦……」男人不耐煩的聲音很低,似乎不想引人注意。
  
  「那是我表妹啊!上次你已經勾引我好幾個朋友了,我還沒找你算帳,現在怎樣?你是要搶光我身邊的人嗎?」那聲音大得驚人。
  
  聽起來不太對勁,柯嬌嬌跟著出去,看見孫嫻果然已經失控了,她連忙上前拉住孫嫻。
  
  「嫻嫻,嫻嫻,冷靜點,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天塌了我比妳高一公分我來頂,男人花心沒關係,我們能做得更好,讓他哭著求妳回頭妳也哈哈大笑踹閑他,有我在,好不好?」有沒有搞錯,明明她比孫嫻還高這麼一點,怎麼覺得是她被拖著走?她回家要屹三碗飯,力求超人體力。
  
  她的話令那男人瞟了她一眼。
  
  「你看她做什麼?」孫嫻暴怒了──「你看她做什麼?你連她也看?你還有沒有眼光?,她有什麼好?有比我美、有比我強嗎?那麼醜的女人,為什麼你們都要她?」
  
  「……」柯嬌嬌一愣,抓住孫嫻的力道一松,孫嫻立即掙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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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角皮肉的疼痛爆開,柯嬌嬌還來不及痛叫出聲,那一道銀光直直割過她的眼球,有一樣東西擊中孫嫻的手臂,以致銀光臨時轉向往上劃過嬌嬌的眉上。
  
  「好痛好痛!」她弓著身,捂著右眼,左眼隱約瞥到地上全新的花傘。
  
  孫嫻呆住,低頭看著自己的鑽石訂婚戒,再看向她。「嬌嬌……」又越過嬌嬌的肩,呆呆看著丟出雨傘的薛重陶。
  
  薛重陶冷冷看她一眼,將嬌嬌納入懷裡。他道:「走得動嗎?我帶妳去看醫生。」
  
  右眼真的好痛,但比當日被阿姨挖去性命時好太多,只是皮肉痛而已,她忍耐度很高的。她微微喘著氣,回道:「可以,大陶,你拉著我走。」她怕焦距歪掉,一路撞上牆。
  
  接著,她感覺自己騰空,被抱坐在他的臂上,她上半身微地傾前,臉頰完全碰上了他柔軟觸感的發絲。
  
  如果是平常,她一定是哈得要命,現在她痛啊!只能雙手捂著眼睛,埋頭窩在他的肩頭上。
  
  如果她愉哭在大陶肩上,她是不是可以騙大陶被雨淋濕了?
  
  「大陶……」她在他肩窩哽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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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右眼蒙著紗布。
  
  脫了鞋,她看看玄關的拖鞋,赤腳一套,不小心把拖鞋踢歪了。
  
  「丫頭,想當公主啊,還要我服侍妳嗎?」
  
  頭頂傳來聲音,有人走回來又扣住她腋下一提,讓她避去踩階之苦。
  
  「大陶,真是麻煩你了,還陪我看醫生呢,幸虧不會失明。你怎麼回頭找我了?」她下意識跟著他走。
  
  他把屋裡的燈一一打開一回身,差點撞上她。
  
  「我買把傘回去,哪知道有人重朋友嘛。」他又繞過她,回到房裡,把房門大開,也點起房燈。
  
  窗外還直直落著雨,他拉上窗簾。
  
  「……」她緊緊尾隨進去。
  
  他回頭瞟她一眼。這丫頭是打算把他當母雞,來場小雞跟母雞繞地球嗎?
  
  他停在原地,她就跟著停下。「丫頭,妳坐下。我人在這,要出去會跟妳說的。」
  
  「哦……」她乖乖坐在床尾,目光還是跟著他走。閑大陶,三隻眼很重朋友嗎?」
  
  「我以為妳不喜歡當自己是三隻眼。妳要洗澡?」他又把從門口到床邊的路清了乾淨。
  
  「當然,男傭要替我放熱水嗎?」她左眼閃閃發亮,露出傻笑來。
  
  「作夢吧妳。浴室今日休工,妳去睡覺,我跟妳換床,免得妳一路滾下來。」
  
  真是不體貼的男人,她看著他把浴室鎖起。用單眼看太辛苦,但他說他不會隨便離開,她的心就安了。她閉上雙眼,說道:
  
  「大陶,如果三隻眼是因為朋友而死於非命,那你大可不用擔心,我絕不會這樣的。」
  
  她感覺他來到她的面前,以為他要「吃飯」了,遂微仰著頭,等著他吃。
  
  睡前吃她最好,她就能很好睡,哈。果不其然,大陶覆在她嘴上,慢條斯理的吞食她的氣。
  
  「三隻眼最後失去眼睛而死,我只記得它。丫頭,妳不要重蹈覆轍,否則,我會恨妳的。」最後幾個字,說得特別輕柔。
  
  「……我不會,真的不會。」
  
  「好理直氣壯啊,如果不是我打歪了她的手,妳說現在妳的眼睛還在不在?」指腹撫過她劃至眉上的傷口。
  
  她微地痛縮,但仍是輕聲道:「大陶。」
  
  「嗯?」
  
  「你真的不喜歡三隻眼?我是說,男女之愛啦。」
  
  「不關男女。」
  
  她聽見他的聲音這麼回答著。
  
  接著,她又聽見他關上燈。
  
  「我上樓了,妳快睡吧。」他準備退出臥室。
  
  「大陶,大陶!」她有點緊張。
  
  「嗯?」他在門口停下來,雙臂環胸,微偏著頭望著她。
  
  走道上的燈還開著,他可以將她的臉色一窺究竟。
  
  「那個,」她一惱,暗罵自己弄,隨即,她用力起身,對著門口那方向鼓起勇氣道:「大陶,人生有三寶,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妳可以稍微解釋一下。」他欣賞著她豐富的表情。
  
  「朋友、男人跟中樂透!全部我都想要!」
  
  「真遺憾,我沒有朋友沒有男人沒有買樂透、」
  
  「那你就勉勉強強帶個女人回家好了!」
  
  「家裡不是就有一個了嗎?難道妳不是女人?」
  
  她一怔,勇氣像掉餡的包子整個扁掉了。
  
  他這是在一語雙關還是真的聽不懂?
  
  「我關門了,記得吃藥。」
  
  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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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雙手遮臉,大叫一聲,倒在床上,大叫:「大陶,我有被虐狂,所以我喜歡你這個虐待人魔,你知不知道啊?」她真是?……盼限地滾進棉被裡。
  
  以前她沒注意,但她想,這屋子的隔音設備太好,否則也沒見他嚇得沖進來問清楚啊!
  
  人生苦短啊,既然他心裡沒有人,那她要拚才有贏面。沒辦法,人家都是男生追女生,那她先喜歡大陶,只好倒追了。
  
  右眼又有點刺痛,但她懶得吃藥。大陶今晚吃她吃得稍多點吧,害她有點困了,她記得現在才八點鐘而已。
  
  她放鬆心神,滿腦子想著該怎麼倒追男生才好……今晚可不可以稍微在夢裡意淫一下大陶?
  
  把小陶拿下來,再在夢裡膜拜大陶,以免小陶嚇得臉色發白,以為她意淫的對象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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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聲一直響個不停。
  
  起先,是外頭在響,停止之後,臥室還在響,接著,連她背包裡的手機都響個不停,她呻昤一聲,在床上翻滾著。
  
  有人輕輕壓住她,說道:「沒事,打錯電話的。」
  
  沒一下,連她手機也停了。
  
  「大陶……我不舒服……好痛哦……」她抱怨著。
  
  「妳忘記吃藥了。起來。」他硬是把她抱起來,喂她吃藥。她把一整杯水喝完了才喘口氣。她還是訴苦著:「止痛藥根本沒有效,我還是痛啊。」
  
  「完全感覺得出來。」
  
  「你一點都不心疼我吧……」她委屈地說。
  
  「原來這叫心疼啊。」
  
  「你心疼我嗎?那你幫我想個辦法不痛好了。」她苦著臉。點發燒了,於是又說:「我想洗澡。」
  
  「誰幫妳洗?」
  
  「……算了,我再睡一下好了。」她又滾回床上。
  
  然後,她感覺他也跟著上了床。
  
  「現在好睡了點吧。」他抱住她的身體。
  
  她腦中空白一下,慢慢地轉過去,跟他面對面。
  
  她試著張開左眼,但室內烏漆抹黑的,她根本看不清楚,只隱約看見大陶的體形。
  
  「大陶,你身上有月頗艮好聞的清氣,可是,我覺得有必要說清楚,不然這樣長抱下去,我怕彼此會產生誤會。」容易誤會的是她啦。
  
  「所以?」
  
  「如果你對我的感覺像對三隻眼那樣的話,我覺得我還是多吃一顆止痛藥,你回樓上去睡吧。」她歎氣,有點惋惜。
  
  沒有動靜。
  
  本來她還有點困的,等著他下床,但現在被他的沒有動靜搞得清醒多了。
  
  她回頭想一下剛才說的話,不會語意不清,他卻沒有動靜……
  
  她忽然問:「大陶,我昨天晚上一直說什麼夢話?」
  
  「我喜歡你,大陶。」
  
  她遮住臉。「啊啊─我是豬啊!我明明只用想的。」
  
  他拉下她的手,罵道:「妳是笨蛋嗎?別一直壓著傷口。」
  
  她忽然湊近他的臉,啞聲問著:「大陶,你怎麼想的?別管我們有沒有過命的交情!你直說!」
  
  「千金之子死在盜賊手上了。」那語氣不無遺憾。
  
  她愣了二分鐘,才明白這個壞嘴陶在說什麼。
  
  他沒下床,也暗指盜賊是她,那……就這樣開花結果?皆大歡喜?
  
  她以為、以為自己還要突破他的心防、打垮他的肉體,就這麼容易?不不不,不能算容易,她喜歡他好幾年了。
  
  這個大陶,這個大陶……光是念著他的名字她就滿足地想歎息了。
  
  額面輕輕被吻。「好了,笨丫頭,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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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臉湊上前想吻上他的嘴,卻被他避開。
  
  「我吃太多了,今天不能再吃了。」
  
  只要他能克制,只吻不吃他也是可以的啊,但她也沒深問,右眼畢竟還在痛,隱約的連頭也痛起來了,只得窩進他懷裡,試著讓自己聞著他的清氣入睡。
  
  「真的很痛吧。」
  
  「痛,痛死了,當場我還以為眼珠子要掉出來,那時我還想馬上冰起來的話,不知道能不能接回去。」
  
  「下次別再……那要怎樣才會減緩妳的疼呢?」
  
  雖然很痛,但她嘴角還是掩不住笑。壞嘴陶本來又要罵她愛插手,但最後還是選擇撫慰她。
  
  他算滿喜歡她的吧?她把玩著他的手指,一路往上滑。
  
  「大陶,我想,摸摸你,我可能不再那麼疼。」她好想滿足一下她長年來的渴望,好到令人羨慕的膚質摸起來到底是怎麼觸感。
  
  老實說,她真的滿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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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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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可怕的是,她是閉著眼的,怎麼她覺得大陶他……比她還笨拙生澀,甚至她主動的成分居多?
  
  是她先摸他,是她先吻他的下巴,是她先……啊啊,這真是丟臉啊,她真的比大陶還積極!大陶怎麼沒有直接打昏她了事!
  
  可是,就算大陶沒她主動,她還是很開心啊,開心到這一切就這麼平淡的維持下去,她也就滿意這樣的人生了。
  
  明明她記得,她趴在他身上睡著前,咕噥著:
  
  「別嫌我臭……」
  
  「下次我回報妳好了。」
  
  她想笑,可是力氣耗盡。「大陶,我好想睡……」
  
  「那睡吧。」
  
  那聲音沙啞著,尚帶著極淡的情欲味道,但也同時分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可是,她想,大陶真是滿喜歡她的,才會在過程裡時時避開她的右眼。
  
  她喜歡他說話時,胸前隱隱的震動。「握手。」
  
  男人的手摸到她的手,輕輕與她交握。
  
  她真的非常想睡了,但她也有點怕明天一清醒才發現這都是夢。
  
  不,沒什麼好怕的,如果今晚是夢,那也是預知夢,她重新再追求大陶就好,她不怕的。
  
  「……大陶你真的任我到底呢……」
  
  「少廢話了。」
  
  「這算是寵我嗎?」怕她自己撞傷眼睛,所以任她來嗎?她心裡甜到都可以自製果醬了。
  
  「勉強了。」他終於隱著笑了。
  
  對啊,她記得明明這就是入睡前的最後對話,然後很快樂地睡著,連眼痛都沒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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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袍男子忽地察覺背後的氣,頭也不回道:「九九,妳的魂魄不離,如何再轉世?我將妳眼睛帶回來了,妳該安心的走了……為何妳身上有我的氣息……」他輕噫一聲:「妳怎可能跟我燕好過?」
  
  不要這樣!大陶,你不要這樣!她痛得蹲下地。
  
  「大陶是誰?」
  
  大陶,不要等三隻眼了!到最後你什麼也等不到了!
  
  「妳是誰?九九不可能有妹妹,妳到底是誰?為何氣息如此混雜?」
  
  到最後,你連三隻眼的長相都忘了,你的等待有意義嗎?你只是在等一個即使轉世也不再是你記憶裡的人,那等了又有什麼意義?
  
  她咬牙忍著眼痛,往前爬。她不想叫大陶不要等,可是,她又不得不叫他不要等!
  
  眼珠濕灑灑地,她感覺有什麼自右眼流了出來,痛得她以為眼珠要掉了,但她還是拚命地要靠近他。
  
  她不想大陶自她生命裡消失,可是,她更不想他等了這麼久,等到的是什麼都忘了!
  
  忘記了三隻眼的長相,忘記她的名字忘記她的一切,只知道等待!她不要!
  
  他要等下去,遲早會跟小陶分離,最後落到現在的下場。他根本什麼也沒有得到,不值得不值得啊!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妳別再靠近了……」
  
  不要等!不要等!我不是九九!九九死了!你就這樣一直等,等過那麼多朝代,你最後沒有得到任何東西!
  
  「妳不要靠近自己的屍體!」紅袍男子厲聲道:「九九,妳還想再受一次挖眼之苦嗎?」
  
  「妳是傻瓜嗎?我叫妳回來!柯嬌嬌!」
  
  紅袍男子聞言,彼此桂桔一失,他立即轉身。
  
  已是空無一人。
  
  那聲音……什麼嬌?陳嬌?明明是三隻眼九九的氣息,他以為是她死不甘心,魂魄不肯離去。
  
  她臨死前,曾允轉世柯家,照說,不該再留在此地,還是她不安心自己的眼珠未被討回?
  
  更或者,又是陳嬌搞的巫術?想來誰騙他?但陳嬌如何得到他的氣,那疑似九九的人怎會與他恩愛過?
  
  他一時疑惑,久久無語。
  
  「妳這個傻瓜,有事沒事去找人玩嗎?回來了!」毫不猶豫連連巴下去。
  
  她滿頭大汗的驚醒。
  
  「大陶!」臉頰好痛,她懷疑被大陶打成豬頭了。
  
  薛重陶瞇眼瞪著她。
  
  「你……你還在啊……」他終究沒有聽進她的話,還是繼續等著三隻眼嗎?
  
  「妳玩得很快樂嘛。」
  
  「我哪有……」她想抹去汗,右眼一痛,直覺摸它,紗布已被貼了上來。紗布有點濕,她一沾,面露驚嚇。「流血了!」
  
  「妳現在才發現嗎?」他怒道。
  
  哎,招惹到魔王了!要是昨晚他也這麼情緒強烈就好了。「我要不要看醫生?」她虛心求教。輕輕壓了壓右眼,立即被他撥開。不算很痛,應該沒事。
  
  「現在才想到要看醫生啊……」他語氣微緩:「不嚴重,可能昨晚妳太激動了,一點血而已,晚點醫院開門我載妳去。」
  
  她太激動了啊……怎麼都沒見昨晚你激動反而現在激動得要命?她沒膽在這時候跟他說笑話。
  
  她想起床,又發現棉被下的自己沒有穿衣。天色已經大亮,甚至還有稀飯的味道。「芬芬來了?」
  
  「沒。我無聊,去煮個稀飯,回頭就看見有人夢口藝不斷。」他拍開她的手,拿過濕毛巾擦她的臉。
  
  她的目光一直追尋著他。
  
  「妳看見什麼了?」
  
  「她叫九九,是嗎?」
  
  他手上動作一頓,遙遠的記憶回到他細長的眼眸。
  
  他輕聲道:「對,我想起來了,她叫九九,姓什麼倒真的忘了……丫頭,妳以為妳的眼睛是蓄水池嗎?左眼流就夠了,右眼不准流。」
  
  她抹去眼淚。「大陶,為什麼你不肯聽進我的話?」
  
  「什麼話?」
  
  「你還記得那時候曾遇過我的事?」
  
  「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有疑似三隻眼的氣。那三隻眼有點弱,我本以為是三隻眼死後魂魄不散,直到這些年我想,如果是三隻眼轉世,也許有能力在夢裡回去。現在我也覺得奇怪,妳這丫頭哪來的能力啊?」
  
  她看著他。是啊,她也覺得她沒有那能力……是不是那個叫九九的,不想他這樣苦等她的轉世,所以讓她有能力回去看著他,阻止著他?
  
  「做人真矛盾。」她低聲說著。
  
  她想大陶陪她一生,但她又不想大陶苦等這麼久,換來卻是一場空。
  
  「喂,妳的眼睛泡成這樣子……要醃菜嗎?他頭痛地又替她換下紗布。
  
  「大陶……」
  
  他皺起秀眉,索性丟了沾她眼淚的棉花棒。
  
  「妳要哭就一次哭個透,省得麻煩。」
  
  「你不算一場空,你還有我。我來疼你、寵你。」會讓你覺得沒有白白過這麼多日子,會讓你記住我這個人,所以,我不想再回去阻止你,你就這樣……這樣孤獨的一直等三隻眼,然後遇見我,好不好?
  
  「妳是我娘啊妳?好了,我抱妳去洗澡吧,真臭啊妳。」
  
  「大陶,以後,等我快走的時候,你就一口把我全吃了,回去跟小陶合而為一體吧。」
  
  他本要連人帶被一塊抱起,聽到她這話,秀氣的眼眸微抬望著她。這丫頭還真的用一雙期盼的大眼看著他。
  
  「大陶,你不吃我就讓阿姨吃哦。答應我吧?」
  
  「……嗯,勉強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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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嬌嬌摸摸玉佛。搞了半天,大陶不願意她太重孫嫻,就是怕她走上跟三隻眼一樣的路吧。
  
  就說了,她不是三隻眼啊!
  
  「大陶,外頭還在下雨,要不要請客人進來?」她出去問著。
  
  薛重陶沒回頭,站在原地一會兒,才直接繞到廚房去。
  
  她的眼睛追隨著他的背影,直到孫嫻輕喊:「嬌嬌……」
  
  「坐啊。」
  
  她先坐在沙發上。
  
  孫嫻低著頭坐下,囁嚅著:「嬌嬌妳眼睛還好吧?」
  
  「嗯,醫生說還好。」她瞄到大陶雙臂環胸背倚著廚房門動也不動,她唇邊不由自主露出笑來。
  
  她又看向孫嫻。孫嫻還是垂著頭,像做錯事的小孩。
  
  「妳,有話快講啊。」她終於說道。
  
  孫嫻動彈一下,咕噥著:「既然妳沒有事,那就好了。那、那我走了明天再打給妳。」
  
  她拍了一下桌面,說道:「妳以為眼睛沒事就想當沒發生過,在粉飾太平啊,快點,我在等妳說話呢!」
  
  孫嫻又慢慢坐回來,還是垂著頭,嘴巴動了好幾次,才發出聲音:「……對……對……對不起!」一說出這三個字,她忽然雙肩一顫,眼淚一落,痛哭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嬌嬌,我真的不知道戒指會劃到妳眼睛,妳不要生氣,都是我的錯……」
  
  「還有呢?」
  
  「我不該瞧不起妳,我真的沒有瞧不起妳,我只是、只是……一下子氣炸了。我知道他在外面玩,連我的朋友都玩,我一直當不知道,這次我真的受不了,所以……對不起……」
  
  柯嬌嬌看著她垂得低低的頭,說道:
  
  「以前我爸爸啊,大概在我十二歲那年吧,發現我一整天都沒跟他說話,他就跟我說,嬌嬌啊,我們做個約定,如果誰先做錯事說錯話,十分鐘內一定要先道歉。」她見孫嫻疑惑地抬起臉,她道:「如果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不馬上道歉,心結一積久了,那一定會留下疙瘩,當然另一個人也得馬上接受和好如初。」說到最後,都覺得好笑了。
  
  她還記得那一年,她因為發現養女身分悶得很,哪知爸爸自己跳進來先道歉再哄她。害她心裡老想,她家的養爸怎麼比真爸還真?
  
  這樣子要怎麼讓她把爸爸當養爸?
  
  孫嫻聞言,又痛哭失聲,沖到嬌嬌的身邊,用力抱住她。
  
  「嬌嬌,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個晚上都沒睡好,打電話又沒人接,妳不要不理我……以後我要傷妳我就是頭豬……」
  
  「好好,我原諒妳,乖乖。」她輕輕拍著孫嫻的頭,順便把這傢伙的大波浪壓扁,免得一直弄到她的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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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嫻離去前,躊躇良久,才不捨地交出鑽石戒指。她低聲說:
  
  「嬌嬌,妳幫我保存。我想冷靜冷靜,等我想清楚了,再跟妳要。」
  
  柯嬌嬌夠義氣,於是要接過─
  
  中途被人攔截。「丫頭,妳是撞腦了嗎?妳拿人家的訂婚戒指做什麼?」薛重陶直接再塞回孫嫻手裡。「去銀行找個保險箱隨便妳放。」
  
  孫嫻嫌惡地看他一眼。「大陶,你這個人……」
  
  「等一下!」柯嬌嬌連忙道:「我右眼痛好痛,孫嫻妳先回去,我要讓大陶載我去看醫生。」她唱作俱佳,死命捂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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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孫嫻不甘情願地留下一堆飽滿的水餃離去後,薛重陶平靜地遞給她垃圾桶。
  
  什麼叫共生?就是除了過命的交情外,生活各管各的,雖然她在這裡吃住都仗有錢的大陶,但在環境管理上,對不起,弄髒了自己清……
  
  不是說,男女交往後,真的很疼女方的男朋友,一定會一手全包嗎?來試試看好了。
  
  她張著單只汪汪大眼,含情脈脈地與他對望。
  
  薛重陶先是一怔,細長的眼眸漫溢璨璨光輝,湊近她。她屏住呼吸。
  
  「嬌嬌……」溫熱的嘴擦過她的,竟淺淺吻著她。
  
  她全身虛弱,跟地熱呼呼的軟屎沒兩樣了。
  
  等到她回神時,發現自己正拿著垃圾桶,頭頂被人輕輕拍著。
  
  「丫頭,等妳清完後,我載妳去吃早飯再去看醫生。」
  
  「……」她默默看著那堆水餃,有點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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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丫頭是個重肉欲的人啊。」他微微彎身,俯在她肩窩說著。
  
  「哪有!」她是非常重視心靈成長的。
  
  「昨天晚上,我真的非常驚訝妳怎麼這麼……」
  
  她吞了吞口水,乖巧而迅速地收拾乾淨後,說道:「我好餓,快走吧!」
  
  她只是書跟影片看太多了,努力學習驗證而已,尤其大陶的膚感太好,簡直一摸就停不下來了……但這種話她責在說不出口。
  
  這幾年相處,她也看出大陶跟她想像中的「古人」完全不同,他比她還像個現代人,每天至少看三份報紙,擁有自己的有機事業,拜託,連去遊學,他學語言的速度也不比她慢。
  
  除了男女健康課程外,她想他的學習非常廣泛。
  
  是不是如果不找事情讓自己樂在其中,長年的等待會使他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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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陶,你也不用擔心我會重蹈三隻眼的路。轉世這種東西,雖然我不怎麼相信?但我想如果真有它的話,一定是為了避開以前曾犯過的錯,所以,我也好,孫嫻也好,都不會有問題的。」她舉起手發誓,以免他老是在擔心。
  
  他聞言神色複雜,嘴角卻是輕勾著:「一開始,我就沒把妳當她過。」
  
  她面色露疑。
  
  「我要是曾把妳當她,我就不會讓妳做得這麼徹底了,丫頭,下次親輕一點,妳力道挺重的。」他摸摸頸側,長歎一聲,先出去準備開車了。
  
  她雙手遮著臉。真丟臉啊……不過沒關係,第一次總是尷尬了些,她想熟了後應該事後就不會這麼害躁了……
  
  咳,她的臉皮很厚了,所以自動把大陶剛才的意思演繹為:從今天開始,她要從二樓搬到一樓,而且還得接受另一人跟自己搶床睡的事實。
  
  那她就,勉為其難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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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推門而出。今天還下著雨,但難得日光暖暖,迎面而來的明亮光線讓她的左眼一時承受不了,不由得半合。
  
  她誰也不是,就只叫柯嬌嬌而已。
  
  她信心滿滿,未來的日子會過得很好,當然,前提是,老天千萬不要再惡搞她,把她送進奇怪的世界裡。
  
  她看見大陶又從小卡車下來,似乎輸胎出了什麼問題。當他彎身俯看輪胎時,那一頭攙雜銀絲的長發在陽光下閃亮著。
  
  雖然異常絢斕,卻是在倒數計時。
  
  她打開傘,走進雨中,替他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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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陶,你不能學像超人一樣,單手就把車子頂起來嗎?」她蹲在那裡。
  
  那雙清淨的眼瞳不屑地睨她一眼。
  
  「妳有病嗎?妳能頂得起來我就能。」
  
  也對,能頂起來的大概就只有小陶吧。
  
  「起來,走了。」他一把拉起她。
  
  她本以為他要吞食她的氣,才張嘴要讓他吃,他卻把她塞進車裡後,就收了傘,坐上駕駛座。
  
  「大陶,你不吃不會沒體力嗎?」
  
  「等妳能見人了再吃吧。」
  
  她聞言,往車窗外看去,嘴角拚命懲著笑。小陶先生,你的另一半,其實真的滿在意我的,是不?
  
  「那,到時,記得要吃得乾乾淨淨哦。」她假裝欣賞著外頭風景,小聲地、充滿曖昧地說。
  
  「好啊,」薛重陶開著車,也沒看向她,說道:「到時要真的吃不下了,剩下的就當廚餘丟了好了。」
  
  「……」臭大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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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回來了啊。」朱菊笑著讓他們進屋。「今年過年你們早來了……先生。」她看見薛重陶,言吾氣顯得十分恭敬。
  
  「阿姨,爸爸呢?」她東張西望,今年寒假爸爸應該早放了啊。
  
  「他出去慢跑了。今年還是住飯店嗎?」
  
  「是啊,住飯店方便嘛。」她敢發誓她親眼看見阿姨松了口氣。
  
  這幾年回來過年,阿姨總是戰戰兢兢,不敢太靠近她。她想她背後這尊大佛有相當的影響力。
  
  「那我出去找爸爸好了,大陶,你跟阿姨慢聊。」她笑。果不其然,阿姨的臉色微變。
  
  薛重陶將滿袋的食品都交給朱菊,頭也沒回的。「丫頭。」
  
  她哦了一聲,自衣內拉出玉佛,讓它明目張膽地靠在自己的外套上。平常大陶有他自己的事業要做,而她必須一人出門時總得要拿出玉佛的。
  
  朱菊明顯的退了一步。
  
  她咳了一聲,說:「那我去找爸爸了。」
  
  不必明言,看見玉佛就知道她的背後有座大靠山,敢吃她者,準備投胎吧。
  
  她必須承認,有這座靠山的感覺還不賴,至少不會再遇見那種跟網友見面,結果發現網友輕飄飄來吃她的慘況。
  
  「嬌嬌!」朱菊追出來。
  
  「阿姨。」
  
  「那個……妳在花蓮過得好嗎?」
  
  「嗯,很好啊。」她瞟一眼老屋。屋裡沒動靜,表示阿姨是經過「先生」許可,才敢叫住她的。
  
  朱菊遲疑了下,回頭看看那扇門,又看著柯嬌嬌。
  
  「妳身上……味道都是先生的了,你們……真的在一起了?」
  
  「是啊。」她偷偷聞一聞,大陶那種獨特的清氣她真的沾上了嗎?
  
