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12

i read 《篡清》- 2

《篡清》
作者:天使奧斯卡
類別:清史民國

精華片段:請按【全文↓】

******
堂堂中央帝國,竟無可戰之軍! 而光緒皇帝,除了續發電諭,一再要求各地增兵集餉,甚至連招募散了幾十年舊湘軍的主意都打起來了,對當前局勢,竟然束手無策!
在這種壓得人喘不過氣兒的黑暗當中,唯一給心切這場戰事的國人們的希望就是,在朝鮮的禁衛軍編練大臣徐一凡,還有他那支虎賁之師!
******
現在小鬼子第三師團又從東面去抄徐大人的後路…………
從八月二十六日以來,就再無朝鮮的消息傳過來,大家都在翹首期盼。 連帶著。 唯一有著這方面獨家消息的大清時報,如何能不成為天下關注地中心! 作為大清時報喉舌的譚嗣同,又怎麼能不成為大家最期待的人物。 就希望從他口中。 能聽到朝鮮大捷地消息!
******
但是大家更多地目光是看著二樓西側的一處窗戶。 那裡百葉窗死死的關著,看不到裡面動靜,誰都知道,那是譚嗣同譚復生的辦公室。 誰也沒有想到,當初狼狽遞解出京的這個湖南書生,現在居然有這樣舉足輕重地地位了! 據說朝廷中樞就像忘了譚復生當初永世不得敘用地處分,準備再給他一個什麼功名,想延攬到朝廷裡面,被光緒親口稱為班班大才……
大家都想見他,可是這幾天誰也見不著。 報 館裡面傳來的口風,這些日子不見朝鮮消息,譚先生焦灼得很呢,操著湖南腔罵人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每天早上原來雷打不動地耍一套劍,打兩套拳都不去了,就坐 在書桌前面等著過來的電報——大清時報在法租界水電報局有一個專門的新聞號頭,自己的收電員譯電員在那裡等著,想從水電報局偷點消息出來都弄不著!
******
大家到了門口,又紛紛退下來。 只有面面相覷。 可急死個人。 朝廷和地方不少大佬,都等著這個第一手的消息,誰都知道這場戰事牽動著朝局未來地絕大變化,他們背後的人都要站對了隊伍,早一點了解就早一點準備,可是這譚嗣同這野書生,拽得跟什麼似的!
再說了,別地不論。 都是大清地官兒,好歹也盼著自己能打勝啊! 現在就都瞧著這個徐一凡了!
******
那官兒心裡一沉,不自覺的就向北望去,旅順有消息,不問可知就是不妙。 除了禁衛軍之外,大清朝野,現在有志一同地不看好那些練軍地戰鬥力。
要是旅順完蛋了,渤海海口就失卻一翼,遼西走廊也門戶大開,戰局之劣,不問可知………旅順,到底如何了? 到底誰才能挽救? 偏偏那個***徐一凡現在還沒有半點消息!
那官兒嚥口吐沫,只覺得眼睛都上火了,不知道怎麼搞地,就是覺著心裡沉澱淀的。 說起來大家也沒沾這大清什麼好處,鹽商子弟出身,候補七八年,都是用家裡的錢,也沒覺著這一團烏煙瘴氣有什麼了不得。 可是真到小鬼子欺負上門,聽到這些壞消息,心裡還是潮呼呼的! 說到底,都是自己的國啊! 上了戰場,這位候補知府相信自己毫不猶豫的就想著保命,老爺吃不了那個苦頭,可是現在,就是希望能有人能挽狂瀾於既倒!
他乾脆找個地方坐下來,招手喊過從人:“去,把洋毯和老爺的水煙袋拿過來,還有四太太做的蘇式點心,老爺在這裡不走了,非要等到朝鮮的消息不可!”
他一坐下,多少人都跟著坐下,都打算等消息了。 那官兒和身邊人寒暄兩句,總覺得到不了心裡去,不自覺的就向北看:“旅順,旅順到底怎麼了呢?”
******

******
極盛的時候,南北洋水師於這裡會操,檣櫓林立,煙氣騰空,汽笛鳴響,大砲森然……以此水師,誰都以為足可一戰!
******
在洋人的報紙當中,已經感嘆,旅順已經是這個世界火砲密度最高的要塞!
******
但是在此時此刻,旅順再沒有了當初遠東第一海防要塞基地的風采,昏暗的天色下,只看見一片倉皇混亂!
******
丁汝昌丁軍門早就帶著能動的北洋兵船先走了一步,渡海去了威海。 緊接著鬼子的艦隊就封了港口的門,北洋水師留在旅順的魚雷艇和小砲船,兩天前十二條船聯袂一起冒死望外衝,想突出封鎖,結果給打得近乎全軍覆沒,沉的沉,降的降,只有一條跑到了威海。 現在旅順這裡,只丟下了七個互不統屬,已經喪膽的總兵,和一個倒霉的文人總辦在這裡頂缸。
岸上有幾隊親兵,也不知道是哪個總兵派出來的。 剛開始還在維持秩序,捧著大令聲嘶力竭的大喊:“誰也不許逃!逃弁逃將,就地正法!”
結果大隊亂兵一湧,那大令還哪裡派得上半點用場,這些親兵只有給擠到遠處,傻傻地看著眼前兵敗如山倒一般的慘狀。
北洋的武力,在朝鮮已經是威名喪盡,到了旅順,二十年西法編練,無數苦心營造出而出。 以地方實力派名義實際承擔整個大清國防重任。 被朝野上下寄予厚望的軍隊,才真正是再無翻身的餘地!
在由北而南,滾滾而來的人潮當中,數騎快馬,正疾馳而來,一面蒼龍軍旗高高擎在當先騎士手中。 這些騎士,都穿著和北洋陸師截然不同的黃色西式軍服,領口的風紀扣敞開著。 臉上身上,都是硝煙征塵,有的人衣服給血污浸得都看不出本來顏色了。 個個都跑得滿頭大汗。 馬蹄到處,不管是兵還是民都紛紛退避,低聲道:“是禁衛軍,徐大人的兵!”
“要不是禁衛軍,咱們能退下來?”
“別人地兵是怎麼當地?守在哪裡哪裡就攻不動,咱們倒好。稀里糊塗放一陣槍,鬼子逼到面前,稀里嘩啦的就垮下來了!”
“徐大人長命百歲,公侯萬代!禁衛軍的兵爺也大吉大利,遇難呈祥!”
******
在八月二十五日。 金州就已經被日軍攻陷,一萬餘集結於金州的清軍,抵抗了不到一天就告崩潰,金州最高城防官滿洲副都統聯順自殺。 要不是這三營禁衛軍在金州以南扼守住金州通往旅順大道的白玉山要點,接應敗退清軍。 估計鬼子大隊。 一氣兒就直衝到旅順了!
接下來三天,從遼南上陸以來進攻無往而不利的日軍。 在白玉山一帶陣地就寸步而不得前進,幾經衝鋒攻擊,還戰死了兩個大隊長,硬是沒有沖開白玉山!
如果不是禁衛軍的抵抗,清軍再沒有還能退下來的機會,從金州逃難地難民,也再無可能逃下來。 遼南日軍上陸之後,因為後勤不繼,只好現地徵發,燒殺搶虜無一不為,遼南的百姓,聞風只有逃難,可是一路下來,往往是應該保護他們的清軍,跑得比他們還快!
******
鬼子攻上去,又被打下來。 炮火將山頭打成煙柱叢林了,禁衛軍就在彈雨當中堅持射擊,鬼子衝到面前,就是一陣白刃翻飛,殺聲連後面觀戰地清軍其他將領都聽得見! 這種攻擊強度,不論哪個營頭,都垮了無數次了,禁衛軍仍然在那裡死戰不退,蒼龍旗被砲彈彈片砍倒無數次,又無數次地豎了起來,始終在白玉山陣地高高飄揚!
這樣強軍,誰不敬畏三分。 咱們是不成了,就指望他們啦!
******
周展階一進來,所有人都是一震。 當初在場武官,沒一個給這個外係人好臉色看的。 邀請周展階來的丁汝昌走後,更是沒拿他當一回事,總兵群議,從來不叫這個小小副將。 這可是北洋的地盤!
誰知道,現在大家要不是靠著周展階和他的三營兵,大家就要給鬼子趕得下海餵王八!
******
周展階兩眼睜得大大的,怒氣勃發:“你的慶軍怎麼從我側翼跑了?鬼子從左翼包抄我的防線,咱們豁出去兩百弟兄的命才幫你把陣地奪回來!你倒是一路跑到這裡抽大煙!現在咱們傷亡近半。還要替你守著防線,背後就是旅順口!”
黃仕林臉色如同死灰一般,喃喃解釋,也不知道是說給周展階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沒法子啊…………打了三天了…………軍官打不動了,新兵又多。咱們對得起中堂,對得起皇上啦…………聽說旅順口的人要跑,誰還有心思守?鬼子太兇,太兇…………”
******
“幾位大人,一路過來,為什麼南關一帶,砲位全都無人防守,旅順面陸一側,所有砲台,都已經棄守?這是你們北洋的水師要塞,是我們國家的海防屏藩啊!更不要說那麼多百姓,都在旅順一帶,等著托庇我們這些當兵的!”
幾個總兵對望一眼,都是苦笑,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龔照嶼這時似乎回過一點神來了,對著這些北洋軍頭,就是一聲冷笑:“還不是想保住你們這條命,保住你們這點兵權?不想呆在這個死地!罷罷罷,我姓龔的倒霉,就和這旅順殉了吧!你們真以為,就算帶著這點兵逃出去,咱們北洋,還有明日可言麼?”
******
不要說周展階發怒,龔照嶼譏諷。 這些日子就連李鴻章盛宣懷他們連連電報過來,要他們要不就籌措選鋒主動反攻金州,不能反攻,就死守白玉山一直到南關的陣地砲台,節節抵抗,必須要和旅順共存亡。 這種嚴令電報,都被七總兵當成過耳秋風,還在乎這一個外系,一個文官?
周展階的拼死抵抗,讓他們有了撤退地餘地——至少他們的船都準備好了,再瞧瞧不妙,撒丫子就跑。 徐邦道趙懷業兩總兵還有點志氣,準備乘隙從陸路撤退,退到安全的地方再籌抵抗,雖然也無在這死地與旅順共存亡的決心,但是比起薑桂題程允和張光前這些準備連兵都丟掉的強一些。
反正旅順丟了,第一個頂缸地還是龔照嶼。 周展階願意守,就讓他守吧,還能讓自己撤得從容一點。 沒瞧見七位總兵電報都已經打回去了麼:“……倭勢絕大,旅順必不可守,兵船已至威海,無船之塞,同殉不過虛擲朝廷有用之兵,職等尊諭,南關海口砲台,諸炮已加破壞,必不讓倭得而擊我,職部轉趨敵後,兵力厚集,再圖反攻…………”
******
“…………幸好大清還有禁衛軍…………還好,徐大人教導了我們什麼是對的………在朝鮮,我們沒有丟下一個我們華夏的子民,在這裡,也不會…………”
他靜靜說完,轉身就走。
“北洋,不足道也!鄧大人,您犧牲得好冤!”
大堂之內。 只留下周展階最後大吼的回音裊裊。 七位總兵,只是面面相覷。
******

******
這就是大盛魁韓老掌櫃年前塞給徐一凡的那些要進禁衛軍地大盛魁子弟了,徐一凡總是對這韓老掌櫃留了三分心眼兒,這些人,通通給他塞進了禁衛軍總參後勤部門,這些傢伙組織物流輸送,計算物資儲備消耗,那是好手,還不掌兵權,再合適不過。 他派出六營兵支援水師,這後勤補給就有點犯愁,寄希望在北洋身上,那是自己害自己,還不如想辦法由禁衛軍進行補給!
這些本來就熟悉國內市場的大盛魁出身的後勤軍官給派了出去,主要坐鎮在天津,在天津接收南洋李家船隊運來的彈藥物資,儲藏在天津大盛魁的貨棧,再通過大盛魁自己地渠道,從水上陸上,對派出六營進行補給。 說說輕鬆,但是在日軍還逼,海上日本艦隊巡曳地情況下,組織風帆小木船,趁夜跨海偷渡旅順,補給彈藥,其中艱難困苦,豈是一句話說得清楚的!
******
周展階跳下馬來,一把握住他的手,這後勤軍官說得輕描淡寫,但是眼睛裡面都是血絲,在平地上都一副站不穩的樣子,軍裝和口袋一樣挎在身上。 就知道這一路偷渡,該是多麼艱難!
徐大人…………沒忘記我們…………
“朝鮮戰局如何?天津那裡有消息麼?”感動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對朝鮮戰局的急切詢問。
那後勤軍官撓撓頭,一點兒也不像個軍人:“……不知道,擊破第五師團的消息傳來之後,朝鮮那邊關於戰事地消息就少了,只知道主力也許向東去了,其他的,都不知道……”
“有徐大人在,咱們不會失敗!”周展階斬釘截鐵的說了一句。
******
“玉堂兄!陸師丟下咱們水師不管,好好的砲台不守,指望不上他們,咱們就指望你了。救救咱們水師的種子!咱們水師旅順的魚雷營,水雷營,隨堂學校,還有幾十個工匠技師,就指著你們禁衛軍了!”
這些人,都是在旅順的北洋水師地小單位,操水雷地水雷營,水兵陸戰的小小營頭。 不及疏散的船塢工匠技師,還有一個水師優秀弁兵進行訓練,培養水兵的隨堂學校!
丁汝昌帶著艦隊離開,這些小單位都丟在旅順。 離開的時候丁汝昌就交代了一句,陸師不可恃。 緊要關頭,找到禁衛軍。
陸師即將大潰,紛紛搶船,各營頭霸住碼頭,確保自己能跑。 這些水師小單位。 還有誰來管他們? 求告無門之處。 想起丁汝昌的臨別一語,只好跑來找禁衛軍。 找周展階這個當初被北洋水師掃地出門的往日同僚!
******
周展階目光一掃,那些水雷營的官兵坐在地上,默默無語,一個個看起來都極其精悍。 在真實的歷史上,旅順保衛戰,這些用作陸戰地水兵是最為訓練有素,抵抗最為堅決的。 當陸師丟棄摸珠礁等砲台逃跑,甚至連大砲都來不及毀壞,就是水雷營的官兵發起了反沖鋒,奪回砲台,炸毀了大砲,不少官兵以身殉之,幾近全營覆沒!
******
就在這個時候,北面南關陣地方向,突然響起了沉悶的爆炸聲,煙塵沖得老高,再簌簌落下。
緊接著黃金山,老虎尾,威遠等瀕海砲台,也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音,一個個耗巨資建設起來地堅固砲台,從各個開口噴吐出火光,一門火砲在爆炸煙雲中被掀起,再轟隆滾下山頭。
這樣不斷的爆炸,驚得港內一片驚呼尖叫,百姓潰兵們四下狂奔,更多的人跳下海,向那些已經擠滿了人的船奔過去,而船上潰兵,就拿刀拿槍亂捅亂砍。
旅順——這亞洲最大的艦隊要塞基地,在敵軍還未迫之地時候,就要被自己人所破壞,所放棄!
泱泱華夏,在大陸上延續著自己地文明,在幾千年當中,都是這片大陸的主人,時事易移,海洋文明佔據了上風。 從來都是黃色大陸文明地華夏,也在艱難的走向海洋,在辛苦籌建自己的海軍…………在真實的歷史上,甲午,就是甲午,這場戰事擋住了華夏邁向海洋的道路,讓這個民族再次邁向家門口的那片蔚藍色的道路延遲了那麼多年,走得那麼艱辛! 周展階和在場的水師軍官並不知道徐一凡所了解的歷史,他們只是看著這浩浩海天心在滴血!
北洋水師,旅順要塞…………就這麼完了?
******
周展階又抓住趙平海的手:“逐濤兄,拜託你選些好水手跟著咱們這位弟兄去天津,帶船回來,能運多少水師的人運多少,能運多少百姓運多少!北洋不肯管的事情,咱們禁衛軍來管!”
******
周展階淡淡一笑,寧靜的神色,象足了他的老長官鄧世昌:“徐大人交代了,咱們協防這裡,就是要盡量留住水師的種子…………徐大人答應鄧大人了,他會重建海軍的……是海軍,不是水師!”
他端正了一下自己的軍帽,遙遙望向海天遠處,似乎看見了致遠曾經激戰過的那片深黑色的洋面:“北洋陸師跑了,旅順防區這麼大,我們禁衛軍三個營,無論如何 也收不住旅順,但是咱們能幫你們拖住鬼子…………多了不敢說,有十萬機槍彈,我能拖三天……節節抵抗,節節後退吧,直到退無可退!”
“玉堂兄…………”
“別說了,我是致遠的人,致遠沉了…………鄧大人等著我呢…………逐濤兄,別忘了咱們的海軍!最後一句話,別指望李中堂了,指望徐大人吧!”
言畢,他肅然行禮,這些水師軍官,還有禁衛軍的軍官,包括那個後勤軍官,都默然回禮。
******
譚嗣同的面前,就攤著一紙從天津發來的加急電文。 而他展紙運筆,在紙上越寫越快。
“…………旅順守備之陸師,萬餘烏合,毀砲台而棄防線,奪路狂奔。或附舟,或潛越,兵無束伍,將無鬥心。所謂七總兵嚴整之師,如蟻穴遭水,密密麻麻,逃遁 於海上!總兵黃仕林者,舟覆幾於溺斃。總兵張光前者,所乘一舟,僅僕二,妾二,猶抱小兒,百死脫身於天津,上岸大哭,情怯之狀,足供一噓。道員龔照嶼,自 稱將與旅順同殉,孰料竟與武弁同逃…………
千萬之餉,數百大砲,旅順雄塞,竟成畫餅!
幸有禁衛軍三營戰兵,統帶周展階公,節節而戰,孤軍浴血,無一人潰,無一人降。 諸軍皆潰之際,鏖戰三日,日兵不得驟進,數万大清子民,萬餘所謂北洋精兵,始得其力,得保生天。 周展階公,執蒼龍旗於黃金山砲台,點燃火藥,與寇同殉。 偉烈之處,光照千古!
惜禁衛軍何其少哉!
煌煌大清,浩浩華夏,斯時斯境,唯望禁衛軍捍我國威!
旅順,陷落矣! 編練二十年諸軍,皆無所恃,唯有孤軍號禁衛者,孤臣號徐一凡者,猶率軍隳突,苦戰不休,大清,不可一日無禁衛軍,不可一日無徐一凡!
當道諸公,其速醒乎! ”
最後一筆長長劃出,譚嗣同也擲筆大哭:“旅順陷落矣!”
他猛的推開自己緊閉的窗戶,東向大喊:“徐一凡哪徐一凡,朝鮮到底如何?你打贏了沒有?你知不知道,整個天下,現在就看著你了!”
******

******
光緒啊了一聲,似乎才從噩夢中醒來一樣:“那七個總兵,兩萬兵……”
“黃仕林,張光前,程允和,姜桂題,張洪全五人附舟而退,麾下兵勇將佐也是星散,只有趙懷業,徐邦道兩將潰圍而出,現在復州一帶收拾敗軍,只剩下兩千餘人,器械彈藥全無…………”
還沒等世鐸說話,翁同禾就已經重重磕頭,朗聲回報。 北洋敗得如此之慘,在老中堂心中第一時間掠過的,竟然是一分快意!
世鐸回頭看了翁同禾一眼,陰著臉並不說話。
光緒喃喃自語:“兩萬兵,就這麼沒了?整個遼南,現在就剩下兩千人了?”
******
看著年輕瘦弱憔悴的皇上。 大清萬方名義上的主人,群臣心裡都是一陣唏噓。 這些紙面上地大軍,誰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兒? 偏偏就皇上把這個當真事情了!
大清號稱百萬常備陸軍,其中二十七八萬是絕對不能做數的旗兵。 所謂錫伯喀爾喀等族的馬隊騎兵,自從太平天國之亂,捻子之亂以後,江北大營兩敗,對英法聯軍八里橋戰敗,曾格林沁被殺之後,這一直是朝廷中樞戰略機動力量的數万騎兵。 就徹底被打斷了脊梁,已經成為一個只存在在紙面上的名詞了。 大清這些基本武力,早就消亡殆盡!
而綠營諸軍,洪楊亂後,也徹底喪失了本來就很微薄地戰鬥力。 雖然還有三四十萬的額子,每年開銷大量的糧餉,但是等於就已經是用朝廷財政養著的一幫廢物。 掛著綠營編制體系內的提督,總兵,副將。 沒有一個還在他們的本任上面。 舉例來說吧。 現在已經投靠徐一凡的聶士成,雖然掛著太原鎮總兵的銜頭。 這是他的本銜。 綠營兵製完備地時候,他必然是坐鎮太原任上,指揮統帶太原鎮一帶的綠營兵,形成一個可以作戰的單位。 但是聶士成一路過來,從來沒有到過太原鎮,也從來沒有指揮過太原鎮綠營地一兵一卒,他從始至終,都統帶的是淮地,直隸等地招募訓練的練軍沒有了軍官團統帥的綠營,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有半點戰鬥能力,基本就是一群散兵游勇,依附著各級地方政府做點維持地方治安的事兒——其實很多時候,他們反而是地方治安的禍亂之源。
號稱的百萬常備軍,這麼七折八扣一下,已經去掉了快七十萬廢物。 剩下二三十萬,就是各地練軍了。 日軍制定甲午作戰計劃的時候,也只是將練軍作為真正作戰的對象。
其實近三十萬兵力,也很不少了。 但是大清的事兒,遭逢末世,什麼都會走了樣子。
******
按照日本戰前估計,北洋練軍,全部實力不過十萬人不到,裝備訓練都還算可觀。 大清這二十年,就是靠著這不足十萬人,布防全國,緊急的時候四下調遣作戰。 撐著大清的門面!
後世評價,甲午之戰就是李鴻章和日本的戰爭,此言在很大程度上非虛。
******
所謂的新募練軍,朝廷倒是一再電諭各省加緊編練。 不過是給地方找了個藉口開支釐金,海關,地丁等糧餉找了個門路,各省新募諸營。 有的干脆就是存在在紙面上,就算拉起隊伍出來的,短短這麼點兒功夫,這些新募營頭,哪裡還派得上用場?
一個四萬萬五千萬人口的大國,養兵每年中央地方開支億兩的白銀(中央財政收入八千萬兩,養兵開支即六千萬以上,地方練軍開支也有三四千萬。)碰到國戰,卻是兵力不足! 這就是活生生的事實。 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實!
軍機大臣們個個心知肚明,偏偏光緒皇上,還真以為他有百萬強兵呢…………
******
李秉衡可算是地方封疆大吏當中和翁老頭子對胃口的人物了,都是瞧著李鴻章不順眼,看著北洋慘敗心裡不知道樂得和什麼似的,要他們去為李鴻章火中取粟,幫他的忙,打死也不干啊。
兩人聲音一高一起來,光緒頓時就覺得心中煩悶,捏著漢玉帶頭子,卻只覺得手心潮濕冰冷,頭也一陣陣的犯暈:“旅順失守……門戶大開,兵又調不出來……難道,要讓倭寇打到直隸?煌煌大清,竟無一個有天良的臣子?難道,剿既不能,就這樣撫了不成?”
“皇上,戰事如此,也只有撫了罷!西方諸國,也極關心此次戰事,俄羅斯國,更是在意不讓日人染指我大清龍興之地,現下趁著局勢還未糜爛,請西洋諸國調停本次戰事,還是撫了罷!”
******
看著世鐸他們堅決的神態,翁同禾也有點氣虛,他們畢竟背後站著的是老佛爺! 可是這些日子,帝黨操到一點權力的甘美感覺,又讓人怎麼也不肯放棄,更兼老對頭李鴻章,一旦如此輕輕放過,再扳倒他更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兒了! 這場戰事堅持下去,是勝是敗難說,可李鴻章一定好過不了! 既然都走上這條路了,難道還有回頭的餘地麼? 就算自己這個時候兒附和世鐸他們,難道老佛爺就能忘記這些日子自己為帝黨的上竄下跳,搖旗吶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翁同禾提了提精神,揚聲大喝:“皇上,和不得!就算其他地方打敗,咱們還有在朝鮮地徐一凡!”
******
光緒之前一直在問著其他諸軍能調動與否,隻字不提在朝鮮唯一打了勝仗的徐一凡,潛意識裡,這就是他最後的希望。 他生怕聽到一點不好的消息!
“退下,都退下…………軍機這些日子專候朝鮮的消息……再去電!朕……朕要去給老佛爺請安…………”
******