  朱菊欲言又止。
  
  「阿姨,我不知道該不該恨妳,畢竟妳救了爸爸,所以,維持這種淡淡的關係就好。」她坦白地說。
  
  「……可是,妳也算我女兒,對吧?」朱菊帶點不確定:「妳爸爸總是這麼說著。他愛的孩子我也該愛她。」
  
  爸爸說的?柯嬌嬌忽然覺得,如果大陶跟朱菊一樣單純,那該有多好。
  
  「我很喜歡妳爸爸……妳放心,妳爸爸我會好好保護著。先生已經警告過我,我要敢再動妳,他就吃了妳爸爸。」朱菊又皺起眉。「他身上的清氣跟以前也不大一樣,我不會形容。」
  
  不好意思哪,因為每天都睡在同一張床上,大陶肯定被她這個正常人的濁氣弄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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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嬌嬌!」柯爸爸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人了。他滿面都是驚喜的笑:「妳怎麼提早上來了?」
  
  「過二天有座談會,我就提早來啦。巳她丟給他一罐啤酒。「別抱我,臭死了你。」
  
  柯爸爸還是笑呵呵的,親熱地坐在她身邊。
  
  「嬌嬌,爸爸那天送玫瑰花,替妳造勢一下。」她咳了聲。
  
  「已經有人要送了,你別去了。」
  
  「又是那個薛重陶?」
  
  「爸爸,他比較年輕比較帥,您就讓他去吧。」順便昭告天下,大陶是她的男人,請勿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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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爸爸一臉受傷,埋怨著:「有了男朋友就不要爸爸了。爸爸很想妳,妳小時候的照片我都天天看著呢。」
  
  「每天我看鏡子就等於看見爸爸,哪有不要你啊?」她用力呼吸一下,只覺得吸進一堆廢氣。她想她在花蓮太久,快沒法適應台北的空氣了。
  
  「真的嗎?嬌嬌,妳最近是不是變漂亮了?」
  
  「爸爸你在變相讚美自己嗎?真是。」柯爸爸樂了。
  
  父女倆一塊看著車水馬龍的馬路,靜靜地暍著啤酒,直到又有點毛毛雨了,柯爸爸才開口說:
  
  「嬌嬌,重陶那小子真的能保護妳嗎?」
  
  「我也不是要他保護才喜歡他的。」
  
  「妳到底喜歡他哪兒啊?長得帥有什麼用?還不是偏女孩子臉,看看那個身材,有比爸爸壯,能抱得起妳嗎?」
  
  爸爸你那叫胖不叫壯好不好?再說,大陶衣外衣裡兩個樣呢!她嘴角噙著小小的笑。如果她真的把大陶實際身材說得詳實,爸爸可能會高血壓爆了。
  
  「唔,下雨了,大陶待會一定替爸爸送傘來。」
  
  「想討好我?」話雖這麼說,但柯爸爸看見眼熟的身影拿著傘出現在轉彎處,還真愣了一下。
  
  柯嬌嬌把喝光的啤酒罐丟進垃圾桶。
  
  「那個……爸爸跟我一向無話不談的,對吧?」
  
  「當然!」
  
  「那,爸爸,你早就知道了吧?」她雙手插在口袋裡,跟他一塊看著大陶。
  
  柯爸爸沒回答。
  
  她又道:「我是誰啊?我是你女兒柯嬌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你這麼疼我,怎麼會口頭上阻止二句話就讓我去花蓮長住呢?每次回台北你都叮嚀大陶一塊上來,還要我們去住飯店?我是傻子嗎?」
  
  「嬌嬌,爸爸對不起妳。」
  
  柯嬌嬌用手肘推推他,擠眉弄眼地:「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你是我爸爸呢,你要是走了,誰來疼我?爸爸,你帥啊,把阿姨當小學生教導。」
  
  「真的很帥嗎?」柯爸爸跟著她一塊擠眉弄眼,然後輕柔地拍了拍她的頭。
  
  「那天,我什麼事都還不清楚,就像是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妳阿姨對妳做出那種事,我一直以為是作夢……直到妳說要去花蓮找人,我才發現,我女兒跟以前不一樣了,原來我的惡夢都是真的。」
  
  「人總是要長大的嘛。」
  
  「妳……不恨爸爸嗎?」那聲音很小,幾乎是不敢問了。
  
  「爸爸,別以為我沒發現你眼裡的淚,這次我比你強,沒掉淚。我知,道阿姨是為你,所以你也不能說什麼。要是同樣的事發生在我身上爸爸會怪我嗎?」
  
  「爸爸只要嬌嬌健康快樂,哪可能怪妳?哪可能怪妳啊!」
  
  她撇閑臉,轉過來向爸爸誇張地一鞠躬:「爸爸,以後,阿姨就請你好好教導了,但是,請她不要連我的婚姻大事都管,謝謝。」
  
  「嬌嬌……」
  
  「能管的,當然就只有爸爸啦!」
  
  柯爸爸暴淚了,他還想說話時,薛重陶就拿著傘過來。
  
  她立刻擠到他右側去。
  
  薛重陶看看她眼底可疑的水光,再看向左邊的柯爸爸。「柯先生,下雨了,我拿傘過來給你。」
  
  「你叫我柯先生?」柯爸爸以前看他還滿順眼的,但現在怎麼看都不順眼。
  
  「……爸爸?」老實講,他不太想用這個稱呼。
  
  柯嬌嬌掩嘴哈哈笑著。
  
  「誰說你可以叫我爸爸的?」柯爸爸怒道。
  
  忽然,他看見這姓薛的男人把嬌嬌拉進另一把大傘裡。傘微偏,偏向的是他的寶貝女兒。她擠眉。爸爸,看見了沒?我完全可以猜到他的心思,他替你送傘來。
  
  胡扯,根本是替妳送的。柯爸爸雖然還是不怎麼認同,但還是不敢觸怒他的寶貝女兒。
  
  他、疼你女兒嘛,所以說,一直是我占上風。只有他疼我,我疼不疼他無所謂啦。柯嬌嬌在父親面前絕對要高人一等。
  
  「丫頭,看路吧妳。」薛重陶把她的臉硬是推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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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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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大陶身上還是有那清香味,怎麼說被她污染了呢?
  
  半夢半醒間,她的思緒奔騰,一會兒想著小陶苦等著大陶不到,一會兒又想著她到底缺了什麼?
  
  小陶說得那麼篤定,但她本身並沒有生理上的缺憾,那就一定是無形上的遺憾了?
  
  她很想色誘大陶讓他吐實,但她想大陶對她的「色」防禦值全滿,要從他嘴裡挖出他不想說的事,那還不如由他賣色來挖她的比較快,她對大陶的防禦力純粹是裝飾品。
  
  「……大陶,我有點冷……」她合著眼咕噥著。
  
  大陶沒回她,但她感覺身上多了條毯子。原來是她把毯子踢掉了……
  
  「……無形的啊……沒孩子,大陶我跟你有孩子那才怪呢……二,提早老年癡呆……三,急速老化,四,把我搞得為了愛大陶沒主見……」她睡意濃濃喃喃著,提出選擇題,當她隨口說到十時,身邊的男人忽然動了下。
  
  她住口。
  
  剛才,第九跟第十是什麼,竟能讓大陶動了下?她記得第十是缺少……
  
  「這是……薛重陶先生嗎?」有人驚喜地叫著:「我在電視上看過你啊!」
  
  大陶還真的變名人了嘛,連火車上都有人認得出,人長得好看就是不一樣。有哪個生機業者走在路上會連連被人認出的?她意識模糊地想著,索性栽進大陶的懷裡睡覺。
  
  大陶的掌心果然改放在她的側臉上,五指正好滑過她的鼻樑,順道遮住她的眼睛。
  
  大陶在輕聲跟那個陌生人講話。剛才,大陶一動,不是聽見她的正確答案,而是看見有人在跟他打招呼?
  
  「咦,薛先生,這位是……」她聽見那熱情的陌生人略提高了聲音。
  
  停了一會兒,她才聽見大陶輕聲回答:
  
  「我老婆。」
  
  她嘴角繃不住了繃不住了,張嘴含住大陶的無名指。
  
  枕下的膝蓋微動,顯然她被發現沒睡著。
  
  她要是在這一刻睡著,她一定悔恨終生的。接著,這男人的無名指硬是抽了出來,然後掌心往下移,用力捂住她的嘴。
  
  色誘失敗……哈哈,不行,她真的困了。
  
  管它剛才她丟出什麼選擇題,大陶死不肯說,那她就當什麼也不知反正那都是未來的事。
  
  她的手摸索著,輕輕碰觸他溫暖的手背。只要現在他們都好,那就夠了。
  
  二她只要現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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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小篇─靈異作家斷尾求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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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的颱風來勢洶洶,當他回到家時,發現窗門已經做好防颱準備。
  
  丫頭還真……該怎麼說呢?未免也太徹底實行生活上的獨立吧。薛重陶搖搖頭,開門而入。
  
  屋內全黑。
  
  「停電了?」他試了一下,果然停電。
  
  「丫頭?」他喚著,來到客廳的便利板上摸索,沒有任何的留言。丫頭沒去飯店住,在颱風天裡還會去哪?
  
  他先去書房,確認裡頭照樣黑漆抹烏,接著再轉進他的臥室,還是沒人。
  
  怎麼會沒人?他抬頭看向屋樑,腳步有點急促,幾乎半跑上樓。
  
  這二年,丫頭搬到一樓後,她幾乎沒回過她臥室。果然,門一打開,黑暗裡依舊無人。
  
  她會去哪兒?
  
  十年難得一見的強台,將窗子吹得碰碰作響,外頭不知誰家的鐵皮飛了出去,弄得街道上巨響不斷。
  
  忽然問,他有些懊惱自己,今天該提早回家的。在他眼裡,丫頭是有點笨,但絕對可以照顧自己……當然,如果朋友有事又另當別論。
  
  這樣的風雨,誰敢叫她出門?人命哪抵得過大自然的侵害,他內心漸有焦躁,如果是以往,他會定心,平心靜心地等著,但他早已學會有些事等待卻只會造成遺憾。
  
  思及此,他一凜,摸黑拿出手機,直接撥了電話。
  
  鈴聲響起。
  
  在一樓臥室。
  
  清恬的面容沉了下來。聯手機都沒帶出門,到底有什麼急事?手機幾乎是她的第二生命了,只要他不在,她一定帶著手機,以防他肚子餓,哪會像今天……
  
  強台天,不管上哪都危險吧?這丫頭的腦子丟到垃圾桶了嗎?
  
  今早她不是還說有點鼻癢發熱,下午會去看醫生?
  
  四點多她打電話報沒事,就直接回家了,不是嗎?
  
  無由來的焦慮愈發嚴重,本要下樓看她手機裡的通訊錄,要真都沒人收留她,他就開車出去找人。
  
  路經二樓唯一一間客房時,他忽地止步。
  
  這間客房本來放置雜物,年中暑假丫頭的爸爸來住二天後,從此這裡就當客房……丫頭很少上這,但,他還是順道推門看個仔細。
  
  停電的客房,照樣一團漆黑,沒有人。
  
  等他找到丫頭,他要……他要……那說不出的滋味令他手心微地冒汗。
  
  忽地,他視線下移,看見地上細微的光芒。
  
  光芒出自牆邊衣櫃裡。
  
  他慢慢地看向衣櫃。客房裡的衣櫃是空的……
  
  所以要藏一個人是很容易的!
  
  或者,藏一具屍體?
  
  他猛地打開衣櫃。
  
  裡頭的人彈了一下,連忙抬眼。「嚇死人了,大陶!」
  
  他瞪著她。她戴著眼鏡,就縮在衣櫃裡,左手拿手電筒,右手執筆,膝蓋上還放著稿子。
  
  「……妳有病嗎?妳躲在這裡做什麼?」他破口罵道,把那無法形容的感覺一塊發洩出來。
  
  「大陶你回來啦……停電了耶。」她鼻音濃濃。
  
  他見她要爬出來,忍著怒氣扶她一把。「停電了妳躲在裡頭做什麼?」他拿下她的眼鏡。「妳是瘋了還是傻了,明知眼睛不好,還在裡頭玩?」他轉頭就走。
  
  「大陶大陶……我過得太幸福了。」她欲哭無淚,尾隨著他下樓。「我已經沒有恐懼跟人分享了,怎麼辦?」
  
  「那不是很好嗎?妳躲在衣櫃裡做什麼?」心裡還是有點發顫,不,是發怒。他沒回頭,直接拉門進入一樓臥室,脫掉一身的濕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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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恐懼就沒有靈感啊,我想颱風天嘛,就在衣櫃裡營造一下恐怖氣氛……」太黑了,小雞一頭撞上母雞。「咦,你全濕了啊!」她趕緊協連那頭滑潤的長髮也微濕,她要去浴室拿毛巾,卻被他拎住後領。
  
  「算了吧妳。」摸上她的額頭又滑到她熱呼呼的頸子。他沉默一會兒,平靜道:「我去沖個澡,妳顧好自己,上床去睡去!」
  
  摸黑沖澡?果然神能也,柯嬌嬌甘拜下風。說來見笑,她家的男人不喜與外人共浴,當然,這個外
  
  人姓柯,叫嬌嬌。
  
  她不介意,反正每個人都有喜歡跟不喜歡的事,只是有點小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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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去點。」
  
  「大陶,你洗完了嗎?」她昏昏欲睡,又滾回她的位子。
  
  身邊的床位有人躺上了。
  
  「妳到底還在滾什麼?」
  
  「……我有點熱,床單很涼快。」她滾的地方很小,別嫌她了吧。
  
  「妳最好找一個地方固定躺著。」她想了想,一路滾到他身上,找好姿勢趴著。
  
  掌心輕輕貼在他裸露細緻結實的胸膛,她滿足地歎息:「大陶,你摸起來真涼快……」真難得,平常睡覺時大陶不大會裸露,哪像今天只穿了條長睡褲。
  
  原來變態大陶有習慣在颱風天裸睡。
  
  她的後腦勺隨便被輕拍了二下。
  
  「快點睡。」
  
  「大陶,你不覺得我像火爐嗎?」
  
  「有點。」
  
  「你不怕我傳染給你嗎?」她的鼻音很重,身體很熱。
  
  「妳能傳染得了再說吧。」
  
  「也是,大陶,我好像沒看過你感冒生病呢……別在我身上蓋被子,很熱!」
  
  他又拿開棉被,以免她蠕動掙扎。「妳吃藥了沒?」
  
  「吃了,醫生說吃了藥,可能晚上會發熱流汗,我有點想睡,但又睡不著。」她抬起頭:「大陶,不如你多吃幾口,讓我昏了過去吧。」語畢,主動要吻上他的嘴,反正他頭好壯壯,也不會被她細菌感染。
  
  他卻是避了開去。
  
  「小氣!」
  
  「快點睡。」
  
  「大男人,小氣鬼,喝涼水!」
  
  「快點睡。」
  
  真奇怪,平常這時候壞嘴陶早發威了,現在竟然還能心平氣和哄她睡?
  
  她恍然大悟,撐起身體往上移,與他面對面的。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聞得到他周身好聞的味道。
  
  「大陶……你沒穿睡衣,是想在颱風天……合奏?」真遺憾,她沒力,完全無法配合。
  
  「……合奏?」
  
  「就是那個……你平常比我還慢熱的……她微俯頭在他耳畔低說二個字。
  
  她感覺到身上的男人做了一個很深的呼吸。
  
  「柯嬌嬌,妳有病嗎?」那聲音還是很平靜。
  
  「我是生病了沒錯啊……猜錯了嗎……那我再猜猜看,是因為你找不到睡衣?」
  
  「柯嬌嬌,妳不睡覺就下去。」
  
  她感到身下的人要推開她,她連忙移回去,枕在他胸前。「睡睡睡。」難得的裸體抱枕,又涼又細滑,不睡太對不起自己了。
  
  她臉頰靠在他左胸上,聽著他的心跳。
  
  「大陶,你是為了讓我好睡嗎?」她掩不住笑,她還不笨呢。
  
  「妳睡覺吧妳。沒見過生病的人話這麼多。連聲音也維持平靜,想來大陶真是想讓她容易入睡。難得啊,那她是不是可以稍微得寸進尺?
  
  她把大陶涼涼的手掌移到自己的後腦勺。
  
  果然,他停頓一會兒就開始來回輕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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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今天的大陶很好說話了?
  
  「大陶,我知道每次我們在親熱的時候,你不肯親我,是怕我一下子就昏倒,就沒戲唱了,不過你可以用親的,別吃啊,就跟我們平常單純接吻一樣,下次試試好不好?」
  
  「不可能。」
  
  答得這麼肯定。她心裡默念小氣,但這早就是她預期的答案,加上她真的不怎麼舒服,火氣根本完全無法上升。
  
  這二年來,他次次親熱都回避接吻,不給她漏洞鑽,可見,變態陶並不樂於在親熱時吻人。
  
  「大陶……怎麼辦,我太幸福了,所以寫不出來了……」她喃喃著,摸索到他另一隻大手,輕輕握著。真涼快啊……如果以後生病,就趴在他身上納涼,不知他會不會介意?
  
  他沒有回答。
  
  以為他不答她就會自動睡著嗎?她撇撇嘴,雖然直一的很困了……但她還是想達成她的目的。
  
  「大陶,我想我改寫情色文學好了……」
  
  「……情色?」
  
  「是啊,以前我把我的恐懼化為文字來發洩,現在可能得轉到情色文學去了。大陶,如果我寫你跟我……」
  
  「妳敢寫上去!」他的聲音跟外頭的雷聲一塊響起。
  
  「可是我為這件事煩惱到睡不著呢,不然,你把你以前遇見的鬼怪故事告訴我好了。」眼睛閃閃發亮。
  
  完全沒人在回她。她在自彈自唱嗎?她喪氣地在他胸前合上眼。算了,她喜歡的男人,一點也不疼他的女朋友。好男人?上外太空找吧。
  
  「一代名家就此封筆啊。因為跟喜歡的男人生活太幸福了,以致於忘記以前的恐懼感,現在寫出來的全是小兒科。我怎麼這麼慘啊……」她哀怨。
  
  「以後出門,帶手機,連一次都不能忘。」
  
  「咦,哦。」話題轉太快了吧。
  
  「一年內都不再生病。」
  
  「……」她滿頭問號。「你覺得我生病替你帶來麻煩了嗎?」人非聖賢,孰能無病?只有他,才變態的不會生病吧!
  
  「三天內妳要是能鼻音消失,再來找我吧。」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終於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她趕緊把笑容埋進他涼潤的懷裡。難得啊,大陶這麼好說話,如果她不是四肢無力,她早就撲上去吃掉大陶,不,讓大陶吃。
  
  「睡覺。」
  
  「睡睡睡。」她非常聽話地睡,雖然肉體很熱又困,卻還很有精神。如果大陶願意吃她幾口,讓她直接昏迷就好了……等等,被吞食畢竟傷身,她已經生病了,到時加上氣弱,免疫系統整個下降,那百病就要出兵造反了吧?
  
  是這個原因,大陶才沒吃她嗎?她任著自己胡思亂想。
  
  以前大陶都是有節制的吃,所以她頂多氣弱一會兒,久而久之很容易就忘記被吞食後帶來的副作用。
  
  既然他有節制,那親熱時親親她,也是沒有關係的吧,偏變態陶為了自己的喜好,迥避到底……他好像動了下,隨即棉被覆在她身上,連同二人一塊蓋上。
  
  她不能掙扎踢被,因為有求於人,大陶就是仗著這點,哼,她只能忍氣吞聲了。
  
  現在她真像是帶殼的烏龜了……真熱……大陶,別怪我啊,醫生說我要冒汗才會轉好,如果我流了一身汗到你身上,你就將就點吧……她心裡這麼想著。
  
  她睡著前,隱隱覺得一雙手臂將她緊緊抱著雖然實在很熱,但她嘴角還是不由自主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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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著空無一物的牆壁。「……」
  
  她無言。「丫頭,覆診了,妳幹嘛?」
  
  她抬眼看向大陶。他的長髮隨意紮起,氣色很好,果然是個健康寶寶,完全沒有被她傳染。
  
  「大陶,衣櫃不見了。」她訝道。
  
  「是啊。」那眼神那語氣都很挑釁,似乎在等著她接話,接著他就會把她炮轟到外太空去。
  
  她是誰啊?是聰明的丫頭啊!三天內,她鼻音完全不見,氣色馬馬虎虎,可以說,身上完全沒有病美人的影子,在這種時候接話,大陶會憐惜她嗎?作夢!
  
  「嗯?」他揚眉。
  
  那眉,真是好看,但連那秀眉都在挑釁了,她還能說什麼?
  
  何況,大陶是寶庫,她還要大陶賜她靈異之光呢!
  
  於是,她豎起大拇指兼鼓掌:「大陶,做得好啊!我全力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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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等待有意義嗎?
sap 25.10.2008

i read 《挽淚》

《挽淚》
作者:于晴
出版社:萬盛
出版日期:1999-05-00

類別:古代言情
小說系列:天人系列


挽淚
冷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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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30
旁人當我是妖怪
有誰再叫一聲你的名
什麽神佛嘛

20080117
豈能動盤

20071230
大愛
若有神,豈會容許天下的不公!
是我不要他的
你却受傷了
早在數千年前,他就沒了七情六欲,他還有什麽可以吐的?

20080118
她反而不適應

20071230
同情
會聽他的話,是因爲他的話讓她窩心
如果我是神,我寧願廢去千百道行,只求一夜夫妻

20080118
“這裏有皇天后土,却沒有成親的人。”他的語調是溫和的,溫和到感覺不到一絲的波動。“你只求一夜夫妻,有沒有想過爲何世間毫無相關的二人會有姻緣綫?”
“是相欠、是因果、是償債。”
“我偏要執著,偏要看不開!”挽淚氣惱極了,狠聲一字一語的說道:“我偏不修行!我偏要七情六欲纏身!我偏要愛你一輩子!愛到你白頭,愛到你入土!等你轉世了,我會繼續愛,生生世世的,我要讓你看,什麽叫人世間沒有一樣情分可以永留!我可以愛你,愛到就算魂飛魄散,我也心甘情願,這不叫償債,這叫作我愛你!”

20080117
我可以爲你生、爲你死
因爲我就是你嘴裏的神
是私心吧,寧願捨弃她的愛,也要她活下來。

20080117
我不忘

20080118
能逃到哪
難道你要我說我愛你
你够狠
讓一切回到原點

20080118
我要什麽慈悲

20081025
挽淚看著她的舉動,銀色的眸子忽然起了霧氣。沒有眼淚,只有霧氣,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眼淚了,不是不想流,而是淚水在那一夜流盡了。
原來,他也開始懂得想念了

20080117
總是心焦又心痛

20080120
如今,他不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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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華片段:請按【全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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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地,她的身子像被撞進什麽東西好幾次,撞醒了她飄浮的神智,她猛然張開眼睛,盯著洞內陌生的黯色。記憶刹那如狂潮涌來,一幕幕景象鑽進她腦海裏,她直覺摸上額間,那裏有一道足以致命的傷口。

  她錯愕瞠目,難以相信!

  她的唇動了動,試了好幾聲,發出聲音來,纖弱的雙肩在聳動,忽然,細碎的笑聲從她染血的唇畔逸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要狂笑啊,爲什麽不呢?

  她沒死啊,沒死啊!只要是人,都會死的,她却還不死。地上是她的血啊,她幾乎流盡的血;額間是足以死人的傷啊!牛頭馬面呢?她在等,在等著它們啊!

  她蹌跌的爬起來,搖搖欲墜的走向石像,用盡力氣大聲嘶吼道:“你是天人!你是神仙!我是妖怪!爲什麽我沒死?這算什麽啊?我是妖怪啊!我連死都不能……爲什麽不讓我死?我不要再當人了!不要了,我要當個畜牲,我不當人不當神仙,就算讓我當頭牛,我也甘願啊……”地上是沾血的匕首,她拾起來欲刺自己的胸囗,匕首却忽然彈了出去,劃過石像。

  她連自裁也不行嗎?

  “你真的是神嗎?”她神色恍惚地對著石像說道:“如果是神,你看見了他們的所作所爲嗎?我是妖怪呢,我究竟做了什麽才會有此下場?他們說,村落裏曾有人遭你一語點醒,從此修道,數十年後偶見你一面,你依舊不曾老過,他當你是天人,爲你造石像。那我呢?我不甘願啊,我沒做過壞事,爲什麽你是天人,我却是妖怪?什麽人,什麽神!什麽親情!到頭來,都是騙人的!”她怒叫道,拔出匕首,憤恨的朝石像劃去。

  “好,旁人當我是妖怪,我就當我是個妖怪!我死不了,我永遠永遠也死不了,我就讓天下人死盡!有本事,你就來殺了我!”她咬牙切齒,鮮血仍在流,沒有再去摸傷囗,也能隱約感覺傷囗在愈合。

  “哈哈……哈哈哈……”鮮血流過眼眸,滑下頰畔,猶如血淚,她的雙眸却是乾澀的,難以掉淚。

  不要怪她性子遽變,不要怪她變得如此殘忍,是這些村民讓她明白的。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啊!什麽親情、什麽母女之情啊,她寧願代老母而死,而她的娘呢!她的娘做了什麽!置她于死地啊!

  這人世間還有什麽可以值得信任的?

  “你爲什麽老愛哭呢!”記憶中,她曾視若親娘的老婦人這麽說過:“要怎樣你才不哭呢!”

  “如果娘的病早些好了,我就不哭了,”她抹掉眼淚,擔憂的說道。

  “你這淚罎子,眼淚像流不盡似的。你沒有名字,我就叫你挽淚吧,願你從此不再流眼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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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莫慌,”親切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她偷偷覷一眼身邊的男子,原來他姓冷,“妖也有分好與壞,如同人一般。如今是太平盛世,修練中的邪妖多忌天子福德,不敢作怪,除非因果關係,否則是不會來招惹咱們的,老伯,你們盡可放心。”

  “聽起來冷爺對這方面多有研究,莫非是道士?”

  “我吃肉喝酒,不受道術規矩所限,怎會是清心寡欲的道士呢,不過雜書看多些,略知一二吧。盛世之下,人人平靜喜樂,就算有妖害人,也是人心所致。”

  她聞言,震動了下,幾乎想抬頭瞧他究竟怎生長相。

  “小姑娘冷了。”親切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隨即在她身上蓋了件披風。“暖點才不會著凉。”

  她微愕,又是吃驚又是感動,呐呐低語:“我……我不會著凉的……”

  他仍是微笑不語,似乎不將她的話當回事。

  她不由自主的拉緊披風,身子仍在輕顫著。

  “冷爺的話真深奧。”老漢重回話題:“妖與人豈能幷提?我倒說,世上的妖孽最好除盡,省得咱們擔心受怕的。”他倚老賣老的說道:“你雖見多識廣,但豈有我老頭子聽過的故事多,我祖先以商爲業,據說連著兩人,都曾遇過一個妖女,那妖女之美,怕歷代紅顔都難以相比,她見人只會問一句‘你能活多久?’我那祖先們遇妖回來之後都大病一場而死。你說,這妖女多邪氣,從此我家窮困至今,難以翻身啊,那種妖精豈能跟咱們幷論呢。”

  姓冷的男子淡淡的笑著,幷不多作反駁。

  “怎麽個可怕?不知道那妖女還活著嗎?”

  “都一、二百年了,活著也成了老妖精了。”衆人一陣嗤笑。

  “他們病死,不是因爲我。”

  “咦?小姑娘,你說什麽?是害怕了嗎?不怕不怕,咱們有好幾個大男人在此,就算那老妖怪出現了,咱們陽氣極旺,她敢近身嗎?怕嚇也嚇死了。”

  她緩緩抬起臉來,奇异妖美的黑眸一一注視他們。

  “你們,又能活多久呢?”

  火光忽地竄起,清楚的映出她的容貌,衆人倒抽口氣,坐在她另一邊的男人嚇得往後跌去。

  “你……你可別嚇人啊色!三更半夜,人嚇人會嚇死人的!”是錯眼的關係嗎?竟覺火光之下,她的顔貌顯得邪魅詭异。

  老漢盯著她額間的紅疤,傷痕雖淡,但能瞧出是利器深傷過。這樣的傷在額間豈能活下來?他張大了嘴,顫抖的伸出手指著她,結結巴巴的叫道:“你……你……有這種傷,爲何還活著?妖怪啊!額間有傷疤,就是你這個妖女啊!”

  衆人一聽,不及拿包袱,就沖離這個營地。有人腿軟了,以手帶脚哀嚎的爬出去;有人當場嚇得屁滾尿流,被同行兄弟拖著飛速離開。

  刹那之間,營地的火堆仍在,人却逃光了。

  “我只是個旁觀者啊,”美目空洞的凝望前方,低喃:“是他們搶人財物又毀尸滅迹,他們病死,與我何關?”

  “正是。他們大病一場而死正是冤魂索命來,是命中注定,恕不得姑娘。”

  她震了下,轉過臉,發現先前爲妖說話的男子還氣定神閑的在喝著茶。

  “你……沒逃?”

  “我在等天亮入城。”他笑道。

  “你不怕我?”

  “姑娘可曾吃人或者害人?”

  “若能害,我豈會等到現在。”

  “那我又何怕之有呢?”

  她驚奇的望著他,夜色之中,他的容貌是模糊的,但是……但是却給她無比的希望。

  她活了幾百年啊!這幾百年來,她好寂寞,寂寞到幾欲發狂的地步。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想要找一個人的念頭浮起……

  她想要找一個能與她相伴的人,是男是女都好,只要與她同類,只要不以奇异的眼神看著她不會老的容貌,只要不會將她視作妖怪,是誰都好啊!

  可是找不到啊!是人,都會有大限,時間一到,人老了、死了,化爲塵土,只有她永遠不變,只有她一樣的年輕,她好害怕,害怕自己就可是……他似乎幷不怕她。

  “你……活了多久?”她試探地問,美目中燃起一簇渴望。

  “姑娘瞧我活了多久,我就活了多久吧。”這樣模棱兩可的答覆讓她無法捉摸。

  是生平首遭遇見這樣的人。是怎樣的膽子讓一點也不畏懼她這幾百年來所說的話都沒有今晚來得多,也許她的未來裏再也遇不見一個不怕她的男人了。渴望在胸口燒起,燒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樣永無止境的孤單下去,擁有無盡的壽命,却沒有人會記著她,“你叫什麽?”

  “在下姓冷,名字嘛……只是一個人的代稱,無關重要,姑娘愛怎麽稱呼就怎麽稱呼吧。”

  她猛然站起身來;他未動,像一點也不在意她的下一個舉動。她在衆人眼裏是妖怪,他怎能一點都不怕?

  咻的一聲,破空劃來一箭,是方才那些漢子去而複返,想要除妖助世。她微愕,眼底刹那閃過憤恨之情,却沒任何閃躲的舉動,“姑娘不閃,可是會受傷的。”他動作奇快,右手拉她入懷,左手護住她的頭。箭鋒從他的手臂擦過,泛起血色。

  “是姓冷的幫她……這二人都是妖怪啊!”漢子們邊叫邊逃命。本想趁著人多勢衆折回除妖,但沒料到會出現雙妖啊!

  她在他懷裏微微發顫。他的懷抱溫暖而有人氣。已經好幾百年沒有人願意靠近她了,如今才發現人的體溫好暖,比起抱畜牲更顯溫暖。

  “你爲什麽要救我?”她低聲問。

  “不算救,不過拉你一把而已。”他不動聲色的微退一步,與她保持距離。

  她抬起臉,那雙奇异妖美的眸子落在他的傷口上,有些迷惑了起來。

  “你受傷了……”

  “小傷不礙事。”他毫不介意。

  她恍惚的搖搖頭,“沒有人會爲我這樣做的……從來沒有……即使是再親的人,爲了私利,也只會出刀相向,你我不過初識,却爲我而傷!”滿心的感動。原以爲心早死了,再無任何知覺,如今却發現她感動到連心都疼痛不已。

  他應該逃,却沒逃,應該閃,却爲她擋箭,沒有人這樣待過她啊!

  在無數的夜晚裏,她以爲她被上蒼給遺忘了!人有前世今生,獨她沒有;人有輪回轉世以造福贖罪,唯她沒有。她好苦,無人分擔,可是現在……

  眼底逐漸聚凝火焰,愈燒愈旺盛,空洞了數百年的眸子染上一抹生氣,她的心在顫動,仰起臉注視著他。

  月隱日現,東方出現淡淡的灰白,她目不轉睛的用那雙奇异的眸子望著他;他只是微笑,幷未因此退縮或者驚艶。

  “你……愛我吧!”她激動的開口,“我要愛你!我要開始愛你!所以你愛我吧!我不會害你的,真的!我可以爲你做所有的事,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去做!我不傷人,也不殺人,但只要你說,我可以去做!”

  淡白的陽光之下,冷風吹起她一頭的長髮,襯著火紅的衣衫,她的神色著實詭譎而美艶,美得邪氣但無妖味……

  他聞言,微微錯愕,搖頭笑道:“姑娘是激動了,你我不過初識……”

  “就算相處多年又如何?”一股恨意纏上她的心靈。“相處多年照樣能够爲自己而犧性無辜,人人都當我是妖怪,只有你……你願爲我挨傷,更不畏懼于我,我……我是真的沒有遇過啊!錯過你,在這世間,一定不可能再遇見第二個了。”胸口的熱流急遽流竄,燒過心肺、鑽進喉口之間,心裏又苦又激動,想要化爲連串的句子,却口拙了。

  “我……我是認定你了!你相信我,我不是妖怪,真的不是!一定是哪里出了錯,我才會與人有所不同,你喜歡我吧,我真的可以爲你做盡所有的事!”哪怕要她匐匍在他脚底,求他垂憐,她也願意啊!

  他注視著她,仍然搖頭而笑。“是姑娘找錯人了,救你,是出于本能,幷非對姑娘有其它念頭。天亮了,你走吧。”他毫無眷戀之色,轉身在城門走去。

  她不死心。怎能死心?小步奔前,叫道:“你說,名字只是無關緊要的代稱,但你可知,沒有人叫著你的名字,連自己也會忘了,現在只會遺忘名字,有一天連自己都會遺忘自己還活著,我只是想要找一個人相依爲命啊!你不也一個人嗎?爲什麽不能愛我?”見他仍然不理不睬的離去,她怔忡又滿心的失望,難道,他真不想要有人相伴嗎?孤寂一生,有什麽好?

  “挽淚、挽淚,在這世上,還會有誰再叫一聲你的名?”她低語,眼眶發熱,却再也流不出淚來。
******

******
  “是你嘴裏的神佛親口說是他出的手?”

  “正是。連破廟裏的神像也流下血淚呢,真是慈悲爲懷。”店小二仿佛與有榮焉。

  他笑著搖搖頭。“若真是神佛降世,連傷人都不會了,更別說是下手狠毒,死無全尸了,這數十年間,神佛降世只有一女,可惜啊。”他舉步上了二樓。

  “可惜什麽啊?神佛怎會是女子呢?”店小二摸摸後腦勺,納悶的自言自語道:“他不是外地人嗎?怎麽知道那些賊真是死無全尸、四肢不全的?”

  二樓人潮擁擠,男女老幼皆有,個個引頸翹盼。他揀了個角落,倚在屋柱旁,低頭一望。大街的百姓連生意都不做了,就圍站兩旁,目光一致向街頭熱切眺望。

  未久,誦經聲由遠漸近。

  “這位兄台,在下談笑生,能不能讓一點,讓我也瞧瞧神佛究竟是何德看得出神?”

  說話的是一名身穿儒衣的年輕男子,清俊而有神,眼角有笑紋,看得出是常笑之人。

  冷爺挪出點位子,讓他側身擠進,方便觀望。
 
  “什麽神佛嘛,好好的生意不做,淨在這兒拜佛謝天的,”談笑生咕咕噥噥的,不敢太大聲,以免遭到圍毆。眼角覷到冷爺在看他,連忙陪笑:“在下幷無他意,兄台不要見怪……”

  “信不信神,由自己作主,我怎麽會見怪呢。”

  “咦?聽起來……兄台是無神論者?”談笑生大喜,臉部抽動了半晌,緊緊抓住他的雙臂,激動道:“總算有人與我一樣!兄台,你不知道我連日來受了多少苦!我一向雲游四海、浪迹天涯,一進此城,原本打算附在藥鋪之下,幫人看病捉藥幾日,好籌碎銀過活,偏偏藥堂賣的不是藥,是佛紙!”

  “佛紙?”他隨口應道。

  “對!你能相信嗎?這裏賣的佛紙可以除妖治病,只要買回了,貼在屋外,保證百病不生,只要買回佛紙,就算七日不食烟火,也會如常人一般,你相信嗎?”談笑生激動得連口水也噴在冷爺的臉上。

  大街上忽然震動了起來。群衆在歡呼,他的視綫越過談笑生,落在街頭隱隱出現的蓮花座上,大型的蓮花座由八人扛著,前後有無數信徒在簇擁。

  他露出淡淡的笑臉,黑瞳微眯,自喃道:“這個神佛恁地風光。”

  “豈止風光,簡直是招搖撞騙!”談笑生氣得跳了兩下。

  “談兄弟激動得倒像是被騙了。”

  談笑生聞言,臉一紅,惱道:“我是被騙了!我沒錢吃飯啊,聽說只要將佛紙收貼在背上,七天內都不曾發餓,有這種好事,我當然籌足銅板去買了!買了,也貼了,肚子還是餓得叫出來。我去抗議,結果却被人給掃出來,他們說我不够誠意才會無效!這種人還能算是神嗎?若是神,我這藥大夫也能去做了!”他的眼忽然眨巴眨巴望著冷爺,垂涎笑道:“兄台,你不覺得咱倆一見如故嗎?咱們結爲義兄弟,你覺得如何?”

  “談兄弟若餓了,我請你一頓便是,不必用這種眼神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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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談笑生眼眶含淚,也顧不得看究竟是哪家神佛讓他餓肚,正要合掌感謝,雙目忽地一亮,落在他身後一名走近的女子。

  雖然蒙著面紗,却能感覺得出她的標致,才要搭話,突然見她細瘦的雙臂一伸,從背後抱住眼前姓冷的男人。

  “我叫挽淚。”她閉上眼,低語。

  “在下姓談,名笑生,你要叫我談笑風生也行,只要能逗姑娘笑,在下願意傾盡所有……”咦?她根不沒注意到他嘛。

  “你是遺忘了你的名字或者你壓根兒不願意提呢?我幫你取個名字,你說好不好?”

  姓冷的臉色未變,望著眼前鑼鼓喧天的鬧景,淡然說道:“姑娘這是何苦呢?跟著我,討不了什麽的。”

  “我要的,只有你。”

  “不,只要有人與你相伴一生,是誰你都願意,不分男女;而我只是正巧落了你的想要而已。”他的聲音親切和氣,却略顯沒有感情。

  談笑生張大眼睛,疑疑望著那雙妖美的眸子。“姑娘,要不要考慮我?他不要,我要啊!我保證是貨真價實的男人……”遭她邪眼一瞪,他連忙禁口。

  “也許你說的對,只要有人與我相伴,又不怕我,我不在乎他是誰。而幾百年來,就只有你不怕我。我就要你。”

  “姑娘看似不過十八、九歲,怎麽會是幾百年呢?”談笑生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他在自說自話,因爲壓根兒無人注意到他。冷爺沉吟了一會兒,硬是將她細瘦的手臂從腰間拉開,稍稍軟化的說道:“姑娘若能杜絕七情六欲,潜心修行,不出五百年,必能名列仙班,又何必强求不屬于你的情緣呢?”

  “名列仙班?我要當神幹什麽?”她不服氣,又要上前抱住他,却被他閃過身,直接撞上花欄,她的臉流露出一股怨恨。“什麽叫不屬于我的情緣?你救了我,這情緣不就是我的了嗎?”搜尋他深不見底的黑眸,竟然讀不出他的思緒。初次知道他,看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親切到讓她窩心的聲音。窩心啊,在這世上,誰還會用這般親切和氣的聲音與她說話?她以爲他就是這麽和氣的人了,但細看他的容貌,才覺他的眸子裏雖然溫暖,但却毫無感情。

  “如果你不喜歡我,爲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將披風贈于我、爲我受傷、爲我他人將你視作妖怪,你爲什麽要這樣待我?!”她叫道。

  “我對你好,是人之常情。姑娘,今天換了旁人,我依然會對她好。”

  她盯著他的目光,幾乎穿透他的身體。她的雙拳緊握,舊方咬住下唇,直到血絲衝破咬破的唇流下。

  “總是這樣!先是待我百般好,將我視作親女,到頭來又視我爲妖孽,你也是。在你眼裏,我是妖孽,所以不敢親近我……什麽神啊!”她怒叫道,引來不少人注目。

  “我活了這麽久,從來沒有遇過神!如果有神,我真要問問他,爲何將我弄成這副德性!是他在玩弄我嗎?讓我一次又一次的死心,讓我一次又一次寧爲畜牲!什麽修行,全是你拒絕我的藉口!”她的眼底充滿怨恨,是累積了數百年的怨恨,原本在旁聆聽的談笑生嚇得連忙退後數步,先躲在其他人背後。

  她的怨恨襲來,挾著殺氣。殺氣也是累積的,但她身上幷無血腥味,冷爺的眼底有抹疑惑。

  “好!你不愛我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你愛我了,反正人不都如此,是我愚蠢,我早該看開了。”她咬牙切齒的說道。

  “姑娘……”還來不及勸她,她身子一傾,翻過花欄,從二樓墜下。

  她是存心的,毫無護身的動作。

  怎會如此呢?他一向能猜中天下人的心思,知天下人的未來,若論世間無法猜透的人心及未來,除了累世罪身的斷指無赦,就再也無旁人了。

  她存心跳樓,他竟看不透。

  她是妖,他心知肚明。雖看不出她的原形,但也不排斥。妖不就與人相同,有分好壞,他只是納悶爲何這樣毫無修行的小妖竟能保持如此長久的性命。她無妖法,甚至不知自己是否真爲妖,她身上充滿謎團,他却無心解。

  他的心,已經平靜很久了。人世間之命各有其緣,他不該插手,也不願插手,是以面對這樣的謎團,也早已心如止水,沒有探究的欲望。

  “挽淚姑娘!”談笑生的叫聲極爲尖銳,劃破群衆的歡呼,衆人抬頭相望,都吃了好大一驚。

  腦海紛亂不過轉瞬,他已奔至花欄,只須一探出身便能拉住她。

  天下命,皆有定數,豈能動盤?她要跳樓,是出自她心,他插了手,就是混亂她的命。

  探出的手又縮回,眼睜睜的看著她跌進人群之中,狠狠的落在地上,又彈起了下。最靠近他的談笑生目睹一切,是難以形容的吃驚!他抬起臉,注視冷爺的黑眸。

  那一雙黑眸仍然深不見底,有睿智之光,却顯得沒有感情。

  他擁有人之貌、人之體,但他的眸子……絕不是人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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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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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的一聲,身子狠狠撞擊到地面,痛得半暈過去。

  再痛又有什麽用?上蒼給了她痛的知覺,却沒有給她死亡的權利。再痛,她也能活下,這算什麽?

  活著要幹什麽?看著世間的不公、看著衆人對她的驚懼;即使她示好,也無人理會她,這樣活著又有何意義?

  若真有神,就給她一死吧,讓她下地府轉世投胎,管它是人是畜牲,讓她不要再活得如此虛無、痛苦了。

    “她不敬神佛,會給咱們帶來大灾大難的!”

  衆人紛亂的指責拉回她的神智。她幽幽張開眼,恍惚中看見無數醜惡的人心圍繞。她是犯賤哪!是人害她至此,偏偏她又寂寞到捨不得人。

  全身疼痛蔓延,她吃力的爬起來,血從手臂流下。眼前尚是昏花一片,仰起臉,望著二樓毫無表情的他,她冷笑了兩聲。

  真在奢求了,奢求他有一絲的動容。

  挽淚憤怨的注視蓮花座裏薄紗遮面的男子。

  “什麽神佛保佑,全是個屁!”不理衆人的倒抽口氣,她上前幾步,直到信徒阻止她。“天下間怎會有神?若有神,豈會容許天下的不公!”

  “你大膽妖女,竟敢以下犯神佛之身!”

  “我是妖女,我活了數百年之久,我不是妖女還會是什麽?有本事,你一刀殺了我!叫我去向閻王爺報到啊。”

  “挽淚……挽淚妹妹!”談笑生連滾帶爬的從二樓沖下來,擠開人群,連忙拉住她,同衆人陪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是舍妹不懂事,她……她這裏有點問題。”   “你想救我?”她從眼神中讀出他的想法,嗤笑一聲:“你救我,不怕我從此賴上你?我可是會害死人的妖怪呢。”

  “聽神喻,擒你這妖女以救天下萬民!”黃衣信徒拿著符咒靠近,一臉驚懼,“救萬民?你的神還真偏心呢。”她喃喃道。有神救人,那誰來救她呢?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二樓。

  二樓他的身影仍然安在,似是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是啊,本來就無關,他只不過是被她死纏上了,如今能擺脫,又怎會再進這渾水裏呢?

  早該發現天下間最殘忍的莫過于人心。

  “真有神,也好,讓我去見閻王,就算是千刀萬剮,只要能舍去這條命,那點痛又算得了什麽呢。”符咒迎面來,她幷沒有任何被符咒制伏的感覺,但也沒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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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怕我嗎?”她妖美的黑眸斜睨著他,讓他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顫。

  那信徒又隔著鐵欄將一桶一桶的油濺倒進來。談笑生心頭不安,回頭望一眼挽淚,只見她淡然凝視這一切。有油……該不會是……

  “他們决定火燒了吧。”挽淚冷冷一笑,道:“怕我們逃了,便决定火燒地牢,將我們活活燒死。”

  談笑生跳起來,連退數步到墻上,瞪大了眼。“我……究竟是招誰惹誰了?”瞧挽淚一動也不動的,連忙拉她起來。“快,快!過後點,免得嗆死。”

  火苗卷上鐵欄,順著灑進牢房內的油飛快地竄進,延燒到她衣角,談笑生大驚,連忙以手撲滅。

  挽淚見他賣命的舉動,眼底閃過迷惑。

  “你在救我?”

  “這不是廢話嗎?”他咬牙道。雙手好痛!嗚,逞英雄還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我是妖怪啊。”

  “是妖怪又如何?”談笑生趁她一時錯愕,將她拖起,緊貼在墻上。“你是妖,我是人,不都是一條命嗎?你我都有痛覺、都會受傷,我身爲醫者,怎能視若無睹?”談笑生叫道,露出一臉苦瓜。“算我的劫數吧,我就知道我的癖好是天理不容,一定是上蒼要懲罰我,可是我只是心動,沒有行動啊”

  挽淚瞧他的目光充滿奇异。“你不怕我害你?”

  “都要死了,還怕什麽!”火燒不過短暫之間,却已感到呼吸困難。汗從額間滑落,談笑生的視綫有些模糊,竟然看見火中有人影。當真是要命絕于此了嗎?

  “你積善三代,加以福星高照,若命絕于此,豈不天理不公?”

  “好耳熟的聲音啊。”烟霧嗆鼻,連眼睛也直流淚。“是……是兄台!你在哪兒?咳,咳,莫非也被抓來了?”

  渾厚的淡笑聲響起。“來吧,握住我的手,我帶你們離開吧。”

  談笑生驚訝中感到有人捉住他的手臂。大火之中要如何逃脫?

  “挽淚姑娘?”他伸出手,却不見她回握。

  挽淚撇開臉,惱怒道:“你們走吧,不必理會我!”不願看他溫吞和氣的臉龐。

  “喂喂!挽淚姑娘,現在不是耍性子的時候,逃命要緊,好不好!”談笑生叫道,淚痕滿臉。

  “誰耍性子!我要死,是你自己纏上來的。活在世間有什麽好!我活够了,也膩了,要逃你們自己逃吧。”

  “挽淚姑娘,你不要輕賤性命……咳咳,我……我不行了。”談笑生倒在冷爺的身上猛咳,恍惚裏看見冷爺身後的火苗始終未近,是臨死前的錯眼吧?

  “走吧,挽淚。”冷爺嘆息。“就算遭火焚,你也死不了,何苦惹痛在身呢!”

  “我痛不痛關你什麽事!”挽淚冷笑一聲。“我就算全身痛死了,也不要再自作多情。”心裏怨恨甚多,不止恨他,也恨不敢接近她的人。

  恨他什麽?恨他不該對她好、不該讓她心生期盼、不該讓她回到七情六欲的挽淚。他可知,長年累月的歲月讓她的心靈麻木空虛,仿佛行尸走肉;遇上他,她開始有了希望,有了能與人相伴的希望,那種能够比翼雙飛的感覺緊緊盤旋在心頭,讓她感受到何謂溫暖,如今要她再回到那種空洞的日子裏,不如死亡。

  她究竟是做錯了什麽事,上蒼要罰她過這種生不如死的生活?

  “那麽,你說什麽,我就爲你做什麽吧。”略嫌無奈的聲音響起,她迅速回頭盯著他。

  “這是你的承諾?”她不可置信的問道:“你願意喜歡我?願意與我雙飛?願意同生共死而不嫌弃我是妖怪?”又驚又喜,在酒樓裏他是那般的無情無義,爲何轉眼間他甘心允下一生的承諾?

  他微微苦笑點頭,再度向她伸出手。“只有你弃我,沒有我遺弃你的時候。”天下間,要得他承諾之人幾近于無。

  “你不會後悔?”全身在輕顫。這一生,竟然有人願意向她許下承諾,永不弃她。

  可是……她會不會有點卑鄙,在生死關頭要脅他?

  “我從不做後悔之事。”他溫吞道。

  “喂喂……我沒法呼吸了……咳咳,你們要誓言,能不能逃出生去再說?”談笑生氣虛的插嘴,兩眼昏花。

  挽淚牢牢注視著他,良久,她上前,不握他的手,反而緊緊抱住他腰際。

  她知道她卑鄙下流,但她不後悔,從抱上他、感受他的體溫之後,她就再也不會後悔了。

  微微的嘆息從他胸膛輕微的震動就可以感覺到。他是有點不甘情願,但無所謂,她可以愛他,花一生一世愛他,讓他瞭解她雖是長命不死的妖怪,但她的愛跟一般人一樣,可以維持到天荒地老。

  “你或許沒有我的壽命,可是沒有關係,我不在乎你能活多久,就算你白頭了,我也不嫌弃你;就算你老了死了,我也甘心等待,等待你轉世投胎,再來尋你。”她激動的許下承諾,是對自己,所以聲量極小。

  但他仍然聽見了,黑眸裏的情緒無波無動。

  “情一字,轉眼不過烟消雲散,何苦執著。”他低吟,刹那間帶著人消失在火海之間。

  ≡ ≡ ≡ ≡ ≡

  挽淚猛然張開眼,目光所及是破敗的廟宇。

  她的懷抱一片空虛,連忙抬頭張望,瞧見他正對供桌上香。供桌上是佛像,紅色的淚落在臉頰處,她一時錯眼,竟將他與佛像重叠了;再一定睛,兩者之間幷無任何相像之處。佛有慈悲心,他却毫無慈悲心,怎會相同!但心裏總有些不舒坦,站起來從他身後環住他的腰。

  “挽淚,我在上香呢。”親切的聲音不疾不徐,心跳也沒加快。一個男人能把持至此,絕不是普通人。

  “你是道士吧?”她偏用力抱住他,讓他動彈不得。“你能使法術帶我們逃出火海,必定是修行中人,我曾經見過一、兩個道士,他們瞧起來很厲害的。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我忘了。”他又笑嘆了口氣,每走一步,她緊跟在後。將香插進爐裏後,他勉强拉開她的手臂,旋過身。

  “你無妨,我却介意。你姓冷。”腦中搜尋片刻,竟找不出適合他的名字。她讀書,已是幾百年前的事,肚裏墨水早已作古。

  躺在地上的談笑生實在忍不住插嘴建議:“叫豫天,如何?豫同預之意,豫天,乃預天之意。”  

  “什麽名字都好。”冷豫天無所謂的說道,硬是將挽淚的手拉下來,走了幾步。

  她皺眉。“你不愛我親近你?”

  “男女授受不親。”

  “我管男女親不親的!我喜歡你,自然想要親近你,這有什麽不對?!”她惱道。最氣他一臉溫和却無情緒的模樣。

  冷豫天好脾氣的笑了笑。“你喜歡我,便該喜歡我的一切,是不是?”

  挽淚毫不考慮的點頭。“我會喜歡你的一切。不論你的美醜、不論你是否會老,甚至你老得不能動彈,我也願在床塌前陪著你。”

  “我信佛。”他淡淡的說道,似乎對她的誓言不動容。

  沉默半晌,她才瞭解他的話,她眯眼問道:“你要我跟著你信佛?”

  “我自幼信佛,神佛之理早已與我的生活密不可分,你說你喜歡我,那可是表像嗎?”

  “不,不是!”她激動的握緊拳頭。“我說過,你要我做什麽我便爲你做什麽,只要你開的口,我絕不會說不!你要我信佛,我就信佛,就算你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甘願!”只求他愛她!

  他露出微笑。“那就好。”

  他的淡笑是一貫的親切溫和,甚至有幾許長輩對小輩的贊許,毫無寵溺之情。這不是愛啊。難道挽淚看不出來嗎?談笑生暗自訝然,却不敢爲她仗義執言。執了言,又如何?戳破一個女人的希望,他做不來,

  冷豫天又退幾步,靠在供桌旁,挽淚死皮賴臉的貼上他。

  “挽淚,這兒有旁人在。”

  “不不,沒旁人在,我什麽都沒看見。”談笑生真當沒見著,站起身走近佛像,“真是佛像顯靈流血淚?我還是頭一遭瞧見,”以指尖刮下一些佛像眼下的血,挪至鼻尖聞。“這分明是乾涸的人血啊,怎會是佛像流淚?!是誰誑騙百姓。”轉念之間,瞧見冷豫天的笑。

  他的笑始終是親切的,却有洞悉世間一切之感,談笑生的心咚地跳了下,脫口問道:“你早就知道這一切都是城裏那自稱神佛之人所編造的?”