******
旅順陷落的消息。 和閃電一般穿透了甲午戰事開啟以來,大清上下沉悶渾噩地空氣。
人們從未想過,就在幾十年前,還比自己貧弱許多的一個小國,居然能將大清精銳打得如此慘敗!
巨資建設起來的水師,慘敗了。
大清陸上的武力中堅,北洋陸師也慘敗了。
號稱亞洲第一要塞的旅順也陷落了。
遼西走廊,毫無遮掩的向日軍敞開,過了遼西走廊,就是直隸京師要地。 而且威海,煙台,大沽等等海防重地,全都毫無遮掩,處處被動! 大清沿海,經過二十年的舉國籌備海防,到了現在,竟然無一處安全所在!
京師向來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朝廷的窘迫,大家都心知肚明,口口相傳。 到了此等時候,大清竟然抽調不出一支有力的部隊繼續戰鬥,只能釘死在各處海口上面,京師直隸漫然無備,當初地龐然大物北洋已經被打得失魂落魄。 而朝廷中樞,大臣們還內鬥不休,想藉著這個機會將對方踩下去,流言蜚語滿天飛。
也許上位者們在關心著藉著這次戰事,如何將自己的政治對手整倒,怎樣在這次戰事當中撈到更多的好處。 戰事打敗了,東洋小鼻子和西洋大鼻子也差不多,割點地賠點款就算完事兒,反正也不要他們自己掏腰包兒。 可是對於絕大多數百姓,甚至官僚體系當中一些人來說,他們卻在苦苦思索,堂堂大清,為什麼連小日本也打不過? 局勢糜爛如此,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旅順陷落了痛哭流涕,國家氣運,衰微至此,最後的一點顏面都給扒得精光。 洋人報紙語帶譏諷的也在評論,中國是不是還有作為一個東亞代表地資格,是不是有進入近代文明社會的能力,或者中國應該和印度一樣,在西洋文明的殖民管理下,才比較有前途。
不知道有多少人。 中夜披衣而起。
這麼一個國家,文明延續垂三千年。 當初和她並稱的古國,早就消磨在歷史的風煙當中,連那些曾經站在當時文明巔峰地民族,也早就不見了踪影。 但是這個國家。 這個文明卻一直存在延續下來,不管如何艱難,總能複興再起。 危難關頭,在絕境地時候兒,總有仁人誌士出現,以他們地血肉靈魂,重新延續著這個文明,這個國家。
斑斑青史,這點民族精魂意氣。 不絕如縷。
恰逢這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恰逢這個末世,也一定會有人振臂而起! 帶給所有人希望!
不知道有多少人。 目光轉向大清那個海東藩屬國家朝鮮,等候著一個從一出現就被稱為官場異數地人的消息,似乎那個從一開始就和大清官場格格不入的傢伙,正守候著這個國家最後的一點希望!
禁衛軍,徐一凡!
******
人群當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徐大人絕不會敗!”
接著就是應和的聲音響起:“三千載文明傳承之華夏,只要一個人在,又怎會敗給一直蜷在我們腳下的小小倭國?”
“南洋徐大人開砲護僑,朝鮮變亂徐大人平定,日軍第五師團狼奔千里,也在徐大人面前折戟沙沉,就連旅順陷落,徐大人都早看一步,派周展階公死戰,掩護數万軍民逃出來,如此經綸天下的英雄人物,怎麼會敗於小小倭人之手?”
“譚先生,三位夫人,我等在這裡等候,就是等著徐大人傳來勝利的消息的!我們從來未曾懷疑過!”
“咱們還等著徐大人回援國內呢!到時候禁衛軍要招兵,咱們也去!”
人群當中高一聲低一聲的,全是支持的聲音。 李璇挽著杜鵑和陳洛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學著杜鵑和洛施的樣子,斂衽行禮。
大家都肅然還禮,如對大賓。 就連又一輛馬車急奔而來的聲音,大家都沒怎麼留意了。
******
只有譚嗣同猛的一抬頭,就看見一輛馬車從街角轉過來,兩個壯漢按著帽子氣喘吁籲的跟著。 專門負責跑電報局傳遞消息的一個報館辦事員站在馬車夫旁邊,長衫的衣襟掀在了腰帶上,辮子也散了,滿頭滿臉的大汗。 想抓著全世界一樣緊緊抓著手裡的一份抄報紙,高高的揚在頭頂。
馬車還未停下來,那辦事員就已經嘶聲大喊:“朝鮮消息!徐大人於八月三十日於安州大破日人第三師團!擊斃日本陸軍參謀次長川上操六中將,消滅鬼子五六千人!現在朝鮮局勢,全在我禁衛軍掌握之中,徐大人親筆飛書平壤,急電天下,不日將率禁衛軍回援國內!
徐大人,打勝了! ”
******

******
戰場慘烈,屍積如山,禁衛軍軍官士兵,多是加入了禁衛軍才披上這身虎皮的。 每天夜裡,都有一個個青年軍官,坐在營地外圍,對著野外發呆。 這些南洋子弟,甲午戰事以來,膏塗遍野。 不知道多少人不得返鄉。 戰事激烈緊張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卻可以慢慢回顧一些了,母國打得如此丟臉,禁衛軍如此辛苦拼殺,真能挽救這場危難麼?
******
徐一凡哈哈大笑:“兵都是好兵,就是你們當官的太不成器!在禁衛軍好好乾吧,不丟人!”
清季這些當兵的,上官何嘗正眼看過,徐一凡溫言鼓勵。 那兵臉都漲紅了,結結巴巴的保證:“大……大人,看著鬼子逃。和自己逃命,就是不一樣,咱逃夠了,死在路上的弟兄,連收屍的都沒有,咱……咱在禁衛軍幹到底!”
******
“北洋百戰百敗……卻只有我這一軍獨摧大敵,好容易走到這一步了,我到底是做大清的忠臣呢,還是做大清的曹操?”
徐一凡迎著初升之日,背著手喃喃自語。 楚萬里和李雲縱在後面聽得清楚,忍不住又對望了一眼。
兩人初識徐一凡,就已經上了請誅旗人虜首的折子。 清季這飄搖之勢,有心人誰不明白? 只是一片黑暗當中苦無出路。 誰都知道國家這樣下去不行,卻無力改變。 甲午戰事起後,大清最後一條遮羞的內褲都已經被扒了下來。 恃為長城地北洋陸海軍給打得稀里嘩啦,旅順要不是禁衛軍三營人死戰,陷落得還要早。 兩萬兵守如此要塞都守不住,推而廣之,又有什麼地方能可一戰,能可一守?
大清已經衰微到了極處!
只有徐一凡在朝鮮白手起家,兩年的經營,兩年的覆雨翻雲,只有他在這裡摧挫敵鋒。 禁衛軍已經是毫不誇張地大清第一強兵!
這個時候,徐一凡已經是一支舉足輕重,再不能被滿清朝廷限制的力量了。 他要是坐守朝鮮,完全交代得過去,海路斷絕,量一量從朝鮮到遼南的陸路就知道了,就算奉命回師,按照這個時候的道路條件,走個幾個月也沒人挑眼。 按照滿清現在的力量打下去,只有一場接著一場的慘敗,接著屈辱求和。
如果徐一凡真有如他們猜測的野心的話,就應該看著滿清敗得越慘越好,一片廢墟當中,風雲際會的英雄人物,才更有機會崛起!
到了那個時候,就算徐一凡有恃強硬來的實力,真地天下歸心否? 只怕揭桿起時,就是帝國分崩離析,動盪不休的開始——徐一凡縱然已經有了聲望,在帝國內部的基礎,還是太薄弱了!
可是放棄這個機會,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先不說回到國內,戰場擴大瞭如此多倍,徐一凡這點兵力能不能挽回危局。 幫滿清緩一口氣,然後再讓他們繼續再想方設法的對付禁衛軍,對付徐一凡。 然後再逢國戰,大清照舊再來一場慘敗?
李雲縱和楚萬里都是多年的老搭檔了,雙方對局勢地考慮判斷都差不多。 徐一凡從一開始就走的不是老路,他們這才誓死追隨。 現在這個時候,替徐一凡想想,還真是左右為難!
李雲縱純粹一些,他下定決心追隨徐一凡之後,就只是遵照命令,不管徐一凡做出什麼樣的決斷,他執行就是了。 這個時候,他也是默不作聲。
楚萬里的嘴角卻浮現出一絲壞笑:“大人啊大人,還非要給咱們吹吹風,統一一下咱們的意志麼?只怕你早就決斷下來了吧…………”
******
“到朝鮮再來啃我們這個硬骨頭?鬼子又不傻……這個時候,朝鮮他們再把國家最後一點力量投進來,要吃掉咱們也難……再說了,打垮了我們,朝廷就會和他們求和?扯淡不是麼…………我看朝廷多半還盼著我們和鬼子打個兩敗俱傷呢。吃完我們,鬼子也家裡沒有餘糧了…………
遼南。 山東,甚至津門到北京帝都,至少現在鬼子是怎麼打怎麼有。 就看鬼子膽子多大了……直撲津門北京,還擔心個列強干涉什麼的,席捲山東是絕無疑問。 與其來和咱們拼命,不如拼命在這些地方擴張戰果,將那些京城的大佬們打得心膽皆裂,趕緊求和,他們才算撈到戰果……再拖下去,鬼子就自己耗死自己了,他們才多大點兒地方? ”
李雲縱也在旁邊淡淡附和:“這次和日軍交手,標下也覺得。日軍從上到下,從戰略到局部,都是孤注一擲。戰略上,以小國凌大國,靠的就是不多的精兵速決作 戰。戰術上。每一次戰事也都是期望速決,不留後路,可見日人軍資儲備不多,拼命建設起這麼一支常備軍,已經耗盡國力了…………他們在朝鮮打下去。除了面 子。撈不到足夠地戰果!”
徐一凡眼睛亂轉,笑道:“哦?這麼看來。咱們可以守在朝鮮,安安全全的等著看最後打成什麼樣子,再回國摘桃子咯?這樣也好,咱們也打得夠累的啦……”
李雲縱默不作聲,而楚萬里也笑嘻嘻的不接話。
徐大人啊徐大人,現在你也學會玩兒這種帝王心術了,長進得真快。
大人…………你還想演戲到什麼時候?
******

******
“你們不僅僅是混帳,還是蠢貨!我們作戰的目標是什麼?是要清國求和,不是粉碎徐一凡!你要記住,清國是清國,徐一凡是徐一凡!我們地國民承擔著清國人四 倍的稅收,我們背負著六千四百萬日元的國債,我們需要清國敞開市場銷售我們的產品,我們需要清國替我們償還國債!我們還需要清國割讓朝鮮給我們!
而這一切,打敗徐一凡之後,我們能得到麼? 那個時候,帝國也已經破產了!
你要記住這一點,清國是清國,徐一凡是徐一凡!
我們要在滿洲擴張,在停戰前佔領更多的地盤,可以討價還價,榨取更多的利益。 我們要攻略山東,將北洋水師徹底殲滅。 讓亞洲再沒有可以威脅到我們的海上力量。 我們需要海軍迫近天津大沽地海岸線,用火砲毀滅他們的海防要塞,將戰火燒到清國人的首都門口,讓他們喪失一切抵抗的意志…………帝國,打不起一場消耗戰! 而西方列強,也不願意看到東亞兩國進行著一場消耗戰,而失去牽制抵抗俄國在遠東擴張的力量,他們到時候必然會介入調停當中,讓帝國什麼也得不到,而我們強國的夢想。 就只有這樣失去! 比起國家的命運來,陸軍的地位,哪怕我伊藤博文個人的權位生命,有什麼不能失去?
記住,能做出投降求和這個決定的,不是只是帶著一支禁衛軍地徐一凡,而是在清國宮廷中的慈禧,光緒,還有那些清國的大臣! 我們只需要摧毀他們的抵抗意志!
這個時候。 你們做了那麼多的蠢事,還要煩瀆陛下的聖聰,陸軍到底是何居心? 陛下已經從東京發來電報。 嚴詞斥責陸軍的莽撞無謀,這個時候,難道你們還不反省,還要將帝國拖向深淵麼? 我真想將你們拖出去,全部斬首在宇品港碼頭前面,向帝國謝罪! ”
******

******
晨風當中,三人默默對視。 起床號滴滴答答地響了起來,悠長而清越,迴盪在安州城頭。
初升地太陽光芒四射,照在徐一凡的身上,彷彿在他身體四周鑲上了一層金邊。
他突然自嘲的苦笑了:“我真是想讓那些權貴們,讓那些滿洲親貴敗得更慘一些。敗得更難堪一些啊…………真想就這麼快讓他們把所有路都走絕!”
隨著話語,他還搖了搖腦袋。
“我有禁衛軍,只服從我一個人的命令,朝鮮是我的地盤,誰也不能剝奪我地權位。藉著這場戰事,我還能向東北擴張一部分,慢慢積蓄力量,按兵觀釁,直到奪取天下!”
這是徐一凡第一次當著兩位最親信的手下吐露胸中抱負。 而兩人都不動聲色的聽著。 彷彿徐一凡的志向是一件最正常地事情。
“不衝著那些愛新覺羅,那些權貴大佬…………我還要衝著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地氣運呢…………我只想讓咱們少敗一點。少賠一點,少傷損一點元氣…………恢復起來也快一些…………想著這無數好男兒卻要為了他們地地位流血戰鬥犧牲,我就…………***!”
徐一凡眼前,就是成片整齊地軍營,他一手教養的虎賁,就這麼展現在他的面前。 軍官已經率先出營,站在一塊塊隔出的操場上負手等候集合。 各隊士兵已經魚貫而出,哪怕修整當中,動作也敏捷迅速。 隊伍很快在一個個平整出來的小操場上集合完畢。 報數聲此起彼伏,當中一個操場。 一排號兵舉號,滴滴答答吹起短促地升旗曲,蒼龍軍旗招展,緩緩升上天際,舞動在新的一天的朝陽里面。 看著這面蒼龍旗。 徐一凡眼神都有些痴了。
“……我曾經有場噩夢,甲午我們打輸了,割讓了朝鮮,割讓了金州旅順,割讓了台灣。賠了二萬萬兩白銀。再加上三千多萬地贖遼銀子……這些錢,養肥了東邊的 哪個島國。五十年中,他們一直騎在我們的頭上,直到我們付出了幾千萬人的犧牲才把他們趕走……這麼偉大的一個國家,這麼流傳悠久的一個民族,為什麼要遭遇 這樣的命運?既然身在其中,還要對得起祖宗呢…………哪怕是帶著你們去死!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但是卻不能不去做…… ……”
李雲縱上前一步,語氣平靜:“願為大人效死!”
楚萬里也淡淡的道:“大人,這個大清,正在朝絕路上面走,拉也拉不回來的。他們總會把所有路都走絕的,到時候,就是大人地天命了!我們…… ……必然追隨其後。”
徐一凡回頭一笑:“好啊,跟著我再當一回大清的忠臣吧,當完忠臣,咱們就該當奸臣了…………我早就派飛騎傳書平壤,昨天電報就該發回去了,我徐一凡通電天 下,我將帶禁衛軍回援國內!跟著我,轉戰天下!出兵之時,斬葉志超衛汝貴祭旗!去電國內,不僅要向那個朝廷說明他們的罪狀,更要譚嗣同鼓吹一番,讓天下人 都知道,我徐一凡回來了,不抵抗的傢伙,撞在我手裡,是什麼下場!”
******
李鴻章將電報看完,神色冰冷。 他什麼話也不說,緩緩站了起來,手一抖,那張抄報紙已經落在了地上。 大家呆呆的看著李鴻章走出簽押房,老中堂一向筆直地腰板都佝僂了,哪怕北洋水師大敗,旅順陷落,都沒讓他有這樣哀莫大於心死地神態。
李鴻章的身影在門口一個踉蹌,大家忙不迭地要去扶,卻被他一把推開。 接著就爆發出一聲從胸牆裡面擠出來,也不知道是哭是笑的長嘆,哀痛到了極處。 到了最後,竟然咳出了一口血出來!
“…………三千里外覓封侯…………這是要我李鴻章,背負後世的罵名啊!當初要出什麼頭,當什麼官,做什麼事?李鴻章啊李鴻章!你這個大清的忠臣,愛新覺羅家的狗啊!”
******

******
徐一凡聽了一會兒,楚萬里的目光也正好投了過來,這小子露出壞笑,上前一步低聲道:“立威?”
徐一凡瞪他一眼,在心裡嘆了口氣:“爛攤子啊…………”
******
軍帳之內,一片寂靜。 所有軍官都看著摸著下巴在那裡踱步的徐一凡。 半晌之後,楚萬里才低聲道:“遼南諸軍的情況,比咱們想像地更加不堪啊…………”
******

******
他呆呆的望著地圖:“我已經收拾了朝鮮的鬼子,我大張旗鼓地誓師回援,希望能鼓起一點士氣,但是一路行來,不過如此,還是一樣混亂,一樣不堪…………我真 想帶給歷史一個不一樣的甲午啊。不知道姜子鳴他們能不能拖住日本徵清第二軍發起攻擊的步伐?不知道我們還來不來得及?”
楚萬里一笑:“大人,都走到了這步,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無論戰事進行得如何,天下人都將知道,只有我們禁衛軍。才是中流砥柱!”
徐一凡點點頭,看向李雲縱:“看來咱們真是要包打遼南地鬼子了,雲縱,即使在我們及時趕到之前,日軍就已經摧破田莊台一帶遼南諸軍主力。你有沒有信心帶著禁衛軍將他們打回去,將他們壓縮回金州旅順,甚至將他們殲滅!”
“大人,我對此深信不疑!”
******
甲午啊甲午,雖然心裡面明白,這個大清敗得越慘,對他後面的道路就越有好處。 可是……現在多了一個我和這支禁衛軍,你們就不能稍稍爭氣一點? 敗得少一點,國家元氣少傷損一點? 在我打掉這支徵清第二軍之前。 就不要那樣屈辱的求和?
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 就算理智告訴徐一凡自己,他建立的威望已經足夠了,回援國內的姿態也已經做出,只要能按著日本徵清第二軍側翼,打幾個小胜仗,坐等甲午結束。 就足足可以。
可是他還是派姜子鳴他們先期出發,盡一切可能拖住第二軍前進地步伐。 拼命地督促這禁衛軍疾馳而回,自己也沒少走半步路。 甚至以跋扈強硬的手段立威,從一開始就試圖給遼南諸軍一個鎮懾,大將他殺過葉志超和衛汝貴,旗人他也沒放在眼裡,只要你們敢不好好打仗,他不在乎多砍幾個腦袋!
不這麼做,他對不起禁衛軍殉國的將士,對不起麾下這些年輕軍官們殷切的目光啊。
算了。 反正老子前世也當過憤青。 馬基雅維利那套完全從利益出發的行事準則,還是等打完鬼子再說吧…………
******

******
“要打要打……打得過誰,都瞧見了不是?你世老三也是混,怎麼就準了徐一凡當奉天將軍?皇上有旨意,你硬頂就是啊,背後還有老佛爺呢!你也是旗人,敗自己江山不心疼?
好嘛,反正也打了一氣兒了。 搬出皇上來,也是一個輸,還不如早點撫了算完。 再敗個兩場,豬腦子也想明白了。 到時候兒,再看皇上是不是要下罪己詔! 這天下啊,還是要老佛爺來掌總兒! ”
李蓮英聲音忽高忽低的,在陰沉的樂壽堂內,就像刮著一股股的寒風。 世鐸站在那裡,腦子一片空白,他是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的是對還是錯。
恭親王也走了,小鬼子也逼上門了,老佛爺和皇上之間沒法兒說,還出了一個漢人當滿洲奉天將軍…………大清啊大清。 二百多年了,是不是真地氣數乾淨了?
******
翁同禾一生事業,無非要是站在人臣頂峰,順便將李鴻章這個老仇人整下去。 當初后黨靠不上,才豁出去死死站在他學生皇帝這一邊。 聽到光緒這句話,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為了光緒碰死當場的心都有了。 抖著嘴老淚縱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光緒也明白翁同禾地心思,看著老頭子感動。 這種恩出於上,操控一切地感覺竟然是好得非凡。 他挺著乾瘦地身板兒傲然站在那裡,等著翁同禾深深拜下來,才走上前去親手將他扶起。
******
“你瞧著,徐一凡……這人到底怎麼樣?奉天將軍這個位置,到底合適不合適?雖然從權,可是讓他坐著這個咱們旗人的大位,這立國的根基,是不是…… ……亂了點
光緒艱難的輕聲發問,現在是不得不借重徐一凡,來壓后黨。 來打贏遼南這一仗。 可是總覺著膩歪,這天下,畢竟是愛新覺羅地,是八旗的啊!
看著光緒地神色,翁同禾還有什麼不了解的。 微笑道:“皇上,這有什麼好擔心的?遼南一打完,徐一凡給他一個督撫,禁衛軍改由皇上直屬,奪了他地兵權,還他一個安富尊榮也就完了。兩三年,白身而進督撫,他還想怎麼樣?謝恩怕還來不及呢。”
“也——是。”光緒下定了決心,揮手讓翁同禾退下。 轉頭再看看地圖。 合掌默禱:“愛新覺羅列祖列宗保佑,這遼南一役,只要打勝了,我大清就還有幾百年的氣運!”
******

******
搬出天皇和大本營,底下軍官一時無聲。 大 山岩站了起來:“諸君,你們要明白,我們的對手,始終是清國,而不是一個徐一凡!我們沒有和清國消耗對峙的力量!還可以告訴諸君一事,徵清第三軍也即將登 陸山東,對清國山東的兵力發起斷然攻擊。除了徐一凡之外,清國可用野戰主力不過這兩支,只要擊破他們,哪怕徐一凡一軍獨完,清國也只有求和!我帝國十萬健 兒數月血戰,付出如此巨大的犧牲,山縣、川上、野津諸君成神,現在等到的,就是讓這戰事結束地最後一刻!在這個時候,我們只有準備付出最大的犧牲!拋開對 側翼徐一凡的一切顧慮,以必死的決心,向田莊台一線清軍主力,發起最為果斷的攻擊!帝國征清第二軍,必然會毀滅他們!”
******
日本已經拿出了所有的兵力,已經用盡了最後一分財力。 一個新起小國整軍經武二十年,再支撐著這麼龐大的一支軍隊和艦隊,在廣大戰場上進行著消耗如此巨大的戰事,早已榨乾了日本國民最後一分油水。 如果不能擊敗清國,讓他們賠償日本的消耗,那帝國,就將一蹶而難以再起!
不知道為什麼,大山岩眼睛裡面全是淚水,讓他更加不敢低頭,怕眼淚不可遏制的掉下來。 突然之間,他腦海當中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沒有徐一凡,那麼帝國這場戰事,會進行得如何?”
******

******
這一仗。 還不僅僅關係著此次戰事,還關係大清內部各政治勢力的消長。 甲午戰事以來,后黨過去二十年在京師,在北中國形成的穩固政治格局,被日軍地狂飆突進打得七零八落。
后黨本來就是在直隸一帶扶植出一個超級地方實力派北洋來作為內重外輕,鎮懾各地的局勢。 再以慈禧的老道權術手腕多方面來製衡牽制北洋這個勢力。
北洋受恩之餘,也給予以后黨忠心耿耿的回報。 內外相聯接之下,壓得那些以光緒親政操權為口號,試圖走到前台來的帝黨勢力喘不過氣來。
******
甲午戰事起後,北洋勢力大衰,李鴻章威望跌落谷底。 帝黨已經走上前台,贏得了一時的狂醉時光。 但是帝黨上下也知道,這種短暫的繁華場面,一旦他們主持的這場戰事失敗,后黨還是隨時會翻身而起,再度將他們壓得死死的!
******
在北洋死死的把住北中國財權,並且在慈禧授意下一文也不發往遼南的情況下。 光緒開甲午捐岸,一個大八成的道台,打折只要四千兩銀子! 還數次欲發內帑,直到發現他能掌握的皇家私房錢少得可憐才作罷。 沒錢餉軍,只有一份份激發忠義血性地折子不要錢一般地向全天下發去,重點尤其在遼南前線。 白髮老將宋慶被超拔出來,在徐一凡到來之前暫時節制遼南諸軍,而宋慶也回以電稱,已率諸將在關聖帝君前瀝血起誓,拼死也要為皇上守住這條防線!
帝黨上下,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遼南一隅之地。 期望能緩過這一口氣,等到徐一凡回師,各地援軍大集,再打掉日本這一支軍,藉著勝利地威望,一舉牢固的掌握住這暫時還在手中的大權!
******

******
宋慶恍若不覺,只是喃喃自語:“這叫打地什麼仗,這叫打地什麼仗…………二百多個營都堆在這裡。皇上以為兵多就能守住,稍微退一步就要腦袋…………餉呢? 軍火呢?怎麼不運上來?叫我節制諸軍,我又能節制著誰?徐一凡沒到就匆匆讓他當這里地欽差總理軍務,我的話就更沒人聽了…………皇上啊皇上,你要求好,但 是仗不是這麼打的哇!”
******
宋慶臉如死灰,呆呆的站在凜冽海風中:“除了死在這裡,還有什麼法子?豐升阿先退了,堯山,你也跑吧…………”
“去***豐升阿!郭博勒家的崽子都不吃好草料的!老宋,軍中傳的話你都不知道麼?說是朝廷有人不想讓咱們勝!要餉餉沒有,要啥啥都沒有!戰前就有消息 了,豐升阿他們准他媽先跑!軍心早浮動了,所以豐升阿一跑,大傢伙兒都潰了下來…………現在跑的人無罪有功,你還怕退下去朝廷砍你的腦袋?”
依克唐阿一句話就震醒了宋慶,回想前因,還有此戰種種。 老頭子竟然是一身冷汗,跳過來一把抓住依克唐阿:“堯禮,這是真地?”
******
“七萬弟兄啊…………”宋慶陡然放開手一聲慘嚎。
大家都是宿將,日軍精練如此,已經有了西洋人兵隊地氣象。 這都看得明白,大家帶的軍隊如此,知道打是打不贏地。 但是只要光緒不亂指揮,將七萬人堆在一處。 大家不內鬥,餉和軍火運得上來,不要有人聽了風聲先跑。 還是能頂一氣兒,說不定就能等到那個據說打遍朝鮮無敵手的徐一凡回來…………可是就是因為這些說不清道不明地原因。 讓這七萬兵敗得如此不堪!
老頭子的哭叫讓所有人心裡都是一抽,宋慶已經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頭白髮:“這是你們旗人的江山啊…………你們都跑,我們死在這裡做什麼?鬼子逼上門,就不能讓咱們好好打一仗?”
依克唐阿看宋慶哭得慘切,也迸出幾點淚水,他一把抓住了要望地上癱的宋慶:“老宋,嚎喪有什麼用?上邊兒自己不想要這個江山了,咱們有什麼法子?快點下令吧,退錦州。還能保住一些弟兄!”
四下里槍聲炮聲一陣陣的傳來,還有日軍山呼萬歲的聲音,再加上敗兵的哭喊,這呼嘯地聲音卷過了遼南的丘陵山地平原,一直卷向茫茫渤海。 讓不類人間的景色讓周遭一切似乎都變成了黑白。
依克唐阿氣滿胸頭,這滿人少有的能戰之將突然大喊:“這大清,該亡!”
******

******
“萬一消息走漏,皇上就在北京城!你置聖上於何地?這等變起京門,史書斑斑有載。哪個朝代。有好下場了?”“難道你就看著我皇上被幽閉,我等清流被禁錮…………皇上是老佛爺挑出來的。再挑一個,又有何難?同治爺駕崩如此之早,難道無因?”
這句話說得是如此之放肆,若不是翁同禾心境大起大落,對來日恐懼萬分地情況下,打死他也說不出來! 這一句話也是如此之有力量,震得文廷式腿一軟又跪在了地上,震得光緒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翁同禾凜然的站在那裡,冷冷道:“事急矣,非放膽不足以成事!”
******
文廷式卻抬頭看著屋頂,似乎要看穿屋樑一直望到天上。 彷彿想從天上找到一個答案。 大敵當前,遼南慘敗,山東又有慘敗的跡象。 大清打一仗敗一仗,帝后兩黨,卻還如此糾纏不清,文大狀元腦子裡面轉來轉去,最後只是一聲慘嚎:“想做忠臣,為什麼這麼難?”
******

******
“來不及了麼?”
歷史是如此沉重,憑藉一個人的力量,難道真的是如此難以撬動?
算了,只要問心無愧就好。 這場戰事,自己求的也就是問心無愧四個字而已…………不能憋著搗這個煌煌大清的亂,真鬱悶得慌。 還是那句話,不衝著大清,還衝著祖宗呢。 老子這個立志當曹操的人都不給你們搗亂了,就拜託你們自己少搗點兒亂子吧…………
******

******
遭逢兵災的遼陽百姓,頓時口口相傳,是海東徐大帥地隊伍,是禁衛軍回援國內了! 當地漢民如望雲霓,當地旗民卻是心態復雜,他們既也盼望著有人來坐鎮,穩住這一片亂象。 但是對這個以漢人身份出任奉天將軍的人物,也有些不託底兒。 漢人當了奉天將軍,咱們旗人的月銀旗地,可還有沒有了哇?
這支大軍和大家見慣的清軍是截然不同的氣象,士兵光頭沒有辮子,結實而整齊,隊列嚴整,只是滾滾向前。 軍官年輕而剽悍,騎在馬上,下巴都快揚到了天上。 精悍得刺得人眼睛疼。 這支軍隊更從上到下,都有一種百戰歸來,而且是百戰百勝才打造出來的驕傲昂揚的氣概。 隊伍開進過來,捲起地是滿天的煙塵。 帶來的也是滿天的殺氣騰騰!
******
徐一凡的禁衛軍一入遼陽,就開始亂世用重典,不僅雜亂的潰軍給鎮懾得服服帖帖,就連受惠的遼陽百姓,轉運物資糧餉地民夫,都給嚇得大氣兒不敢喘一
******
潰軍的幾個統帶,以總兵趙懷業為首,縮在旗營臨時大帳,登上箭樓望遠,就看見黃色的兵隊轟轟的捲入城中,還有那副殺氣騰騰的模樣,當然也少不了看到隊伍前後飄揚地那張牙舞爪地蒼龍旗幟,這支軍隊絕不是現階段大清自己能養訓出來的!
趙懷業回首長嘆:“禁衛軍回來啦,這當年地二百五不光光成了奉天將軍,還成了殺人魔王!一路殺回來,這條路是血鋪成的!小鬼子碰到了對手,咱們的日子也不好過!”
底下還有一個副將營官充硬漢:“咱們的兵,他怎麼就動手亂殺?還有王法沒有?咱們歸他節制,營務可是咱們自己整肅!”
趙懷業指著那支仍然在整齊捲進的隊伍:“你能和他講道理?趕緊準備跪接大帥吧!他一殺回來,遼東就是一場腥風血雨!以前我還不信,今日瞧見,才不能不服氣。這是魔星下凡哪!大家收拾收拾,準備請罪吧!”
******
一聲通傳,讓滿室忙碌的參謀們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想瞧瞧這些逃將的樣子。 徐一凡練兵在外,除了數字有限的北洋學兵。 其他軍官團多是白手起家拉扯出來的。 以南洋學官出生為主。 吃了當兵的這碗飯,說是對母國軍隊什麼樣子不好奇那是假話。 徐一凡如此人物。 楚萬里李雲縱也是一時瑜亮,在朝鮮的時候,都對母國軍隊,母國人物高看一眼。 但是和盛軍他們接觸,發現也不過如此。 回國之後,國內軍隊比起盛軍還要不如!
有了對比才有結論,這麼大一個國家,只有禁衛軍是第一強軍,只有徐大人才能在這一片糜爛當中力挽狂瀾!
徐一凡臉上輕鬆地笑意已經不見了踪影,放下茶杯緩緩的站了起來。 他 冷冷道:“我見這些厭物做什麼?提他們過來,就是砍了他們的腦袋!傳令下去,從趙懷業以下,潰兵當中都司以上軍官,全部就地正法!為遼南諸軍戒!要是這些 人朝錦州退,在錦州碰見,我還能繞他們一命,朝遼中退,行徑又如此不堪,不殺了他們,難以服國人!旅順之戰,這個趙懷業也是守城的七總兵之一吧,擅自脫 逃,不砍他腦袋,也對不起咱們那三營弟兄!”
他一句話下來,就至少是一百多腦袋落地。 徐一凡對自己僚屬隨和,有時候還很沒正經。 沒想到回國之後,卻變了另外一個人!
******
徐一凡恍若不覺,聽著那些怒罵慘叫越去越遠。 卻轉頭朝楚萬里笑道:“怎麼樣,擔子夠重吧?鬼子已經衝過了田莊台,你覺著,他們主力是向南還是向北。咱們這一仗怎麼打?”
一路磨練下來,再經歷這次甲午大戰淬火。 徐一凡自己都不覺得,他這談笑殺人,然後又笑得溫和,已經有點不動聲色的帝王心術在裡面。 周遭參謀,不自覺的都有點屏住了呼吸。 楚 萬里眼中波光一閃,也笑道:“鬼子准定對北面咱們展開主力防禦,咱們到遼陽。瞞不了人…………過他們只擺出一個向西南方向壓迫地姿勢就夠了。田莊台失守, 主力崩潰,鬼子在東北地戰果已經足夠大,形成對遼西的壓迫威脅就足夠了……打仗嘛,從來都是政治的延續,不能不說,鬼子已經得到他們想要的所有東西了… ………”
“戰爭是政治地延續啊…………”徐一凡拍拍腦袋。
******

******
他終究是遲了一步。 歷史還是大體地按照原有軌跡在轉動。 這個時候只怕日軍已經在山東上陸了吧? 兩路重兵威逼京師,而整個大清,現在只有他一支可戰之兵,從哪裡看都沒有回天之力了…………如果打掉了征清第二軍呢? 是不是能給那個朝廷長口氣,讓他們不那麼快求和?
他的目光投向楚萬里,楚萬里這麼精明地人物,哪裡還不知道徐一凡的心思,當下就聳聳肩膀:“咱們回師,戰略企圖就是能趕在日軍擊破田莊台一線的時候穩住遼 南局勢。再試圖反攻,但是現在終究遲了一步…………雖然我們現在有主動進擊的力量。但是,要打掉徵清第二軍…………咱們兵力不夠。”
“兵力不夠,我給你湊!”徐一凡一字字的道。
楚萬里眼中精光一閃:“大人,你要去錦州?”
徐一凡笑笑,神色裡面滿是說不出地嘲諷。 他打量了一圈周圍破敗的宮室房屋,似乎就在嘲笑當初這裡的主人努爾哈赤。 怎麼著,你的子孫敗你的家當水準,不比當年的崇禎帝差吧? 唯一不同的是,當年地明室,一直和你們打到了山窮水盡。 內憂外患到了土崩瓦解,才最後人心喪盡,不可挽回。 那時,真是天命不在明了。 可是你的子孫,再還能戰的時候兒。 打的就是投降的主意!
他也懶得去費力猜北京城當政諸公的心思。 歷史就擺在那兒。 指望多了他一個徐一凡還能讓這些人換個腦子考慮問題,那是白費。 當年日軍打崩了遼南和山東的清軍主力之後。 清廷選擇就是議和投降。 現在大致上也差不多。 雖然他徐一凡已經拼了老命,累吐血的往回趕!
但是他現在打的主意就是,哪怕歷史仍大致的按照原來軌道轉動,他仍然要努力地把這氣運給扳回來一些!
篡清本來就是逆天行事,他白手起家,要硬生生的改變歷史走向,非行險逆天不足以成事。 更何況,他早就在心里許下了要給這段歷史一個不同樣的結尾!
改了這甲午氣運,也許就是讓歷史在這一個緊要關頭,緩慢而沉重的變幻方向的開始吧?
走到這裡了,反正也退縮不得。 清廷降得,我徐一凡降不得! 就讓你們這些滿朝兗兗諸公看看,讓那個老女人和豆芽菜皇上看看,讓天下百姓看看,我徐一凡,是不是有這個資格,來問此鼎輕重!
這天命,最終還是要歸結到有擔當,有大格局人的肩頭。
徐一凡想那麼多,也沒指望別人理解。 而且就算他身處其中,自以為自己已經考慮得周全,卻也沒想到,在這甲午戰事最後的時候兒,北京城乃至整個天下,會因為他的舉動,起那樣大的波折!
他真正攪動天下,後世認定,就是從這太子河畔努爾哈赤當年營建的宮室開始。
******
不過既然是最為理想的態勢,也就是最為不可期待的態勢。 楚萬里就認為根本不能指望鬼子那麼傻。 禁衛軍多大戰鬥力。 朝鮮戰事就能看出來,現在突然回師遼中,鬼子要不把主力對向他們才奇怪了。 還是第一案最有把握,朝著南面和鬼子打主力交手戰,慢慢推吧。
可是那個朝廷,有沒有這點勇氣,能堅持下來? 在徐一凡這個大清異類和鬼子交手拉鋸,會有多少掣肘? 這都是說不准的事情。
禁衛軍畢竟還是來遲了一步! 遼南大營已經慘敗!
楚萬里只是略略掃了一眼地圖,用力的在地圖上面拍了一下:“大人,如果能集中一支兵力。反攻遼南,迫使鬼子徵清第二軍將主力轉向西面,就能給遼中我軍主力一線可趁之機!”
他猛地轉頭,看著徐一凡,卻又笑了起來:“大人。真要賭那麼大?您趕赴遼南。能收拾起那麼一支敗軍?多少大清名將重臣在那裡…………咱們得罪人還不夠?就 算收拾起來,這些兵能不能用?可都是敗兵啊…………還有。大人,您沒想過,就算您辛苦趕過去,那個朝廷會給你這個時間?打到這個地步,那個朝廷,還能堅持 多久?一紙議和的詔書過來,咱們人也得罪了,事兒也不過如此,還能怎麼樣?人生幾十年,有必要這麼費勁兒?”
徐一凡也笑笑:“人生幾十年,沒必要那麼費勁兒…………那你幹嘛跟著我下南洋平朝鮮,一路跌跌爬爬的過來?朝廷不可恃,惟我方寸之間可恃。朝廷降得,老子降不得!”
說禁衛軍全軍如此大張旗鼓,如此辛苦的趕到。 遼南大營還是崩潰,國內戰局糜爛。 大家士氣不低沉下來是假的。 那些年輕參謀們雖然還在忙忙碌碌,但是都神色鬱鬱,笑臉都少了。 朝廷是什麼腰把子,大家都明白。 此時此境,歸國途中,好像一直遊手好閒的徐一凡一聲令下,百多腦袋落地。 再一句朝廷降得,老子降不得。 頓時彷彿誰在他們腰背上面扶了一把,一個個腦袋都昂了起來!
至於徐一凡如何去收拾那些敗兵,如何能利用這些戰鬥力薄弱的敗兵吸引日軍主力向西南,彷彿都成了微不足道地事情。 他們不就是這麼一路跟著徐一凡走過來的?
楚萬里靜靜的看著徐一凡,突然一笑。 立正行了一個軍禮,從來站不標準的軍姿這個時候也嚴整了起來:“大人,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您在前面走吧,咱們跟著就是………我留在這裡整理隊伍,掩護轉運物資上來,等您從遼西走廊反擊過來,禁衛軍必然以雷霆之勢,出擊日軍側背!”
******

******
一個建立在已經喪失絕對的統治力量。 只能靠著權力平衡操控基礎上的政權。 是最怕人家將他們最後一條內褲也扒下來。 所謂大清,根本承擔不起北京城丟掉的任何一點可能。 這已經不是鹹豐年間了。 那時清國還有一點餘威可賈。 現在若丟掉北京城,整個大清,只有分崩離析地可能!
******
在海的那一頭,伊藤閣下策劃的山東攻略。 也想必順利吧?
這帝國氣運,就在掌中啊…………什麼時候,就會等到清廷求和地照會? 十天? 二十天? 徵清第二軍,不會連徐一凡二十天都抵擋不了吧…………一層層的防守就是。
大山岩沒有半點要和徐一凡死磕,挽回陸軍榮譽,為山縣等人報仇地意思。 戰爭開始,就是為了結束。 大家連這個都不懂,枉為都是明治時代地英雄了。
他看著海天之交。 出神半晌,轉頭過來。 那些清軍俘虜已經將那戰死副將用擔架朝下抬了。 那副將屍身在擔架上猶自不倒,踞坐姿勢,虎虎而有生氣。
大山岩漫不經心的微微朝那副將屍身點頭,轉頭就教訓他那些歡喜得已經按捺不住地幕僚們:“清國人還是有勇敢的…………可是,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而戰。所以單 個人的勇敢,整個軍隊卻脆弱。帝國維新變法數十年。對國民施以教育,更有這麼多明治諸賢加以追隨,才能有此為陛下,為民族,為國家而奮力廝殺之無敵虎賁。 清國人呢?他們有什麼?甚至連一個追隨的英雄都沒有!”
他輕嘆一聲:“民氣軍心之發揚,先天無非是形成風潮。有英雄人物引領氣運變化,讓萬眾追隨。拿破崙是也,我明治諸賢是也。後天無非是施以教育,讀書了,明 理了。才知道國家是什麼,民族是什麼…………可嘆這個掌握東亞命運三千年的國家,值此末世,連一個值得追隨,喚起民氣的英雄人物都沒有!現在東亞氣運已經 在帝國手中,諸君,努力啊,不要讓這氣運在我們手中喪失掉!”
******
徐一凡,徐一凡又怎麼了?
大山岩的好心情不知道怎麼就全不見了踪影,板著一張臉就走下山頭,走了幾步,他突然悚然一驚。
那些少壯軍官,根本不知道一場戰事的發起就是為了結束。 他們想著的就是武勳,就是單場戰鬥的勝利。 要不是他們這些人的主持。 這支軍隊不知道暴走成什麼樣子…………明治初年,賢士何其之多! 正是這群英薈萃,才讓小小日本,舉國一心,走到了現在這步。
…………可是清國如此之大。 這個民族傳承如此之久,就真的沒有能力挽狂瀾地英雄人物麼?
這點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頓時就是一身冷汗。 他的目光轉動,卻不是向這個老大帝國中樞北京方向看去,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目光只是緩緩轉向北方遼陽方向。
那個千里回師的徐一凡,那個在朝鮮擊破了他們數万大軍地徐一凡,又會怎麼做。 大局已定,他難道還能翻過來?
******
伊藤博文哼了一聲:“陸海軍懂什麼?我可以明白地說一句,就是在遼南全殲了清軍主力,陸海軍現在馬上打下威海,我也不會有半點喜色。整個帝國都不去想,其實帝國已經打不下去了!”
為了這場戰事,日本已經徵用了最後一噸地輸送船舶,為了支撐龐大地輸送補給數量,正常的商業活動,幾乎停頓。
為了這場戰事,日本已經花光了最後一枚銅板。 動員費用,運輸費用,進口物資費用,第一期在倫敦市場上市的戰爭國債,幾乎很快耗盡,彈藥儲備將要見底。 而第二期國債準備發行的時候,正好是朝鮮敗報傳來,整個市場,幾乎無人問津! 日元匯率,在倫敦市場也應聲而落,這逼得政府在採購軍用民用物資的時候不得不花更多的錢!
徐一凡自己都不完全清楚,他在朝鮮的勝利,使得日本比起歷史上更加窘迫十倍。 他以為日本還有幾個月好支撐,歷史上的甲午好歹打了大半年,日本才耗盡國力。 其實現在不過才開戰兩三個月,日本國庫已經可以跑老鼠了。
雖然都知道大局迫得清廷不能不投降求和,但是只要清廷內部官僚作風發作,把事情再拖一兩個月,日本將自己崩潰! 後起小國悲哀之處,往往如此。 它根本就沒有一個大國的底蘊。
雖然有點酒意。 這些太過於具體地話,伊藤還是不想對頭山滿說。 這就是眾人在狂歡,在高唱軍歌,在大呼要決戰北京的時候。 伊藤卻始終佝僂著腰,沉默不語的原因。 勝利就在眼前,可是這勝利,卻脆弱得一觸就破!
直到等到了這個消息。
******
在日軍登陸榮成灣前一夜。 威海一帶,卻抽出了曹州總兵王連三,登州總兵章高元兩部步騎十八營,撤離海防要地威海。 趁夜秘密登船,既沒有赴援遼南,也沒有去其他地方,而是在當日凌晨在天津上陸,未經修整。 就開赴北京! 根據情報,據說李鴻章也有可能在此軍之中!
接到這個消息,矜持如伊藤博文,也在自己私邸當中宴請頭山滿。 那份情報,整夜他就是翻來覆去展讀不休,眼中還有淚花,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什麼。
******
“清國,沒有英雄!而日本有!李鴻章不是英雄,徐一凡也不是英雄!最後勝利地還是我!”
******
“我等著和李鴻章談判了,就在日本,我喜歡馬關這個地方,就在馬關!隔著馬關海峽,可以望見九州。到了秋天,馬關海峽海水湛藍,真美啊!那里地鯡魚,也是日本美味!”
******
伊藤回過頭來。 頭 山滿卻發現他臉上已經全是淚水:“難道你還不明白麼?王連三和章高元是什麼人?是李鴻章的親兵出身,對他最是忠心耿耿。不像其他北洋諸將。隨著地位漸高, 已經有點指揮不動。我們就要殲滅李鴻章的最後老本北洋水師,他卻離開天津帶著他們趕赴北京,這到底是為了什麼,你還不明白麼?”
“帝國終於贏得了這次賭博!”
******
徐一凡看過電報,臉色就沉了下來。 沉鬱得似乎隨時會雷霆大作。
這封電報,是譚嗣同發過來的。 總算追上了徐一凡的行踪。 這個書生,又捲進了清流的那一夥,還要他為帝黨賣力,勤王京師,兵諫慈禧!
先不說他離北京有多遠,來不來得及趕到。 就算趕到了,怎麼進城,怎麼兵諫,都是全無計劃,只是一紙輕飄飄的電文。 彷彿激發他徐一凡天良一下就萬事在手中了。 帝黨清流行事,多荒唐如此,倒也不奇怪。 譚嗣同胸怀大志,不甘寂寞,想為國效力,為自己理想效力,也是正常。 他反正不理這個茬,誰還能把他怎麼樣? 現在他只要把著禁衛軍,天下沒人敢正面對付他。 不折不扣他就是一個軍閥。
真正讓他情緒沉下來的是,這帝后兩黨之爭,眼見已經到圖窮匕現的時候了! 帝黨以甲午戰事而起,現在大局糜爛,后黨隨時會以戰事不利逼宮,將他們曇花一現的氣象打下去。 不知道那個抱著一點權力就喪心病狂不肯放棄地傢伙想了這個倒霉點子,看譚嗣同長電隱隱約約暗示,似乎就是他那個老師翁老頭子。 他難道瘋了? 帝黨想出這招,本來就算慈禧想緩一緩,給光緒留點體面鞠躬下台回幕後,現在也只有加倍厲害的對付帝黨了。 慈禧的陰微狠辣,誰不清楚?
他們狗咬狗一嘴毛,死了誰徐大爺也不心疼。 反正憋著篡的就是你們,誰也逃不了。 可是現在還在打仗啊! 帝黨以主戰而起,后黨上台,必然就要清算帝黨主持的事情。 自然就是第一時間結束戰事,反正什麼罪過都可以朝帝黨頭上推。 后黨本來也沒什麼堅決抵抗的意志。 后黨第一時間就是議和投降! 不管是從他所了解的歷史,還是從他現在經歷的現實,都只能得到這個結論!
你們就不能省省心,不管是帝黨還是后黨,想把對方掐死,等打完了這仗再說?
幸好,我從一開始,就不想和他們一條路,就只想摧垮這座舊房子!
徐一凡仰首向天半晌,突然低下頭來。 目光如電。
“我帶著你們,是讓你們做榜樣的!讓煌煌大清的軍隊看看,讓整個天下看看。總有這麼一群人,在不計生死,只為了這個國家在戰鬥!哪怕整個大清朝廷上下都視 我們為異類,但是我相信,我們地犧牲奮戰,絕不會沒有價值!總有一群英雄,會在此末世,將風潮攪動起來!我只有一句話,我們並不是為那個朝廷戰鬥!而我們 自己知道,我們在為什麼戰鬥!從現在開始,戰鬥給天下人看吧,會有人認同我們,追隨我們!”
“前進,去錦州!”
******