  他但笑不語。

  “你接下來會如何做?”

  “天一亮,離開這裏。”

  “離開?既然知道這其中有鬼,爲什麽你不進城揭穿他的把戲?他誑騙多少信徒,若是引人向善也就罷了,但他今日不分青紅皂白,火燒我與挽淚,我瞧他也不是好人,萬一假藉神佛之名,做出傷害百姓之事。”

  “世間事早有定數。”冷豫天微笑道:“我插手,只是破壞天體運行之道。”

  談笑生一怔,又是錯眼了吧?怎會有人親切微笑,雙眼却如此無情呢?無情非絕情,無情是不就沒有任何的感情。他可知如果真不幸言中,會有多少百姓受到傷害?

  “挽淚,我不會離開,你可以放手了。”冷豫天再度拉開她的雙臂,似乎頗爲頭痛的盤坐在地。

  “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只是想要你的溫暖。”挽淚壓下惱怒,硬趴在他的腿上合眼。

  刹那間,談笑生瞧見冷豫天的眉頭微蹙,破壞了他原有的祥和,但只是瞬間,他又恢復到平靜無波的神色。

  他合上眼的神色極爲眼熟,讓談笑生不由自主的腿軟、跪坐在地。那種眼熟不像是昨天遇見張三李四那種無關緊要的人,而是……而是遙遠的記憶裏,曾經有一個神像……他曾看過那樣的神像……神態貌色簡直如出一轍原來,這就是神嗎?一個無情無義的神祗。

  ≡ ≡ ≡ ≡ ≡

  沉默了大半夜,破廟中的三人已合眼養神。冷豫天盤腿坐地,挽淚硬是賴在他的腿上入睡,談笑生則縮在角落裏。

  他難以入眠,等到挽淚熟睡之後,他壓低聲音說道:

  “你真殘忍。”

  對他的指控,冷豫天仿佛早已預料到。他張開黑眸,唇畔帶笑。

  “談兄是在說我嗎?”

  “你分明不愛挽淚,爲何給她希望?”

  “她也不是真心愛我。”冷豫天淡淡的說道:“她只是寂寞怕了,遇上個不怕她的人,自然不願鬆手。”

  女人心真有這麽簡單的話,他也不會至今未娶老婆了,談笑生看著他平靜的臉色,真想知道究竟有沒有人能讓他變了臉色。

  “總之你若有心與挽淚共偕白首,你就待她好點吧。”

  “誰說我要與她共偕白首了?”

  談笑生一驚。“你不是承諾。”

  “我承諾與她相伴,我要她跟著我學習佛理,潜心修行,百年之後她登上仙榜,又何須惱人情絲?”冷豫天瞧他一眼,笑言:“談兄是多福多壽之人,若是願廣布善緣,將來要走上天界一回,也不是難事。”

  破廟無門,冷風襲進,讓談笑生打了個哆嗦,分不清是冷風抑或眼前的男子讓他感到寒毛竪立。

  “你真無情。我原以爲白日挽淚墜樓,你未伸援手是我看錯了,現在我才知道你當真無情。既然你無情到不救城裏百姓,爲何還要救我跟挽淚于火場之中?”

  冷豫天沉吟了會,才老實答道:“因爲我需要一個綿綿壽命的人來借壽。”

  “借壽?”談笑生又驚又怒。“你救她,就爲借壽?你對她真沒有一點的情分?”這樣的人是神嗎?是他看錯了吧!沒有一個神會這麽無情的,歷代神話故事不都在闡揚神佛的偉大與無私嗎?

  冷豫天的嘴角微勾。“我說過,我對她,猶如長輩對小輩之情,她若好好修行,摒弃男女之愛,將來她會瞭解何謂大愛,那時男女之愛對她來說不過是過往趣事。”

  談笑生緩緩搖頭。“你……這不是大愛,你根本沒有‘人性’。”沒有人的七情六欲,沒有人最基不的人性,怎會懂得這世間的感情?

  眼角瞥到挽淚動了動,似在沉睡當中,白皙的臉蛋如此邪媚妖嬌,紅色的朱唇……帶血?

  細看之下,她咬住她的下唇太過用力,以致血流不止。她不會痛醒嗎……或者,她根本已經醒了,聽到方才的一切?

  再做抬頭看冷豫天,他已合上雙眸,唇邊仍然噙著洞悉的笑。談笑生傻眼了,他分明早已知道挽淚醒了,既然知道,爲何還要說出那樣殘酷的話?

  就因爲──神是沒有男女之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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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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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你娘,你若不起來,我可要先走了。”

  “我不是你娘。”冷豫天好脾氣的說道。

  挽淚怔忡了一會兒,呆呆的望著自己空虛的懷抱,再抬起臉注視有慈悲貌的佛像。在他心裏,她怕是連佛像的一根手指都不及,偏偏她死心塌地,就認了他一人。

  步出破廟,談笑生笑嘻嘻的走來。“挽淚姑娘,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了……”見到她异常蒼白的臉色,他斂起嘻笑口吻,關心問道:“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需不需要我把脉?”

  她的眼底閃過刹那的迷惑,目光不由自主移到楊柳樹下等候的冷豫天。

  “你的心真細。”她喃喃,爲所愛的人找藉口。

  “我的心思是最簡單的了……”談笑生注意到她的目光,及時住口,同情的附和:“你說的是。我的心思一向細密,自然發現你的不適。”本想趁離別之際點她一點,讓她發現姓冷的幷非凡人,但如今瞧她疑眼相望的神色,要如何說得出口!

  “旁的男人怎會有我的這般心思,挽淚姑娘若願意,就跟我一塊走吧。”談笑生脫口而出,見到她吃驚的注目,心底打定主意。“對,我雖無冷兄之能,但起碼有一技之長,可以暖身飽肚。我也無家累,咱們可以義結金蘭,以兄妹之情雲游四海……呃,你年長,願當姐姐也行啦。”唉,他就是好心,容不得旁人踐踏少女心。挽淚錯愕極了。“你……你是瘋了嗎?”

  “什麽瘋?”他白她一眼。“我可是想了一夜呢。我祖上有訓一條:人有壞人,妖有好妖,什麽是好什麽是壞,莫聽旁人胡言亂語,由自己判斷。若遇上妖怪,手下留情三分。爲何會有這項祖訓,我不清楚,只知流傳已久,你以爲我爲何見你而不懼?愚民因爲未知而恐懼,你不過是個不死身,擁有人沒有的長生命,除此外,你還能做什麽?唉,這樣也好,等我百年之後,起碼有人爲我上香祝禱。挽淚妹妹,你若只是寂寞,想要人作伴,不如與我浪迹天涯;若是你心已有所依,我就不勉强──”說到最後,聲量故意放大了點,存心讓楊柳樹下等候的男人聽見。

  那男人仍是無所動,讓談笑生氣得牙癢癢的,差點沖過去打他幾拳。

  她垂下視綫,掩去眼底的激動,低語:“我是寂寞……沒有人願與我說話,與我相伴的只有野獸畜牲。它們不懂話,難以溝通,往往待在一地就不再動了,天地之間歲月在流轉,自己却猶如行尸走肉。曾經,我想過只要有人願陪我說說話,我甘願爲他死、爲他生,而現在你是心甘情願了,可是……可是我……”

  “挽淚?”楊柳樹下的男人在叫她。

  她的身形動了,聽著他的叫聲,不由自主的移向楊柳樹下。

  她的行徑已顯露她的選擇。

  “挽淚姑娘,自己保重了。”談笑生叫道,目送他們。

  挽淚回頭露出淡淡笑顔,隨即跟著冷豫天一前一後的離開五裏坡外。

  “咱們是要往西而行嗎?”行了一段路程,挽淚問道,撫上昨晚被咬得稀爛的下唇。

  “正是。”冷豫天幷未回頭。“西方有天女,見了她,也許你能受教幾分。”

  “天女與我有何關係?她是神,我不是,爲何要受教?我只想跟著你白頭到老。”

  “你忘了嗎?挽淚。你答應過我,我要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我信佛,你却有幾分不敬之意,你這樣,豈不是違反你的誓言?”

  “我說過的話,絕不反悔!”

  他想由她身上借壽,她絕不會吭半聲;要她信佛,就算世間無神佛,她也會信。只要他說的話,她都會聽,爲什麽他不肯好好看著她?“挽淚,放手。”

  “我不放!別說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我喜歡你,我愛你,我就要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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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這座山,人烟就多了。”冷豫天微笑道:“到時候,你可別欺負無辜百姓。”

  “我何時欺負過人了?”總是這樣,老將她看成頑劣不堪的惡女,有點骨氣的話,就該撇頭離去,偏偏……偏偏雙脚跟著他,不是爲他的佛言佛語,而是爲他的人。

  是她孬,她明白。

  “沒有嗎?那就好。”他也不多作反駁。日偏西山,凉風陣陣,冷豫天瞧見她打了個顫,將披風丟給她。“你自己保重些。”見她的臉蛋似乎微紅,他又道:“人之皮相不過維持數十年,你若能傾心向佛,修成正果,也不會有病有痛,風吹而身弱。”

  挽淚才感激他的關心,又聽見他三句話不離佛心,咬牙跟上他。

  “當神佛有什麽好?在你眼裏,難道只有神佛重要嗎?我也是有生命的,不害人不殺人,我這樣够好了。”

  他微微笑著,雖然沒有回答,却仿佛將她當三歲頑童。究竟要如何做,他才會正眼瞧她?難道真要她變成神,他才會將她納入他的心裏?

  在林中不停的尋找,始終找不到他的身影。她全身冒起了冷汗,不由得想起那一段無盡空洞的歲月,那樣的日子不如讓她死吧!

  急促之中踢到大石,扭上加扭,翻跌在地,手肘磨破皮,流出淡淡的血絲,原是披肩的長髮淩亂垂地,她低低喘息,痛恨的用力擊向草地,“萬物皆有靈,你這樣捶打,也是有損功德的,”熟悉的聲音伴著熟悉的脚步,她幾乎要感動落淚了。

  挽淚咬住唇,緩緩仰起臉,黑瞳裏映著的是心愛的男人,她一向不愛他那種超脫世俗的微笑,如今看見他的笑,只覺得松了口氣。

  “我……我以爲你逃了……”她結結巴巴的,全身仍是震顫不止。

  “我逃什麽?你又不是吃人妖怪。”   “你……你說什麽都好……”她用力抱住他,眼眶好熱,難以舒解,只得閉上眸子,“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什麽都依你。”

  冷豫天微微蹙起雙眉,正要推開她,却發現她的足踝腫起如饅頭大小,他勉强忍受她的擁抱。
 
  “挽淚,別嚇著人家姑娘。”

  別嚇著人家?她可從沒聽過他對別人說別嚇著挽淚。細細打量這少女,她是年輕,有著人一般的性命,也許還帶幾許天真無邪的嬌氣……她很久以前就忘了什麽是天真無邪,也未曾再跟人撒嬌過。他喜歡這樣的少女?或者,因爲這少女是人?她嫉妒啊!嫉妒的心好苦,苦澀到連自己都覺得反胃!“我這麽的愛你,爲什麽你連點感動都沒有?”

  “你愛我,我爲何要感動?”

  “那麽,你要我怎麽做,才會愛我?”

  “我永遠也不會以男女之情愛你,挽淚。”冷豫天平靜的說道。

  “爲什麽不肯愛我?爲什麽?就因爲我不是人嗎?”不理廣家人倒抽口氣,她眯眼問道:“就算是施捨,哪怕只有一點點,我也願意啊!”

  “妖怪!妖怪!”那少女將桌上的菜扔向她,盤子砸到她的臉,挽淚一怒,要回手,却讓冷豫天緊緊抓住,無法動手。

  她錯愕的望向他,他仍是一臉平靜,毫無憐惜抑或緊張之意。血從額際流下,滑過她的臉頰。

  “你……當真無情無義。”她輕笑一聲,咬牙道:“是我看走了眼,以爲總算有人不曾怕我,以爲有人嘴裏說人與妖都有好有壞,就以爲這是他心頭話。”她猛然抽回手,緩緩望向縮在角落的廣家人,腦裏閃過當年娘親的誅殺。

  若是她有這樣爲自己拚命的家人,她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你說的沒錯,”她憤恨的說道:“人世間的情算什麽,有情有義個屁!我還在執著什麽?我不要你了,我自己照樣可以過得好。千百歲月,我自己一人都能活下去!”語畢,不理腫起的足踝,蹌跌的奔出草屋之外。

  短短共計七天,她的美夢破碎了,再度回到難以流動的歲月裏。

  ≡ ≡ ≡ ≡ ≡

  冷風在吹,樹影在搖動,這樣的景象歷歷在目,每一天都是孤自一人,早已習慣了。

  “是我不要他的,爲何還會難過?”她喘氣,痛恨的猛捶草地。“反正我也過慣了,我還在懼怕什麽……”人的性命轉眼不過七、八十年,即使一個人孤獨的過,也有過盡的時候,那麽她呢?她還得過多久,上天才會垂憐賜她一死?“還有天嗎?還有神嗎?我是造了什麽孽,才會落到這種下場?我不甘心啊!如果真是造孽,那關我什麽事?我什麽也不知道啊!”她叫道,全身難以忍受的痛,真能痛死就好,偏偏痛會持續,却不會死!人人渴求仙丹盼不死身,他們可知道這個不死身有多痛苦?水聲在流動,她再也站不起來,用爬行過去。她知道自己狠狽,反正誰會疼她?連自己都恨死自己了,誰又會憐惜她?黑夜之中,無法借山溪照面,她恍惚的凝視黑色水面,低喃:“爲什麽我這麽難過痛苦,却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她試過水淹,但轉醒之後却發現自己倒在岸邊。伸手掬起水來拍向臉,讓它順勢滑落臉頰,自言自語的說道:“這樣就算在哭了吧?哭了之後,心不會再痛,不痛了,我就可以自己再過日子,再也不要接近人了。”

  她好痛苦。難道人世間沒有一人與她一樣不會老,永遠是年少之身嗎?那種看著人們逐漸老去,而無人再記得她的心理,有誰能明白?“我一點也不在乎你長命短命,只想跟你在一起,難道這點小小的奢求連上天也不允……”溪水一直滑下臉頰,她眯起眼,又惱又痛苦的低語:“淚流下,爲何我的心還在痛?難道真要我將心剖出來,才不會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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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淚驚駭,爬不起來,只得拉住他的手,“你快逃!”

  冷豫天回頭微笑,“我能逃到哪里去呢?”

  “逃到哪去都好,你快逃,我來幫你擋著!”他看起來文質彬彬,一身都是儒雅的氣質,怎懂動刀?他搖頭輕笑。“你能擋著?如何擋?你連站都站不起來,怕走了兩步,來不及爲我擋,就遭人砍了,”他笑她天真。

  “砍了也好,我死扒著他們不放。他們要殺你,得先過我這關!”挽淚堅定道。半月讓烏雲遮住,她的神情也隱去一半,但從聲音裏聽得出她的决心。

  她是存心保住他嗎?他可從不需要人保護,也沒有人曾想過要保護他。熟知他的人,都明白他的能力是萬萬不曾讓一般世俗人傷到。

  她曾說,她可以爲他死、爲他傾盡所有,他是聽聽就算,人的誓言極容易許下,但往往許下之後呢?十年、二十年,轉眼即忘,她的誓言又能維持多久?幷非瞧她不起,而是人世間本就如此,他也不甚在意她究竟說了什麽,而如今,他有些吃驚她的堅决。

  也許,是因爲她不會死吧,他忖思。還來不及要她先行退開,大刀便已晃到眼前,他要先拉開她,她却抓住他的手臂,借力使力起身爲他挨了一刀。

  刀砍得不深,只在背上輕輕劃過,他眼底閃過一抹奇怪的神色,迅速將她輕推到身後一段距離,直接踢了來人一脚,撲通一聲,只聞水聲響,不見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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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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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背後!”

  冷豫天回過身,還不及定神一看,挽淚已撲上來抱住他。

  她的抱法一如以往,緊緊的從前身抱住他的腰,他直覺要推開她,却見她的身後刀鋒已經頂住她的背心,刹那穿透她的心臟。

  “說過要給你剖心,這下還看你的心會不會痛!”强盜叫道,步步沖前,同時扭動刀柄。

  火辣辣的血液在心肺中燃燒,挽淚仍死抱住冷豫天不放,一時的衝力讓冷豫天蹌跌數步,刀鋒用力透刺她的心臟,直接劃進他的胸膛。

  鮮血飛濺,噴上他臉龐。

  直到抵上身後樹幹,他才煞住,雙眸難以置信的注視挽淚。

  她身子一軟,往下滑落,刀穿過二人的身體,嵌在樹上,他忙摟住她的腰,怕刀子將她剖成兩半。


  烏雲又罩住月亮,冷風更强,挽淚動了一下。

  “好……痛……”她氣若游絲,從昏迷裏勉强拉回幾許神智,張開痛苦的雙眸,“你……你有沒有傷到?”

  冷豫天仍是盯著她。

  沒聽見他應聲,她慌張費力的抬起臉,想要伸手摸他的臉,却無力舉起。“你……你受傷了嗎?”

  “不,我沒事……”他一向能在黑暗中視物,尤其如此接近。她的唇畔不停有血絲流下。

  “沒事就好……”心好痛,痛到以爲被活生生的掏出了,可是一想到他毫髮無傷,這點痛,她能忍。

  “你却受傷了。”

  她擠出個笑,腦袋昏沉沉的,“不怕……我……我不會死……可是你不一樣……嘔……”血從嘴裏噴出來,她的胸口能够感受到那把穿透的刀插在那裏,方才强盜扭動刀柄,活生生的讓她心臟的部位翻攪切割,可是她還是不會死,再怎樣的痛,她還是活生生的。

  “我……我……很可怕吧?”她邊說邊流血,唇畔是凄楚的笑。“就算是把我的心挖出來了……我還是能活下來……你……你不要怕我……我不會再纏你的……你……嘔……你快走,萬一他們回來就不好了……”感覺到他全身緊綳,她真的很可怕嗎?他是第一次見到怎麽也殺不死的妖怪吧?

  “你爲何要這樣對我?”

  “我說過,我喜歡你……”

  “人世間的愛短薄而利己。”

  “我不懂什麽是人世間的愛……我只知道……我曾說過可以爲你而死……那不是假話……就算砍去我的四肢,我也會保護你。你快逃吧……”她吃力的想要張開眼睛再看他最後一眼;心痛到連眼皮都不及抬,便昏死過去。

  等醒來之後,就再也看不見他了,一生一世。也許醒來之後,她的心已被掏出。那都無所謂了,只要他安好,能壽終正寢到百年,就算日日受掏心之苦,她也甘願。

  只恨自己不是人,若是人,就能與他相伴一生;只恨自己不流淚,咬著牙將萬般苦咽下。

  反正,她已經習慣沒有人愛的日子,她不怕了,真的不怕。原來愛一個人的心情是犧牲奉獻也毫無怨由,如果有來世就好,能與他相偕白首,偏偏她是個沒有來世的妖怪,永遠只能躲在一旁看他娶妻生子。

  也好,跟個人總比跟妖好。

  冷豫天看她已然昏迷,怔忡了下,從她背後抓住刀柄,俐落的抽出。她震動了一下,細緻的眉頭蹙起,血從她胸口飛濺出來。

  刀鋒上儘是血迹,有她的,也有他的。

  他輕輕托她躺到地上,她的唇掀了掀,似在說“快逃”,他眼底的迷惑更深。

  他的胸口尚在淌血,他却毫無知覺,仍處于方才她擋刀的震撼下。

  爲他擋刀,擋第一刀,他能接受。人擋第一刀會痛,直覺會閃開,要再繼續擋下去,會猶豫刹那,這是人之常情、直覺反應,她却不然,仍死抱不放,甘願受穿心之苦。

  爲什麽?

  因爲愛他?

  她的愛未免太過私情。古有佛祖割肉,爲視一律平等,也表博愛之情,所以佛祖割己肉喂鷹。她呢?只爲一個私愛、爲一個心愛的男人,忍受穿心之苦,未免太過小器。這是私愛與大愛的不同,但爲何他會受到如此大的震撼?

  腦裏不停映著她穿心時,她眼裏的堅决從未改過,即使是受翻攪刀割之苦,她也咬牙不離他,爲什麽?

  心裏的激湯難以言喻。這就是人世間的男女之愛?以往他處于旁觀者,沒有走進紅塵裏,不知道裏頭的疑情狂愛有多駭人……他怔忡的望著她半晌,腦裏紛亂難解。他有什麽好?好到讓她捨命相救?就算不會死,這種掏心之痛又有誰可以忍受?

  他額上的汗不停的滑落,沈浸在方才的餘震裏,難以自拔。

  風淡淡的吹拂,耳畔響起輕微奇异的聲音。

  他一驚,這才發現剛剛由“無我”跌進“自我”的深淵裏。

  他連忙收斂心神,張開眼又瞧到她全身鮮血淋漓,心一動,心神又紛亂起來。

  她是爲他而傷,縱使她說她是不死身,但心被翻攪刀割,怎還活得下去?

  他抿起唇,將自己胸口淌下的血滴在她的心窩上,隨即撕下衣袖,簡單的爲她包扎起來。

  他將她抱起,目光微瞥,心頭猛然又震上。

  世間少有能讓他震撼的事情,偏偏今晚一連數次,令他猝不及防的,料都沒料到。

  之前沒有注意過,只當她是哪里的小妖而已,如今他滴血給她,才清楚瞧見她的雙手之間有手銬,雙足之間有脚鐐,普通人是瞧不見的。

  手銬脚鐐多眼熟!眼熟到不敢相信,手銬是長命鎖,保人長命不死;脚鐐是道德練,被練者無法傷人,是專制頑劣妖魔的,這兩樣皆是數百年前他的寶物,而後纏在一頑劣小妖身上。原來,她的不死身不是天生,而是他數百年前一時慈悲賜予的。

  ≡ ≡ ≡ ≡ ≡


  冷豫天望著她蒼白的睡容。即使在夢裏,她仍然蹙著眉,似乎在作惡夢。雖然他有開人夢境之能,但那算是偷窺旁人心志,非正派君子所爲;除非救人,否則他不願動用這種能力。

  心頭略嫌煩躁,爲了什麽,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撇開目光不再瞧她,緩緩繞著圓桌踱步。

  她的痛苦是他造成,若沒有當年一時的興起,她不曾度過漫漫歲月。他一直以爲她早修成正果……不,應該說,他早就遺忘他曾有過的善舉,遺忘他曾施恩于她。

  那是什麽恩?對她來說只是連串苦頭的啓端。

  “應該是心懷歉疚吧……”不然怎會如此煩躁?

  腦裏浮現她擋刀的那一幕,不免愈走愈快,愈走愈心煩氣躁。

  “快!……”細碎的呻吟被他的脚步聲掩去。他的雙手斂後,一時受不住斗室之小,走到窗邊將窗打開。

  “快逃!”挽淚猛然彈起,隨即被挖心的痛震回床上,痛苦的翻騰。“好痛……痛……”

  “挽淚。”

  她聞言張開眼,從眼角覷到他傾身靠過來,原來捂住心口的手摸上他的臉,急切的問:“你……你沒事吧?”

  “我很好,倒是你,你受了傷。”

  心口的痛比火燒還難過,但她的唇溢起輕笑。“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她閉了閉眼睛,用力咬住唇,忍住呻吟。

  他眼底又閃過刹那間的迷惑。“你不痛嗎?”開口問的是他,難道她身上的疼痛是假的嗎?

  “好痛……”她輾轉翻騰,黑髮淩亂的散在枕上,她的拳頭緊握,汗珠直流,流到她氣虛,幾乎再度昏死過去,但又隨即痛得驚醒。

  原來,人沒了心不能活,不是因爲失去心,而是那種刮心時的痛,超過了人類所能忍受的極限。

  她咬住牙關,鮮血從牙縫裏流出來。有人擦著她的臉,她露出眼縫,看見他以衣袖拭她的汗,苦笑說道:“你……你不要內疚,我……我不會死……”又咬住牙忍了一會兒,才再喘息說道:“你放心……就算我一個人,沒人照顧……也能活下來……”遲疑了一下,問道:“我……我的心被掏出來了嗎?”不敢想像自己將來成了無心人,即使傷口愈合了,心口的地方却是空蕩的。

  “如果我說是,你會後悔嗎?”他忽然問道。

  她的眼神黯了下。“不……再來一次我也不後悔……”心臟的痛楚拉扯所有的神經,一時全身痙攣,痛暈了過去。

  疼痛仍然在蔓延,她又痛醒過來。挽淚氣虛的看著他複雜的神色,勉强拉扯慘白的唇。“你在爲我難過?我可不要。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你走吧……我挨刀,是心甘情願,不關你的事……”

  “你有傷在身,我怎麽能够一走了之?”

  “我是不死妖怪……”她調開視綫,不願看他的嫌弃。

  身受重傷而能活下來,她根本不是人。聽是一回事,親眼目睹是一回事,如今他見了,會覺得害怕吧?連她自己都害怕,他怎會不怕呢?

  “我是不死身,忍幾天痛就過了,我還活著,你……你快走吧,免得我再後悔,死纏爛打的賴上你……”

  遲疑了下,冷豫天說道:“我說過,我要讓你有心向佛。”

  “我也說過,我一生一世不信佛……噢!……”指甲插進掌心,她抿著唇,合眼忍痛。

  “我走了,你不怕再孤獨一人?”

  “反正任何人遲早都會從我身邊離去,我還怕什麽……”她的唇在顫動,他伸手摸她的臉,是一臉的冷汗;她的手也是冷的,全身冰冷冷,沒有溫度。

  她的身軀這樣痛苦,簡直是經歷由生轉死的痛。人死,是刹那間之事,雖然是難言的痛苦,但也只有短暫的那一刻,但她分明延長死亡那一刻的痛。等醒後,她仍然活著,永遠不會忘掉這令人駭怕的痛苦。

  她不會死,却得經歷死痛,是他造的罪。

  如果當年他沒有一時興起,她也只是條普通生命,跟隨著生命輪盤轉世,不會到今天這種地步。

  奇异的感覺緊緊抓住他的知覺,他抬起臉來,斗室在他眼裏仍是斗室,却再無以往身處斗室,心在天地之間的豁達胸襟。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我留下來。”他開口。

  她身子在抽搐,黑眸半張,無神的凝睇他半晌。

  “是了……我忘了你要借壽,自然不能離開……好……你留下來吧,我會借壽給你的……”氣虛已至,她緊緊閉上眼眸。

  修長濃密的睫毛映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奄奄一息。

  她雖沒有明說,方才的眼神却在訴說他的無情。

  什麽叫無情?

  他無情嗎?他只是不願破壞因果輪回,人之生死由天定、由果報,他插手,只會亂了天體運行之道,瞧瞧他當年一時慈悲造成什麽樣的結果?

  難道他這樣就叫無情?

  心裏煩躁更甚,狠心撇頭不再瞧她,走出客房之外。

  客房外有庭有院有天有地,比起斗室,應該讓人心曠神怡。他深吸口氣,自然之氣環繞他的身軀,稍稍平復心頭煩躁。

  忽地,屋內細微的呻吟讓他胃部一陣翻攪,涌至喉口,他嘴一張,却什麽也吐不出來。

  “客倌,您哪兒不舒服?”店家端著洗臉盆走進回廊,問道。

  他還能吐出什麽?

  早在數千年前,他就沒了七情六欲,他還有什麽可以吐的?

  “客倌?”

  他半眯著眸子,喃喃道:“你有沒有過一種經歷……”

  “什麽?”

  “一個人全心全意爲你,爲你生、爲你死、爲你受盡千百煎熬,也心甘情願?”

  “啊,客倌?”早知就不該收留他們,兩個人都有病!一個躺在床上生死未蔔,一個竟然發起癲來!

  “沒人爲我受過,因爲我萬能。她爲什麽這麽毫不遲疑的爲我擋刀?”腦海不停閃著那一幕,想起她的激情狂愛。

  她像飛蛾,不停的撲火。他不是人,也不是飛蛾,他是水,永遠感受不到焚燒的刹那,飛蛾與火的心境。可是爲什麽他溫和的水流裏開始起了波動?

  “我願渡化天下所有不識之人,却渡不了愛我之人……”他閉上眼睛。

  短短幾句話,已將天下人與挽淚有所區分。

  何謂神?何謂天人?

  心中無遠近親疏,皆以大愛奉世。在他眼裏,衆人皆是一貌,姓名皆是無用,他的心大到可以容納天下人,而無分輕重,但如今,他的話出口了,上天在聽,諸神在看──

  看他陷進萬劫不復的天劫裏。

  ≡ ≡ ≡ ≡ ≡

  七日後他推開房門,見她已醒,半是坐臥在床上。

  “還會疼痛嗎?”他問道,將洗臉盆擱下,走近床沿,瞧見她正費力梳理她的長髮,他伸出手,笑道:“我來幫你吧。”

  她微愕,抬起目光盯著他。“你要幫我梳頭?”

  他的視□落在她略嫌淺色的眼瞳,仍然面不改色的拿過她手裏的木梳,說道:“轉過身子吧,我這輩子還沒爲人梳過頭,你不嫌弃就好。”

  木梳極舊,舊到不能想像究竟是多久以前留下的,梳齒斷了幾根……

  “改日,我幫你作個木梳。”他平靜的說道,撩起她的長髮專心梳理。

  她發黑而細柔,如絲綢,教人捨不得放手。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我捨不得丟,就留下了。”她□聲說道。

  “遺物?”

  “她不是妖怪,是曾收養我的老婦人……”挽淚閉上眼,喃道:“她待我很好很好,一點也不嫌弃我。”

  他注視著她的黑髮,明白她在說假話,却不戳破,若真不嫌弃她,又怎麽會造就今天的挽淚?

  “你的娘真好。”他隨口應道。

  “是啊,我的娘是天下間最好的娘。”她的唇畔是酸澀的笑,隨即注意到他停下手。“梳好了嗎?等我洗個臉,便能上路了。”她轉身欲接木梳,見到他奇异的神態,忍不住擔心,脫口道:“你是不舒服嗎?”話說出了,來不及咬住唇,明明要自己不再表露關切之情的,偏偏人孬,愛他的心意從來沒有稍减過啊。他回過神,微微一笑的搖頭,“我身强體壯,不曾有過病痛,哪里會不舒服。”

  她暗鬆口氣,垂眼小心翼翼地用布包住木梳。他目不轉睛的望著,神色難讀:“你該再留幾天的。”

  “我好多了。你不是說那借壽之人不能等嗎?”她站起來,有點頭昏眼花的。

  直覺地,他伸手欲扶住她,在見她抬起臉來,雙瞳的顔色更淡時,他猛然縮回手。

  她沒吭聲,咬住下唇,搖搖晃晃的走去沖水洗臉。

  水中的倒影好憔悴。他是被他的臉色嚇到了嗎?明知不該著求,但心裏總是渴望他不會怕她。

  不會才怪!七天之前,她活生生被人剖心,如今已然痊愈,他沒有逃之夭夭,她就該偷笑。

  這幾日,見到他時,他像心事重重,也心不在焉。她不敢多問,怕他流露驚駭的神情。

  “你剛好,路途顛簸,我雇了輛馬車在外頭等著。”

  “馬車?”她吃了一驚。“咱們不是用走的嗎?”他過得像苦行僧,一切皆采最原始的方法──路是用走的,睡是夜宿山間,要不就是民宿,極少住在客棧裏,吃更隨意,全然是修道中人的作法;會雇馬車著實讓她驚訝,但驚訝過後,迅速理解了。

  那借壽之人必定命在旦夕,所以才要雇車兼程趕路。她心裏莫名的起了妒意。不管是男是女,能引起他的關心,必定在他心裏占有一席之地。

  馬車在客棧後門,車夫一見他們走來,連忙將布幔撩開,不由自主的看著她的雙眸。

  “瞧什麽瞧,要我將你的眼珠子挖下來嗎?”挽淚氣虛道,想要狠狠的瞪他一眼,却喘得要死。

  冷豫天搖頭嘆息,將她扶進車內。“若天下人都看著你,你不是得要挖盡天下人的眼珠嗎?”

  “挖就挖,我怕什麽!誰教他要用奇怪的眼神瞧我!”挽淚惱道。

  馬車輕輕搖晃,窗幔後的景物在動,她有些頭昏,却咬著牙關撑著。

  “也許,他是瞧你漂亮。”

  她一怔,望著他平靜無波的臉龐,“在你心中會有美醜之分嗎?”

  他的黑瞳裏映著她清艶的嬌容,嬌容上是愛恨分明的神態。良久,他才答道:“你很有生氣。”

  她略嫌失望的撇開臉,不再看他。有生氣有什麽用?別說是動心,連一刹那的閃神都沒有過。如果有足以吸引他的容貌,她也就不必愛得這麽苦了。她閉上眸子,心頭的一時激動讓她頭暈,不由得倒下去,隨即又搖了搖頭,振作的坐起來。

  “你休息吧。”冷豫天從車上拿出薄毯。

  “不,我不需要。我可不想連休息也聽你說著佛家道理。”

  “我不說,你睡吧。”他微笑的將薄毯鋪在車板上。

  挽淚懷疑的盯著他。他何時變得這麽好心了?夜宿荒山野嶺,他從不曾主動詢問她是否冷了、是否怕山間野獸,自顧自的閉目養神,即使她賴著他睡,他也無動于衷。

  雖然懷疑,但身子還是撑不住的倒向薄毯上。她低吐了口氣,神智昏沉沉的,眼睛不肯閉,就這樣望著他。

  “睡不著?”他問。

  “睡不著也不要你說佛家道理。”

  “我說過我不說了。你想聽什麽?”他的語氣溫和親切,却多了什麽。她真恨自己的愚昧,只能聽出有异,却不知异在哪里。

  她想睡,但不願回到沒有他的夢裏,隨口問道:“那借壽之人到底是誰?竟然能讓無情的你有心救他?”

  冷豫天靠著布幔之處擋風。他淡笑道:“我跟她,沒有多大關係。若真要論,她與我,來自同一個地方。”

  “是同鄉?”她不信,僅僅同鄉就能引起他關注,那他還算無情人嗎?

  “我原是黑龍寨二當家。”見她吃驚的模樣,微笑。“我不像嗎?”

  “是不像,我以爲你是修道中人。”否則怎會三不五時把佛理琅琅上口?

  見她專注聆聽,雙頰略有紅潤,他不由露出淺笑,繼續說道:“我也算修道中人,幾年前上山當上二寨主是在等。”

  “等什麽?”

  “等斷指無赦的下場。”他解釋道:“你少涉世,自然不知京城近年有强盜擾民,官府却又無可奈何,因爲黑龍山上的大當家斷指無赦作惡多端,殺人無數,官府圍剿數次皆無功而返。”

  “你在等他的下場?等他死嗎?”

  他微笑點頭。

  “他什麽時候死?”

  “他雖然作惡多端,但脫軌的罪孽之身跳脫因果,他會壽終正寢而死。”

  他連人的壽命都能算出來,幾乎跟神仙沒有兩樣,這樣的想法不經意地在她心裏滑過,但更深的疑惑讓她問出口:“他既然罪孽難恕,爲什麽你只看著他,却不殺了他?”

  他含蓄道:“我幷非普通人,不該插手人間事。”

  挽淚注視著他淡然的神情,他似乎不覺得他有何錯誤。

  “你究竟是殘忍還是無情?”她緩緩搖頭。“你守著他有什麽用?看著他壽終正寢又有什麽用?他照樣屠殺生靈,照樣死了許多人。你以爲你洞悉天機,掌握一切天命,那又如何?你連條命都不願意去救,算什麽修道中人?”

  “天命難改。”

  “嗤。”她冷笑。“好個天命難改。我瞧不是天命難改,是根本沒有神佛之說,若有神佛,怎會容許你說的殺人魔現世造孽?”

  “人靠己身,神只能看,不能插手,插了手,擾亂人間因果,人人靠佛而不自救,這樣天下將大亂。”

  “好個藉口,還好你不是神。你看似溫和善良,但壓根兒沒有慈悲心。”不是存心想要對他冷言冷語的,只是一想及有多少人挫敗在他的無情下,心裏就好苦。

  她也是其中一個啊。

  不求他有多愛她,只求她愛他的萬分之一,就算讓她再經歷一次穿心之痛,她也二話不說,咬牙忍了!

  見她一臉悲苦,他不再言語,怕她動氣傷身……這個念頭微微晃過心頭,他倏然一驚,連忙閉上眼不再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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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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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跑了幾天,每過一個城鎮重新雇車。冷豫天多半是不說話,連佛理也不再說了。有時候跟著車夫坐在前頭,留她一人在車內。

  她少下車,不是不願下車走走,而是他說她病體剛愈,不該出來吹風,于是連夜晚時她也睡在馬車裏。

  她的性子本就不是恭順有禮,她的身子也早好了,會聽他的話,是因爲他的話讓她窩心。

  他關心她的身子呢。

  真希望這趟旅程永遠不會結束。

  只是這是她在奢想。他爲了趕路,有時過鎮不停;話少,目光却落在她的身上。

  “挽淚……”冷豫天回過身,瞧見她疑迷的看著迎親隊伍,他嘆息,同車夫說道:“咱們也在這裏休息一晚吧。”

  “挽淚,下來走動一下吧。”冷豫天躍下馬車,走到車後,同她伸出手。

  她遲疑了下,握住他溫暖的大手,跳下馬車。

  “咱們能過去瞧瞧新娘子嗎?”他要抽手,她不肯放,死緊握住他的手。

  “挽淚,你先放手。”

  “放了手,你就不見了,我明明可以感覺你好像有點喜歡我了,爲什麽轉眼間又對我無情?”

  冷豫天張口欲言,在瞧見她的眼眸之後,冷靜說道:“我對衆生一向喜歡,自然也喜歡你。”

  挽淚盯著他。“你騙我,你若像以前一樣對我無情,我……我會像當初所說的,不再糾纏你,可是……可是你變了,對不對?你雖然口頭不變,但……但你會開始注意我了……”會注意她是否吃飯、是否受寒了。他的言行完全不一致,讓她又迷惑又渴望。

  “挽淚,你在自作多情了。”他面無表情的,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往迎親隊伍而去,“神、人、畜牲,爲何衆生願修道成仙,正因人的七情六□枷鎖在身,是一切痛苦的淵源。沒了它,世間只有大愛,沒有戰亂。挽淚,你該好自爲之。”他說的話仿佛只是在說服自己。

  “我就不當神,當神有什麽好?我寧願……”挽淚停下追逐他的脚步,一時疑楞的望著紅頂花轎裏走出來的新娘子。“如果我是神,我寧願廢去千百道行,只求一夜夫妻。”

  冷豫天震動了下,緊抿著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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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喜歡的人了,無須你多心。”挽淚避開她,靠近了些冷豫天。

  王媒婆見狀,笑起來。“我說哪兒來的金童玉女,要是兄妹就太可怕了,原來也是一對小佳偶。”忽然拉住挽淚的手,說道:“來來,你們既然還沒成親,也不好黏這麽緊,姑娘跟我去瞧瞧新娘子,沾點喜氣,保證你也早日與意中人共偕白首。”拉著挽淚往轎子走去。

  王媒婆的力道大得出奇,一時掙不開,挽淚頻頻回首,瞧見他微笑以對,而後他被迎親隊伍裏的漢子圍上聊天。

  他真好,隨時打進人群,她却尷尬的盯著新娘子,不知該如何說話。

  “我……”挽淚支支吾吾的,不由自主的臉紅一大片。難得有人對她這麽親切,她反而不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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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啦,公子,您的新娘子來啦!”

  冷豫天怔了怔,隨即便瞭解他們在說什麽、想做什麽。

  “公子姓什麽,叫什麽?”新娘子笑嘻嘻的問道。

  “在下姓冷。”

  “姑娘呢?”

  “挽淚,我叫挽淚……”她聲小如蚊。

  “好啊,沒有高堂在上,就以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吧,今天你們私自成親固然不對,但有個名份在,回家後父母也不會再說什麽。”

  冷豫天看著蓋著紅頭巾的挽淚。頭巾蓋住她的面貌,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她的衣裙也是紅的,乍看之下確有幾分喜氣。她的雙手緊張的交握在一塊,一撮長髮滑落胸前。

  夜晚是魔,削减人的克制能力,他不是人,所以日與夜交迭,對他幷無影響,但在方才那一刹那間,他暫時失了神。

  看不見她的容貌,但能想像她的嬌羞,還有她的……眼眸,他嘆了口氣,搖頭說道:“這裏有皇天后土,却沒有成親的人。”他的語調是溫和的,溫和到感覺不到一絲的波動。“你只求一夜夫妻,有沒有想過爲何世間毫無相關的二人會有姻緣綫?”

  挽淚緩緩拉下頭巾,心寒的望著他。

  “是相欠、是因果、是償債。”

  “胡扯。你要拒絕我,我早就預料,不必找藉口。”挽淚咬牙道。

  冷豫天不理她的抗議,繼續說道:“三生石上訂鴛鴦,莫說你我無情無分,石上鴛鴦只不過是轉世間的償債,到頭來一切虛空,你該是最明白人世間沒有一樣情分可以永留,何苦執著!”

  冷風吹來,吹麻她的臉頰,最好連她的心也吹麻了,就不必大感心痛。真恨當時那山賊沒有將她的心挖出來;挖出來了,雖然從此無心,但總比現在心痛如絞要好許多。

  “我偏要執著,偏要看不開!”挽淚氣惱極了,狠聲一字一語的說道:“我偏不修行!我偏要七情六欲纏身!我偏要愛你一輩子!愛到你白頭,愛到你入土!等你轉世了,我會繼續愛,生生世世的,我要讓你看,什麽叫人世間沒有一樣情分可以永留!我可以愛你,愛到就算魂飛魄散,我也心甘情願,這不叫償債,這叫作我愛你!”

  他凝目注視她,她也不示弱的盯著他。無法用言語讓他瞭解她的真心真意,就用眼神赤裸裸的表達吧。

  不管她再怎麽說,他總是堅待人世間的愛不會長久,她也確實經歷過像娘親那樣轉眼烟消雲散的母愛,但那又如何?她不是天下人,她叫挽淚,擁有自己的個性,也許在他眼裏是頑劣不受教,但至少她能確知她付出的感情永遠不會改變!

  良久,他先撇開視綫,微微眯起眼。

  “莫要迷惑,人心最迷人之處,在于激烈的情感光采引人奪目,不由得讓人陷進其中。但等日子久了,激烈的情感降溫,進而捨弃,那也是人心最殘酷之處,你待在世間豈止百年,怎會看不破這一點?”親切的聲音響起,酷似他。

  他閉上眼睛,是“他”吧?世上除了“他”之外,還會有誰能瞭解他心思的轉折?

  差點,他就陷進自己的心魔裏,幸而有神點醒。是萬幸,絕對是萬幸。

  他張開眼睛,清朗之聲響遍樹林,“我對你,沒有任何感情;即使有……”眼裏不是無情,而是絕情。“也只是同情。”

  “同情?”挽淚沙啞重複。

  “我同情你,同情你的遭遇,同情你孤身一人在世間,同情你的所有,所以才會讓你跟著我修行,盼望有一天你脫離情之枷鎖。”

  他的話一如以往的殘忍,她已聽慣,但心裏仍被刺痛了下。

  “你現在同情……也許將來由同情生愛……”她拉下臉皮,厚顔喃道。

  “愛?”他耻笑,搖頭。“我就算要愛,又怎麽會愛你?你有什麽好?你有什麽值得我來愛?你的貌美?你的年輕?你的才學?還是你的才德?你忘了你自身的身分嗎?蛤蟆怎與天鵝配?你是自抬身慣、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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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她放聲尖叫,燈籠落地,冷風猛力吹來,雷電打在近處。“……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挽淚。”冷豫天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回馬車上。”

  “我的眼睛怎麽啦?”
 
  挽淚迷惑。她的長生不死怎會從外貌看出來!

  “我……我的眼睛是怎麽了!”她立刻轉向冷豫天,奇怪問道。

  “沒什麽,趕路要緊,咱們不留作休息了。”

  “你騙我!我的眼睛若沒有什麽,爲何他們前一刻視我爲人,待我極好,下一刻又嚇得鳥走獸散?”

  忽然想起自從她受傷之後,他未曾讓她見過其他人,通常都是留她在馬車上,即使是夜宿荒野時,他也是先讓車夫到別處去睡她快步奔向遠處等候的車夫。

  “挽淚!”冷豫天大驚叫道,溫和的面具破裂,流露在臉上的是擔心、是不忍,遠方傳來低低的嘆息聲,他的耳朵再也聽不見,跟著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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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白光一閃的刹那,車夫對上她的雙眸,猛然倒抽口氣,要往後退,挽淚緊緊抓住他。“你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麽?”

  “我哪兒像妖了?我有手有脚,難道我容貌被毀?”

  車夫顫抖的指著她的眼睛。“你……你的眼色是銀白的,好像……好像是狐眼……放了我吧,我家裏還有老小……”

  狐眼?她曾照過銅鏡,她的眼睛細長而具有野性,但……怎會是銀色的?

  “挽淚,你嚇到他了。”

  她立刻轉向冷豫天。“爲什麽?爲什麽你不告訴我?”第一滴雨打在她的眼皮上,刺痛她的眼,隨即大雨傾盆而下。

  “這不是你的錯。”

  挽淚等了一會兒,只等到他這句話,她難以置信地說:“就這樣?不是我的錯?這算什麽?這究竟算什麽?你說天上有神,那我要問,到底我是做錯了什麽,要他這樣來懲罰我?我已經是不人不妖了,他還來玩我?是存心要我遠避世間百姓嗎?我不害他們,爲什麽還要讓我變成這樣?”她怒叫道,白光打在她身後,遠處山林道電擊,冒出濃烟來。

  爲什麽不乾脆打在她身上,從此一了百了?

  “挽淚,世間有種種苦,你受的只是千萬種中的幾種而已。你跟著我修行,遲早會脫離這些苦難。”他不忍見到她受折磨。

  “我不要!”她揮開他的手,退後幾步,盯著他的銀眸幾乎要凸出來了。“我受够了!這世間要真有神,就直接將我劈死吧!留下這種眼睛……這種眼睛……不如不要!”她尖銳叫道,抽出懷裏生綉的匕首,往雙目刺去。

  “挽淚!”冷豫天大驚,疾步上前扒住她的雙手。“你這是幹什麽?”

  大雨打在她的眼上,讓她張不開來,身子好冷,心頭更冷。每一個待她親切的人總是轉眼就走,讓她懷著希望,却又絕望。

  “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這樣了!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多寂寞!我長生不老,我總不敢在一個地方久居,現在我有了妖怪的眼睛,不要說我去看見他們了,他們見了我就跑!你要我怎麽活下去!你放手,放手!”她死命掙扎,又踢又咬的。

  “挽淚,你還有我!”

  “有你?你是誰?你不過同情我、要我跟著你修行而已!我不要,我就是不要!在這世間,我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同情?是同情嗎?若是同情,那表示他還有一絲的慈悲心。偏偏什麽叫同情,他早遺忘了。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看多了人的生死,他變得無情了?

  她說的沒錯,他壓根兒一點慈悲心也沒有。爲何會對她動情?那一刀活生生的插進她的心,也穿透他那顆無情的心。

  世間男女能無怨無悔,在于他們的緣分,是累世因果訂下今生的作爲;但他是天上的神,身心皆是;不似天女孫衆醒,有神心却有人的身體。一個普通的人或妖怪怎會與一個神有緣分?沒有緣分、沒有因果,她怎會義無反顧的爲他挨刀?

  就算當年他給她永生的性命,也勉强算是惡作劇下的緣分,她也該是跟著他修行的緣而已。

  怎會有愛?怎會有生死相許之情?

  他一時松心,讓她趁了空,奪回匕首。“挽淚!”

  她舉刀刺向雙目,他不再搶回,反而爲她擋刀。

  她下手極快,原意是要讓他連阻止的機會也沒有,却不料狠狠地戳進他的手骨之中。

  雨水順著他的傷口流下,迅速散漫出血泉來。

  挽淚盯著他的傷,緩緩搖頭,顫抖的說道:“你不愛我……就不要對我好,不要再讓我心生期待,讓我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把匕首給我,挽淚。”

  “不。”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該爲此自殘。”

  “那是誰的錯?是神仙的?還是你的?”她失魂的嗤笑一聲,蹌跌的踩在泥水裏。

  她低頭,疑傻的望著脚下泥水窪,喃喃道:“只有混濁的污水才不會照出我的眼睛,難道我這一生一世就得永遠身處在污水之中,沒有翻身的一日嗎?”

  “是我的錯,挽淚。”

  她猛然抬起臉,“你的錯?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爲什麽?”

  冷豫天靜默不語,雙眸裏是難以掩飾的心痛。他怎能說,她的眸色漸淡,是因爲當年他加諸在她身上的法力漸退?

  法力與施法人本身息息相關,法力漸退表示施法人出了問題。

  他是神,他的法力從未有過錯,而現在她的眸色變淡,是因爲他的神心開始崩潰,五臟六腑也逐漸脫離無我之中。

  他身上傳出七情六欲的味道,他心頭雖然明白,却不願承認。

  他是個神啊,怎會動情?怎能動情?她擋身的那一幕,不停浮現,讓他迷惑。

  世上之事,少有他難解的,偏偏他難解她的情。

  “走吧,走吧,遠離她,時間沉澱之後,便會忘了這一段情劫。”腦海裏再度浮現熟悉的警語。

  他怎能走呢?走了,留她一人,豈不是要她寂寞的死?

  “這是憐惜嗎?什麽時候開始你也有了憐惜之心?你原是無情之神,看盡世間生死喜怒,一個小小妖女也能影響到你的心神?”警告之語是親切的,但帶抹嚴厲。

  冷豫天腦中紛亂無比,手骨的疼痛微微刺激他的神經,他低下視綫,看著血流不止的手背,沉默良久。

  隨著他待在人間的時間愈久,對于人世間的情感愈來愈麻木,他顯得無情,但偶爾對于脫軌的命運,他會扶上一把,那是對人的普世之愛,沒有待別的情緒;而現在他爲挽淚受了傷,不覺得痛苦,不覺得平常,心裏甚至有一抹奇异的甜蜜。

  這是什麽?

  腦中之聲傳來幽然的嘆息,隨即警語不再出現了。

  冷豫天抬起臉,凝視她的銀眸,那雙銀眸裏燃燒著對他的愛、對世間人的恨,還有深沉的悲哀與寂寞。她美麗的容顔凄楚而憔悴,如果不是他動情,她不會落到這種田地。

  “你不是神,不會讓我變成這樣。”雨中,她疲累的嗤笑。“你不過是個修行道士而已啊。”

  “誰說我是道士?”他的聲音清冷而殘忍,不再遲疑,存心杜絕他與她的毀滅之路。

  “你不是道士?那你怎麽會有法術?”她訝然叫道。

  他嘆了口氣,輕言道:“因爲我就是你嘴裏的神,挽淚。”

  雨一直在下著,像是流盡天下人的淚,訴盡所有人的悲哀。

  那麽她呢?

  她流不出眼淚,誰來爲她而悲呢?

  “神?”匕首落了地,她恍惚地喃喃著:“我沒見過神,世間怎會有神呢?”至少,她沒有見過啊。

  “我就是你所見的神,挽淚。”

  他的黑瞳深不見底,即使下著雨,也能感覺他溫暖的氣流。

  “你騙人!”

  “神不騙人。”他微笑,是溫和的笑,對她却是格外的刺目。

  “世上沒有神!我沒見過!”她的聲音開始拔高。

  “世上何止你沒見過神,有多少百姓轉世上百回,也不曾親眼目睹過神。”

  “不!”挽淚搖搖頭,凉意襲上心頭,一點一滴的結成冰。“你只是人,是個我愛的男人,普普通通,只是信神的念頭比旁人强了些,除此外,你什麽也不是。”

  “我是神,挽淚,所以我永遠也不可能愛上你。”他一字一語,异常清晰的說道。

  “你胡扯!”她尖銳叫道,嘴裏不承認,腦海却一一浮現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句佛理。

  他是天上的神!

  人與妖已經難以相戀了,何况是神與妖?

  她頽然跪倒在地,雙手撑地。

  “挽淚?”他上前,直覺想要扶起她,手臂已舉在半空,却硬生生的停下。

  她的一生,算是他毀的,如果再沉溺在人間情裏,不但他會完,連帶害她于萬劫不復之地。

  “何不讓我發瘋?何不讓我就此失去意識?”濕透的發服貼在頰上,她的雙肩不停的抖動著,她連哭都哭不出來,悲哀能在何處發泄?

  “挽淚,拜我爲師,跟著我修行吧。”他輕柔地說道,眼裏閃過一抹不忍:“將來等你得道成仙,你我師徒之義流傳後世,也算一樁美談。”

  挽淚緩緩抬起臉,空洞的望著他。“我拜你當師父做什麽?我要你當師父做什麽?一個師父會愛我嗎?用男女之愛來愛我嗎?你的地位太崇高,我連親吻你脚趾的資格都沒有!”她發狠的猛捶地,污泥濺上她的臉,冷豫天上前半跪下地拉住她的雙手。

  “挽淚,你可以的,你活了這麽久,看盡人世間的絕情絕義,爲什麽自己還拋不開這種包袱?”

  挽淚叫道:“我不行!我就是愛你!”掙脫他的錮制,傾盡自己的力量抱住他的腰際,臉頰靠上他的胸膛:“你是活生生的人!我聽見你的心跳,我摸到你的體溫!”腦中紛亂,一狠下心,將自己的衣裳撕開,露出雪白的玉體,又靠向他。

  “挽淚!”他要推開她。“你這是什麽舉動!”硬生生將視綫撇向他處。

  “我的舉動是無耻!反正我也不算人了!人有道德、有羞耻,我沒有了,我爲了你甘願什麽都沒有了!”赤裸的身子緊緊附在他身上,隔著他的衣衫,可以感覺到她的曲綫震蕩在他的知覺裏。

  他趕緊閉上眼,五臟六腑在翻攪,全身僵直如尸。

  “你這是犯賤。”他費力的吐出牙縫間的字,他的雙拳緊握在側。“我不要你,你以色誘我,就算有露水姻緣又如何?我還是不愛你。我在你身上沒有心;沒有心的男人,你要嗎?”他的額間在冒冷汗,混著豆大的雨珠。

  他看過多少女體而心如止水,但如今即使强壓下急促的心跳,也難以掩飾內心的震撼。

  什麽叫男女私情?這就算嗎?想要獨占她一人?要得到她?不!他是個神,她是由他創的生命,一旦他毀滅,連帶她也會死,她的銀眸就是最好的證據。爲他的微微動心,害得她的眸色褪回原形之色。

  他雙掌用力,狠狠的推開她,她全身跌在泥地裏,他瞧也下瞧上一眼,走離幾步,與她保待距離。

  “你是神……”她的聲音微弱,不再有先前的激烈。“也不愛我……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殺了吧,我死了,就什麽都解脫了。”

  “我不殺人。”

  “不殺我?因爲怕沾污你的雙手嗎?神不殺人,是因慈悲心,但我活下來不是神的慈悲,而是殘忍;你殺了我,是造福,我會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來世爲你作牛作馬我都甘願。”她的聲音失了生命力。

  “生死簿上沒有你的名字,我怎能罔顧天理動手?”