******
說起來,慕名或者追隨譚嗣同而來的朝野清流當真有不少,特別是在日軍登陸遼南之後,旅順還沒有陷落那當兒,不少當京官的清流就已經蕭然出京,也不知道是不戀眷權位,還是怕鬼子逼上門。
隨著日軍一系列進展,旅順陷落,日本聯合艦隊砲擊大沽,而海東大帥徐一凡被這些清流認為有點緩不濟急。 京中就有更多臣子絡繹於塗,離開他們曾經大發議論的京師。 哪怕現在帝黨風頭正勁業顧不得了。 堂官不讓走,一個個就說家貧母老,要回去奉養親人,寧願不做這個倒霉官兒。 京師人嘴巴壞,管這個風潮就叫做“國難出孝子”。
離開北京,什麼地方最適合去? 當然是上海了! 這裡十里洋場,生活安逸富貴,小鼻子又不敢得罪大鼻子,最是安全不過。 上海的麼二長三堂子,也是留下風流佳話地好場所。 最要緊地是譚嗣同在這兒。 隨著他的風頭雀起。 這裡也隱隱成了有一個清流的活動中心。 既安全又可以和譚復生一起大發議論,保持曝光率,將來復起風頭更健,為什麼不到上海? 傻子才不來呢。
這些日子,上海清流濟濟一堂,和北京往來電文不斷。 真真成了一個熱鬧場所。 各地督撫,也多有和上海這些清流電文唱和的。 單是看這些電文議論的高調,簡直就讓人認為,大清的希望就在上海。 等著收拾河山呢。
******

******
譚嗣同不過一笑,掰起手指頭:“電報發到遼陽。是兩天前。徐大人接電就應該啟行。聖君在上,一下就封了徐大人一個奉天將軍,這是多大地知遇之恩?徐大人斷 斷不會忘恩負義,只有粉身以報。我估計,回電也該過來了,就是今天!十天之內。禁衛軍應該兵臨北京城下,到時候,就該大事濟矣。 …………諸君,這十天當中,我們就在這裡坐等,萬萬不可走漏消息,壞了大事!輕重緩急。大家應該分得清楚吧?”
幾個人對望一眼。 都撓撓頭。 這種大事,幾個人都偷偷兒地給京師朋友寫了信,到時候可千萬別站錯隊。 而且複起之後想要的位置,也要預做準備。 就是昨天一場高會,酒酣耳熱之間,背後又是琵琶聲玲瓏,有沒有發什麼豪言壯語,也當真記不得了。 不過這個時候還能不順著譚嗣同的話說?
“復生,儘管放心。我們雖然不才,也是附驥尾行大事的人,怎麼會張揚出去呢?”
譚嗣同笑笑,肅然站起,舉起一杯酒。 遙遙向北而祝:“但願此事順利。一切心想事成!徐大人所向有功,翁中堂彌縫一切。能在此危局當中。挽狂瀾於既倒,拯我大清末世之氣運!若大事能成,我譚嗣同一命,何足掛齒?”
語調沉沉,有若金鐵相擊。 幾個人朝譚嗣同望去,就看見他這個時候,兩行淚水,已經潸然而下。
“徐一凡哪徐一凡,你可千萬不要負了聖君懸顧!”
******

******
孫毓汶搖頭苦笑:“老翁,你們那點心機,瞞得了誰?你們想動手。鬧得大張旗鼓地還成不了事情。這不是逼著老佛爺下狠手料理你們麼?老佛爺可比你們乾脆爽 快!國難如此,你們還不消停一點兒,你我是半點也不顧惜,我還顧惜著皇上!我就勸你一句話,趕緊朝頤和園去,把自個兒交到老佛爺和李鴻章手裡頭。什麼罪過 都攬到自己頭上,或許皇上那裡還能保全,那麼多跟著你糊里糊塗亂撞地大臣清流,還能保全一些。老翁啊老翁,求你給大清留點兒元氣吧!現在咱們經不起折騰 了!”
******
孫毓汶說的,正是他唯一一條生路! 只有保全了皇上,他這個帝師身份,總要留點體面,也許才能有條活命。 保全了皇上,在希望渺茫當中,也許還有翻身的機會!
他感激的看了孫毓汶一眼,而孫毓汶正轉身要走,翁同和叫住他:“萊山。為什麼來告訴我這一切?你如何交代?”
孫毓汶回頭冷笑:“這個情勢,誰還不心灰意冷?我是徹底不干了,就等著朝廷開缺。大清如此,誰還能弄得好?老佛爺,不成。你們。更是笑話!”
******
小屋之內,兩個人互相打量。 一個是帝師。 帝黨中樞。 軍機大臣。 一個是地方第一大員,真正地大清重臣。 各是一時風雲人物。 兩人都注重保養,雖然年老但是並不顯出多少老態。 都是腰板筆直,氣度儼然,舉手投足全是重臣氣象。
這個時候在頤和園這間散發著汗臭味地護軍住處一窄小小屋裡互相一看,短短半年時間。 竟然都已經老得不成了樣子!
比起來,李鴻章更是老得厲害。 他個子在國人當中算是高大的了,這個時候腰背卻已經佝僂,官帽底下露出的頭髮又白又稀,臉上皺紋一層又一層,和翁同和對坐在屋子裡僅有的兩把椅子上面,大夏天的。 他居然還套著一件棉馬褂!
這兩人。 算是鬥了一輩子。 全大清鬥聞名的王不見王。 私仇和派係不同地仇恨混在一起,早已不可化解。 翁同和一輩子都想拉李鴻章下馬,而李鴻章也沒少出手對付他。 當初恭親王和翁同和一起被趕出軍機,就有李鴻章下的藥,翁同和投效后黨而不得,也少不了李鴻章背後遞小話兒。 這次更是帶兵進京,一下將翁同和的帝黨迷夢粉碎!
但是看著李鴻章的頹唐老態,翁同和竟然半天說不出話來。
******
李鴻章放下帽子。 淡淡道:“裱糊了一輩子。突然發現裱糊不下去了,自然就在等死了。以為好歹能留下一個中興名臣的名聲。結果發現是一場空,精氣神先垮了,臭皮囊還能怎麼樣?精神百倍地再去娶七八個小妾?”
******
翁同和猛的站起,語氣冷得像冰:“我為什麼不死?什麼事情都是我幹的,關皇上什麼事?少荃,我只有一句話,百年之後的史書,看看說我什麼,說你什麼!”
李鴻章坐在那裡,老臉神色動也不動:“說我什麼?我倒知道說你什麼…………大敵當前,反而意圖稱兵逼宮。不自量力之舉,完全沒有料到後果……你們藉的還是 徐一凡的一支兵,徐一凡是什麼人?你們還看不明白?他真的入京了,還以為將來江山還姓愛新覺羅,還是這個我們賣命了一輩子的大清?我也快入土了,不想換主 子效力…………話再說回來,萬一你們藉徐一凡逼宮成功,大清是什麼局面?我們天下督撫,是不會服這麼個事兒地,只有四分五裂,勤王的勤王,自立的自立,要 清君側的清君側,這麼亂下來,日本人會佔多大的便宜?我們還能成一個國家麼?到時候,只怕要藉日本兵平亂地,也大有人在!我知道那些后黨大臣,能做出什麼 事情來!”
他語調一點也沒變高,說得也緩慢,但是一字一句,只是敲在翁同和心裡:“…………會說你什麼?為了自己權位,行險弄權,身外百事不計。昏頭昏腦,直到撞進 深淵裡頭。我們在打仗啊…………叔平兄…………雖然贏不了了,但是也不能朝更壞地道兒走啊!這個時候,必須強撐著這個國家不分崩離析,不讓人趁火打劫!我 瞧著徐一凡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再跋扈,也沒趟你們這個混水!叔平兄,你知不知道老佛爺本來的打算,是要廢了皇上?你陷聖君於險地,為了成就你大清第一臣地 夢,你說說,史書上面會說你什麼?”
話說到一半,翁同和已經軟倒在了椅子上,眼前金星亂冒,太陽穴一跳一跳,似乎血要從腦門噴出來一樣。 他喃喃自語:“皇上……那皇上…………”
李鴻章淡淡苦笑:“皇上,我們都在盡力保全。我說服老佛爺了,徐一凡竄起已經不可複制。這個時候。沒法兒對付他,天下人也不答應。能在威望上牽制住他,慢 慢再想法子對付地人,只有皇上了。立著皇上這尊佛,天下讀書人,還是都看著皇上地。徐一凡畢竟勢力還單,不能和天下為敵,他還得養望呢………皇上不廢,你 也死不了,回鄉當安樂翁吧…………”
聽到死不了,本來一心想殉國殉主,名留青史的翁同和不知道為什麼卻鬆了一口氣。 看著李鴻章。 心裡頭卻有另外一種火焰騰騰升起:“我翁同和已經身敗名裂。被你說得一無是處,再無復起之日。你卻是定難扶危的大功臣!”
“少荃!你果然做得面面俱到,不愧是我大清第一裱糊匠!我也只有在這裡祝你名垂青史,成我大清兩百五十年第一臣!我瞧著史書怎麼夸你,還要多留幾部,傳給子孫!”
一直不動聲色的李鴻章這個時候卻緩緩站了起來,靜靜的看著翁同和,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翁同和的身子在他目光下都微微縮了下去。 才 低低開口:“史書上怎麼說我?做臣子地逼皇上的宮?還是在小鬼子面前一敗塗地?…………叔平,我告訴你,老佛爺重新秉政,這仗是再打不下去了。去議和的還 能有誰?只有我李鴻章!賣完了洋鬼子,再賣東洋人。我在史書上。名聲還不如你!我要一輩子被人唾罵!一輩子的功業,垮得稀哩嘩啦。還要去代表大清投降,我 除了給大清延了幾年的命,就是一個奸臣白臉,一個賣國賊!我要被人罵幾百年,幾千年!我有時候還恨,我做不了徐一凡!”
到了後來,李鴻章已經吼聲如雷,腰板也挺了起來,彷彿還是幾十年前縱橫淮上,帶著親族和捻軍太平軍死戰的那個土匪翰林,彷彿還是那個大清象徵李鴻章!
******
李鴻章也終於平靜了下來,渾身最後一點活力似乎也耗盡了。 頹然坐下,看著屋頂喃喃道:“世老三獻的策,要去電遼南諸軍,以豐升阿統帶,決不讓徐一凡染指。要是他敢親身來遼南抓權,有機會的話,就扣住他。慢慢再料理吧,老佛爺第一恨的是你們這些帝黨,第一忌憚的卻是徐一凡。世鐸的計劃,老佛爺準了,天亮了,就去電。”
聽到徐一凡倒霉,翁同和心裡卻是一陣快意。 別人也比我好多少啊! 當下卻不知道怎麼接口。 他們都是大臣,知道局勢,誰都明白徐一凡是大清對日本最後的抵抗力量,就算要求和,徐一凡在,還能少賠一點,如果堅持不降,徐一凡統合遼南諸軍的話,未嘗沒有反擊的力量。 可是就是有些人,寧願投降,寧願多賠一些,也要扳倒徐一凡!
李鴻章看看翁同和,目光雖然遲暮,但是卻似乎看進了翁老頭地骨子裡面,他淡淡一笑,緩緩的將帽子合在自己頭上,再慢慢起身:“反正電報局在我防營控制著, 電報朝遼南早幾天發,遲幾天發,也不打什麼緊…………愛新覺羅家我是效忠到死了,這個國,也稍稍留點兒希望吧…… ……我瞧著,徐一凡也不是你翁同和…………”
他聲音極低,這幾句話嘟嘟囔囔的,翁同和沒有聽清,還想抬頭再問。 李鴻章已經微笑著朝他拱手:“叔平兄,來世再見。”
******
北京城東郊民巷公使館內地洋人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這個遠東老大帝國腹心地政治變動,各國公使在給國內去電的時候都紛紛斷言:“清國求和在即,皇太后政治團體地複闢,就代表著這場遠東戰事的終止!”
天下大勢,泱泱華夏的氣運,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
“…………還好結束了,帝國也差不多破產了,下面需要有力地交涉。來重建帝國的財政…………”
“…………船舶需要復員,帝國糧食儲備也不足了,大概可以在朝鮮南部解決一部分。其他的,就要清國的賠款來購買了,不知道談判到底什麼時候能開始?我們在賠款問題上面,絕對不能退讓!說到底,還是打贏了好啊…………”
“真是難以想像,轉眼之間,差點從清水寺高台上面跳下去的國家,就一下變成在加賀山上看風景了…………除了天皇陛下神佑。伊藤閣下當初斷然決策之力,也真是令人佩服啊!這才是這個時代亞洲最強的政治家!”
******

******
這個時候,伊藤博文才咳嗽了一聲,摘下夾鼻眼鏡,揉揉眼眶,放下了手中的資料。 輕聲嘟囔了一句:“了不起地傢伙哇……”
頭山滿見是話縫,趕緊的附和:“是個出色的支那人,而且是常理難以逆料的支那人!閣下,我認為,這個人物,將來也會是帝國的麻煩,必需長久而持續地加以關注……”
******
伊藤博文冷冷一笑:“將來的麻煩?不,現在就是威脅!還好啊,這個人出現得還是遲了一點,如果他早些出現在清國的政壇,現在的情況到底如何,還很難逆料……哪怕就是現在,我們還沒有勝!”
頭山滿吸了一口氣:“閣下,清國皇帝都已經詔告天下求和了。他們已經投降了。當初在局面還不清楚的時候,閣下就斷言清國必然求和,鄙人等這個時候都無比佩服閣下的高瞻遠矚…………這個時候,閣下為什麼卻又擔心起來了?”
伊藤博文不動聲色,只是疲倦的按著眼眶,連說話聲音都低沉起來了:“日本太小了……沒有將勝利完全掌握在手中。我們就不能鬆口氣啊…………中國有句古話, 行百里者半九十。這場戰事賭上了一切,我不能不深為憂懼啊…………所以,第三軍還要繼續攻擊威海,第二軍我也命令他們繼續壓迫遼西,讓清國的求和使者,馬 上出發!頭山君,我有一事拜託……”
******
“徐一凡這個變數,我仍然看不清楚,也難以推算。清國太大,太複雜了……雖然我可以確認。他們統治階層地主體,已經宣告了崩潰。可是風潮這種事情,難說得很… …就像當初誰能預料,僅僅兩藩的力量,就能推倒幕府,成就維新大業?”
他一字字的認真說著,緩慢而且沉重:“頭山君,無能如我等這種塵世俗人,只能把握住自己能把握的事情,將勝利更牢靠的掌握在手中!我要交託閣下的是兩件事 情。一是利用你手裡所有地大陸渠道,放出風聲,說除了和清廷的談判之外,帝國願意就朝鮮和東北地停戰談判,和徐一凡單獨媾和,談判這兩處的戰後的地位問 題!而我,也會以含糊的姿態,配合你的行動…………”
一句話就說得頭山滿瞪大了眼睛,佩服莫名的看著伊藤博文。 日本當然不可能和徐一凡單獨談判,但是這樣地風聲放出去。 卻是對付徐一凡的最好手段! 這將迫使清廷不得不更快的和日本談判完成,簽定求和條約,好騰出力量對付現在自由縱橫在東北和朝鮮的徐一凡。 看來伊藤閣下真是深深讀通了中國歷史,知道對付中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中國人自己來對付!
伊藤博文卻恍若不覺。 好像只是閉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 淡 淡的接著說下去:“……清廷要派來和我談判地,只有李鴻章。也只能是李鴻章。他……我有辦法對付。可是也需要一些小伎倆的配合……我需要你聯絡李鴻章身邊 的人,按照帝國的條件,早結束談判一天,就可以給他們十萬日洋的回扣,李鴻章這輩子最大的包袱,就是他那個團體,他會聽身邊人話的…………這筆經費,你可 以從陸軍特別機密費當中支領…………可以完成么?頭山君?”
******
“日本……真美啊……我總算沒有辜負自己的國家,大家,都應該在狂歡吧?真想知道,清國現在是什麼景象…………一個龐大而古老的帝國,崩潰的景象,也應該是壯麗得讓人感到窒息吧?…………這真是一個英雄人物適逢其會的時代!”
******

******
數十名水師管帶以降的武弁,正猬集在水師提督衙門口,這數十將備,人人全副武裝,按著腰間佩刀,個個神色激憤。 這激憤背後,卻是鬱鬱不知如何宣洩的憤懣。
我等不降,奈何朝廷降?
朝廷如此,為何中堂也舍我等北洋水師?
可惜了在大東溝殉國的近千將士!
陰沉的天幕下,衙門中堂飄揚的水師提督旗,孤寂的被風吹動,旗角嘩啦啦作響,像是在嗚咽,也像是在怒吼。
******
這幾日的激戰,日軍雖然瘋狂進迫,尤其在海上佔據了絕對優勢。 而守備威海衛要塞背後的陸師主力又不得力。 但是在水師上下拚死抵抗,再加上禁衛軍援助之三營陸軍的死守之下,仍然戰鬥意志不退。 而日軍由於補給困難,軍資不足,陸上攻勢也有漸漸消沉的跡象。
要塞攻防戰,對於攻擊一方來說,從來都是極為艱難。 威海衛要塞是北洋水師經營垂二十年的總基地,堅固程度亞洲可稱首屈一指。 只要有堅強的軍隊加以守備,從來都是要花費極大精力,消耗極多物資甚至人命,才有可能攻取。 在徐一凡經歷的那個時空當中,要不是陸師實在是一觸即潰,威海衛在那樣短地時間內就被陷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現在這個時空當中,威海衛陸上防衛力量已經有三營禁衛軍作為骨幹。 而攻擊一方的日軍,又是在遼南大局未定,徵清第三軍動員準備未完成的情況下強行發動的攻略作戰。 此消彼漲之下,此時陸上圍繞著北幫砲台防線,海上圍繞著劉公島一帶的砲台,仍然還有堅持守備地能力北洋水師上下,自丁汝昌以降。 還堅持著一個信念,水師是中堂的水師,中堂爺不會不管他們水師的!
就在水師上下力戰的時候,他們從來未曾想到,最後失去抵抗意志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朝廷,他們的中堂爺!
九月二十日,李鴻章已經帶著集結天津和北直隸南部,北洋最後的戰略機動力量。 十八營馬步不救威海,而轉赴北京。
九月二十五日,盼救日急地水師在連續幾天給天津發報,而天津北京都難堪了沉默了幾天之後,卻傳來了晴天霹靂,朝廷準備和日本議和,議和條件之一,就是水師在威海衛停止抵抗,水師殘餘艦艇,自定鎮以下。 全部掛白旗出港,交於日軍手中!
這是怎樣的一種奇恥大辱?
丁汝昌接電當場吐血,而聞電從威海乘小艇匆匆趕來的威海要塞陸師總統領戴宗騫甫上劉公島,還未見著丁汝昌,就已經大哭僕地!
他們效力賣命的。 到底是怎樣一個朝廷。 這個世道,到底是怎樣一個末世? 大清兩百四十年江山。 華夏三千年文明傳承,在此時,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沉淪到瞭如此黑沉沉的谷底?
遠處,炮聲仍然在隆隆作響,日軍仍然沒有停止進攻的步伐,還加倍的發射了更多地砲彈。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放眼西望,北幫砲台一帶山地,砲彈炸開的火光如血。
海風從黃海海面上冷冷吹來,吹得猬集在水師提督衙門口這數十海軍將備容色如鐵。
“鄧正卿,林翼升,黃菊人,林少谷…………諸公在天有靈,你們死得好冤!”
死一般的沉寂當中,副將銜鎮遠艦幫帶楊用霖突然大喊一聲,這福建漢子已經滿臉都是淚水,目呲欲裂,振臂大呼。
北洋水師接此電諭之後,一再去電抗辯。 水師可戰,水師不降! 朝廷尚有四萬萬子民,朝廷尚有數十萬軍,朝廷尚有徐一凡此等無敵大帥! 朝廷可戰,朝廷不可降!
但是北京的電諭一份接著一份過來,辭氣一份比一份嚴厲。
******
九月二十七日,在水師上下群情激憤,一再進言丁汝昌死戰到底之際,丁汝昌降下軍令,水師是朝廷的水師,只能謹守朝廷法度。
威海衛,北洋水師——奉命…………降了。
一令之下,水師將備,自發的猬集於提督衙門之前,而提督衙門,重門深鎖。 這些將備,也不知道怎樣發洩他們的羞憤,怪丁軍門? 怪中堂? 就算砸開提督衙門,大家以死明志,跪求丁軍門收回成命。 中堂會收回成命麼? 朝廷又會收回成命麼?
這頸子裡的一腔熱血。 都不知道向哪裡潑灑!
凜冽的海風,吹得人人冰冷,這種冰冷,彷彿深入骨髓。 大家都想呼喊,卻不知道向哪裡喊處。 除了他們,青布包頭地水師兵弁也慢慢聚集。 他們從軍艦上面下來,從砲台裡面出來,神情凝重的朝這裡集中。
數十年辛苦操辦之水師,這些軍官士兵,是中國受過近代化教育最好的一個團隊。 完整的近代教育之下,也是近代國家民族意識最為清晰地一個團隊。 他們當中除了近代軍事人才,在徐一凡那個時空當中,他們還出現過翻譯家。 小說家,化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工廠主,大商人…………可是中國的藍水海軍,卻再沒有了…………幾十年燕子銜泥一般一點點的積攢出的近代化人才。 就這樣風零雲散,後人讀史至此,無不悲從中來!
不可斷絕…………
在楊用霖一聲大呼之後,劉公島上,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遠處突然響起了聲浪,先是小,接著變大,一聲接著一聲朝著水師衙門傳過來。
“劉大人自盡殉國了!”
******
“苟喪師,必自裁!”水兵們打開艙門,在公案之上,只留下這六字遺書一份。
這六字遺書送到。 雪白紙面上,猶有血跡殷然。 遺書在這些將備手中傳來傳去,最後送到了人群當中隱為頭領的林泰曾手中。
北洋水師左翼總兵林泰曾執著同僚留下的這最後六字,卻是大笑三聲:“好個劉子香,你走得倒痛快!咱們在這裡。倒是小兒女狀了…………這大清朝。看來是走到盡頭啦!大傢伙兒,各自找出路吧!只要能走出這黑沉沉的屋子。怎麼走都成!”
他整整自己衣衫,在眾人地目光中肅然向北拜下:“皇上,臣就此拜別,我們林家,對得起大清了!”
幾個僚佐一下扯住他:“林大人,你要如何?殉了這個朝廷,難道值得?林泰曾一笑站起,再看了一眼深鎖地提督衙門,笑道:“我伯祖是林則徐林文忠公,姑丈沈葆楨公也是朝廷督撫大臣,一家數代,都算是受恩深重,這個時候,沒法兒不還。 大家不必勸了………再說了,朝廷讓咱們降,我丟不起那人,又違抗不得皇上的旨意,只好生降死不降了…………各位,來世再見,來世,咱們還乾水師! ”
言罷,他大笑三聲,解下腰刀擲於地上,掩面踉踉蹌蹌而去。 在場數百人,只是看著他地背影遠去。
是夜。 林泰曾於鎮遠官艙,同樣舉槍自盡。
水師兩大總兵,一前一後,竟然都已殉國!
******
一瞧見這軍服,大家都知道是禁衛軍的軍官了。 當先一個,正是當初周展階的副手,原致遠號上的魚雷二副楊澄海。 當初被水師開革,投到徐一凡麾下之後也做了營官。 周展階帶著三營官兵在旅順殉國之後,他就負責統帶在威海的禁衛軍三營將士。 南幫砲台綏軍,鞏軍大敗潰散。 就是他帶著三營禁衛軍,配合著水師參與了反攻南幫砲台地戰事,現在更是苦守北幫砲台,日軍數日連續攻擊都不得下,捍衛了整個威海衛要塞的安全。
連日苦戰,這幾個軍官都是軍服破碎,血跡泥土殷然。 一個個卻還是腰板筆直,眼神中銳氣逼人。 九月二十五日朝廷電諭傳來,他們就當沒瞧見。 其餘陸師士氣都大受影響,幾乎無法再戰,要不是他們仍然堅持抵抗,死守北幫砲台,繼續進逼的日軍。 這個時候,說不定已經佔據了威海! 按照楊澄海的話,對朝廷的電諭就一個態度:“滾***蛋,咱們到這裡,只聽徐大帥的令,什麼朝廷。徐大人可沒讓咱們投降!”
******
“水師還能打!船沉了咱們打陸戰,陸戰打不贏了咱們殉國!學水師二十年,沒學過掛白旗投降!”
“劉總兵殉國,林總兵也要跟著,丁軍門知道不知道?
“咱們水師就這麼完了?丁軍門也不說句話?”
那些戈什哈們被圍著不知道說什麼,楊澄海卻硬梆梆地回答:“投降?降***蛋!是徐大人有電報到了丁軍門這裡。咱們奉命到劉公島接令的…………誰愛降誰去,老子不去!徐大人也不會叫咱們投降!”
楊澄海一句話彷彿丟進了火藥桶裡面,已經憤懣得彷彿要爆炸的這些水師軍官頓時被引燃,不知道誰就帶頭振臂高呼:“徐大人有骨頭!禁衛軍有骨頭!咱們他媽地沒骨頭!”
“咱們要見丁軍門!”
“丁軍門給句話!”
“什麼朝廷,什麼中堂,什麼軍門!咱們要賣命,要扔了這個腦袋,都沒地方扔去!”
******
“怎麼?想聚眾作亂?想當亂臣賊子?國勢已經如此艱難,你們還想脅迫朝廷,脅迫本軍門?”
人群當中一片死寂,數十年的忠君教育,可不是說說那麼輕鬆的。 要不是徐一凡成軍伊始,就在一個無法無天的環境,軍官團和手下主體,更是對大清這個異族統治者感情淡薄地南洋知識青年。 再加上禁衛軍從誕生伊始,那個朝廷的逼迫打壓就沒斷過,再有感情也沒了。 他的麾下,他的團體斷斷不會將他徐一凡的命令放在高於朝廷命令的地位上。
可是對於北洋水師而言,卻不具備徐一凡這個條件。
丁汝昌站在那裡,竟然沒有一個人再逼問出聲。 那些將備們按著佩刀,只是喘氣。 不 知道過了多久,鎮遠艦副管帶楊用霖突然哭倒在地:“軍門…………咱們只求您帶我們去死啊!我們只求有個死所…………朝廷,中堂,怎麼就不讓咱們安心去死? 為什麼,連為這個國家,為朝廷去死,都這麼艱難?鄧正卿,我好羨慕你,你死得其所,留下咱們這些人,卻是烏龜王八蛋!進不得祖墳,見不得祖宗!”
夜色當中,楊用霖的哭聲傳得老遠。 引起唏噓一片。 不少水師軍官氣滿胸膛,按刀同聲一哭!
國破已如此,我何惜此頭…………可是國家朝廷,卻偏偏不要我們的腦袋,我們這腔子血!
******
等了好一會兒,丁汝昌才點完這些名字,到了最後,他才冷冷道:“你等劣員。作戰不力,更不從朝廷法度,目無尊上。本提督早已具折朝廷,將你等一一彈劾開革!從現在開始,你們就已經不是北洋水師地人了,頂子留下,人都滾蛋!”
******
丁汝昌不動聲色,只是冷笑:“投降的事兒,用不著你們來,我來就可以!中堂受朝廷深恩。我丁禹廷也受朝廷深恩,再加上中堂地私恩深重。我來當此秦檜,當此石敬瑭,當此吳三桂!你們都給我滾得越遠越好,再也別回來!”
他的話越說越快。 火光之下。 老眼當中滿滿地都是水光。 目 光再也不敢和這些麾下軍官碰上,卻看向了楊澄海:“你們大帥的命令。轉給你看的,記明白了?轉告你們大人,讓他好生做!咱們做不好的事情,就看著他了!趁 著夜色,你掩護這些被開革的劣員,還有私自逃散的北洋兵弁,潛越出此死地,你們大人說了,在天津,在上海,都有人接應安置!聽明白了沒有,快去,快去,快 去!”
******
丁汝昌仰首向天,卻是不想讓麾下看到他的眼淚掉下來:“這條路走絕了,總得換人走另外一條道路…………中堂和我,已經是無法掉頭了,你們還年輕!今後的日子,別忘了劉公島,別忘了水師,不過千萬不要想起我這個老頭子!”
言罷,他已經頓足轉身,被戈什哈們簇擁進了提督衙門,兩扇大門,沉沉關上。
只留下大門之外,成百上千地漢子哭聲一片!
******

******
大清朝廷都準備求和了,還指望大清時報能帶來什麼好消息?
當初諸軍皆敗,大家都指望著徐一凡能帶來點好消息。 現如今,徐一凡還沒敗,朝廷倒是提不上那最後一口氣。 當消息傳遍天下的時候,誰不覺得天崩地裂? 徐一凡又不是神仙,他一個人,不過也是朝廷地臣子,難道能挽狂瀾於既倒?
大家想不明白的就是,咱們怎麼就這樣敗了呢?
咱們比日本大幾十倍,人口多十倍,兵多十倍。 有錢,有兵船,有名臣,有大將,還有這些年的自強運動,怎麼就敗了呢? 還敗得這麼慘,敗得這麼屈辱?
難道,真是路走錯了?
******
甲午一戰之後,這些往日低聲下氣,跟上了發條一樣見人就不住鞠躬的日本人,卻從租界各個角落鑽了出來,那樣癲狂,那樣不可一世的舉行了提燈遊行! 這些小矮子彷彿將幾千年的抑鬱都發洩了出來,那個夜裡,整個公共租界。 聽到地都是清國奴,支那人,還有大日本帝國萬歲的呼喊聲音!
在自己的國土上,卻只能看到戰勝國的國民這樣慶祝,多少人躲在房子裡面,捏著拳頭就覺得眼淚在眼眶裡面打轉?
平日不覺得這是一個國家,朝廷什麼事情。 和小老百姓有什麼相干。 只有到戰敗的時候,這種欺凌出現在頭上的時候,才覺得國家和自己,從來就不可分割!
奇恥大辱,莫過於此!
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
讀書人當中,已經有風言***傳出——也不能說是風言***,簡直是明目張膽地在那裡放言。
天下大事,都是慈禧和李鴻章鬧壞的! 皇上要的是振作,要打到底。 但是慈禧和李鴻章卻怕皇上拿了權。 少了他們的榮華富貴——要知道,海軍衙門的銀子,都拿來給太后老佛爺建了頤和園! 前些日子,慈禧和李鴻章逼宮,架空了皇上,硬答應了小鬼子講和。
小日本兒就是皇帝操權才強盛起來地,咱們大清,正正反過來!
在上海同文館,那些拿著李鴻章津貼讀書地學生鬧了學堂,堅決不要賣國賊的津貼。 江南製造局也鬧了風潮。 要趕走李鴻章委地總辦,還要求將江南製造局劃到良江總督的轄下。 提起李鴻章,人人恨不得與汝偕亡。 提起慈禧,往日絕不可能出現的破口大罵都不絕於耳。 提起皇上光緒,人人都覺得是聖君蒙塵。 在人們傳言當中。 南方督撫。 以張之洞張南皮為首,甚至聯電朝廷。 詢問皇上現在究竟如何,說什麼朝廷的道統國體也不能變!
******
更別說還有隱隱約約的風聲,說徐一凡本來是皇上想依靠的力量,內裡面可以對付慈禧老佛爺李鴻章,外面可以和小日本打到地。 結果他其實不是大清地岳武穆,而是大清的曹操! 這麼賣力打仗,就是想割據朝鮮和東北。 皇上指望他的時候兒,他眼睜睜看著皇上倒台。 而小日本兒為了拉攏他,也答應將東北和朝鮮許給他,而他就準備按兵東北,跟著李鴻章他們一塊兒投降,當他的東北王了! 要不是徐一凡往日聲名夠高,他這段時間也絕無消息,沒有表態,要不然這個時候,他就能和李鴻章綁在一塊兒!
******

******
譚嗣同胸中苦悶,無人得知。
作為在野清流之望,這次甲午戰事北京城內的風雲變動,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捲入是如此之深。 正因為如此,他內心之痛,才是如此之大!
******
他衷心期待的聖君光緒,此時已經完全架空。 正在慈禧面前唯唯諾諾的聽命,一份份的發著求和的詔諭。
而徐一凡,他一直以為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這位半恩主半朋友的人物。 在對他寄予了那麼多的期望,他卻沒有出現在北京城。 翁同他們等來的卻是李鴻章!
大清,降了。
華夏,降了。
******
“…………國破已如此,我何惜此頭…………誰都不想著皇上,誰都不想著這個國!降了,都降了…………徐一凡。你降不降?現在你可好了,朝鮮,東北都是你的。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麼?日本人也要高看你一眼…………降吧,都降吧…………當你的東北王,成就你一身地功業!
我還讀什麼書,辦什麼報,當你什麼走狗? 我去北京領罪,死也死在皇上面前。 死也和老師死在一塊兒! ”
譚嗣同雖然有些書生氣,但是絕對不傻。 和徐一凡打地交道也夠多。 這些日子風潮捲動,徐一凡的這些年地舉止前前後後在心中翻過。 也該想明白不少了。
******
越想下去,譚嗣同腦海越是清明。 想用酒將自己麻醉,卻越喝越是明白。
關了這報社吧,再也不給徐一凡當走狗馬前卒了,蕭然一身。 到京師領罪。 和皇上師傅死在一塊兒,懸首國門。 看著大清垮下去,看著徐一凡怎麼得意洋洋的進北京城,篡了這個天下!
******
門外響起了那個專門跑電報局工友的聲音,這些日子徐一凡那裡絕無消息,那工友都快失業了,這個時候卻又敲門:“譚先生,遼南電報…………是徐大人地號頭…………”
譚嗣同冷笑一聲,你徐一凡還想玩什麼么蛾子? 要我譚嗣同繼續給你鼓吹,為你繼續捧場奔走? 笑話!
他大聲道:“不看!我什麼都不看!”
那邊工友頓時沒了聲音,一會兒之後,才聽見門縫底下悉悉索索的聲音,卻是那工友將電報從底下塞了進來:“譚先生,看看吧…………您的交代,要是錯過一份徐大人的電報,趕了我出報社,我這是算送到了…………”
譚嗣同大聲冷笑:“還有什麼報社!”
外面再無聲音,譚嗣同胸中憤懣難消,驀然走到門前,拿起電報,拿手就要扯!
“天下皆降,你不過也是一個降字,還要分說什麼?”
******

******
水師精華已經有所安排,那些不願意投降的將備兵弁,將在禁衛軍掩護下撤離這個即將成為大清國恥之地的地方,丁汝昌已經覺得此心大定,再無掛礙了。
******
丁汝昌淡淡一笑:“孝侯,累你久等,這些舊部,不得不安置啊……現在可好了,算是放開了。丟下了,還能有什麼念想?咱們……這就上路還是怎麼?”
戴宗騫笑笑,神色也很寧靜。 他是淮係出身,算是李鴻章最親近的小班子之一,當初在李鴻章平捻地時候兒以進平捻十策而進身。 後來卻在李鴻章小班子內部權力之爭當中不如楊士驤,給趕出來了。 先是在天津,然後去吉林,帶出了一支綏字營。 兜兜轉轉,最後回到威海。 當官的操守也就平常,打仗水準也不過一般,這個時候地最後的氣節,卻還守住了。
到了放開一切的最後,人也就平靜得很了。 面前桌上,放著兩大碗生鴉片。 和 著酒調了,氣味刺鼻,他卻恍若不覺的笑道:“徐一凡最後來電要人,禹亭你就給了?這徐一凡,現在行跡漸漸也瞧得明白,是要當曹操的…………朝廷再沒放在眼 裡。現下局勢,對他再有利不過,他還能想著繼續打生打死,將皇上打回來,繼續在頭上壓著?這些熱血漢子。到他那裡還不過是一個降字的話,怕禹亭你安排得也不如何啊。”
丁汝昌一笑:“這個時候了,你還真指望,上面兒就算將皇上換了回來,大清還有救?”
戴宗騫咂咂嘴,也是一笑:“沒戲。”
丁汝昌微笑點頭,彷彿說地不是自己身處其中得事情一般:“咱們北洋和老佛爺,已經將路走絕了。就算換了皇上,換了那些清流,這路還是會走絕。徐一凡只要養 望瞧著罷了。對於他,不過是多等兩年的事情…………他這一路逆而奪取,都做得漂亮。說到底,這還是一個大勢,他不會逆了大勢。他反而會造出一個大勢所趨出 來!只是咱們。都瞧不見這小子能走出什麼樣新路出來了啊………戴宗騫哈哈大笑:“禹亭,難道他走出新路來。 咱們還能跟著不成! 咱們早就走在死路上面了,大清,也在朝著這條路繼續狂奔! 你還有什麼放不下,準備咱哥倆手牽手舉著白旗到鬼子面前賣兩張老臉? 請吧! ”
說著他就舉起了桌上那碗生鴉片,丁汝昌哈哈大笑,也舉起碗,和他一碰。 兩人以前交情平常,現在卻莫逆於心。
在公堂周圍地戈什哈們捧著裝裹的白布,等著料理兩位大人身後事。 這個時候,都低下頭哭出聲來。
丁汝昌緩緩轉頭,看著他們,低聲道:“生降,死不降…………”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七日,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自盡,時年五十九歲。
******
在劉公島水師提督衙門口,聚集的人漸漸散去。 每個人在奔赴小船碼頭的時候兒,都要在這提督衙門口跪下來磕一個頭。
幾個軍官拜別之後,卻看見楊用霖站起來,朝著兵船錨泊的方向走去。 僚佐一下拉住他:“雨臣,你去哪兒,小船碼頭在那個方向!”
楊用霖回頭笑道:“咱們走了,水師兵船還得有個交代呢!難道讓咱們這些兵船也投降?多少弟兄死在上面,難道讓他們地魂跟著去日本?祖國河山大好,沉在這裡,不也是一個墓塚?咱們地魂,還守著海疆!”
大家一下明白了楊用霖的心思。 無言放手。
楊用霖卻朝他們深深一揖:“各位,諸列位。大家給那位徐大人帶句話兒,大家也可別忘了,咱們水師,等著你們再建起來!我在海裡,看著大家!別讓我等太久!”
言罷,楊用霖昂然而去。
周圍聽著這些話地軍官兵弁,有的略一踟躇,一跺腳就跟在了楊用霖的身後。 剩下的人呆呆的看著他們決絕而去地背影,周遭的一切,都已經凝固,只有黃海波濤澎湃之聲!
******
譚嗣同握著電報的手,最終卻沒有撕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從信封裡面取出了那份抄報紙。
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
“復生,徐某不降。”
在這一刻,譚嗣同眼淚奪眶而出,不可抑制的流下,他站得筆直,哭出的聲音,彷彿像在嚎叫一般。
國勢飄搖,氣運沉淪,泱泱華夏,終有人不降!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北洋水師定鎮以下六船出海,這是北洋水師最後剩下的大艦。 在日本聯合艦隊的砲口下,水師艦船在駛入深水區後,突然降下白旗,打開通海閥,數百官兵,與艦同沉。 在這種水深,打撈都無處打撈去!
而日軍隨即接收的劉公島,只剩下空島一座。
在這一天,沉寂數日的大清時報再發號外。
徐一凡,不降!
******

******
短短幾天,那個曾經意氣風發,強悍得如同鋼鐵鑄就一般的帝國首相,雖然現在還是衣衫整潔,以無可挑剔的姿態坐在那兒,擺出一副全神貫注傾聽的姿態。 但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所有與會的人都感覺得到,上天將什麼東西,一下從伊藤博文身體當中抽空了。
原來他只是懶散的坐在哪裡,連角落的筆記員都能感到這位中年人的威壓,能感覺到這個會議室,甚至日本四島,都在這個中年人的掌握當中。
現在,這種掌控力不見了。
換句話說,這短短幾天,伊藤博文成為了了解內情的帝國軍人口口相傳的國賊。
******
在大多數日本人看來,不管這場戰事牽扯著多少白人國家背後的互相較勁。 反正有人支持他們和清國打下去就好。 不是天皇的海軍取得了全殲清國艦隊地勝利麼? 不是帝國陸軍已經佔據了清國的山東和東北了麼?
而伊藤等人,對俄國公使的提議只不過是淡淡一笑,不加回應,反而利用他們部分控制的輿論工具,大肆宣揚對清協和地必要性。 最常用的調子就是日本帝國已經展示了在世界上的存在,已經取得了聲望,現在要做的就是像開化的文明國家一樣,有節制的撤軍。
伊藤博文這樣的死鴨子嘴硬,當然激起了更大的反對聲浪。 在帝國議會特別會議上。 這曾經倍受尊敬地首相遭遇了空前地噓聲,在他的私邸和首相官邸前後左右,到處都有不懷好意地浪人在游動。 曾經被他鐵腕鎮壓下去的西南藩閥的餘孽開始大肆攻擊伊藤是英美奴,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為西方鬼畜謀求利益。 而他們這些正統日本武士。 反而成了亂臣賊子…………
就連被伊藤扶植起來的,在拓殖興業計劃當中發家的明治新興財閥們,也開始通過各種渠道活動,看有沒有將伊藤弄下去的可能。 新興財閥的胃口是無限的,他們為這次戰爭奉獻了大量的財力,也需要回報,戰事如果這樣完結,得不到賠款。 得不到特殊權益。 那麼他們手中的那些國債,就是廢紙!
在種種阻力之下。 伊藤本來想繞過陸海兩軍,經帝國議會形成終戰的決議,再帷幄上奏給明治天皇的打算,自然落空。 帝國議會什麼決議也沒做出來,反而更大的聲音是要求將戰事繼續下去。 伊藤博文最後展示了一次他的鐵腕,立即讓帝國議會無限期休會,轉而再度運用大本營這個工具。 本來大本營就是天皇直屬的幕僚機構,法理上也可以通過這個機構通過終戰提案,再聯合帷幄上奏給明治天皇,強行結束戰爭!
伊藤的鐵腕,往日在日本就是絕對的威權,但是這次卻激起了空前的風潮。 他的所乘坐的專列從東京開往廣島的時候兒,車窗外全是憤怒抗議的人潮! 各種各樣的天誅天討的條幅,蔽日遮天一般。 日本警察和陸軍軍人竭盡所能的維持著秩序,阻擋著這些人潮向伊藤博文所乘列車的衝擊。 列車發動的時候,外面所有的聲浪匯聚在一起,變成了一個日文單詞,國賊! 國賊!
******
“打不下去了呀…………一個小國想崛起,只有借重世界的大勢所向…………本來帝國可以利用成為西方在遠東看門犬的機會,一下站穩腳跟…………日本有人命, 有大和魂,可以忍辱負重地為西方看住俄國五十年…………這五十年裡面。西方會為我們開放市場,會對我們在清國的擴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五十年後,帝國也許就強壯得足以挑戰西方在亞洲的舊秩序!讓亞洲成為日本地亞洲!但是現在。西方發現,日本居然連清國都無法一下擊垮,又如何能對付 更強壯的俄國?下一步,他們要不扶植清國,要不就乾脆自己插手。沒有他們的支持,我們沒有錢,沒有軍火,沒有船。沒有一切!帝國在開化維新之前的家底太薄 了,哪怕苦幹到現在,我們也還沒有單獨擊敗這個龐大清國的實力,我曾經以為,只要獲取西方的支持,我們有在這一年取勝的機會,但是沒想到,世事總是出乎意 料……… …勝利曾經離我們那麼近!那麼近…………都是因為一個人,僅僅一個人…………他們了解麼?他們不了解……真累啊…………”
火車上,伊藤博文喃喃的自言自語好久。 從那一刻起,秘書就發現曾經支撐著伊藤博文呼風喚雨地精神支柱彷彿一下就崩塌了。
******
兒玉苦苦一笑,微微點頭:“閣下。請准許陸軍所請。現下是大勢所趨……”
砰的一聲,伊藤博文狠狠的拍了一下厚重的橡木桌子,猛的站了起來:“什麼大勢所趨?你告訴我,陸軍還庫存有多少步槍?多少子彈?有多少船舶噸位可以繼續徵 用?還有多少經過訓練地後備兵,就算發行最後的國債,不顧財政體系崩潰,我們購買到了軍火物資,要多長時間,才能裝備到位?兒玉君,你不是頭腦簡單的人, 你要記住,日本是小國!”
往日伊藤博文這樣爆發,滿座的人都會噤若寒蟬。 但是這個時候,多數軍官卻用惡狠狠地目光回擊著伊藤的逼視。
兒玉苦笑著低下了頭,伊藤的目光轉向海軍的軍官。 那些海軍將領雖然沒有和陸軍同僚一塊兒發言,但是這個時候,卻都躲開了伊藤博文的目光。
海軍同樣不可能認輸,他們在海上根本就沒有輸過。 海軍也是和新興財閥關係最為密切的,新興財閥們需要海軍打下去,也承諾給予海軍更大的支持,好讓海軍能夠保護他們在海外拓展利益!
伊藤喉嚨乾燥,他自己彷彿也知道無能為力,但是仍然堅持說下去:“…………日本是小國,清國是大國!我們能打痛他們,但是他們只要不投降,他們就能拖死我 們!我們取得勝利的全部基礎就是兩條,一是列強地支持,二就是清國地軟弱…………兒玉君,你也明白,發起一場戰爭就要知道怎麼終結,這個前提不存在了,戰 爭就無法繼續下去…………現在第二軍第三軍分佈在兩個不相呼應的戰場,每個月需要六百萬日幣地戰費。需要三十萬噸位運輸船舶輸送物資補充兵員。而帝國已經 沒有後備兵力,國庫也空虛了,帝國全部自有商船噸位不過十三萬噸!我們是小國!而小國戰勝大國的機會和氣運都沒有了。你知道,堅持下去,只會是更大的慘 敗,我們戰前所有地一切,反而保不住!”
說到最後,他的語調裡面已經帶上了淒楚,可以說,他從來不屑於將他的決策舉動解釋得這樣清楚。 甚至有點低聲下氣。 可是看到他變成這樣,軍人們反而加倍的高傲了起來。 有的人,還從鼻孔裡面發出了噴氣的聲音。
兒玉源太郎是唯一一個還帶著禮貌回應著伊藤的陸軍軍官,他神情也有些苦澀,彷彿在說著自己也不相信的話:“第二軍第三軍常勝不敗,前日只是為了表示帝國善意才停止進擊,現下只要發出直隸會戰地指導,兩軍必將奮勇挺進,會師於北京城下…………”
伊藤博文的反駁來得又急又快:“第三軍駐足山東威海一帶,清國嵩武軍。從徐州等地抽調的武毅銘軍等部,就有數万人,就算他們不抵抗,按照正常旅次行軍,要 多長時間才能到北京?支撐他們前進的物資呢?軍火呢?陸上長達幾百公里的補給線如何設置?不要忘記,那個在朝鮮擊敗我兩個師團的徐一凡,現在正在第二軍正 面!就算第三軍能前進,第二軍呢?他們能衝破徐一凡的阻擋麼?而且這一切都建立在你們能空手搞出補給他們的軍火物資出來!清國民氣已經被那個徐一凡激發出 來了,清軍也許會繼續戰敗,繼續潰退。但是他們不會投降了!戰事這樣遷延下去,你知道西方列強會有什麼舉動麼?他們會轉而支持清國,他們想要的只是快速結 束這場戰事! ”
兒玉無言,他知道伊藤博文說的都是事實。 可是陸軍有陸軍地立場,他身為陸軍在大本營的代言人,一舉一動,都要符合陸軍的利益。 帝國陸軍,早就是一頭活物了,它有著自己的意志,為了自己的存在,它甚至不惜拖著整個帝國一起殉葬。 什麼大和魂。 什麼尊王攘夷,在實際的利益面前。 都是哄老百姓和當兵的話…………明治那些重臣本來憑藉著能力威望,可以壓制住還顯得稚嫩的陸海軍。 但是現在這些重臣呢? 死的死,被當作叛賊討平的討平,伊藤獨掌了大權,可是現在,他地威望也早已一落千丈,再也無法壓制住陸海軍了……兒玉源太郎不說話,其他陸軍軍官卻再也忍不住,七嘴八舌的大聲開口。
******
伊藤用盡平生之力大吼了出來:“你們想讓日本毀滅嗎?”
他的吼聲,甚至震得屋子的玻璃都嗡嗡迴響!
一點又腥又熱的東西湧上了伊藤博文的喉頭,他卻用力的咽了下去。 伊藤用盡最後一點自製力,讓自己坐了下去,深深的埋著頭理了一下頭髮。 沉悶地聲音彷彿是從他胸腔裡面擠出來地,每一個字都在快速消耗著他的生命力。
話語背後,是一種最為深沉地絕望。
******
一切都完了,他已經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更多的卻是平靜。
******
財閥害怕戰後破產,陸海軍害怕戰後必然的裁軍甚至在列強監督下的非軍事化,失去現在的政治地位,新貴們依附著這些財閥和軍閥。 國民們正是熱血沸騰的時候…………他們不願意承認失敗…………
自己還可笑的以為歷史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伊藤低聲苦笑,緩緩站了起來:“諸君,回家吧…………,過去幾十年中一直支撐著我們前行到現在的夢,不過只是一場夢而已!”
******
伊藤博文掙扎著從馬車上坐起,從廣島直抵馬關的鐵路還沒有開通。 而伊藤堅持要乘馬車儘速前往那裡。 也許是顛簸,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他在車上就吐血了。 然後就一直昏昏沉沉的在那裡半睡半醒。
他在秘書的扶持下堅持坐了起來,裹了裹身上斗篷,從西洋式馬車的大車窗向外望去,左邊是海,右邊是山,秋日映照下,風景如畫。
“我做了一個夢,真美呀…………在馬關的春帆樓,我讓李鴻章簽署了條約。我們得到了滿洲、得到了朝鮮、得到了台灣,還有兩萬萬兩白銀的戰爭賠款…………最後宴請李鴻章的時候,我請他吃了河豚魚!他的臉色真難看…………這場夢裡面,沒有那個徐一凡!”
******