  “到頭來,你還是只顧你的天理、你的因果……。”

  接下來的話沒了。過了半晌,沒聽見她的聲音,冷豫天轉過身,赫然發現挽淚昏倒在泥地裏。

  “挽淚!”他疾步奔前,抱起她。“挽淚?”想也沒想的,迅速脫下外衣包住她冰冷的身子。

  “不要了……我什麽也不要了……”昏迷裏,她悲苦的夢囈著。

  冷豫天凝視她蒼白痛苦的瞼,突然將她用力擁進懷裏。

  我可以爲你生、爲你死,只要你肯愛我!

  她的誓言不停地在耳際迴響,動搖他的心智,他閉上眼,終于明白他的天劫到了。

  他的天劫共曆三次,每一次他無心無欲無我,所以安然無恙;而如今,天劫是情劫,情關難破,神也墮獄,他怕是離死不遠了。

  人死,不過轉世;神死,魂散。

  他一死,加諸在她身上的法力全部收回,一個沒有修行的妖還能活下來嗎?

  是私心吧,寧願捨弃她的愛,也要她活下來。

  是他數千年來唯一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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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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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我見到你說的斷指無赦,你曾說過他是累世的罪孽,而孫衆醒是天女托世,爲什麽他們能相愛?我們却不能呢?”她喃問。

  冷豫天停下動作,眼底閃過痛苦。“因爲我無心愛你。”他將木梳還給她,這一回她不再小心翼翼的包起來,反而收進懷間。

  “我娘的遺物除了木梳外,還有匕首。”她忽然道,也將匕首緊握在手裏。

  “借壽不需要這些的。”他柔聲說道。

  她像沒聽見,起身面對他,但目光越過他。“其實我是騙人的。我娘疼我,但一發現我是不死身,就親手殺死我。木梳是我五十年後回那棟木屋裏拿的遺物,匕首則是我娘親自刺進我額間的那把。”焦點凝聚了,挽淚正視他,輕聲說道:“你也給我一點東西好嗎?”

  他蹙起眉。自從大雨過後,她仿佛失了瑰,少有激動的時候,讓他既擔心又不能表露他的擔憂之情。

  “你要做什麽?”

  “借壽之後,我就要離開你了,難道不能討一些東西作紀念嗎?”到頭來,她討到的都是不愛她的人身邊的東西。

  “挽淚,你好好想想,孤獨一生不如拜我爲師,我教你修法修心。”

  “我要你的一撮頭髮,好不好?”她將匕首交給他。

  冷豫天凝視著她,低嘆口氣,俐落的割下一撮發放在她的手裏。

  她小心翼翼的用紅綫綁起,也放進懷裏。

  她露出淺笑。“好了,時辰差不多了,若來不及借壽,我可不管。”

  “挽淚,你切記,就站在那裏莫言莫動,不要應聲,若是怕了,就閉上眼睛不要看。”

  “我知道。”她微笑。究竟他是擔心她或者是擔心借壽失敗?

  是後者吧。

  這兩個多月來,說是死了心,不如說當她厚顔無耻的以肉體求他施捨他的愛給她,而他却斷然拒絕時,她的心就凉了、冷了、結凍了。

  他是個神啊,爲什麽神的地位會如此崇高,而她這個小妖却比人類還不如?是世間哪條法則規定的?就因爲神有大愛,她沒有嗎?

  她只是想要愛他,而他却以神的身拒絕她。

  他想引她入門。這兩個月來,他絲毫未理會她的轉變,只是帶著她趕路,只是每天不停的說著佛理,每天忙著與她保待距離,只是以神之身逼她向佛。

  這就是他給她的答案。

  可是結凍的心還是愛他啊,只是明白這份愛不可能得到回報了。

  得不到回報,她還活著幹什麽?這些日子來過鎮不入,怕的是什麽?怕的是她的眼睛嚇到了人。她就算還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冷風陣陣吹來,輕輕掀起符咒,他在作法,她目不轉睛的望著他,留下最後的回憶。

  鐵練聲從遠方傳來,繞著屋子久久不停。她閉上眸子,唇畔浮起奇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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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位鬼差請留步,你們捉錯人了!”

  “捉錯?她是孫衆醒,沒錯啊。”

  “我是孫衆醒,”挽淚微微側頭,凝向他的目光,在笑:“我命該絕,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從此以後不再受苦,真好。”

  冷豫天怒叫:“挽淚!你何苦?你可知你一入地府,要受借壽罪判,爲人無故延壽,違反天理,罪不輕啊!你留下來,有我保你,誰也不能動你!”

  “就算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不怕。”牛頭馬面每走一步,扯動鎖練就震動一次她的魂魄,讓她的魂魄如鐵刺刮身般的痛苦,她咬牙忍受了。忍得了這一時,她就得償所願了。

  重新投胎,不爲人,只作畜性。

  “挽淚!”冷豫天流露怒容,撲上去欲抓她,却抓不住她的魂魄;她破了法,神仙也難救!是存心要他……要他心如刀割嗎?

  他要她修行,是爲保她,如今她死了,他還能保什麽?

  “就因爲我說我不愛你,所以你自願捨弃性命去赴黃泉之都?”

  挽淚被一步一步拖著走,她回頭輕笑搖頭,說道:“我……要證明,證明就算我死了,就算喝了孟婆湯,就算我們無緣無分,就算來世爲畜牲,我也不會忘了你,我要證明人世間的愛絕下像你所言的短薄而自私。”不再眷戀他,她回過身,飄飄幽魂隨著牛頭馬面而走。

  “人世間還有什麽值得我留戀呢?嗤,神無情,人也無情,不如做個畜牲好,吃喝拉撒睡,不會心痛,不會悲哀,不會愛人,畜性好,好過神與人……”聲音愈飄愈遠,終至不見。

  冷豫天一路追上去,喊著她的名字;她不理,讓他又急又慌又害怕,生怕她一進地府,就難再救!

  豈止心如刀割,她的赴死嚇得他心神俱裂!

  她的用情……真有這麽深嗎?腦海淩亂糾結一團,只有一個念頭──要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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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兄!”談笑生吃了一驚,急忙上前欲扶住他,“你有病在身?”天人怎會有病纏身?心頭才覺自己的念頭好笑,就見到冷豫天又嘔了一口血,一口接著一口,仿佛要吐盡全身的鮮血,兩人的衣袍染血飛濺。

  “喂喂!你當血不能賣錢的嗎?”一時撑不住他的重量,一塊被拖倒在地。

  從側面瞧去,只覺他的瞼色極爲蒼白,血絲蜿蜒滑下嘴角,他的雙瞳黯然而痛苦,不再是當日的平靜無波,能讓神動容,怕是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是朝代交替了,還是哪兒民不聊生?

  “是天下間出了什麽大事嗎?”他一路玩來,可沒有聽見什麽足够讓神嚇死的天灾人禍啊!

  “我要去救人,再晚就來不及了……”

  “什麽救人?天下有多少神仙,就算要救人,也不必只靠你啊。你瞧瞧你這副德性,能去救什麽人……”

  冷豫天奮力站起,血流不止,他咬住牙深吸口氣,斷斷續續的虛弱道:“我要去救挽淚,再遲,她就回不了陽間了。”

  ≡ ≡ ≡ ≡ ≡
 
  過了奈河橋,想讓挽淚重回陽間,除非閻王點頭──他勉强凝聚心神,掐指細算挽淚過橋的時辰,算了幾次,算不出所以然來。

  他咬牙,惱怒起來,只得盡全力集中元神,繼續往前奔去。

  天上法術于陰間毫無用處,尤其他的法術漸退,難在地府施展。他的臉色愈來愈白,好幾次視綫模糊了,仍不願停下脚步,只能辨聲追上前去。

  人有劫數,神仙亦然,他的天劫是情劫,是挽淚,即使這兩個半月來,他對挽淚無動于衷,力勸她向佛,但她的眸色始終未變回黑色,日日夜夜對著他,告訴著他,他根本從未稍减過對挽淚的情意。

  神也會騙人。騙了她,也騙了自己。原以爲只要他苦口婆心,她遲早會跟著他修行,怎麽會料到她寧死也不願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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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他微笑:“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來,是爲了請您放人。”“我這裏只有死魂,沒有人。既是死魂,便難回陽間,你要讓我放魂,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她陽壽未終,留她在地府,也只能鎖進枉死城裏。難道你要她永留枉死城內?”

  閻王爺搖搖頭,直接明說了:“她敢借壽給人,就要有膽子承受下場。我已判她罪名,枉死城可不去,一旦等她償清罪孽,由她自選六道,喝下孟婆湯,從此重新開始。”

  冷豫天眯起眼,上前一步:“主張借壽的人是我,她只是聽我行事,若要怪罪,先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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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死期將至了吧?從他下地獄開始,就知道他動私情救挽淚,開始加速了自己的死期。

  但他既來了,就沒有回去的打算。

  “天人說得倒簡單。”閻王爺哼了一聲。“如今孫衆醒的命是保住了,也不能改了,但該罰的要罰……”

  “那就罰我吧。”他溫和說道。

  閻王爺一怔,瞪著他,“她究竟與你有何關係,爲何你處處維護她?”

  “我……”無數的波動閃過眼底,最後冷豫天說道:“我積欠她許多……”

  “積欠?天人行事一向自有道理,否則玉帝也不會放任你在人世間流浪,看盡人間生死。你能舍則舍,從不爲人間俗事所擾,怎麽……”思忖了一會兒,轉向判官說道:“去將那名借壽女子提來,先莫作罪罰。”

  判官領命而去。

  “多謝閻王爺。”

  “謝什麽?我提她來,幷非要你帶走。”頓了頓,閻王爺別具深意的說道:“要能讓你輕易帶走,我這地府森羅殿豈不教衆家小鬼瞧輕?”

  “閻王爺雖主掌死魂去留,但慈悲心可一點也不少天上神仙。”

  “拍馬屁也沒用了。”閻王爺瞪他一眼,搖頭嘆息。

  冷豫天聽而不聞,閉目養神,仿佛下地府已耗盡他所有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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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之間,生死殿裏一片靜默,陰風陣陣襲來,燈火滅了幾盞,閻羅王還不及叫小鬼點燈,就見判官領來一名黃衣女子,正是他之前極怒之時審過的少女挽淚。

  她的臉色是白的,額間向來以瀏海掩住的疤痕如今顯露出來,艶紅的唇也泛著白色,她半垂著視綫,神色死寂一片,如方才在奈河橋前見到的死魂一般,沒有生氣,沒有生前的倔强與硬性子。

  乍見之餘,他的心口猛然震撞,甜味再度滑過喉間,直沖嘴裏,費盡力氣才勉强咽下,凝聚眼前的視綫。

  “罪女挽淚,你陽間朋友前來探你,本王也算好心,讓你們在此道別。”閻羅王補述:“可別以爲這是目蓮救母,可以代人受過的。”

  朋友?她哪里還會有朋友?挽淚遲緩的抬起臉。

  “你……你在這裏做什麽?”她的聲音嘶啞,眸色黯淡。

  “我來帶你走。”他微笑。

  “帶她走?我可還沒允呢。”

  “上蒼有好生之德,挽淚一生雖無功無德,但也沒有罪過,何妨放過她一次?”

  挽淚空洞的望著他,又垂下視綫。“我不走,要留下,你走吧。”她緩慢的喃道。

  “挽淚……你知道我是誰嗎?”她的模樣十分奇异,像對他的滿腔熱愛已沉澱。

  “她尚未喝孟婆湯,當然知道天人是誰,只是……”閻羅王詭异的笑了笑。

  “奈河橋上斷緣處,除非對陽世間眷戀極深或有强烈自我者,否則每走奈河橋一步,便忘却陽間一分情;當她走完時,只記得生前種種人事物,但情已淡,這是地府對死魂的作法,如今她也已是我管轄下的死魂,不再是陽間人,天人……您還是請回吧。”

  情已淡?她對他那麽激烈的愛就這樣烟消雲散了?這也許對她最好,不必同歸于盡——

  他猛然捉住她的手臂,厲聲說道:“跟我回去!挽淚!”

  她又緩緩抬起臉,“我不走,要留下,等投胎。”

  “你何苦?”

  “我甘願。”望著他一雙深邃的黑眼,不再是深不見底、不再是無情無義,而是一片焦灼,他也懂得什麽叫擔心受怕了嗎?

  她細緻的眉微微蹙起來,緩緩垂下目光之後,又不由自主的被他的眼睛吸引。她疑疑看著他,雙手極慢的摸索腰間,喃喃重複道:“木梳、匕首,你的斷發,我不忘你,永遠不忘。苦,我也甘願,生生世世,不忘。”這樣的意念不停盤旋在心裏,爲什麽呢?她只知道自己允諾絕對不忘他,忘了,她會發狂。

  發狂的滋味又是什麽?總覺得自己好像霧裏看花,無法深切感受。

  冷豫天閉上眼,將她擁進懷裏。“跟我回去,挽淚。”她愛他,他苦惱;她情淡,他悵然若失。也許讓她轉世才是對她最好的作法,但無法狠下心讓她含恨而去。

  難道她還不明白他用心良苦嗎?

  在下地府之前,他雖嘔血難忍,但思緒却异常清晰,清晰到以爲天地之間只有他自己,那時他就知道自己的時限將至。

  不用卜卦,不用神算,那是自我的一種警覺,就算他要死,也得忍下最後一口氣將她救回陽間。

  她留下來隻會掉進無盡苦楚的輪回裏。

  “不要。”她推開他,原本空洞的眼神一點一滴的凝聚激動:“我不回去……好不容易我才等到有機會轉世,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我不回去,回去之後,又能如何?我還是孤獨一人度此生,沒有死期的一生,那樣的苦我受够了,現在有死得解脫,我感激,不走。”她一字一語從麻木冰冷的朱唇硬生生的吐出來。她環抱住自己,開始顫抖,仿佛受到極大的衝擊。

  “你在讓她死不甘願了,天人。”閻羅王不悅地插嘴。“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在嘗試做什麽,你想要讓她憶起她對你的情深?你真是想讓她死不瞑目嗎?帶著對你的深情喝孟婆湯,要她生生世世心裏總有莫名的遺憾?”

  冷豫天壓根兒沒有聽見閻羅王在說些什麽。他走近她,她又退,嘴裏不停的喃著:“木梳、匕首,斷發。”重複一次又一次,全身晃動更大。

  “挽淚。”

  “我不會忘,不會忘,我說過不會忘。”挽淚喃道:“我不忘,不忘不忘──”

  “她選擇六道輪回的畜牲道。”閻羅王又補充。

  “畜牲道?!”冷豫天大驚。

  “對!”她忽然大叫,憶起她的深情被拒。“我寧作畜牲,不作人!”無神的眸子化爲憤恨,“狐類、鳥類、白兔,哪怕是水中魚也好,沒有人的七情六欲,我不必傷心欲絕,不必再被人拒絕。當人有什麽好?我生生世世寧當畜性!”

  “我傷你極重,這是我的錯,跟我回去吧,回到人世間,再談以後。”時辰愈久,怕笑生保不住挽淚的身軀。

  “我不要!”

  “容不得你說不!”他動怒了。

  森羅殿上陰風陣陣,他的容貌在燭火之下搖曳未定,不清不楚的,但聽他聲音似乎在狂怒,神仙也會發怒嗎?挽淚失神的怔忡了下,眷戀的望著他模糊的身影。

  他的身影似乎有些不對勁,是在地府之中的關係?一股香氣襲來,來自他的方向。

  “要從我這裏帶人走,談何容易。”閻羅王嗤道,擺手走回案台之前。“若是天人前來叙舊,本王歡迎,但我瞧你執意要帶她走,分明是來擾我地府罪法,那就恕不相留了。請吧,衆家小鬼,還不將她押下領罰!”

  衆家小鬼正要押下她,忽地,冷豫天身手極快,將她一把拉至身後。

  挽淚欲掙扎,却忽然發現被他抓住之處一片濕冷,讓人一陣打顫。

  “冒犯了,閻王,在下非帶她離開地府不可。”他的聲音氣虛難穩,護著挽淚迅速退到門口。

  閻王爺眯起眼,怒斥:“天人是想要在地府中鬧事?好!你想救她,行,俗話說:‘閻王好說小鬼難纏’,你要能帶著她全身而退,本王對你鬧事之舉絕不上報!”

  冷豫天看了閻王一眼,拉著挽淚快步跑離森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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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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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逃逃──能逃到哪去呢?

  “放開我,你放開我啊!”挽淚被他拖著跑,她叫道:“我不走!我不走!我回陽間有什麽用?!不過徒增苦頭,何不讓我投胎轉世,從此跟他人無兩樣!”

  冷豫天仿佛沒聽見她的叫聲,仍然拉著她往前跑。方才判官領路,他記得一清二楚,若是在平日,何需如此費時費力,如今他怕撑不住了!

  一陣暈眩,讓他蹌跌了下。

  “你……你怎麽啦!”

  “快走,若是遲了,鬼門一關,就再也回不到你的軀體之中。”他振作精神。

  拉著她跑,衆鬼在身後追逐。

  地府終年猶如黑夜,伸手不見五指,水聲由遠方飄來,伴隨著奇异的香味。

  她叫道:“我說了我不回去!回去有什麽好?!”

  接近岸邊,他猛然停下,薄怒道:“難道你要我說我愛你,才肯心甘情願的走?”死魂在奈河橋上只有來,沒有回,挽淚是死魂,無法在奈河橋上走,就只能坐船過河,但若沒有擺渡人,船無法動。

  要如何才能逃離鬼門?

  挽淚眯起眼眸,冷笑。“你不必說,我也知道一個神仙怎會有男女之愛,就算你說了,我也不信。”

  “是啊,神仙怎會有男女之愛。”他失笑兼之苦笑。“神仙怎會有七情六欲?我也不信。”

  他略帶譏諷的話,讓她又怔忡一會兒,他一向親切溫和,難有大聲大氣之時,雖然略慊無情,却從未有過情緒的反應啊。

  “走吧,你要恨我怨我駡我,上了陽間都由得你。我讓笑生保你身軀,你身軀雖不壞,但死魂留在地府中過久,對你不好。”

  “我回了去,還是得要過苦日子,何必自找罪受?你是神,自然不願見我死去,你費盡千辛萬苦帶我離去,但你可知,死亡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你曾說過,死亡不是最終之處,我現在懂了,那是新生的開始,過往種種烟消雲散,從此不復記憶。”

  “無論如何,我真過不了天劫,留你一人在世間修行,好過投進畜牲道。”他仿佛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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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掌真是濕得可以,挽淚的心猛然一跳,不由自主近身在他的側面看去。另一邊的岸上已聚集無數小鬼等候,藉著小鬼手裏微堝火光瞧見他的臉……淨在冒汗,而且多得可怕。

  “你……你究竟怎麽啦?”她忍不住問道。她是孬,明明打定主意不再眷戀他,偏偏一見他出了問題,心焦得難受。

  他閉了閉眼。本是抓著挽淚的,到頭來却被她緊緊扶住,遠處忽然響起巨大的鑼聲,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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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門一關,挽淚豈不死定了。”恁地冷豫天身爲天人,歷經人世無數大小事情,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辦法來。

  能過船已是奇迹,他的身體到了極限,要帶著挽淚離開陰間,除非──

  除非,舍己保她!

  這個念頭閃過心裏,連思考也沒有。保她舍己不是大愛,而是私情,但却沒有後悔的想法,真是可笑,在世數千年,終究爲情愛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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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淚。”他低叫,挽淚直覺抬起臉來,他迅速俯下頭封住她的唇。

  她錯愕萬分,這是他首次主動親吻她,爲什麽!他……他不是不愛她嗎!爲何要吻她!

  他可知道她想了多少次,就希望他能親近她啊,哪怕只是摸摸她、碰碰她,給她一句溫暖的話,她真的可以爲他而死啊!爲什麽偏偏在這一刻?

  他的唇極冷,像凍成霜一般。她閉上眼,眼眶極熱。忽地,唇齒之間似乎被灌進了什麽,還來不及察覺,他就依依不捨的抱了她一下,隨即退開,以手捂住她的唇。

  “別開口說話,回到你的軀體之前,千萬不要開口,我將我所有剩餘的真氣全給了你,一開口,真氣盡泄,你就再也無法回去了。”他注視她的目光像要將她烙印在心底。

  挽淚張大驚恐的眼眸,不明白他的舉動。

  “天人,響二聲了啦!”老嫗急叫,拚了命的往岸邊劃去。

  冷豫天望著她,露出微笑。笑意盎然,完全不同于過去溫吞的笑,他向她說道:“人有劫數,神仙亦然。我共經歷三次天劫,每次都讓我無欲無求的心給渡過,唯獨此次,我是失算了。長久以來,我雖守著人世間,却因看盡生老病死而逐漸失了慈悲心,是你讓我想起什麽是慈悲。挽淚,別教我失望。我死後,你上泰山之巔,那裏有神仙出沒,若能跟著他們潜心修行,你能修成正果的。”

  他在說什麽啊?他是神,怎會死?挽淚要拉下他的手臂,發現連他的衣袍也濕了大半,濃郁的香味……是從他身上傳來!

  她的心一沉,使勁想要推開他。他抓住她的雙手,她用脚拚命踢他,他却文風不動。可惡!

  鑼響第三聲,餘音完全隱去之際,正是鬼門大關的時候。

  他仍然在微笑。“保重了,挽淚。”

  不,她不要走啊!挽淚想叫,却緊緊被他捂住嘴,這個渾帳!她心甘情願的死,正是因爲他不愛她。留在一個沒人愛她的世間有何意義?如今他逼她回去,他却遭了天劫,那麽她回去又有何用!

  她不走!她不走!

  目光盯著他,再死一次也不肯走。

  “天人!”老嫗叫道,餘音繚繞,已逐漸散去。

  冷豫天勾起真心的笑意,取笑似的說道:“也許,我不該說,但現在不說,以後怕再也沒有機會,連我自己也料想不到千百年的道行會栽在你身上。你的動情打動了我,從那把刀穿過你的心,沾著你的血刺透我的心時我……很吃驚,究竟多深的愛才會讓你毫不猶豫的爲我挨那刀。挽淚,我雖無情,但我還有心,不會不動容于你的一切。”他輕吐口氣,柔聲說道:“我愛上你了,挽淚。”不等她露出驚駭的神情,一掌將她的死魂拍飛到空中。

  地府天色黑暗,她的魂魄愈飄愈遠,鬼門在即,她看著他微笑目送,仿佛轉眼間便能再見。他這算什麽?他想要自己死嗎?就在他告訴她──他愛她之後?她不甘心啊,要死寧願一起死,也不要獨活。正要張口泄真氣,却見他身後的老嫗跑到船首,對著天空哭喊道:“挽淚,你自己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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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淚掀開眼皮,眼前一片迷蒙,她眨了數次,凝聚焦點。

  天是藍的,暖風在吹,所有的景色都是明亮的,還有正盯著她的談笑生。

  “我……”她一張嘴,就覺無限生氣散去,她一驚,急忙爬起來,頓時感到手脚發軟,跌坐在地。

  “他呢?”她叫道:“這是夢吧?他沒去救我,是不是?他呢?在哪兒?”

  談笑生不明所以,仍照實答道:“冷豫天下地府前要我看住你的身體,不受破壞。你……遇見他了嗎?”

  她聞言,閃神了,茫茫然的瞪著地上,胸口在喘,是靈體剛回身子難以承受的束縛所致。

  “你騙我……”她喃喃道,腦中不停的閃過地府一切。“那一定是夢……他是這麽的無情……就算我求他,他也不願插手管人間事,爲什麽……爲什麽?該死的你!”她忽然怒叫:“這算什麽?算什麽啊!你這叫愛我?真的是愛嗎?若是男女之愛,你怎會拋下我?混帳、混帳!”她用力捶地,粗礫的石子磨割她的手,她恍若未覺,又怒又恨的捶打地上。“到頭來,我還是一個人!你呢?你在哪里?這叫爲我好!不如一塊死!難道你還會不知道活下來的那個才是最痛苦的……”氣在喘,腦中紛亂,始終烙印著他微笑的愛語。

  他愛她?是騙人的呢?真愛她,不會這樣待她的,她寧求同年同日同日死,寧受千刀萬剮,寧願度過漫漫歲月以遇見他,她要獨活幹什麽啊?

  懷裏忽然摸到匕首,她立刻掏出來,談笑生大驚,也顧不得她是不是僵尸,急忙沖出矮叢,欲奪匕首。

  “你這是幹什麽?”

  “我要回地府找他!”

  “怎麽回?是想要自盡?”談笑生緊抓匕首不放:“挽淚,你忘了你是不死之身嗎?如今你就算千刀萬剮,也死不掉、下不了地府了!”

  “不下地府,我不甘心!”

  “冷兄救你,不是要你再墮死界!你不知你被牛頭馬面帶走時,冷兄的臉色有多可怕!他不顧吐血身傷,執意下黃泉救你,你若不領這分情,豈不讓他白救了?”

  “吐血?”他是神,無病無痛,怎會吐血?

  “這是他的天劫!臨走前,他是這麽說的,他還說,若不幸只有一人回來,要我多加照顧,我覺得奇怪,就算一人回來也該是他,何必還說一些教人聽不懂的話,如今才知道這一人只有你。”談笑生遲疑了下,問道:“冷兄……還活著嗎?”他是凡人,所幻想的空間有限,無法想像地獄之貌,也無法理解爲何一個神會困在地府之中。

  挽淚痛苦的彎下身,咬住鮮血直流的唇,憤恨的說:“我要他救我做什麽?叫我要他救我做什麽?要我一生一世想著他、念著他,這是他給我的苦啊──”眼發熱發澀,却難以流淚。

  要她抱著對他的回憶過活,不如讓她受盡十八層地獄的苦楚。她已經活得够久,未來更久的歲月裏沒有他,只有回憶,她會發瘋發狂。

  “你狠,你够狠……”她近乎瘋狂的喃喃道,銀眸無焦距的盯著前方,瞳上映著的是他微笑的目送。

  我愛上了你。

  什麽愛啊?是男女之愛或是神佛大愛?以爲他作了犧牲,就不必再受她糾纏了嗎?要她不再糾纏,儘管明說就是,何必以命抵命!

  她愛他,不是要他死,不是要他捨命相救!

  我死後,你就上泰山之巔,那裏有神仙……

  神仙!神仙!她要個神仙做什麽?!她以爲她看見神都會愛嗎……神仙?泰山?那裏有神仙!

  “挽淚?”