******
說起來還是海東徐大帥厲害,他望遼南一站,鬼子的注意力就全部轉往那兒了,據說鬼子的艦隊也直奔渤海北面,要封鎖徐大帥和朝鮮的水路聯繫。 還有洋鬼子大約也看出海東徐大帥在,外人就輕易欺負不得大清,更別說才吃飽窩頭沒幾天的小日本了。 天津衛是對列國通商的大碼頭,混洋事兒吃洋飯的人也多,消息靈通。 這幾天更傳來好消息,那些西洋鬼子宣布對北中國通商碼頭進行保護了! 洋鬼子瞧出了便宜,要站在咱們這邊兒了! 這還不都是海東徐大帥爭來的?
******
總體來說,雖然累點兒,大傢伙兒對現在的日子還算滿意,可是看著這些高鼻子的洋鬼子還是覺得有點不滿足——
要是大清的海東徐帥在這兒,或者有禁衛軍在這兒,說有他們的保護,小日本就不敢過來,那不是覺著更揚眉吐氣?
不說別的地方了,天津衛這些靠碼頭吃飯地人物。 就該給徐大帥立長生牌位!
******
碼頭上面先是幾個工人隨著記賬先生的喊聲抬頭,接著就是一群。 先朝海面上看的人們發出了歡呼的聲音,轉眼這歡呼的聲音就連成了一片,激得更多的人朝海面上看去。 就連在碼頭巡視的洋人們也轉過了視線。 歡呼聲音越來越大。 工人們丟下了手裡的活兒,搭著汗巾就朝碼頭口兒奔過去,記賬先生丟了號簿和毛筆。 幾個華商也把手裡的水煙袋一扔,跑得飛快,身邊伺候裝煙的小二子都跟不上他們地腳步。 碼頭上的洋人也摘下了禮帽,雖然沒有跟著這些中國人一起湊熱鬧,但是也表示了對來船基本的禮貌和敬意。
這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北中國地天空澄明如鏡。 渤海泛著滔滔碧波。 洋面上。 兩艘掛著英國旗的兵輪一左一右,夾著一條同樣掛英國旗的新式暗輪商船正駛過來。 但是這條商船的船頭,還飄揚著一面舒爪張牙的蒼龍旗幟!
禁衛軍!
歡呼聲接地連天,人們如潮水一般的湧動,氈帽也給拋了起來,在晴朗的海天之間起起落落。 人潮不管不顧的一直衝到碼頭邊上,腳底下就是海水,人們這才停下腳步,朝著那條兵船瘋一般地吶喊。 如果說大家這幾天還有些提心吊膽地話,看到禁衛軍的蒼龍旗才徹底放下心來,有咱們地兵在,有徐大帥在,鬼子再來不了天津衛! 雖然來得三條船都是鬼子的,只不過有一面蒼龍旗,但是大清有多久沒出這種威風橫絕幾千里的大帥和營頭了?
想當初,朝廷要降,還是這位大帥不降!
就連那些養尊處優的華商們,都和這些滿身臭汗的小工苦力們擠來擠去,一個胖乎乎的華商更合十喃喃念佛:“阿彌陀佛,幸虧有這麼個禁衛軍,咱們才沒倒賬…………生意再停倆月,咱們都得上碼頭扛麻包去!”
******

******
他身邊地,不用說都是北洋人物了。 有營務處的,有善後局的,有文案處的,有機器局的…………這些北洋人物,多是李鴻章夾袋內的人才。 地方官實缺有限,李鴻章的北洋局面大,又在辦洋務。 設立了大量局所安插這些北洋人才。 這些人不像有實缺的官兒,真個和李鴻章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李鴻章在地時候兒,大家都是橫著走路,在北洋這個團體裡面吃香的喝辣的,但是現在李中堂走背運,朝廷明擺著要對北洋下手,他們這些人這些日子當真是惶惶不安,誰也不知道北洋這個局面能不能維繫下來! 北洋局面不在,他們又到哪裡出賣風雲雷雨去?
關係不太深的。 另外有靠山的都在另外找門路活動。 今日在茶館的這些人,卻是李鴻章的烙印太深,自覺的就團結在盛宣懷這位李鴻章的大帳房身邊——李鴻章兩個最親信的人物,楊士驤不明不白地死了,就剩下盛宣懷這個錢袋子,不指著他替大家想出路,那還指著誰去?
今兒他們在這裡守候,自然其來有自,可是看著眼前這狂熱的碼頭人潮,一個個卻是神色複雜。
“要是中堂爺在…………”
“咳。眼看人家樓起了,眼看人家樓塌了…………這氣運,真是說不准的事兒!”
“人家現在正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時候兒。咱們這熱臉,能不能貼上那人字邊兒的冷屁股?”
******
不用徐一凡下評語。 這盛宣懷本來也就是極聰明的人物。 雖然政治上面格局不大,但是他以一個只經過童子試,讀了縣學,連秀才文憑都沒有的資歷,一手協助李鴻章操辦起這麼大的洋務事業。 近代的船運企業招商局,從湖北開始的中國近代煤礦業鋼鐵業,從直隸開始地近代鐵路業,無一沒有留下他地身影。 誇張點說,北洋能有今日局面,盛宣懷這個大帳房至少有一少半的功勞!
可是盛宣懷權太重,錢太多。 北洋地錢財如海河一般在京城外面滾滾湧動,都是他這個北洋大帳房一手經理。 又兼了當時中國最大的兩個海關之一,直隸津海關的關道。 眼紅的人本來就多,再加上他辦洋務很有些離經叛道,肆無忌憚的意思。 當初忌憚李鴻章,大家還不敢弄他,現在李鴻章一垮台,京城裡面明里面暗裡面消息就不斷的過來了。 不少軍機大臣,有實權的王爺都或明或暗的朝他表示,要盛老六花錢買個平安,林林總總的盤口開出來,加起來只怕都有七八百萬兩了。
花錢買個平安倒也罷了,可是就怕花了錢也買不了平安。 而且更要丟下他一身事業權位之所繫的北洋洋務!
想到這裡,盛宣懷也並沒有附和底下那些人物酸溜溜的牢騷,只是面沉如水。 他蓄著的長指甲輕輕的磕著桌面,只是沉沉的琢磨:“張幼樵啊張幼樵,你這次,又看準了沒有?當年在福建,你已經看錯了一次,這次呢?押對了寶沒有?”
******

******
韓中平冷冷一笑:“你們以為徐一凡好過?你們想的,先要等這個徐一凡徹底穩住他的位置再說!他現在是功蓋天下,亦是謗滿天下。你們的一切打算,都要藉著徐 一凡這顆大樹!現在氣運都在朝著徐一凡這邊匯聚,可是他不能漂亮贏下來,一切都是白說!我勸大傢伙兒,還是回家開壇,請孫行者豬淨壇或者什麼黃天霸下凡, 保佑徐一凡將東北地鬼子收拾乾淨!”
******

******
碼頭上面的人潮已經擠得滿滿噹噹的,扯開了喉嚨大聲叫嚷著。 緝私隊員們滿頭大汗的拚命拉著一條人線維持住秩序。 往日麻木沉默的中國人,這個時候卻狀若癲狂,讓這些屬於中國海關的洋員們心裡都有點怪怪的滋味。
輪船已經放下了跳板,大家都翹首瞧著,人和人疊在一塊兒,就只剩下一片手臂的叢林在人頭上舞動。
舉國皆降的時候。 整個大清,也只有掛著這面旗幟地軍隊在拚命死鬥。 對著全天下喊出不降的強音,打得小日本垂頭喪氣,打得洋人刮目相看,打得朝廷改了諭旨,打得李鴻章和翁同兩個大員灰溜溜的鞠躬下台,打得他們這些天津衛的老百姓又吃上了碼頭飯!
這位海東徐帥,當真是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兵!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起來,接著雜亂的呼聲就自發的變成了一個聲音。 震天動地,彷彿渤海都能被掀動。
“徐大帥!徐大帥!徐大帥!”
******
此人當然不是徐一凡,而是徐一凡班底里面文官之首唐紹儀。 他看著底下這如怒潮澎湃一般的場景,看著黑壓壓不到邊地人頭,聽著起了浪頭的吼聲,不知道怎麼的,眼睛一下就熱了起來,他強自按捺了一下心頭情緒,回頭笑道:“幼樵兄。兄弟當真不知道。我們徐帥已經有瞭如此聲望!”
站在他背後的,就是冒險趕赴朝鮮。 通知徐一凡楊士驤之變地張佩綸,海路顛簸,張佩綸臉色有些發青,在唐紹儀的身後看著眼前景象,一時微微有點失神。 聽見唐紹儀的話語,才緩緩點頭:“這是徐大帥自己爭來的…………少川兄,這是大勢,也是時運,卻也是你們辛苦拚殺出來的!所以兄弟才強著少川兄走這一趟,大帥的武班子已經立下好大功績,你們文班子想在大帥面前有進步的餘地,有些事情,必須替大帥做在前面!”
******
此次浮海而來,地確是張佩綸地主意,載運他們的商輪,還有護航地兵船,都是張佩綸聯絡而來。 他是李鴻章的女婿,和洋人早有聯絡。 再加上近日西方列強更有插手這場戰事,並且隱隱露出支持之意的意思,只是苦於不知道怎麼和統兵的徐一凡聯絡上。 他協助唐紹儀坐鎮平壤,文電往來幾通,頓時就扯上了皮條。 李鴻章垮台的確實消息傳來之後,他繞室徬徨一夜。 終於建議唐紹儀以徐一凡代表地身份,抓住機會,冒險浮海。 插手北洋! 李鴻章留下的這些基業,能抓在手裡的,就得趕緊著手!
一封電報過去,守著李鴻章留下基業地盛宣懷立即回電,極願與少川兄和幼樵兄一晤。 再一封電報,通過大清海關稅務監督赫德的關係,聯絡了兩條進駐天津護商護僑的英國遠東艦隊的兵船,再加快速商輪一條。 浮海而過,接著他們上船來津。 張佩綸的確眼光準,下手快,更兼手眼通天。 要是單憑徐一凡自己,他還在遼南苦哈哈的整頓部隊,佈置戰線,準備和小鬼子死磕呢。 等想到要收攏這一番基業,說不定朝廷派來的人,早就將北洋吃了一個七零八落了!
可這大勢時運,也是徐一凡一路步步是血。 自己爭來的。
運來天地皆同力——李中堂這後半生蹉跌,是不是因為他不知道這運到底如何爭取? 甚至不知道,這運數到底是什麼?
******
張佩綸疑惑地在心裡搖搖頭,打起精神對著唐紹儀感激的目光。 勉強微笑道:“津門百姓,望禁衛軍如神兵,少川兄,代表你們徐帥表示一下吧,可別讓津門百姓們失望了。”
“我哪會說什麼!我可不是徐帥,一句話,就能讓上萬虎賁拚死向前。絕不回顧!”唐紹儀還在那裡拚命搖手,張佩綸已經笑著將他推上了跳板。 看著唐紹儀走下來,底下的呼聲更是震耳欲聾,百姓們也搞不清上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徐一凡。 可是如此陣仗,來的是禁衛軍人物無疑,除了歡呼吶喊,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
唐紹儀腿軟軟的走在跳板上,為難得直皺眉頭。 一陣海風吹來,底下歡呼聲更高,放眼過去,不少人已經是熱淚盈眶。 他下意識的回頭一看。 只看見海風當中。 禁衛軍軍旗已經徹底展開,蒼龍舞動。 如有神物。
他是留美幼童出身,在美國曾經看過每逢國慶日,家家戶戶門口飄揚的星條旗幟。 回國的時候經過英倫,在特拉法爾加廣場,也曾經看過整個倫敦的百姓,揮舞著國旗迎接征戰歸來地皇家艦隊。
但是他回到的,是一個沒有國旗的祖國。
百姓沉默而麻木,官員驕橫而顓頊,一切彷彿都停滯在幾百年前,不曾變動。 幾個碼頭開通了,買了洋槍,買了兵船,買了機器。 但是國家和近代民族的概念,似乎沒有在這一潭死水噹中激起半點波瀾。
什麼時候,這些沉默的百姓,也會為了一面旗幟這樣歡呼激動?
恍然間,他似乎又回到平壤,漆黑的夜空當中每每向南向北望,總能看見夜空深處泛起的火光,還有隱隱約約傳來的槍砲聲。 一隊隊從各處調來的禁衛軍,跟著這面旗幟,義無反顧的沖向前方。 這些禁衛軍士兵疲憊,憔悴,可是無人停留。
徐一凡回師安州,他曾經指揮民夫與他會合,在陸上進行補給。 而徐一凡就在那面旗幟之下,同樣地疲憊憔悴,背著步槍和士兵們一起行軍,回頭告別的時候,只是淡淡朝他一笑。
據說,在安州前線,他舉著旗幟,走在最前面沖向日軍的陣地,背後是一道道不可斷絕的鐵流。
******
徐一凡地跋扈囂張,他不是沒有腹誹,不過徐一凡向來大氣而且放權給他,他也回報一個事務性官僚的全部勤奮和才幹。 他從被半強迫的踏足朝鮮起,就從來沒看好過這支孤軍的前途,可是兩年下來,這支孤軍卻越戰越強,甚而成了這個國家的守護神,生生的將氣運從谷底拉回!
到底是什麼支撐著徐一凡始終昂著頭死戰到底? 在旁邊冷眼旁觀,唐紹儀總覺得徐一凡近乎偏執的在相信著什麼,並且想抓住什麼,掀起什麼。 難道這就是張佩綸口中的運數,一個國家崛起地氣運?
這天下大勢,真地就這樣被他翻動? 還是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一個國家氣運要升騰而起,這氣運到底是什麼?
他恍惚有些明白,更多的還是理不清楚。 徐一凡那張總是壞笑,經常耍無賴耍白痴地臉和眼前景象混在一起。 亂成一團。 可是那越來越大地徐大帥的呼聲,卻是那樣清晰。
******
他走得很慢,但是還是走下了跳板。 雙腳踏上陸地。
大地堅實,居然讓唐紹儀眼淚一下就在眼眶裡面打轉。 要說這段日子在平壤,他們這些人不擔驚受怕那是假的。 在異國作戰,心裡總是空落落地,更別說他們手裡沾了多少朝鮮人的血,那些朝鮮民夫雖然馴服,誰也不知道身子轉過去的時候,那些朝鮮人是什麼樣的目光!
去國兩年了啊…………風刀霜劍環逼的整整兩年! 跟著徐一凡。 這心就沒踏實過,南洋開砲,朝鮮殺人,東學黨亂起,漢城大火,葉志超進逼,日軍大舉入侵…………誰***這兩年睡了一個踏實覺誰是孫子! 可他們畢竟昂著頭殺回來了!
他腿一軟就跪了下來,做了一個他打死也沒想到會做出來的動作。
在甲午戰事當中已經迭經保升,現下已經是布政使銜,實授蘇松太道的唐紹儀。 一身正式地官服,居然再才踏上國土的時候兒,跪下來,深深的吻了一下面前這片土地! 也多虧唐紹儀是洋鬼子教育長大的,要是換一個人,也許就跪在那兒號啕大哭了罷!
歡呼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唐紹儀這個太為離經叛道的舉動。 連夾著馬棒的海關洋員都肅然立正。
唐紹儀猛然跳了起來,扯開嗓門用盡平生氣力大喊:“徐大人託我向父老們帶句話兒,他和禁衛軍,將永遠守護這片土地!”
輪船上。 張佩綸負手抬頭,眼裡也有淚光,低聲自語:“我要是死在馬尾,該有多好?”
兩處各懷心思看著這裡的人物。 都是默然無語。 韓中平老爺子甩掉手上望遠鏡,大步下樓。 而盛宣懷卻是苦笑搖頭:“看來和張幼樵是沒什麼談的了,這徐一凡,不是李中堂!跟著這位爺,要不就是榮華富貴,要不就是萬劫不復…………”他回頭看看已經傻了的北洋諸人,苦笑道:“各位,自己選吧!”
******

******
底下一片靜默。 軍帳當中,所有人都看著徐一凡在那兒搓鼻子。 各軍統領濟濟一堂。 遼南諸營頭已經在牛莊西南面全線展開,已經和日軍的步哨建立接觸。 最近好消息不斷傳來,徐一凡又讓了奉天將軍的位置,大傢伙兒最大的擔心也沒有了。 正是摩拳擦掌準備拼上去的關頭。 雖然徐一凡一天當中有最多有兩三個鐘點還能保持大帥風範,其它時候不知道晃著膀子在幹嘛,一切軍務都是他麾下那位冷冷的李軍門在打理。 可是在場中人,沒有一點敢輕視徐一凡的意思。
要知道,眼下的所有有利局面,這派系複雜的軍隊一心準備死戰地局勢,甚至逼得洋鬼子都要支持大清的局面,都是這位徐大帥一手搶過來的!
誰都知道,要是徹底打贏眼前這一仗,反擊旅順金州得手,將鬼子徵清第二軍趕下海。 徐一凡的地位就再也不可動搖了,以朝廷現在擁有地實力,除了還有一個君臣名份,其他用什麼手段也弄不倒這位海東徐帥了。 就算他到了兩江,也是隱然兩江王的身份。 將來如何,大家走著瞧吧。 大家也已經窩囊夠久的了,徐一凡將打勝仗的一切條件都給他們準備了,這次拚死拉倒。 今後如何,那是京城大老們該擔心的事情了。
******
他在上面耍寶,大傢伙兒就當沒看見。 還是李雲縱有點瞧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大帥,各軍已經準備完畢,請發軍令吧!”
徐一凡斜眼瞧瞧他,他能不知道這是這場甲午的最後收尾一戰了? 列強要東亞早點恢復平靜,小鬼子現在就是仗著一點虛火硬扛。 他們可沒有五十年後的實力,可以撐到挨完兩顆原子彈。 徵清第二軍打掉,小日本不想下台也得下台了。 他就可以撈足名聲好處到兩江去聽調不聽宣,細看濤生雲滅去。
那又是另外一場戰事了。
他掏掏耳朵,懶洋洋的發問:“大傢伙兒,準備好了沒有?要是還有什麼顧慮,現在先說,大家沒事兒,打起來再廢話,我脾氣也不大好…………”
嘩啦一聲,所有將佐全部起立,舉手平胸,佩刀馬刺撞得叮噹作響:“願為大帥效死!”
******