  “有神仙!”她脫口叫道,一綫曙光閃過眼前,激恨難消的情化爲無數希望,窮盡自己之能,她也沒辦法再死一次、沒辦法下地府,可是那些神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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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當頭,暖風吹來,却帶股寒意,讓人忍不住打起哆嗦;濛濛白稀的雲霧繚繞,仿佛觸手可及。

  無數茂盛的枝葉山石間坐著一個男人。從男人的角度可以窺視到一女跪在懸崖之上,雲霧圍繞在她四周,烈日直射在她身子上,拉出短短的影子,冷風襲來,吹動她紅色的舊衫。

  “挽淚,水送來了。”一名儒衣男子拿著水袋過來。

  挽淚動了動,抬起臉來。“你來了……”她的唇是白色的,兩頰微凹,她甩了甩頭,收回飄浮的神智。

  “挽淚,你跪了一個月,不要說是神了,連個鬼都沒出現。咱們另尋他法,總有法子可以救冷兄的。”

  挽淚小口小口的喝著泉水,乾渴的喉嚨獲得舒解之後,才有力氣說話。

  “什麽法子?”

  “這……”談笑生啞然半晌,氣得跳脚捶胸。“難道你成天跪在這裏就是法子了嗎?我可沒看見有什麽神出現!我談笑生今年二十有三,所見到的神也只有冷豫天一人,一人一生能見到神幾次?一次就已嫌多了。他們高高在上、聖潔不可侵犯,要見到他們,是難上加難。挽淚,你跪在這裏又有什麽用?冷兄之無情,你不是沒有見識過,就算你在此跪死了,也不會有神憐憫你,何况……何况,他搞不好早死了。”

  挽淚立刻瞪他一眼,薄怒道:“你要走就走,我從沒留你!”語畢,隨即閉目長跪,不再理會他。

  談笑生討了沒趣,也是一臉怒容的往蓋了一月有餘的草屋走去。雖怒,但也明白稍晚自己還會再送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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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淚垂下臉,身子又冷又熱。白天如火烤,夜如浸潭,比死亡的瞬間還要難受。

  “你到底要跪多久呢?”

  沒有想過要跪多久,就算成了化石、一生一世都得跪在這裏,任其風吹雨淋,她也心甘情願。

  “那麽,你信佛嗎?”

  挽淚後知後覺的發現這親切無比的聲音幷非來自談笑生,她迅速張開眼,東張西望。

  “是……是誰?”

  “你信佛嗎?”聲音再度傳來,挽淚循聲望去,見到遠處有一名男子似乎坐在石頭上,茂盛的樹葉掩去他大部分的身體與容貌;能分得出他是男性,是從他衣衫的一角辨認出那是男人的衣服,而非從他的聲音認出來。

  他的聲音親切猶如冷豫天的,却難分男女,也多了一分難以言喻的威嚴存在。他,應是冷豫天的同伴吧?

  “我要你照實說,不得隱瞞。”

  “我……”她遲疑了一下,說道:“我不信神佛。”

  “那你爲何跪于此地?”

  “我求神救命。”

  “你不是不信神佛?”

  “我不信,幷不表示這世間沒有神佛,你……你是冷豫天的同伴吧?你救他吧,我求求你救他吧──”

  “冷豫天?那是誰?我可不認識他。”

  挽淚的心下沉,跪著向他移了幾步,發現他身形不動,却始終與她保待一定的距離,讓她難以接近。

  “不,你胡說,你也是神,他也是,爲何你不救他?就算你再無情,也該救自己的同伴啊。”

  “我無情?普天之下,誰敢說我無情?我確實不知誰是冷豫天,人間姓名不過是代稱,能留下百世姓名的又有幾人。”

  好不容易等到一個神仙,若是他不肯,她必須再等多久才會有人救他?挽淚心急如焚,叫道:“你是神仙,能救他的,我……我給你磕頭!”她不停的用力磕頭,額頭砸在礫石上,一次、二次、三次,不停的磕。

  山上灰白色的碎石逐漸染了紅,他也不吭聲,就靜靜的坐在那裏看,約莫一炷香後,她仍在磕頭,長髮淩亂糾結,每一次抬起頭,額間的血滑落眼角再流下來。

  “你對他,真是用情之深。”他打破沉默,語氣極淡,仿佛不爲她的舉動所感。“但,又有什麽用呢?他是個神,七情六欲皆不動,動了便是犯天規,你要他如何自處?神仙談愛,只會墮進愛恨嗔疑之苦。”

  他肯開口,就表示事情還有挽救之地,她又驚又喜,內心又痛苦萬分。追尋這麽久,到最後仍要割捨,可是她割捨得心甘情願,只要知道他還活著,就算永遠不能再見,她也認命。

  “我不再糾纏他,讓一切回到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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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妖怪!真是妖怪!遺忘了自己的出身。只知自己長命不死,別人喊著她是妖怪,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异于常人,但心裏總是期盼這都是衆人的誤會,其實她是個人,只是出了差錯。如今一語打破了她數百年來最微弱的希望,她難以承受,天旋地轉中,只覺身子一軟,神智要飄離身軀之內──

  冷豫天!

  還沒救他!

  她硬生生的拉回神智,用力摑了自己一巴掌,她在喘,噴出來的氣息儘是高熱的溫度。她不能昏,不能昏死過去,他還在等著她救!

  她咬著唇,咬到血流不止,痛醒自己。

  “無論──”喉口不停翻攪,她已一日未有進食,怎麽還會想吐?她猛力咽了咽,艱澀的開口:“無論我是不是妖怪……我……求你救救他──”

  “你不恨那個神仙嗎?”那男人問道。“恨他若不是一時慈悲心,將你弄成人不人、妖不妖的,受盡衆人奚落?”

  “我恨,我當然恨!”挽淚叫道:“你究竟願不願救他?”

  “好吧,我也非殘忍之人。我常聽說,人間有情,究竟是什麽情呢?親情、愛情抑或友情?那些都是私己短薄之愛,我倒要瞧瞧你的私己之愛能維持多久,咱們來打個賭。你回來之後,若能不改其心,我就將他還給你;若是你心意已變,我要你從此潜心修行,不再理會紅塵俗事。”

  “回來?我要去哪兒?”

  “去一個你當年允諾永遠不再見的傷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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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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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有什麽眼?”挽淚冷冷說道:“若有眼了,怎麽不見你們的報應?若有眼了,爲何總偏愛天下人們?我沒做錯事,却遭你們如此對待,你只需一聲對不起就能了事?你是對不起我或是你的良心?人心多醜惡,我多慶幸自己是妖怪,至少不必與你們同流合污。”

  “挽淚……”

  “沒有這個人!她死了,死得很慘!從你那一刀下去,她就一直活在地獄之中,足足活了三百年,沒有人理會。這算什麽?她愛的人爲她下地府而死,當時她在地府間,見到救命的擺渡老婦,還以爲……還以爲是你,怎麽可能呢?”她嗤笑,撇開視綫往石像瞧去,頓時錯愕起來。

  石像是個年輕男子,她曾見過這石像,但因記憶過于遙遠而淡忘了,如今再見,只覺……眼熟得不能再熟了。石像分明是冷豫天,他的石像怎會立于此?

  她的驚詫表露在臉上。老婦見了,急忙答道:“是不是石像對你不好?不怕不怕,娘把他遮起來……”更深露重,連忙將外衣脫下來,老邁的身軀費力爬到石像上,將他的臉蓋起來。

  挽淚看著她的舉動,銀色的眸子忽然起了霧氣。沒有眼淚,只有霧氣,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眼淚了,不是不想流,而是淚水在那一夜流盡了。

  老婦爬下來,跌了一下,挽淚硬生生的站在那兒不動,握緊拳頭,任她跌到地上。

  “這石像是神仙……”老婦揉著扭到的脚,滿臉大汗,却慈愛的笑著:“你忘了我告訴你的床前故事嗎?是幾百年前有名村民遭他點化,從此潜心修行,他感恩便回村落,在此爲天人造石像。”見她怔忡,老婦忍著腫大的疼痛,費力繼續說道:“流傳下來的天人故事還有其它,你願意聽嗎?”

  挽淚望著她,腦海不停交錯當日殺她的娘親。那時的娘多醜,現在的娘多慈祥,爲何同樣一個人却有不同的面貌?

  她……老了很多,衣衫也多了好幾個洞;她的視力老化很多,壓根兒無法補衣。她每天都得要聽著小挽淚唱歌才易入眠……曾經想過,這樣好的娘親,就算侍奉到百年,也要等娘轉世後,再侍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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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淚迅速退後。“你胡扯!你胡扯!怎麽會是他呢?!怎麽會是他呢?!”

  “挽淚,你……”連忙舉起燭臺往她看去,只見她臉色又白又青,仿佛十分痛苦,尤其近看之下,才發現她的眸子……變了色!

  老婦倒抽口氣。銀色的眸子豈是人之眼?那像極走竄山林之間的動物野性的眼眸!

  “你怕了!”她像在笑,笑得有些輕狂。“誰都會怕我啊!人不人、鬼不鬼的!到頭來,我什麽也不是!到頭來,我的娘想殺我,我心愛的男人原來是製造這一切的罪首。我可以爲你們捨命啊!爲什麽要這樣對我!”她愈笑愈瘋癲,明明心痛到以爲心會碎成千萬片,爲何連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挽淚……我……”

  “什麽慈悲心!今天我才搞清楚從頭到尾沒有他的慈悲心,我會這樣受盡欺淩嗎?如果我只是一頭黑狐,沒有長生不老的壽命,就不會遇見你、不會遇見他、不會遇見這世間所有的不公!我寧是狐啊!什麽修行、什麽慈悲!我要什麽慈悲!什麽叫慈悲?我寧願要他的無情……哈哈哈……”

  她瘋狂大笑,老婦撲上去緊緊抱住她。“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好女兒!誰敢來傷你,我就跟他拚命!挽淚、挽淚,娘會疼你一輩子,不要笑了,不要笑了……”

  她的笑停了,癲傻的看著老婦。“即使──我是個妖怪?”

  老婦老淚縱樓,點頭。“我要,我要你這個女兒!我好不容易才盼回你啊!”

  “即使,我永遠都長不大?即使我的眼睛永遠都是這樣?即使我真會讓你一病不起?即使我殺光全村的人?”她搖搖頭,緩緩的拉開老婦的手。“我不再相信了,反正不管我抱多少希望,到頭來都是一場破滅,我要的是什麽,你們瞭解嗎?我沒有娘了,我還有我心愛的男人。他雖然是天人,但我此心不變。在地府擺渡船上,我真以爲他有些喜歡我了呢。我喜歡的男人竟然是讓我變成這副德性的罪首。沒有他,我不會遭遇到這些……這算什麽?!”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她,是嫌她受的折磨還不够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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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年後眼眸一張,心智已顯麻木。

  烈日當頭,又回到泰山之巔。

  “你回來了。”男人親切的聲音響起。

  挽淚仍然跪在地上,無力的垂下視綫。地上的斑斑血迹是她的,是她寧願流盡全身血換他的命,如今再見已有幾分陌生。

  “告訴我,你還想要他回來嗎?”

  她抿嘴不語,無數痛苦的日子歷歷在目,罪首是他,沒有他,她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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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說人間有情。人間是有情,情又分多種,每一種皆是短薄而利己之愛,如今你看透了嗎?挽淚。”

  他是想來點化她?所以方才讓她再回三百年前嗎?

  她的肩抖動了下,似在冷笑。

  “看透什麽?”

  “人間有愛也有苦,由愛生苦,你一生經歷多少苦頭你是知道的,能看透便跳脫紅塵,同時你不會心傷、不會身傷,也不會再痛苦。”

  “什麽感覺都沒有,那不就是無情嗎?”

  “那不是無情,那是大愛,愛衆生而無分私己,沒有利己私利,天下則太平。”

  “你是來渡化我的嗎?”挽淚嗤笑,緩緩抬起臉,冷冷說道:“你要我修行,我偏不,我就非要與你的想望背道而馳。把他還給我,我只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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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知你娘的下場如何?”

  “人非長命之身,到頭不過一死,還能如何?”

  “你不是沒去過死後世界,你的娘在石洞裏遇見你之後,收養一子,死後魂歸地府,你猜她甘願做什麽?擺渡人,守著那條河數百年,爲的是等你,等著救你。你還記得嗎?挽淚,你能逃離地府,除了他功不可沒之外,還有一名擺渡老婦助你,她捨弃了轉世機會,永生在那裏划船載魂。”

  本以爲受了這麽多的刺激,再多加一樁也已麻痹,但乍聽之下,仍飽受驚駭。

  怎麽可能?那地府老嫗真是娘!

  身子猛然一軟,必須用雙手撑在地面,腦海不住浮現老嫗熟悉的音容,她以爲只是長得相像而已,不敢料到是同一個人啊!

  再者,娘怎知她會走地府一遭?

  “方才你回到三百年前,不就這麽告訴她逃離地府全仗一名擺渡老婦嗎?”

  三百年前娘就死了,死後就當擺渡人,爲的就是她的一番話嗎?爲什麽?當日是她親手誅殺她的啊──

  挽淚的雙肩在顫動,難以相信,視綫在模糊,爲什麽?因爲要昏過去了嗎?還是心疼當她在痛苦度這漫漫歲月的同時,她的娘在地府一日又一日的等待她,就爲了救她?

  臉忽然冰冰凉凉的,透明的水珠不停的淌在手背上。一滴、兩滴,是淚嗎?怎麽可能?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流過淚了。

  如果她早知道這一切,方才她不會那樣對待她的娘,如今後悔已太遲,喉口好痛,淚流下止,她一直以爲全天下欺負她、捨弃她,現在才發現人世間幷非對她全然不公,還是有人愛她、疼她、憐惜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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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開始輕笑,淚水混著她的血,笑不斷,不得不咳起嗽來;即使輕咳著,她仍在笑,淚花愈落愈多,難以克制。

  “你究竟想要讓我發現什麽?人世間的無情或者有情?”她淚眼婆娑的笑顫道:“你讓我獲知這一切,是想讓我發現人世間短薄私己的愛有多苦嗎?我……要這種苦,請你把冷豫天還給我吧。我不再在乎他是否是這一切的罪首,若沒有了他,我只是一隻黑狐,不會遇見我的娘、不會再度遇見他、不會知道人間多情多苦,說到底,我該感激他才是。若有生生世世,我願再經歷這一切苦難,我願再受盡天下折磨,只要我能再度與他相遇,我甘願吃盡天下苦頭,請你將他還給我吧。”

  “就算從此以後,我索回你的長命鎖、除去你的道德練?你已借壽給孫衆醒數十年生命,沒了長命鎖,你的壽命不再,僅剩十五年陽壽;沒了道德練,以後你心懷邪念,出手殺人,積下惡因,更難登天,這樣你也願意?”

  “我願意,只要你讓他回來。”她毫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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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色暈光點點,漸漸化爲黑夜。夜無月,仰頭只有一片繁星。挽淚坐在泰山之頂臨時搭成的草屋前苦苦守候。

  “依我之見……他是不會來了。”

  “他會來。”

  “他不會來。”“他會回來的。”

  “挽淚,也許那只是你夢一場,夢見了有神出現。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極度渴望遇見神仙,所以就……”

  “那不是夢。”

  “不是夢,那就是你嘴裏的神願意讓冷兄回來,他却不肯回來了。”談笑生真想狠狠撬開她的腦子,看看她的頑固究竟是怎麽做的,做得如此堅硬而難以溝道!

  挽淚渾身一顫,疑戀的目光仍落在濃濃的夜色裏。

  “他說,他愛上了我。”

  “搞不好,他是騙你的。爲了騙你回陽世,不得不撒的謊。”才說完,就見挽淚瞪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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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淚收回視綫,傻傻的抱膝坐在草地上。

  誰怕她,她都再也不恨了,只要他與娘不怕,那就够了。

  良久,她未吭一聲,目光放在遠處的夜景之中,期盼從那裏能走出他來。

  約莫近四更天的時候,幽幽的嘆息傳來,她錯愕的抬起頭來。

  “夜深露重,風又大,你一身單薄,難道不怕著凉嗎?”話才說完,披風落在她的身後。

  挽淚猛然跳起,迅速轉過身,眼淚如泉涌,撲簌簌的掉了下來,一串又一串,流不止。

  他又嘆息,輕輕將她擁進懷裏。

  “我以爲你不願回來了。”談笑生的推測她不是沒聽見,只是拒絕承認依他的性子,他確實會無情的一走了之。

  “現在,我回來了。”他的聲音溫和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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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遲疑了會兒,抬起臉貪婪地望著他略嫌憔悴的臉色。他的身上已無香氣,唇畔是常挂的平穩笑容。

  “你……”

  “你要問,我將最後的真氣給你,現在又如何完好的出現嗎?”他略過她熾熱的眼神,輕輕推開她,拉好她的披風。

  不,她不是要問這個!

  他視若無睹她的張口欲言,徑自說道:“我在休息。”

  “休息?”不是死了嗎?

  “原該是魂飛魄散,肉體會迅速腐敗而融入塵土之間,從此再無我。我倒在船上,閻羅王將我的身軀送往天上。也許是玉帝憐惜我吧,保我全身不腐爛,而我的意識仍在,脫離身軀,處于休息的狀態裏。”那樣的空間裏只有安神自在,幾乎甘願永願沉浸在那樣不會流動的世界裏。

  若不是一絲恐懼讓他聽見玉帝的叫聲,也許,他會繼續沉睡,直到他再度蘇醒。

  那樣的恐懼是對挽淚。

  怕她難以割捨對他的情而再度求死,明知她要再死是非常難了,但留她一人在世間孤獨永生,他心如刀割。

  他的心分成兩半,與生俱來的神性讓他嚮往神和的天境,然而墮進七情苦海裏的心却又想著挽淚。

  真是可笑,她在身旁他不知珍惜,她不在身邊了,他的心頭却一陣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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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死,我就該謝天謝地了,但是……是我貪心,你……真的愛我嗎?”終究忍不住沖口問他。

  他但笑不語,仰首望天。

  “什麽是神呢?我要你修行當神的目的又是什麽呢?天地何時開創,我的壽命就何時開始直到現在。你可以想見我活了多久。原本該有的慈悲我已遺忘,也忘了修行當天人不是爲自己,而是爲了渡衆生。挽淚,你瞭解嗎?”

  “我不懂。”他的什麽神言神語,她就是不要明白!

  他露出無奈淺笑,眸光熠熠的望著她:“我要你明白,我回來,仍然是要你修行成仙。”

  “我不要!”她握緊拳頭,撇開臉,强忍心裏痛楚:“我成仙去渡衆生?我偏不!”

  “我要你登仙位去渡衆生幹什麽?人間有人間的規範,神亦然。我能留下來已是破例,是你的求情與玉帝的鍾愛,但我已動七情六欲,該罰的還是要罰,我被打掉所有的道行,雖仍是神體,却要重新修行;我無力再延你壽命,挽淚,你只剩十五年的性命,若不好好修行,難道你要等死嗎?”

  她聞言一呆,他是爲她?他的語氣十分平和,一點也不像是有著私情私愛的男人。

  “你……是不忍見我死去,就如同你不忍見到天下人死去?”她遲疑的問,心裏噗通噗通的跳著,真恨他平靜無波的臉色,讓她捉摸不定他的心思。

  “我是不忍見你死去。”見她臉色慘白,他又補上:“但我更不忍十五年後,我得獨自一人。我要你修行,不是爲衆生,不是爲你,只爲我,這是我的私心。如果你當真不願隨我修行,我也不勉强,我可以等,等你轉世之後,我會找到你的。這是你當日不知我是神時對我的承諾,現在,我要用在你身上。”

  他的語氣還是平穩,但眸裏泄露淡淡的情意。

  是很淡,却是她渴望已久的。他終于肯愛她,就算只有她愛他的百分之一,她就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

  不知不覺又滿面淚痕,顫抖的說道:“好,好,你要我修行,我就做,就算你是騙我的,我也心甘情願被你騙,我要跟你生生世世的……一輩子也不分離。”她用力抱住他腰際。

  他說起生死誓言這麽的輕易又溫和,一點激動也沒有,真的像在騙人。可是誓言不是用說的,她活了這麽久,不在乎多活十五年來看他的真心與否。

  以往,她想求死,因爲世間無愛她之人,如今,她想活下來,因爲她的愛得到了回應,哪怕是短暫的欺騙也好。

  他撫摸她的長髮,從草屋窗中射出的微弱燭光裏,他看見她的長髮裏多了好幾根銀絲。

  他閉上眼,有著無限的憐惜與無力感。

  她已無長命鎖,連番的打擊連普通人也會發瘋,她能咬牙承受下來,却換來幾縷白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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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確定嗎?

  遠方飄來親切的詢問聲。

  只有他聽得見,他張開眸子,看見林中的男子站在那兒微笑。

  那男子的面貌極似他的,眼裏慈悲又威嚴。

  “七情六欲只是短暫,傷神又傷身,如何兼顧大愛?你若捨下私情,在天界沉睡數千年,我可保你醒來之後,忘却世間種種情愛,重回神心。”

  冷豫天勾起笑,笑容也是親切,却又有所不同。

  他摟緊懷裏的挽淚,感受她身子的溫熱,同林中男子搖搖頭。

  “我二者皆不舍,不舍挽淚,不舍神心,二者之間我會尋求到平衡點。”他答道。

  “你在跟誰說什麽?”挽淚仰起淚臉。

  “我在跟自己說話。”他笑道,忽然輕輕在她臉頰上烙下一吻。

  林中男子見狀,仍是微笑,轉身離去。

  “好吧,我就等著看,看你找到人心與神心的平衡點。”他輕笑,聲音愈飄愈遠。

  冷豫天望著他離開。此一別,就算要再見,怕也是數百年之後了,隨即他一怔,搖頭苦笑。

  原來,他也開始懂得想念了,這就是人心的一種嗎?

  “我陪著你。”挽淚低語:“我不死,絕對不死了,我也不舍你,你要修行,我陪著你,只要你愛我,就算你把大部分的愛分給世人,我都不會說話。”

  夜風吹著,他將她的披風拉緊,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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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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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後是夢?非夢?

  挽淚忽然張開銀眸,立刻在窗前望去,暗吐了口氣。

  是真實,不是夢。

  他真的陪在她身邊,不曾離開過半步。

  她用力抹了抹臉,下床穿鞋,輕步走到窗前長床上。

  他正合目打坐,淡然無我的神色讓她微蹙細眉。忽地,她俯下臉在他臉頰上親上一親。

  “挽淚,你又在胡鬧了。”

  “親親你,也算是胡鬧嗎?”若是想跟他有肌膚之親,不就是天大的罪了?强壓下反駁,瞪著他。

  他仍閉目,淡淡說道:“回去坐下,隨我打坐靜心。昨晚教你的,你莫要忘了。”

  她抿了抿唇,回床上盤腿而坐。

  心中雜念,要她如何去除?腦海裏不停的交替過往種種,難以靜心,她煩躁的攏聚眉心,咬住下唇。

  她的性子不就較常人激烈反覆,要她收斂心神,走進無我的境界,簡直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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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家小二剛送上來的。”頓了頓,憂心讓他的臉色有些難看。“我要你打坐靜心,你做了什麽?”

  “我……我收不了心。”

  “一年了,你連打坐都不行,要如何潜心修行?”語氣有些惱怒。

  他不得不惱不氣啊。時間在倒數,每過一日,她依舊無所成長,他就愈發的擔心。她的壽命只剩十四年,十四年一到,大羅金仙也難救她!

  她的骨質是非凡骨,但過多的七情六欲纏身,讓她激烈的性子難有平靜的時候。她不適合修練,至少在短短十幾年裏,她是練不出個所以然來。

  難道,人間的七情六欲與神心真的尋不到一個平衡點嗎?非得要割斷七情才能成全神心?

  “我盡力了。”她照實說道:“我想要靜下心來,偏偏腦裏不斷浮現你。”不斷想要與你親近,不斷想起過往的回憶。

  “那是心魔,你該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我不能,那是你啊!”

  冷豫天盯著她良久:“難道你要我消失在你面前,你才能潜心修行?”

  “不!”挽淚惱叫:“我盡力,我盡力就是!”

  他真够殘忍,拿這來威脅她!不是每個人、每個妖都適合當神仙。若真是練一練就能登天,那麽天底下的神早就擠滿了天境。

  他嚴厲起來真是六親不認,真懷疑他對她是不是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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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完早飯後,她從布包裏拿出斷根木梳交給他。

  他看她一眼,接過,默不作聲的爲她梳理長髮。

  “你貪戀今朝生活,可曾想過將來?”他挑起了她長髮裏的銀絲。

  她少照銅鏡,大半由他梳頭,不知她發現了沒?除去長命鎖後,她的頭髮長得很快,銀絲較之去年已有增量的趨勢,這不停的提醒他:她的日子已不多了。

  每每見到,他總是心焦又心痛。

  “我要與你雙宿雙飛。”她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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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來做什麽?”挽淚薄怒道,不愛旁人打擾。

  “挽淚,靜心靜氣。”冷豫天蹙眉提醒。

  清心寡欲有什麽好?只會悶了自己,話到舌尖,硬生生的忍下。若不是想與他長相斯守,什麽登天成仙,她才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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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沒想到一年後神佛依舊盛行。冷兄,你說,那可真的是神佛嗎?”若真是,那天下人還真容易見到天上神。

  冷豫天微笑搖首。“懂斂財的是人,懂虛名的也是人,那人有貪有欲有私念,怎麽會是神?”

  “好!那咱們去拆了他的台,讓他看看裝神弄鬼的下場!”談笑生叫道。

  “不,他有他的因果要結,我與挽淚也有路要走,兩不相干。挽淚,收拾包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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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生,你跟著咱們也有一年左右,如今正好回歸原點。你求你的藥王之路。我與挽淚要找個適合修道之地,不如就此苦別。”

  談笑生一臉錯愕,正要開口說他想繼續跟著他們,却注意到冷豫天眼裏淡淡的憂心,是爲挽淚。

  是怕他再留下,會干擾挽淚的修道之路吧?他對挽淚而言,是近乎朋友的關係,尤其他又衝動易壞事,挽淚每有剛烈之舉都是他在煽風點火、鼓掌叫好的。

  他也曾聽過冷豫天提到修道是要摒除周身情義的……他皺成苦瓜臉,到嘴的話又吞回去。

  “是該分別了……”是真心捨不得,世間有多少人能在一生裏遇上神與妖?

  “咱們就在城門口分道揚鑣吧。”冷豫天視而不見他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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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的威力真大,一張符咒就能保平安;那我殺人放火,再買符咒,是不是也能平安?”挽淚譏笑道。

  “挽淚。”冷豫天走在前,輕輕喝阻:“你的想法偏了。”

  挽淚抿了抿唇,默默跟著他走向城門;她的潜意識裏是排斥神的,怕有朝一日他還是選擇投奔神界而捨弃她。

  一年來,即使他在身邊,仍然夜夜惡魘,夢到他亳不留戀的轉身離去,夢到她的生命裏其實沒有他的存在,一切都是南柯一夢。

  看著他的背影在前,她毫不理會這是大街之上,一個跨步,用力從他身後抱住他,感受他的真實與溫暖冷豫天似乎早已對她的舉動見怪不怪,就停在街上,讓她抱個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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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丈莫見怪。”冷豫天微笑,沒拉開她環抱的雙臂,只說道:“挽淚,這裏人多,你先放開我吧。”

  他耐心的等著。等了一會兒,她終于不甘情願的放開他。


  “我不懂,既然你我相愛,爲何不能彼此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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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事?這就叫好事?”挽淚心裏激動難平。

  冷豫天見狀,連忙捉住她的雙拳,平穩的說道:“收斂心神,你剛在修行,不易大悲大喜。”

  挽淚抬起臉茫然望向他。“我……我不懂,爲什麽他們總是這樣?就算是妖,也沒有作亂過,爲什麽就容不得我們?”

  “挽淚,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人的錯,而是人對未知的恐懼所致。”

  “我不服,不服啊!”