******
從這個甲午年殘冬未消的時候,兩個國家十餘萬教養二十年的虎賁,數十條如海上山岳一般的鐵甲戰艦,已經在東北亞的大地和洋面上,狠狠碰撞廝殺到瞭如今這個場面!
仗打到現在,大清就彷佛是過了初春的病人,冬天裡面有段時間似乎熬不過去了,兵船丟了個乾淨,大軍敗了一路接著一路,地方丟了一處又是一處,名臣重將是死了一個接著一個。 但是春日景明的氣息一到,這病就一里兒一里兒的熬出頭來了。 而且眼看著吃得好,睡得香,老天爺也幫忙,不來個倒春寒什麼的。 就在十幾二十天前,要知道,大清皇上都下了詔書要投降!
國勢乾坤扭轉,只因海東有此一人。
******
大傢伙兒都乾勁勃勃地,短短不到一個月的功夫,這局面已經變得讓大家認不出來。 黃海渤海,西洋鬼子的兵船已經進駐。 日本鬼子的運輸船艦往來,雙方雖然沒有撕開臉真動什麼手兒,可是總在西洋鬼子那些兵船的監視下往來。 直隸平原威脅已經全部解除,在天津,在大沽,在遼西走廊一帶備海的兵力軍資,可以向北向南毫無顧忌的轉運。 這些還只是單純軍事上面的好處,士氣民心地好處更不用說了。 小日本還想和整個天下為敵不成?
當面東洋鬼子徵清第二軍的態勢也更讓諸軍興奮。 一路如狼似虎,打得大清諸軍敗績連連的鬼子兵。 也沒有了才上陸時候破金州,陷旅順,摧破田莊台清軍主力的精神頭兒,現在在從旅順到田莊台一帶展開,態勢消沉,戰鬥意志也不那麼強了。
******
現在一瞧見,大家都樂。 一幫羅圈腿小矮子麼! 想起當初天崩地裂,心膽俱裂的時候,大家都是唏噓,當時誰都以為神州陸沉了,黑沉沉的烏雲在讓大家喪膽之餘隻覺得喘不過氣來,現在卻是如此!
只因有此一人,只因有此一人。 什 麼叫國家重臣,國之瑰寶重器,這個時候兒才能咂摸出一點滋味出來。有些資歷的老行伍就能回想起咸同年間的那些中興重臣。當初法國犯於海疆,福建,台灣,還 有越南廣西同時開戰地時候兒。李鴻章在南線擋住了法國陸師,海上卻國門大開,左宗棠左公進抵福州,天下頓時大定。那種感覺,差相彷彿就是現在這個味道了。 只是現在那些重臣們死地死,倒的倒,李鴻章也不堪一擊到了這個份兒上,還是有人出來收拾這河山!而且比這些重臣,來得還要厲害,還要揚眉吐氣!
徐一凡,已經不可複制。 他已經舒鱗展翼,在這場震動了沉睡已久地民族精魂的戰事當中,海東蒼龍,已經一飛沖天!
在官場沉浮中的有心人,這個時候已經有人在分析,在判斷,在觀望。 大清的架構已經被這場戰事所深深撼動了。 誰都知道大清得變,但是朝什麼地方變,變到什麼程度,由誰來主導這場變化,誰也說不清楚。 說徐一凡是曹操的言論仍然在街巷當中流傳,不過在許多有心人當中,這反而是好事。 一個王朝的運數總有終結的時候兒,到了時候,當年再強盛的王朝也是一副天人五衰的模樣。 更別說現在面臨的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
這個時代,出一個曹操,也許正是氣運所鍾。 問題就在於,這個曹操,有沒有這個能力,值不值得追隨?
當然,這些念頭,還沉沉的伏在暗處,只是在積蓄氣力,等待時機。 而對於遼南當面的諸軍來說,這樣的念頭更淡一些。 仗打到現在,是個男人就得有三分血性,徐大帥已經把一切條件都給大傢伙兒營造好了,當下最迫切的事情,就是將當面鬼子趕下海去。 撈到這個扶危定難的功勞。 洗乾淨當初的恥辱!
這真的是動蕩的甲午年最後一戰了,誰都看明白了。 小鬼子要是在遼南敗了個乾淨。 他們最後硬撐的點兒虛火,就徹底玩兒完!
******

******
既然是要全線進攻,那麼鼓起士氣也是大軍統帥必需要做的事情。 他這兩天就是帶著大隊騎兵。 揚著他那面大旗。 風也似的從南到北巡視營頭。
每經行一處,這歡呼聲都是驚天動地。
“姜師爺。此時風光如何?”
徐一凡騎在馬上,得意洋洋的用馬鞭遙指人牆也似的毅軍營頭。
頭頂天高雲淡,耳旁風聲呼嘯,眼前是數万效死戰士,北京那個朝廷對他所有舉動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奏上去一本準一本。 穿越以來提心吊膽,兢兢業業兩年多的徐一凡,覺得心情最爽地就是現在了。
天地完全在自己面前敞開,暫時用不著考慮今後憋著篡清大業少不了的勾心鬥角,展佈經濟,只是提十萬之兵,痛擊眼前民族大敵,勝利的把握沒有八成也有七成,就算將來篡清篡成怎麼樣難說,這民族英雄的帽子將來是跑不了了^^
隻手能補天裂,男兒至此,夫復何求?
姜子鳴在馬上直著脊背,看著徐一凡意氣風發的樣子,半時感慨半是激動的笑著回話:“屬下當初怎敢想到今日?”
徐一凡哈哈一笑:“跟著老子朝前走吧!將來風物,更是不可限量!”
******
“宋軍門老了…………那蒼龍旗,卻昂揚得耀眼…………”
轉眼間徐一凡已經奔進營門,溥仰適時扯開嗓門:“大帥到!”
一聲呼喝,千軍辟易,數千官兵一齊下跪:“標下恭迎徐大帥!”
溥仰先是大聲回复:“起去!”接著又是大聲傳令:“大帥的令,今後軍中,免跪接禮!行軍作戰乃至陽之舉,跪下去先矮一頭兒算什麼?”
******

******
宋慶卻始終不動聲色,只是恭謹如舊。 依克唐阿和聶士成在八日開火交兵以來。 都極其賣力,攻勢一波接著一波。 吉林練軍和禁衛軍第二鎮續備軍從來未曾以這樣地勇氣戰鬥。 已經將日軍田莊台戰線的北側,打得朝後深深凹了進去。 主要原因之一也是因為日軍在田莊台擺地兵力不多,本來就是遼河右岸地前哨陣地而已,日軍主力還是沒完全拿上來,似乎打的主意就是步步抵抗到底,一直退到旅順,苦撐待變。
宋慶所部在這場戰事當中,卻打得按部就班的,一個一個的營頭輪流拉上去,銳氣略有挫動就換營頭上。 進展遠遠不如兩支友軍,徐一凡這次過來,也是有促駕的意思。
宋慶算是遼南諸軍當中聽他號令最早的,現在卻不溫不火的,不知道這老傢伙是怎麼個意思! 當初投效的時候哭著喊著要他帶著毅軍反攻田莊台復仇,現在又這麼個死樣活氣兒地模樣!
諸將屏息不動,看著徐一凡的笑容漸漸變僵下來,幾百健馬也都停下腳步,馬上騎士紛紛下馬,大營當中,居然一時間就安靜下來,只聽見遠處的砲聲隱隱約約的飄過來。
***,老子就想暫時丟開一切,好好的做徐武穆,單純的打好這一仗,這都不讓老子爽到!
******

******
伯爵大將並不許一個參謀跟在他身邊,自從戰局急轉直下以來,他就變得孤癖了起來。 麾下參謀多請求大將閣下乾脆破釜沉舟,一路向遼西走廊挺進,要么干個轟轟烈烈,要么勝利,要么就是讓徵清第二軍如同櫻花般凋謝,也無負平生。
******
失去了俄國這方面的指望,日本的參謀本部也陷入了混亂當中。 一部分狂熱者的意見就是第二第三軍破釜沉舟。 向直隸挺進! 往前還有一分指望,就算失敗。 也是整個帝國一塊兒完蛋。 倒霉也不光是陸軍海軍一家。
這背後地彎彎繞前線參謀當然不清楚,但是這個向前挺進,卻是極對胃口。 日本地民族性本來就有這種瘋狂的因子,生如夏花燦爛,死如秋葉靜美,武士一生,不過如此!
可是第二軍地行動,卻被大山岩強行按住了。 不僅如此,他還將主力後退佈置,擺出了一個節節抵抗,節節後退地陣勢。 誰都知道,這種兵力佈置是完全被動式的。 大山岩閣下完全放棄了主動攻擊的態勢,也許這樣的佈置可以讓第二軍在遼南撐上很久,但是現在的關鍵,並不是第二軍能堅持多久的問題! 堅持再久,也不可能取得戰事的勝利!
******
眾人的聲音整齊無比,大山岩這才抬起頭啊了一聲:“哦?什麼?第一師團現在在哪裡?”
當先的那位參謀眼睛裡面都快冒出火星來了,你作為軍司令官閣下,還能不知道第一師團現在的位置? 現在這個乾挨打的陣勢還不是你擺出來的!
“閣下,第一師團正在沿著大石橋一直展開到普蘭店,掩護軍的腹背!第一旅團正位於大石橋,直面遼陽清國禁衛軍,建製完整,隨時可以抽調出來!”
大山岩又哦了一聲,弓著腰又走了幾步,突然站定,轉過頭來對著那些快要噴煙吐火的參謀們淡淡道:“抽調第一師團不許可,諸君,安排撤退吧,做一個逐次掩護,退往金州的計劃,我們死守金州旅順。”
******
如果說死能讓這個倔老頭子改變主意的話,血已經衝上腦門的這些參謀們,估計剩不下幾個了!
“閣下!帝國命運已經危如累卵,如果說有一線生機,就在我們帝國軍人手中,我們寧願向前而死,也不願在金州旅順被徐一凡趕下海!”
大山岩這個時候卻一下直起了腰,懵懂老態,一時間消失不見,眼中光芒突然就凌厲萬分!
“抽調第一師團主力西進反擊,不是速勝就是速敗,沒有錯吧?帝國現在也賭不起了!如果說帝國命運還有一線生機,我奉告諸君,也並不在我們軍人手中了!立即準備安排撤退!”
老頭子轉身而去,腳步聲沉重,記記敲打在失魂落魄的滿院少壯軍官心中。
“帝國的命運,不在我們手中了,又在誰手中呢?”
******

******
海灘之上,伊藤博文披著西洋式的大衣,且吟且唱著一首漢詩。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孔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語調沉郁悠遠,似有百年鬱結,沉寂於心。
******
帝國議會本來計劃對伊藤的彈劾案。 轉眼就無聲無息。 而也沒有一個人敢於去暗示伊藤博文做內閣總辭。 只是背後還有些人風言***:“作為重臣和武士,如果有點廉恥心,就應該勇於承擔前期軍事不利,外交失利的責任,即使不切腹,也應該總辭啊!”
可是伊藤博文就是一言不發地呆在首相這個位置上,雖然已經失去了對這場戰事的控制權,他也離開東京,在馬關暫住養疴。 他這個姿態,獨走的陸海軍雖然表面上表示的是不滿。 但是陸海軍局中人也未嘗不是覺得鬆了一口氣,在他們內心最深處,恐怕也是這樣覺得,在他們這樣狂暴的獨走萬一事態不利的時候,還有這個孤處馬關海濱的伊藤博文,還可以作為日本帝國最後的依靠!
“大山閣下,但願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在陸軍當中。我現在能指望的。也只有你!帝國現在地一線生機,能保證不跌入不可挽回的深淵,並不是掌握在我們手中!你能明白麼?”
******
“…………閣下,日本敗矣!以少兵臨大國,以開化維新區區數十年之國力撼兵財器械,均十倍於我之清國。速戰速勝不得,帝國機會,將不在你我之手。
甲午若夢,一代雄傑之士殫精竭慮垂數十年營造之時運,最近之時,離你我之輩掌心,不過咫尺! 人事我等已窮盡至極處,奈何清國有一徐一凡之不降乎!
陸海軍奮然獨走。 此輩昧於時勢。 輕於進退。 不知時運一過將不再旋身,不棄當前之物。 誠恐數十年後,帝國將陸沉於東海一隅!
鄙人腆顏不辭中樞之位,甚而忍辱偷生,只願以此殘軀,能挽帝國時運於萬一。 西方列強,此時已傾向於清國,而清國有一徐一凡,必將死戰到底。 若我繼續直隸會戰,徐一凡若將我養育二十年之精華覆滅,帝國將再無抵抗能力。 此猶小者焉,最可畏者,徐一凡此子若攜此扶危定難大功,竊據清國大權,以此人之英雄,帝國未來,將伊於胡底?
帝國所畏,非老大之清國。 帝國所畏,唯徐一凡捲起風潮,喚醒東亞此四萬萬可畏生靈! 東亞二千年,皆是此炎黃華夏之冑掌控。 甲申滿洲東夷定鼎中原,為滿洲一族計,不得不將此偉大民族壓制之,摧殘之,凌迫之,近年更有西方列強進迫,此族方沉沉鼾睡,一旦复醒,帝國慾不陸沉,豈可得焉?
如今之唯一生機,不在戰場之一二勝利,而在清國中樞之間! 徐一凡崛起太速,經營未久。 所恃者,唯禁衛軍與聲望者。 若閣下能苦守旅順金州之間,不求寸進,唯求拖延。 時日愈過,則徐一凡兵勢愈疲,所恃聲望,則日侵日消。 清國中樞,未嘗有不疑之養寇自重,窺視神器者。 更此人朝鮮不過一月,即破我兩師團重兵,山縣閣下成神,若閣下能苦撐三月五月之久,即使清國鄉野之間,有不疑之者焉?
徐一凡懸兵於遼南,不得經營朝鮮已有之地,兩江將有之地,禁衛軍苦戰之餘,亦損耗日重。 清國中樞,必有手段,以應對徐一凡! 此人一去,清國何足懼哉? 縱使我撤軍言和,未嘗不有復臨東亞大陸之日!
區區寸心,可鑑天日,帝國命運,只係於閣下一念之間! ”
“伯爵大將,應該是陸軍最後的明白人吧…………”伊藤博文低低嘆息,他雖然窮儘自己的才智,在為這個帝國把握最後一線生機,但是到底結局如何,他不過一個凡夫俗子,如何能夠明白?
可是讓帝國掌握東亞未來的命運,又是他畢生地期望!
******
伊藤博文緊緊身上的衣服,緩緩轉身,就看見被月光照得一片銀白的沙灘上,一個穿著和服的身影,正越走越近。 伊藤博文苦苦一笑,浪人和特務,在他心中。 從來都是錦上添花的手段,歷史從來不是被陰謀所推動。 但是這個時候,他也不得不依靠這些手段了。
******
伊藤博文披在身上地大衣被海風吹得兩隻袖子高高揚起,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該在海邊這樣久戰。 可是他就是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的站在這裡,看著,想著,苦笑著。
“頭山君,我籌集了大約六百萬日元的特別費…………要知道,這場戰事進行到現在,陸軍花掉的特別費也不過才七十五萬日元…………我交給你。你拿到清國。都 花掉!清國的御史言官,清國在遼南的將領,各種各樣能在這場戰事當中有作用地請國人,你都要想辦法聯絡,想辦法收買!我只有一個要求,讓所有人的矛頭。對 準徐一凡還有他的團體!”
******
伊藤博文靜靜地看著他,神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到馬關來,他就是一直是這種不健康得神色。 換了別人,早就應該倒下了,可是似乎還有一點最後得東西支撐著,他還是在海風當中站得筆直。
“…………對清國地關係。我有些朋友。可以協助你。洋人朋友也有,這點。你用不著擔心…………至於對徐一凡的攻擊有沒有作用…………當這場戰事不能迅速結 束,而徐一凡地重兵始終放在遼南,京師肘腋之地。被他掀動地風潮總會平息下來…………清國還沒有徹底醒過來!到那個時候,還會沒有對徐一凡進行攻擊的人物 麼?要知道,徐一凡在朝鮮,或者未來去兩江,我們都很難對付他,這些已經有無數次事實證明了。但是他現在卻是孤身懸軍於遼南,除了禁衛軍,他一手拉起的班 底,也未必可靠!”
頭山滿猛的抬頭:“陸軍不是要求迅速向直隸挺進,在直隸舉行會戰麼?閣下,難道您現在還能命令陸軍,進行他們最不願意的,屈辱的死守拖延麼?”
伊藤博文在頭山滿面前傲然地抬起了頭,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在這個特務頭子,浪人之首面前表示出半點軟弱。
“這是我建立起來的帝國!”
******
看著頭山滿走遠,伊藤博文抬頭望遠,冰盤般的銀輪,仍然清冷孤寂的懸掛在海天之上,千年萬年,她就這樣看著人間地氣運流轉,看著天下英雄地起起落落。
撲的一聲,伊藤博文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背後侍立的隨從大驚失色,忙不迭的衝上去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一握他的手,竟然冰涼!
“餵,山口出來的小伊藤俊甫,你真的以為,帝國命運還能挽回麼?”在慌亂的隨從懷中,伊藤博文閉著眼睛喃喃低語,這一刻,他似乎再也不願醒來。
******

******
“我那個主公,不會真的以為小鬼子還打算衝上來,和他拼個你死我活吧?”
在大石橋以北地一處破廟當中,楚萬里舉著一個燭台,照著掛在牆上的地圖。
自從徐一凡收諸軍於遼南,開始準備反擊之後。 楚萬里立即將自己的指揮位置,從遼陽一直前抵到大石橋日軍據守的戰線前不過十餘里處。 一萬餘轉戰朝鮮三千里江山,威震海東地禁衛軍主力同時開拔,集兵一處。 可是並沒有向當面日軍發起攻擊,田莊台一線打得炮火連天,可是大石橋這一帶卻是雙方沉默對峙,不聞一槍一炮。
徐一凡的指示很明確,戰略判斷從來是他做出,具體戰術指揮,戰鬥組織是參本和帶兵官的事情。 在徐一凡的判斷中。 按照日軍一貫驕狂的風格,必然不會後退,特別是在這種戰局逆轉的時刻,日本陸軍一定會集中主力和遼南諸軍決戰,要不就是勝利,要不就是毀滅! 他揮軍猛攻田莊台一線,盡最大努力將日軍攻擊重心轉向西面,而禁衛軍。 就要抓住北線日軍的空隙。 決然猛擊其側背,日軍要會戰,那就給他們一場會戰!
楚萬里舉著燭台仔細的看著地圖,上面各種各樣的標記已經密密麻麻,他嘴角還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笑意,身上軍服也鬆鬆垮垮地。 永遠別指望這小子能和李雲縱一樣軍姿標準。
徐一凡的決斷,經過兩年下來,在禁衛軍當中和神諭也差不了多少了。 禁衛軍上下,都把目光集中在西起田莊台,北到大石橋,最南面不超過蓋平的狹窄區域當中,預計的雙方主力會戰就將在這裡發生。 可是楚萬里在大石橋一線,並沒有將禁衛軍成一線全部展開。 在前線只佈置了一個標,還是禁衛軍第二鎮的一個標。 最有戰鬥力的禁衛軍第一鎮四個標現在還仍然全部成行軍縱列佈置,火砲機關槍在馱馬上,彈藥軍資不下馬車,一點沒有展開主力進行會戰的打算,倒是擺出一副行軍奔襲追擊的架勢!
“我們這個大人,真以為小鬼子這麼有種?就不怕小鬼子拚命收縮,死守金州旅順?這仗打得越久。這徐武穆成色就越不足嘍…………”
他撓撓腦袋。 順手將紅藍鉛筆夾在耳朵上面:“…………我怎麼覺得,在他腦袋裡面想地小鬼子。不是現在真正地小鬼子?在他腦袋裡面的小鬼子更強硬一些,但是也更笨一些?他就看不明白,鬼子沒多少兵在遼河右岸田莊台一線,要不然靠著聶士成和依克唐阿的那些兵,能打得那麼順手?”
******
那參謀倔強的站著:“大人!命令部隊展開吧!現在主力成行軍縱列,真要打的時候,怎麼拉得上去?大帥在西面苦戰,咱們不能幹瞧著呀!”
楚萬里在那裡甩著胳膊,剛才跳起來蠟燭還把他手燎了一下,現在正抱著爪子團團亂轉呢,聽見這句話斜過來腦袋:“就你聰明?小王八蛋,到前面去吧,給老子盯好了,鬼子有點動靜,就通知我!”
那參謀被楚萬里跟趕什麼一樣趕了出來,嘟嘟囔囔的又奔前面兒去了:“部隊不展開,小鬼子有點什麼動靜,咱們就這樣一頭撞上去?大帥不在,楚大人就開始偷懶了…………”
楚萬里當然聽見了那參謀的嘟囔,不過只是一笑。 底下部隊對他地腹誹這幾天聽得實在是不少,不過他多半就是笑笑。 他信步走出了破廟,門口站著的衛兵肅然持槍行禮他也沒回禮,背著手就溜達了出來。
******
這場戰事,真地已經接近尾聲了。
“大人哪大人,有地時候,你也看得不是那麼明白啊,我還真以為你無所不知呢………這最後一戰,我來替你打吧…………省得你老以為老子只會吃飯……”
不過楚萬里有個習慣和徐一凡差不多,臉上正經神色維持不了三分鐘。 接 著就垮下肩膀開始撓腦袋了:“***奇了怪了,這個大人我明白,能佔便宜不吃虧。當初一句不降已經撈足面子了,這場戰事聲望已經走到山頂了,朝哪裡走都是 下坡兒,過猶不及啊……辭了滿洲將軍去經營兩江也是正論。現在局勢也看明白了,小鬼子再怎麼謀劃也是垂死掙扎,為什麼還非要呆在這風口浪尖?帶著一堆遼南 諸軍反攻。非要把這仗從頭到尾打完?打贏了是應該。要是稍微不利,那是砸自己地招牌老字號,這生意虧大發了,要是換我,現在趁著將依克唐阿捧上去,自己消 消停停去兩江。趁著北洋垮台趕緊招攬實力,留幾千兵在這裡打就是了,有了功勞,還能少你海東徐帥一份兒?幹嘛非要打滿全場?……還是覺得家里大大小小女人 一堆,到了兩江大傢伙兒都是久別胜新婚,滿足不了人家,所以賴在這裡?”
******