  “挽淚。”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讓她動彈不得,他的語氣流露出一抹焦慮,怕她在盛怒之中損及自己的元神。

  她的身子太重,因爲加諸太多的七情,若是能收斂,對她大有助益,偏偏她極易反覆無常,連帶拖累了他的修行。

  他幷非在意自己的修行是否圓滿,只想一心一意拉她進門,她是個沒有佛根的人,要拉進修行之門已是難事,何况是在短短十來年間。

  他的外貌看來如平常,脾氣也極好,少有情緒激烈之時,這是天性所致,但隱藏在表像之下的是對她的私愛。

  因爲愛她,所以對她嚴苛以對,怕她沉浸在私愛裏難以自拔。在神心與人心的天秤之上,她極易傾斜。真盼日子就此停止,不再繼續流動,就不必面臨她的短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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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淚,你別怒別氣……”談笑生遲疑了下,終于决定道:“之前,你爲救冷兄上泰山,我不便讓你分心。後來你要修行,我更不敢提,怕動了你的七情六欲,修行路更難。可是……可是這是祖上遺訓,我不得不說,也要讓你知道這世間千百種人,絕對不止你所瞧見的這些。”

  “我見到的就是這些了!什麽殺妖保平安,若我們真有心毀人家園,他們還能毫無損傷的嗎?!”

  談笑生深吸口氣,道:“對不起。”

  “你跟我說對不起做什麽?你又沒害過我。”

  “對不起,這是我祖上留下的遺訓,要談家歷歷代代若遇見一名銀眸黑髮、名叫挽淚的少女,要跟她說一聲對不起。我以爲這是笑話,要不就是祖上有預言的能力;我也以爲就算真有叫挽淚的少女,也不會由我遇見的。”見她吃驚,他又補道:“當日我不是說過我祖上有家訓數條,其中一條就是人與妖是一般,有好有壞?我自幼被熏陶,所以初遇你時,幷不怕你,你還記得嗎?”

  他確實提過。挽淚迷惑的搖頭。“我幷不認識你的祖先啊。”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談家一向單傳,究竟是誰傳下來的,沒人知道。”

  “他的祖先是你娘。”冷豫天淡淡的說道,黑眸裏是洞悉一切的眼神。

  挽淚一呆。“你說什麽?”

  “她死前三年領養一子,爲的就是你,挽淚。她自從在石洞裏遇見長大之後的你,她日日都到石洞裏盼你再回來;直到死前三年,她心知你再也不會回去,所以就領養一子,要他若遇見你,代她說聲對不起。”

  挽淚身子一軟,傾靠在他懷裏。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銀眸張得老大,死盯著他的胸前,斗笠掉了,她也不管。

  “你……爲什麽知道?”

  “我在地府倒下前,你娘親口說的。”他嘆息,輕輕摟住她顫抖的身子。“我原想過些時候再說的。”至少,等她跨進修行門後。

  “我……我能回去救她嗎?”她低語。

  “你我已無能力下地府了。”

  “難道,要娘一輩子都待在陰森鬼域裏?”不像在問人,反倒像在自問。當她得到了心愛男人的愛時,她認爲她的一生就算是值得了,可是她的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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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我!我不是妖啊……!”那少女的聲音猛然傳進耳裏,仿佛當年的自己。

  她眯起銀眸,腦中异常紛亂,無數個救人法子在轉瞬間冒出,她却無能爲力去救!

  他要她修行是爲延長她的壽命;她是知道自己一點神心都沒有,什麽大愛她都不要,她只要他獨我的私愛,就算有朝一日她成了仙,她也是一個隻愛他的仙,這樣的神仙又怎配當神?

  “如果……我積德,是否能將功德轉嫁?”她忽然問。

  “你要積德爲你娘?”

  “不止爲她,也爲我。你說,神之路是一條漫長孤獨的修行,我不懂……爲什麽要孤獨、爲什麽要摒除我對你的愛才能去修行?我……不管能不能登天成仙,我都想要積德積福。擾亂世間命盤也好,當我有能力,我便要插手管盡不平事;我不要再順應天命而行,不要再讓第二個挽淚出來,我一定要救她,讓這城裏的人知道她不是妖!”她急切的說道。

  冷豫天搜尋她的眼,良久,他微微嘆息。

  “你要救人,咱們就暫留此城吧。”去年他若插手管,也許今日就沒有那少女的事發生;但那是命定,他不愛違反天理;說到底,他仍是少了些許慈悲心,這是長久以來累積的觀念,而現在,挽淚正一點一滴在蠶食他根深柢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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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神……真好賺,究竟是做了什麽,讓人崇拜到這種地步?”

  “自然是玩了點小花招。”冷豫天淡淡的說道,拉住她的手,免得她一氣惱起來,搗毀大廟,“他不是神,只是藉神之名的普通人而已。”

  “怎麽你一點也不怕他毀壞你們神之名?”

  他搖頭笑道:“是神是人都無妨,人求的,不過是心安,不過是心靈寄托,只要以純正的心冒充神來安撫衆生,這又有什麽關係?”

  挽淚抿了抿唇。“你的想法太超然,我不愛。”

  “將來你若修行到我這種地步,也會如此的。”

  “像你這樣無動于衷,一點感情也沒有,我不要。”她的語氣略酸,有點抱怨,也帶著一點女兒家的嬌氣。

  他一怔,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惱了她,正要開口,忽然聽見有人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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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淚,進去。”他踢開床下的木板,兩人一塊擠進狹小的床下。

  床下的空間高而窄,挽淚趴在他身上,臉頰幾乎要貼到他的下巴,她的心一跳,臉忽地紅了。

  這一年來,他從不曾如此親近她,他的心跳就在耳際,他的氣息就在她的眼前,寬厚溫暖的身體在她身下。

  他仿佛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低語:“挽淚,靜心。”

  “我愛你,爲什麽要靜心?”她不服,不再克制自己,仰臉親吻他的下巴。

  他一怔,不及推開她,她又爬上來,用力吻住他的嘴。

  她的舌鑽進他的唇間,要推開她的手不由得摟緊她。她的體態極爲柔軟,身上具有她自己獨特的香氣。夜晚共住一室,雖分處二床,但她不知他有時被她的香氣驚醒,就再也睡不著。

  他以男人之身愛她,在她接近之時,自然難以抗拒。他强忍,爲的是要她除去其它欲念,專心修行。

  他平日溫和而親切,少露出情緒的變化,固然是因爲天性,但更重要的是盼她能近朱者赤,逐漸改變其激烈的性子,對她的修行只有好處。

  明知,若是真變了,她也不叫挽淚了,但現在腦中一心一意只想延續她的壽命,其它的都可以等、可以忍。

  “人捉到了嗎?”陌生的聲音遠遠湯進他的心頭,他一凜,忙將她輕輕推開,她又要靠近,他壓著她的臉埋進他懷裏。

  他的心跳極快,雙手微微冒汗。她水樣的身子緊緊趴貼在他的身體之上,讓他極度的敏感。

  他閉上眼,試圖摒除她引燃的情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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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聲傳進內堂,挽淚在他懷裏掙扎的動了動,他抱得更緊,心在狂跳,敏感的發現她的小手滑進他的內衣之中,熨貼上他高溫的胸膛。

  他咬住牙關,改捉住她的雙手,她的身子不再受到壓迫,她仰起小臉,銀眸在黑暗中閃閃晶瑩,是勾魂的笑。

  她伸出小舌輕輕舔上他的嘴唇。

  若是以往,他自製能力極强,因爲無欲無求,只當她是魔障;如今情弦一動,他張嘴含住她的小舌,進而熱切探索她的唇間。

  “果然是你。”外頭的人走到床邊說話,傳來掀被的聲音。

  冷豫天又是一驚,將她輕輕拉開距離。

  她倔强的瞪著他,又要親近,他眯起眼也回瞪起她來,他的唇上尚有她的香氣,讓他心蕩神馳,却不得不强壓下來。

  我是爲你好,他做了唇形。

  床下太黑,她沒有他銳利的眼神,見不到他的唇形,忽然拉起他的手掌貼在渾圓之上。

  他一顫,要抽手,却發現掌下的心跳極快,她想說什麽?

  她愛他,他是知道的;她想親近他,他也清楚,但是她不知這一年來他們就猶如坐在一艘小船上──她性烈而熱情,時常讓船隻搖擺不定,若不是他力保船的平穩,只怕如今早已翻覆。

  她忽然將臉頰貼向他胸膛前,聽著他的心跳,小口小口地親吻他的掌心。

  這樣溫暖又教人憐惜的挑逗比起方才更讓他動心。

  他抿起唇,凝神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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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挽淚,你氣什麽?善惡到頭終有報,他以神佛宗教之名斂財劫色,死後必下十八層地獄,每一層皆得受盡無盡苦楚,他這一世好不容易投胎爲人,却教他一時貪念而毀,是他自討苦吃,你又何氣之有?”他徐緩說道。

  挽淚的銀眸眨了眨,往冷豫天的方向望去,他一臉正色,她慢慢的又眨了一次眼,配合點頭道:“你說的是。咱們是去過十八層地獄的,每過奈河橋一步,身上仿佛被剝了一層皮,却無法開口喊痛,等過完奈河□,我只覺全身再無知覺,在森羅殿上,閻王判我刮心,因爲我雖沒做過錯事,但曾經在心裏想過要世間千萬人去死。我心想,刮心之痛我受過,再來一次我也不怕。我被帶在一處等候受罰,親眼瞧見其他人的幽魂上刀山下油鍋,哀凄的聲音一直不絕于耳。”原意是說給張財得聽,嚇他一嚇,不料回頭時,却見到冷豫天的瞼色一陣發白。

  “你……你們不是神!是鬼……是鬼啊!”

  “是神是鬼由你自己判定,張財得。一年前我們路經此地,明知你以神名斂財劫色,却容得你繼續下來,因爲我信善惡有報,但挽淚不信,所以她來了,來讓你得到你該有的報應。”

  是神仙?真是神仙降世嗎?張財得張大眼睛瞪著冷豫天,他一臉正氣又溫和,他若是神仙,他會信,但眼前的這女子妖邪又可怕,怎會是神仙?

  “是誰說神仙一定面目慈善?”挽淚讀出他的想法,嗤道:“我就是不要面目慈善,我就偏要當神仙給你瞧。”就因爲她是妖,所以人人懼怕,爲什麽衆人只看表像便已判定一切?

  冷豫天聞言,暗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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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孬種!”挽淚拔出匕首,斥聲道:“我還沒駡够呢。”抬眼望向冷豫天,他像正在看好戲,沒有阻止的打算。“你不駡我嗎?”

  “駡你什麽?”

  “駡我這樣嚇他。”

  “我不是想感化他的,挽淚。”他搖搖頭。

  挽淚收回匕首,輕哼一聲。“這種人,我還想除去他命根子,讓他從此不能再欺負女人,還要感化他?”她走向他,每近他一步,他便退一步。

  挽淚蹙起眉。“你討厭我碰你嗎?”

  “幷非討厭……”還沒說完,她便撲了上來,他要躲開,她會撞上墻,只得硬生生的抱住她這軟玉溫香。

  先前在床板下的溫存隨著她的香氣又鑽進他的身骨之間,他的喉口動了下,聲音是沙啞的。

  “挽淚,我希望能一生叫著你的名字,而不是只有短短十來年。”

  她仰起臉。“這就是你不愛碰我的原因?要我專心修行?你可知道有時候我真會懷疑,懷疑你是不是真愛我?若愛我,爲何始終與我保待距離。我以往不常與人交往,甚至除了跟娘親度過一段群居生活外,就一直是孤身一人。我不懂人間事,可是却知道相愛的人絕對不像咱們一樣。”

  “挽淚……”

  “我愛你,我可以很大聲的說;可是你的性子不一樣,溫和又少情少欲,就算是有什麽心事也藏在心底不會說。你不愛碰我,沒有關係,可是你不要拒絕我碰你,我想藉著你的心跳、你的體溫感受你是真實的存在。我要你陪著我一生一世,我絕不要在你眼前死去。”

  冷豫天無言。死不死,豈能由他們作决定?

  “你說,接下來我們要怎麽辦才好?”她斜眼睨著昏迷不醒的張財得,露出詭笑。“不如……咱們等他醒來吧。”

  “你說怎麽做就怎麽做。”

  “你不怕我殺了他?”

  “要殺,早在方才你就殺了,何須等到現在?”她不須道德練加身,也能收斂其行徑,這也算是她的一點改變吧。

  她露出滿足的笑,“我要等他醒來,一一寫下他所犯的罪狀,然後……”她嘿笑兩聲:“從現在起,我要做盡善事,我要將所有的功德轉嫁給我娘,讓她早日脫離苦海,投胎轉世。”

  “行善若是私心預設,就不叫行善積德了。”他提醒。

  “可是,畢竟我做了啊。有的人心裏有善念,那又如何?沒有勇氣行善,這樣的人若能積德,我可不服,我雖是爲了我的娘親,但正因爲我的娘親,而讓我的行善讓人受惠了,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那人還是受惠了,這樣實質的幫助比起心存善念要好多了,不是嗎?”她忽然眼露深情的凝望他。“再者,我以往討厭世間人們,總覺他們想置我于死地,可是我遇見了你,遇見了娘,那讓我好生的感激,我是心甘情願作盡善事,希望善良之人有好報,這是他們瞧得的。”

  冷豫天一時啞口無言,她的理論與想法仍然遠遠偏離了神之道,但望著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誰說神之道只有一種呢?

  挽淚也是善良的,只是不信神佛。她也會助人,只是與旁人的方法不同,如果只因與神道的想法不同,上蒼就遺弃她,那就不是所謂的天理了。

  修行之路亦然。

  山裏羊腸小徑千百條,但不管走哪一條,也許會受到阻礙,但終究會到達山上的。修行又何止只有一條路?

  她不適合清心寡欲的修練,幷不表示她無法成仙。她的外貌妖美而邪氣,幷不表示她是心懷鬼胎的妖魔。

  日子在過,也許十四年後,他會後悔,後悔今日所下的决定,但他决心賭了。

  賭她的命,賭上蒼的眼。

  “你在想什麽?”她愛戀的摸著他的下巴。

  他回過神,露出淡淡的笑意。

  “我在想,我心頭仍是無情了些,偏偏你老愛插手管事。好,你愛插手,我就奉陪,你要爲天下善良的人謀福,我就在旁幫一把。”

  他要捨弃以往清心的修道之路,賭它一睹。

  爲挽淚,爲自己,也爲找回他遺失的慈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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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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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豫天慢步走回客棧,路經飾店,忽然停下。

  “爺想要點什麽?”老闆嘴在問,眼睛却放在遠處的城門高墻上。

  他瞧著桌面擺設的東西,拿起其中一樣算帳。見到老闆身後的墻上挂著一塊方方正正的紅帕,上頭綉了一對鴛鴦。

  他微笑,從懷裏拿出刻工細緻的木梳給她。

  她一呆,結結巴巴的:“這……這……”她有點顫抖的輕觸木梳。“木梳我有了啊……”

  “我知道,但那是你娘留下的遺物,該好好保存,再者,那也不方便梳理你的頭髮。”

  “那……這是要送我的嗎?”

  他應了一聲,她的眼眶一紅,連忙背對著他坐下。

  相處久了,多少有點心意相通,他走至她身後,拆開她的綁發,輕輕梳起。

  “這木梳……”她的聲音有些哽咽,連忙清了清,低聲說道:“真好用。”

  她端正坐在椅上,兩拳擱在膝上。這是第一次她心愛的男人送她東西。

  舊木梳、匕首、斷發皆是她硬討來的,只有這個新木梳是他送的,活了數百年之久,第一次有人心甘情願的送她東西。

  “你在抖了,挽淚。”

  “我……我冷嘛。”她緊緊閉上眼,用力咬住唇。

  忽地,她感覺他不再梳她的頭,有抹陰影罩在眼皮上。

  他繞到她的前頭,微笑。“挽淚,你張開眼。”

  張開眼會流下淚來,她等了一會,終于把眼淚逼回去才緩緩張開。

  她看不見他,因爲蓋了件帕子在頭上,正要拉開它,他忽然撩起帕子,他的臉龐露在她的眼前,正溫柔笑著。

  “我掀了你的紅帕子,天地爲憑,現下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夫妻夫妻,人間夫妻就是這樣了。”

  她半啓朱唇,盯著他與那紅帕子。

  “你……”腦海裏想起一年多前在山林之中巧遇新娘子,新娘子給她蓋上紅帕,他却不肯掀。

  如今,他掀了,是真心當她是妻子了。

  她的眼淚終究忍不住潰堤。

  “我不在乎有沒有正式的名分,只要……只要你肯愛我,我就心滿意足了。”她一直以爲夫妻的名分在他眼裏是虛名,有沒有他都不介意,但他做了,這表示他有心在她身上。

  她用力抹了抹眼淚,眼淚又掉落。

  冷豫天輕輕擁緊她,喃道:“但願夫妻名分不止十來年。”就算他的賭失了准,他即使窮盡所有心力也要再一次延長她的壽命。

  “嗯。”她的臉微微泛紅,有點緊張的仰起臉,閉上眸子。

  他失笑,附在她耳邊低語:“以後住客棧,不必再共處一室分兩床了。”他輕輕在她臉頰烙上一吻,緩緩移到她的朱唇。

  她雖不明白他爲何改變主意,不再勸她清心寡欲,但可不會蠢到去問他,她環上他的頸子,用力親吻他。

  半晌之後,門忽然被推開,談笑生興匆匆的叫道:“我準備好了!這一回別再想擺脫我,我是跟定你們了……”忽然傻眼了。

  冷豫天抬起臉望著他,一點也不知羞的微笑,挽淚則眯起銀眸。

  “呃……”談笑生眨了眨眼,又再眨上幾次,徐緩露出僵笑,慢慢的說道:“就當我沒進來過,請繼續吧,謝謝。”他順手帶上門,先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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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棧的樓臺前站著一身儒衣的男子。他的臉是娃娃臉,看不出究竟幾歲,眼角有深刻的笑紋,顯示他是愛笑之人。

  如今,他不再笑,反而愁眉苦臉的。

  “您瞧起來很失落呢,是不是有什麽傷心事呢?”掌櫃張大眼睛,拉長耳朵,傾了半身越過樓臺望著他。

  他嘆了口氣。“傷心事是有一件。雖然沒明說,但我也知道這些年來是我死皮賴臉的不肯走,跟著他們走遍大江南北。”

  “她們?”原來是一個茶壺配兩個杯子啊,小鎮三姑六婆少,只得自己上陣討些茶餘飯後的話題。“她們現在嫌弃公子了?”

  “沒,嘴裏是不嫌弃,但有我在,總是唐突了些。我厚著臉皮跟著他們雲游,原先圖的是新鮮,有他們在的地方,總是能瞧見許多人間事。後來,我捨不得走,爲的不是新鮮,而是對他們有了感情。你知道的,感情這檔子事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定是,這是當然。您對她們有感情,她們應該回報才是。”

  “什麽回報!他們沒明說,但神與人終究有緣盡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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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笑生看下過去,走上前,用自認最溫柔的聲音詢問:“小弟弟怎麽啦?有沒有哥哥需要幫忙的地方?”雲游四海多年,他仗義的個性不曾變過,尤其跟著挽淚與冷豫天走遍一個又一個城鎮,遇見多少人間不平事,他們都會插手管上一管。

  小孩聽見有人對他說話,可憐兮兮的抬起臉,談笑生一見,心臟忽然噗通噗通的直跳,頭皮也發麻起來。

  他暗叫聲不妙!心知肚明他的癖好發作了。從以前就特別喜歡年輕的小孩子,但從來不敢告訴別人,只能暗自隱藏在心底。還好他雖喜歡小孩子,但心智還算正常,不會想占爲己有或者有什麽奇怪的念頭,最多就是欣賞、逗著玩罷了。

  可是眼前的小孩兒真……可愛──大眼小嘴,差不多八、九歲年紀,小小的身子讓他的手指動了下,想要摟住他。

  他心裏是有病吧?幸好沒讓冷豫天跟挽淚發現,不然一路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

  “小弟弟……”不由得蹲下地,呆呆的看著小孩的臉,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不認生,抹了抹眼淚。“我叫無愁,娘說願我一生無憂無慮,沒有煩惱。”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下來。

  真是心痛啊,他最見不得的就是可愛的小孩兒流眼淚了。他連忙用寬大的衣袖尾擦無愁的眼淚。“你可不要哭,哥哥帶你買糖葫蘆吃,好不好?”好想抱住這個小小的身體,親親他柔軟的臉頰。可惡啊,這小孩兒沒事長得這麽可愛做什麽?害他的思想開始不正常起來。

  “糖……糖葫蘆?”無愁咽了咽口水,想起街上紅紅的棗子。“好像……很好吃。”

  “你娘沒買給你過嗎?來,哥哥買給你。”談笑生的眼睛閃閃發亮,像誘拐孩子的騙徒。

  “不……不行!”想到娘,他又連忙爬起來要敲門。“我要討回銀子,不然娘沒有辦法治病!”

  “治病?你娘生病了?你爹怎麽不帶她來看大夫?”還叫一個小孩來請大夫,真是惡爹惡娘!

  “娘長年久病,好多好多大夫都醫冶不了,叔叔一直陪著她……”眼淚又掉下來,抽噎道:“我要娘好好的,所以叔叔讓我上鎮裏拜師學醫,他送我到鎮上街頭就走了,要無愁自己去拜師,沒了銀子我不敢回家……”

  “沒關係、沒關係!”談笑生連忙拍著他顫抖的背,軟聲軟語說道:“哥哥這有銀子,我讓你帶回家,叔叔跟娘就不會駡你了。”真怕他哭到岔了氣。

  “不行,我要……去學醫,娘還等著我學成治病,而且我要是治好了娘……叔叔會讓我喊聲爹的。”

  “叔叔是你爹?”這家子的關係還真是亂成一團。“其實呢,哥哥也是個大夫,雖然不算神醫,但是你帶我回你家瞧瞧,說不定能幫上幾分。”

  “哥哥是大夫?”無愁張大眸子,崇拜的望著他。

  談笑生的心臟又噗通噗通的不規則跳起來,拍著胸脯發下豪語,說道:“對,哥哥是大夫,你有什麽疑難雜症,儘管來找我。”

  “可……可是娘的病很難很難很難治……”

  “藥醫不死病,只要她沒死,世上總有藥方可以救的。”談笑生的眼睛猛然閃出無數星星,認真說道:“要是哥哥的醫術不足,無法根冶你娘的病,你就跟著我四處學醫,教學相長,等你在我這兒學盡一切,再投其他藥師門下,總好過你胡亂拜師,還遭人陷害。”一想起未來有這麽可愛的小孩陪著他,就忍不住抹了抹嘴角的口水。

  無愁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更大。“哥哥相信我沒偷藥材?”

  “這還用說。”他主動拉起無愁的小手,小小的,幷不柔軟,感覺得出這小孩子不是天之驕子。“明眼人一瞧,也知道那藥店大夫是圖你拜師的學費,你獨自進鎮求師,沒有大人相靠,他當然打起歪主意。行醫救人本是大夫該做的,偏偏有人污了醫者之心。”

  無愁讓他牽著,走往大街:“我……我們現在要去哪兒?”心裏真是感激眼前的大哥哥肯相信他。

  “叫我笑生哥哥。”談笑生一掃之前的苦瓜臉。“先陪著我上廟裏找人說一聲,就跟你回家治你娘的病。”

  “好。”無愁用力點頭。

  路經街頭賣糖葫蘆的攤子時,談笑生停下脚步,拿了銅板買下一串糖葫蘆給他。

  “好好吃,別黏上衣服……”笑生說到一半,忽然瞥見冷豫天與挽淚在前頭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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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心猛然一凉!寧願自己太過敏感,誤會了冷豫天的眼神。

  “笑生哥哥?”

  他苦笑,拉著無愁緩緩的走向他們。

  “我以爲你們會在廟裏等我……”該來的還是要來,以爲能多拖些時候,但緣分終究還是盡了。

  冷豫天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無愁身上。“這孩子真可愛,將來會是你的好幫手。”見談笑生仍然依依不捨,他開口道:“你與我們的緣分僅此而已。你有你的路要走,也有許多人在你的路上等待與你相遇,若一直與咱們在一塊,只會亂了你自己的命盤。”轉向挽淚,柔聲說道:“咱們走吧。”

  挽淚仍戴著黑紗斗笠,一身紅色的衣裙。她短暫的撩起黑紗,露出一雙銀眸。

  她的容貌如昔,天生的邪魅之氣也不曾變過,垂在胸前的長髮裏有些銀光,她勾起朱唇,笑道:“談笑生,你自己保重了。”

  要他保重,不如她自己先保住再說吧,正要開口,冷豫天却轉身離開,挽淚見狀也快步跟上前,不再回頭。

  挽淚的性子依舊不變,仍然以心愛的男人爲依歸,從不將旁人放在眼裏,她要修成正果……其實很難……

  八年之後就滿她十五年的壽命,到那時,她還活著嗎?

  談笑生忽然沖出幾步,無愁被他緊緊拉著,也跟著撞上去。他破口大叫:“至少,再給一次緣分吧!八年後無論挽淚是生是死……都請讓我知道吧!”他瞧見挽淚稍稍回頭看他一眼,唇畔是滿足的笑。

  她這樣就知足了嗎?不會奢求與冷豫天共偕白首?

  在幾乎以爲他們拒絕他之後,冷豫天忽然朗聲說道:“泰山之巔,八月中秋日。”

  “好!不見不散、不見不散!”他叫道,目送他們良久,心裏仿佛被挖了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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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生哥哥?”

  無愁的童音勾起他的思緒,他低下頭望著無愁黑白分明的大眼,苦笑一聲,再迅速打起精神來。

  “好了好了,咱們走吧。”

  “笑生哥哥別難過,娘說人各有命,但只要有心,還是能重新創造出自己的命運來。”

  “哦?”談笑生被他逗笑了,拉著他慢步走著。“瞧不出你小小年紀,還懂這些道理嘛。”“我十歲了,而且懂很多道理呢。上天有好生之德,會讓那個銀眼的姐姐活得長長久久的。”

  “你也看見了她的眼睛?不害怕嗎?”他倒是頗爲吃驚。

  “娘說,人有各種面貌,有的奇醜無比,有的异于常人,若是以此來判好壞,選擇親近與否,那是自己的損失。姐姐的眼睛跟無愁不一樣,可是她很漂亮呢。”

  “你是男孩兒,人漂亮也不好,會讓人心裏亂跳一團的。”就像他一樣,唉。

  無愁含著糖葫蘆閉上嘴了。

  “神神人人鬼鬼,怎逃得了一個情字?”談笑生嘆息,輕輕吟道:“是誰說,仙無情、妖無情?我瞧是有心有肉有血就有情。”

  “無愁不懂。”

  “還好你不懂,因爲你我都是人。”

  “神、人、鬼是不一樣的嗎?”

  “一樣、一樣,都一樣,都是有情有愛,將來你長大了、懂了,也莫要瞧輕人間情愛。”

  無愁迷惑不已,只得暗自吞下他的一席話。

  時正西下,一大一小走在街頭上,身後的影子拉得極長。

  “待會餓了,要不要吃饅頭?”遠遠的,傳來設陷阱的聲音。

  “要。”

  “那,得再叫我一聲笑生哥哥。”

  “笑生哥哥。”

  “乖……還要再親一下笑生哥哥才有得吃喲……”太可愛了!讓他的心頭癢癢的,不由得違背心裏的警告,逐漸邁向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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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為你挽淚
sap 30.12.2007 til 18.01.2007, supplemented 25.10.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