******
在一片灰濛蒙的霧氣當中,徐一凡孤身一人。 跌跌撞撞的不知道走了多久。 霧氣外面,是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黑暗。 還有一個聲音,一直在這片空蕩蕩的天地當中迴響:“我給你這個機會,我給你這個機會!撕破這百年地黑暗!”
******
吼聲當中,霧氣轉動。 隱隱露出一個人影。 這人影卻好像是站在軍艦的艦橋上面,背影如山,舉著望遠鏡凝望著遠方。 聽見徐一凡的吼聲,他放下望遠鏡轉過頭來,微微一笑。
一瞬間,徐一凡又驚又喜:“正卿!你怎麼在這裡?聽說致遠沉了,你怎麼過來的?”
那站在艦橋上的人,正是鄧世昌! 他哈哈大笑,眉頭再也沒有了總是掛在那里地一絲陰霾:“傳清兄,我怎麼會死,致遠怎麼會沉呢?我還記著咱們炮震南洋地事情,現在我就帶著致遠在這裡轉圈,再看看曾經被我保護的華夏子民!”
徐一凡大步走了過去,和鄧世昌並肩而立,眼前景色變幻,已經是南洋的碧海藍天。 致遠艦首就在腳下,犁開一道白浪,砲口高昂,指向面前的海天。 在艦首上,穿著各色各樣軍服的人都在翹首遠望,這個時候彷彿知道徐一凡上來了似的,都回首抬頭看向艦橋,朝著徐一凡點頭微笑。
其中不少人,徐一凡並沒有見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就能叫出他們地名字。
林泰曾,左寶貴,劉步蟾,楊用霖,丁汝昌,戴宗騫,自己派到旅順的周展階…………不少人都是軍服破碎,但是神態昂揚。
“正卿,你沒說錯,這海真大!”
“西洋人就從這海上來的?東洋鬼子也是從這海上來的?咱們這海疆,幾百年來就未曾設防過?還好,現在有了咱們,鎮著這大海!”
“忘了幾百年,總有記起的時候兒,一旦咱們記起來了,就別指望再能過來欺負咱們啦!”
“徐大帥也來了?這一路,打得漂亮!”
“大帥,標下在旅順。沒丟您的人!”
鄧世昌只是笑著點頭,徐一凡站在他身邊,只是滿肚子的疑問,這個時候卻又懶得問。 鄧世昌卻轉過頭來看著他:“傳清兄,你這個字,只怕不是傳清,而是篡清吧?”
******
鄧世昌卻笑著一擺手:“篡就篡吧,這大清,已經把路走絕了!到了這個時候兒,你還瞞著大哥我做什麼?”
徐一凡訕訕地笑著,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時候兒,鄧世昌卻神色一肅:“既然要篡,那你幹嘛還頓在遼南,帶著不是你心腹嫡系的遼南諸營拚命攻擊向前?你這個 時候名聲聲望已經到了極處。該抓緊時間攏地盤收實力了。你還想在這場戰事當中,撈到更高的聲望?不可能嘛!人到峰頂,朝哪裡都是下坡,趕緊去爬另外一個坡 吧!”
徐一凡給罵得心虛,直起脖子反駁:“把這仗打到底,還不是為了你們!”他指著致遠艦首的那些人:“還不是這百年前的屈辱。壓得我喘不過氣,現在我又身處其 中,身在甲午,身在戰場!每一次頭頂烏雲翻滾,我都以為是你們在雲上不甘的咆哮!我要從這裡,將今後幾十年沈沉地黑暗親手撕開!不看著鬼子被趕進大海,我 怎麼甘心?”
這個時候他才突然想起,眼前諸人。 都已經死了!
眼淚一下湧上他地眼眶,聰明正直以為神,這些百年前的英魂,毫無疑問是成神了。 他們又為什麼,來見自己?
鄧世昌卻微微地笑了起來,一如他在朝鮮告別徐一凡的時候,這笑容踏實而安心。
“傳清兄,我已經死了。如果說本來有所遺憾。現在因為有你,也全沒有了…………”
徐一凡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老子再穿越一次!再穿越一次!這一次。一定讓你死不了!”他最大的遺憾,就是雖然改變了這場甲午,但是這些英魂,卻依然不變的走向他們的命運!
鄧世昌輕輕的摘下他的手:“傳清兄,一路走好…………你眼睛看著前方,但是自己地背後,卻要看護好…………眼前地鬼子,不是幾十年後的鬼子。他們才崛起, 還有聰明的領袖人物,他們還知道如何進退,不會瘋狂到底…………你就算要打,也要將這場戰事盡快結束!今後如何,我們在天上看著你!”
******
反攻開始以來,徐一凡雖然堅持自己地戰略判斷,一心謀求在田莊台大石橋一帶的會戰。 但是總覺得隱隱約約有些不對,他想將這場戰事速戰速決,然後到兩江冷眼旁觀大清自己將路走絕——當然,也少不了暗中推一把。 但是雖然遼南諸軍態度陰陽不定,他心中這不安,卻越來越大。
這場夢,到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英靈不遠,託夢點化?
眼前的鬼子,不是幾十年後的鬼子!
對於日本來說,唯一大敵,不過是他而已,而他們最有利的選擇是什麼? 正面不能打倒他,就可以從側面著力,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孤懸抑留在遼南一地越久越好! 對大清朝廷的德行,他清楚得很。 不管是帝黨還是后黨,他恐怕都是一個比小鬼子還要可惡的存在!
他一下翻身坐起:“走!回大營,找李雲縱去!他媽地,小鬼子要收縮,田莊台一線才打這麼順利!”
******

******
剩下地參謀對望一眼,都悄悄退下,只留下大山岩站在那裡。 在他下達撤退命令之前,他還是日本帝國陸軍大臣,僅有的三大將之一。 但是自從他下達敵前撤退命令之後。 就成了第二軍眼中的公敵。 這一仗,不論勝敗,他大山岩都已經身敗名裂!
“伊藤閣下,我已經賭上了一切,但願你選擇地這條道路,真的可以帶給帝國一線生機…………”
******
饒是這樣大規模的行動,日軍仍然進行得相當隱蔽。 日本現役陸軍,是世界上傳統步兵戰術技術訓練得最為精良的軍隊之一。 當初西南戰爭,作為政府軍地陸軍。 很是吃了西南武士拔刀隊夜襲的不少虧。 經濟窘迫,家底薄弱的日本人,又給陸軍加上這種有日本特色的步兵夜間行進、攻擊的訓練。 從小隊到聯隊規模的都有。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水准出來了。 如此大規模的夜間調動,居然進行得相當隱秘快速。 看樣子不要天亮,一線主力就可以全部撤出來。 到金州旅順,也不過就是兩天的功夫。 只要到了金州旅順,依托李鴻章經營二十年的要塞體系,不要說一支禁衛軍了,十支禁衛軍也啃不下來。
可是,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 帝國陸軍幾乎放棄了他們所有的戰果,龜縮於一個死地。 等著清軍逼上來。 對他們進行環攻。 無論他們堅持多久。 對這場戰事都沒有幫助!
從兩個方向撤下來地上萬日軍,隨隊行動的軍官不足編制數的三分之二。 許多軍官志願留在斷後部隊當中,和逼上來的清軍決一死戰。 而各級部隊長也默許了他們的舉動,在部隊當中,甚至還有激進地人發出了天誅大山岩的呼聲!
******
今津則孝吸了一口氣,大聲道:“閣下,請不要看不起第一旅團!如果不是軍司令官的命令,我們也將死戰不退!或者,閣下下去,鄙人替閣下斷後!”
“不用了。”吉田冷淡的回答,抬頭看看黑沉沉的夜空。 輕聲自語:“還有兩個鐘點啊……這兩個鐘點乘夜換防是最危險的時候……如果能夠順利撤下來,金州旅順必然可保,讓徐一凡在那裡撞得頭破血流吧!但願帝國這最後一線生機不要溜走!”
他在那裡自言自語,今津則孝眨巴著眼睛聽著,低聲發問:“據說……大山岩閣下認為只要我們能守住金州旅順,清國就會自己對付那個海東徐一凡麼?我們不能在戰場擊敗他,難道象喪家之犬一樣退下去,反而會擊敗他?清國人有這麼蠢麼?自己對付他們的武神?”
吉田清一不再答話。 默 默行了一個軍禮轉身上馬,騎在馬上他還看著那一臉愕然的今津則孝,大聲道:“那些愛新覺羅和清國官吏不蠢,我們怎麼會站在這裡?我們怎麼敢於對於這樣一個 龐然大物賭上國運?我們被他們壓制了二千年!只要有一線機會,我和大將閣下,都會賭上一切!哪怕是我的性命,還有大將閣下的聲譽!我們有這樣多的英傑,清 國卻只有一個徐一凡!”
******

******
誰也不知道,徐一凡現在心裡是如何的火燒火燎。
他一直以為,日本人會在遼南和他們死磕,卻沒有想到日本第二軍還有退保金州旅順的可能性! 只要小鬼子進了那個要塞區,以他們的戰鬥力,多少部隊上去都不夠填的。 反正以現在他手裡七拼八湊五六萬兵。 是不可能打下第二軍全軍據守的金州旅順一隅。
只要戰場上面僵持下來。 也只能政治解決了。 他不可能在這個地方無限期的呆著。 他也不可能將自己手頭有數的實力在要塞區白白消耗! 這些都是他逆而奪取的本錢!
這次戰事,他地聲望已經到達頂峰。 向哪個方向走都是下坡。 懸軍於金州旅順,只有讓聲望消磨。 孤軍在外,在手中的朝鮮基地,還有未來的兩江位置,都不在自己手裡。 只要他不主動造反,朝廷會利用他這個自己露出來的破綻,用一百種以上的方法來對付他。
現在他想到地就有不少,比如說繼續給他崇高的名義,讓他單純的擔負圍攻金州旅順地軍事統帥,欽差大臣,不停的用人命朝上填。 而朝廷則利用他根基不穩,孤軍在外的弱點,收拾他已經拿在手裡的朝鮮,還有東北周圍的地方實力。 他一支孤軍,久攻金州旅順不下,外面又是居心叵測的朝廷,再加上大軍當中還有那麼多其他營頭,遠遠未曾消化。 一個還帥繼續攻擊日軍的命令,就能讓他左右為難! 反正他徐一凡在那裡也拿不下金州旅順嘛! 接他進京給一堆獎勵,可是禁衛軍就不姓徐了! 除非他就地造反!
******
他原來的計劃良好,整遼南之敗軍,正面吸引住日軍,消耗他們的實力。 禁衛軍修整訓練,等到日軍消耗到了一定程度,猛然從側背擊出。 會戰決出勝敗。
可是日軍一個簡單的撤退,就能打亂他的全盤計劃!
他的對手,不是後世杉山元,東條英機,島田繁太郎,什政信,神重德這些腦子燒壞了的白痴軍人,而是伊藤博文,大山岩,兒玉源太郎,伊東亨佑這樣的東亞俊傑!
用遼南當面清軍做猛烈出擊,想也不要想。 依託後方做按部就班的攻擊,大家還湊合。 深遠攻擊追擊,有這個膽子也沒這個素質。 更別說宋慶這老小子還態度曖昧呢。 至於禁衛軍,徐一凡給那邊的電報,都是要禁衛軍沿著大石橋一線做守勢配備,等待命令,再行出擊。 從守勢配備轉為攻勢配備就需要時間,電報再往來一下,大石橋一線禁衛軍主力再偵察一下日軍動向,最後出擊——日軍說不定就已經退到金州旅順了!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挽回現在這個局勢?
自己想要的這場不一樣的甲午,為什麼就這樣艱難?
為什麼自己在對民族大敵作戰的時候,還總得分出一半精神,盯著自己的背後?
******

******
戰前的計劃就是從兩個方向。 在西起遼河,北到大石橋,南不過牛莊的地方,和日軍打一場決定性的會戰。 種種跡像也表明,日軍的確是在這一區域展開了主力。 誰知道才展開打了沒幾天,徐一凡就在這個晚上跟發了瘋似的趕回來,說小鬼子要撤!
李雲縱沉吟一下,不動聲色的淡淡反問:“大帥。這是前線諸營頭偵察出來地鬼子動向?行轅為什麼沒有得到軍情匯報?”
徐一凡總不好說是自己做了場夢。 突然就跳出這個念頭。 而且這個念頭還不可遏制,膨脹得越來越大。 讓他騎在馬上,都忍不住有些發顫!
這最後一戰的勝負之機,也許就在這須臾之間!
他讀史也算不少,大軍統帥,總有一些說不出來的直覺。 這都是因為大軍統帥位置在最高處,種種情報,都在他那裡匯總。 政治軍事,大軍統帥都有全盤了解。 這些念頭往往都在統帥腦海中盤旋不去,下意識的就在反複分析,總結,推測。 也許就在某個時候,推斷出來地結果就以突然的方式突然跳出來,撕開眼前一切的戰場迷霧,將所有因果和可能發生的變故,**裸的展現在面前!
李雲縱一向以標準軍人自許,只是專注於戰事。 和戰事相關的國內政局變化,他也從來不多過問。 而徐一凡卻並不一樣,這場甲午,從穿越伊始,就在他腦海中念茲在茲,盤旋不去。 戰事起後,隨著戰局的變化,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推算,考慮,判斷每一種變化,每一種可能。 他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對這個時代地深刻了解,對雙方統帥心態,意志,能力,決心地把握。 這都是後世百年的研究成果,這樣地優勢,在這個時代,只有他一個人享有!
在這一刻,他無比相信他自己的直覺。
但是此刻,對於李雲縱的發問,他也只有板著臉回答:“這是我自己的判斷!不要問什麼情報匯總,參謀想定了,都是老子一個人的決定!”
******
“沒有這些支撐,如何能驟然改變大軍動作?大帥想過沒有,以輕兵襲遠,做縱深追擊,勝利的希望就係於日軍是在突然改變部署,大幅度後撤的基礎上。輕兵襲遠 可以擾亂他們,壓迫他們,迫使他們的撤退變成潰敗!但是如果這個基礎不存在,那麼這樣的奔襲,只會在日軍嚴整的防線上撞得頭破血流!大帥,禁衛軍乃此戰基 石,不可輕擲!”
“這是老子的禁衛軍!”
“這是民族的禁衛軍!”
徐一凡目光冒火,捏著馬鞭和李雲縱毫不動搖的目光對上,幾乎碰出了火星!
“好,你李雲縱好得很……這個時候跟我叫民族的武力了…………”徐一凡煩躁的來回踱步,馬鞭揮得忽忽聲響,侍立在他身後的人提心吊膽看著,生怕徐一凡一鞭子打在李雲縱身上。 奪權錦州以來,大帥的情緒總有些陰晴不定。
此時跟在徐一凡身邊的沒有楚萬里這狐狸,李雲縱不願意去猜徐一凡心思。 聶士成他們不敢猜,溥仰他們是乾脆猜不到。
要是楚萬里在。 一口就能叫破徐一凡心裡面的掙扎,他又想當民族英雄。 想從頭到尾將這一戰打完,親手挽回百年國運。 一邊又知道這場戰事他撈到的個人好處已經到了極限,現在最好地辦法是功成身退去兩江,積蓄實力,再挖大清的牆角。 國家氣運和個人野心夾雜在一起。 每一個抉擇都有掙扎,才讓他如此暴躁難安。 楚萬里多半還要加一句刻薄地評論。
又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
徐一凡緩緩站定,努力的平息著自己紛亂地吐氣。 他轉頭向東,出神的看著沉沉黑夜。 周圍人的目光也被他牽動,向東看去。
“…………天下雖大,英傑雖多。但是此時此地,雲縱,你知道麼?整個日本,他們的敵人。唯我徐一凡一人而已!同樣,我也是身後這個國家,身居高位的絕大多 數人之敵!以一人當天下,過癮得很。也累得很…………平常時候我都放手給你們,但是這百年氣運轉折關頭,我卻只相信我自己!這是老子地使命!老子不是白來 的!”
王霸之氣不是靠你的地位,靠你的錢財,靠你的手腕。 讀史窮盡三千年,總有王者興焉。 挾劍之士景從,在你面前抬不起頭來。 靠的是你的功績,你翻轉天下的能力。 還有你的決心和意志!
徐一凡嘴角帶著一絲輕蔑的微笑。 還是看著遠方:“雲縱,你想想。如果一個國家,只以你一人為敵。此時戰事,最好地選擇是什麼?將我拖在這裡,耗在這裡,他們已經知道,面對面的已經打不垮我了……他們要和我背後那些蠅營狗苟之輩聯手來對付老子!其行不一,其心如一…………
***,徐老子會怕他們? ”
******
徐一凡猛的罵了一句髒話,猛然回頭,死死看著繃緊了臉地李雲縱:“這個關頭,老子再荒謬的決定,你也得跟從,要不就滾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老子的決定,就是要將這場噩夢終結在自己手中,將今後百年的血色,親手蕩滌乾淨!日軍,今夜必撤,而我們,此時唯一的選擇,就是兩線 都輕兵襲遠追擊!”
李雲縱默不作聲的立正行禮,淡淡道:“大帥既然決定,標下決然執行…………只是楚萬里現在恐怕還在遼陽,咱們原定的計劃,是攻勢展開之後七天,他再移鎮大 石橋一線,相機發起全面攻勢。如果日軍今夜就退,只怕大石橋方向進行壓迫攻擊已經來不及了……至於說正面,聶士成正在趕回來。但是他地第三鎮續備軍可用來 執行襲遠追擊地精銳不多,調整部署,今夜也來不及了……宋慶和依克唐阿兩軍…………”
李雲縱幾乎不可見的搖搖頭,仍然站得筆直:“大帥將一標一營交給我吧!還有姜大人率領地數百騎兵弟兄。有這千人,也可以打過去了。其他的標下不敢保證,只要有一兵一卒,還有一口氣在,標下一定追擊壓迫日軍,直到他們崩潰!”
一標一營就是徐一凡帶過來的小舅子營,姜子鳴還帶了收攏的二三百名騎兵。 這就是徐一凡現在手頭全部的機動兵力,唯一可靠的戰鬥力量。 剛才李雲縱的話讓他火熱的心頭已經冷靜了一些下來,對於部隊展開情況最為了解的他,說的兵力情況都是再現實不過。 大軍是按照原來戰役想定所部署的,日軍如果真是今夜突然要退,那麼遼南正面來得及調用的也只有這點部隊,其他營頭都指望不上。 至於大石橋一線,位於日軍北面的禁衛軍主力。 兵力調動不是玩電子遊戲,更沒有現代的通訊指揮手段,想讓禁衛軍主力在他一個決定之下就馬上轉入攻擊,神仙也做不到。 以區區千人的兵力,追趕壓迫上萬日軍,其九死一生,可見一斑。 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這千人左右的兵力全部填進去了,也不見得能將鬼子壓迫得崩潰!
******
難道老子真的沒法給這場戰事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先前多少努力,到了最後還就得功虧一簣? 老子已經什麼都不想了。 只想在這裡粉碎這股大敵,欲隻手而補天裂。 這天裂得卻如此之大,後世垂近百年。 多少仁人誌士以身而為五色石填進去…………難道老子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老子趕到這茫茫夜色才不祥初起的時候,用了這麼多生命來獻祭,甚至不惜將自己也填進去,難道還不成么?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不起啃不掉龜縮一地地日軍。 自己油滑一點,主動趕緊請調兩江。 朝廷巴不得他趕緊離開這京師肘腋之地。 更不需要他來競這全功——不是不想留他在這裡虛耗實力,而是他有兩萬兵在手,誰也沒法將他怎麼辦。 趕他到兩江遠遠的,也是次佳地選擇。 可是這些鬼子怎麼辦? 最大的可能,在他走後,還是在列強地協調下,以說得過去的方式結束這場戰事。 朝廷讓步點,日本少吃點,列強的好處再給點……天下太平。 但是日本的野心沒有徹底從脊梁骨打斷,他們還會休養生息。 還會捲土重來…………最重要的,這不是他想要地那個甲午!
致遠,沉了。 鄧世昌,死了。 他不想愧對他們。 不想這個時空的國人,還像他來的那個時代,一提到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年頭,就有喘不過氣來的壓抑!
******
沉默之中,姜子鳴突然憤然出列,單膝落地:“大帥,下令吧!標下等蒙大帥恩養收留,又乾的是這光宗耀祖的活計。大帥一聲令下。我們為大帥追到這海東盡頭!”
戴軍陳彬也出列打千:“大帥。下令吧!”
數十名前馬賊,現禁衛軍騎兵也紛紛打千半跪:“大帥。咱們知道天下誰是英雄好漢,給好漢子牽馬,也不給賴漢子當祖宗!這都是給咱們爭口氣的活兒,咱們不干,沒臉見人!不能讓那麼多弟兄在朝鮮,在東北白死了!”
“當初在口外,和一個都統當對頭了不得了。現在咱們大帥是和整個小日本兒,還有那麼多王八操的當官兒的為敵!這滋味兒…………嘿嘿!”
小舅子營代營官王超也在隨侍隊伍當中,這個時候早就漲得滿臉通紅,想擠到前面也請戰。 他也是南洋學兵出身,國家民族意識不用說了。 徐一凡孤身站在夜色當中,傲然與整個日本帝國為敵,與整個天下為敵。 這等風采,熱血男兒身處其間,只有熱血沸騰!
…………雖然這大人惡趣味當真不少…………
他還沒開口,站在他前面地溥仰也冬的一聲跪下去了:“大帥,愛新覺羅家,也不全是松包軟蛋!***,打完這仗,回頭收拾這些王八操的。大帥當軍機大臣,當 宰相,當天下兵馬大元帥…………封個王也不過分!咱們來重整這江山!您要說一聲兒不讓我去,我死在你當間兒,血噴你一臉!”
******
徐一凡一笑,伸手要去拉馬韁繩:“一塊兒去。”
他手才伸出去,就被李雲縱按住。 這 個英武青年認真地看著他:“……大帥,雖然您說的什麼百年血色,我還有些不明白,也不知道您為什麼就對這場戰事耿耿於懷……可是我知道,大帥不是為了自己 才做這個決定,您,其實是可以走開的…………天下,唯大人一人而已。男兒為鷹犬驅策於大人麾下,此生何負?天下少得了我等,少不了大人。這隊伍,我帶。”
“多虧大人拉拔。 標下不能讓左冠亭在地下笑話我啊! 其他營頭指望不上,說實在地,他們能奉命朝前攻攻,已經不容易了。 這戰事,還是咱們來收拾吧! 大帥恩典,來生再報! ”
徐一凡拍拍他肩膀,頭一擺。 示意他入列。 聶士成一聲大吼,跟著他從朝鮮轉戰出來的戈什哈們紛紛策馬入列。 徐一凡一句話也不說,肅然立正行禮。 李雲縱回禮之後,再不回顧。 大聲發令:“出發!”
千餘將士,無一人回頭。 夜色中策馬而前。 只有聶士成回頭向西南而望,那是北京城方向:“皇上啊,您瞧見了麼?這樣下去,您爭不過大帥了呀!”
******

******
慈禧哼了一聲:“我沒主意,讓皇上和那姓徐地打擂台去,我不管著。”
“世大人說兵皇上可抓不得…………”
慈禧猛的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就皇上皇上!你們就盯著那點兒被皇上的人搶走的位置!除了皇上,那姓徐地你們都不管了是不是?皇上能收拾得了他,我給皇上念佛!”
慈禧聲音略微一大,頓時就嚇得周圍閨女們臉色發青。 慈禧朝她們笑笑,轉頭又從牙縫裡面擠出幾個字:“告訴世老三,就讓皇上和他鬥!誰輸了,我都不心疼!”
******
碎銀洋錢紛紛落地,戲台上這些角兒才反應過來,嗡的一聲就撅著屁股搶在一處,喊聲陣陣:“徐大頭落地嘍!徐大頭落地嘍!”
慈禧已經展顏而笑,閉著眼睛坐了下來,似乎很享受這樣的喊聲。
一片熱鬧當中,只有秀寧幽幽一嘆。
******
光緒和文廷式側耳聽聽,文廷式笑道:“皇上,好口採。”
光緒也微微點頭,淡淡一笑:“是啊,好口採…………”
******
夜色當中,白髮老將宋慶悄然而立。 在他身後,侍立著毅軍的親信官佐。
徐一凡離營,他們追出來恭送,沒趕上。 但是宋慶也不回營,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裡,風寒露重,誰勸他回營,宋慶都不聽。 這位老將似乎猜到了徐一凡要做什麼,只是翹首向行轅方向西望。 不住派出哨探,遠遠的打聽行轅動靜,然後回報。
消息一個個的傳過來。
徐一凡疾馳回營。
行轅所有禁衛軍將士整隊集合,排成縱列,做好臨戰準備!
聶士成從中央戰線趕回來,親身加入了這個縱列!
千餘將士,振旅而行,直指沒被宋慶打下來的田莊台,直指田莊台背後的遼河,無一人反顧,只是在夜色當中一直向前!
徐大帥身邊僅餘親衛一,肅立夜風當中,向不顧而去的千餘虎賁行禮。 久久不曾放手!
最後一個消息傳來之後,宋慶身子一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遼河,火光之下,河水上浮動的似乎就是道道血光。
他身子一晃,硬是噴出口血來,不是風嗆了肺管,而是硬生生將下嘴唇咬下一塊肉來!
老將放聲大哭:“我對不起這些好漢子啊!我對不起徐大人啊!”
******

******
  “功亭,你帶步兵,我還是帶我的騎兵。等會兒打起來。兄弟就偏你了。帶著騎兵先沖,你跟進。如何?”

  “反正都是玩命地活兒,誰先上還不是一樣?姜老哥,這麼幾道鹿砦胸牆,沖得過去?”

  “再怎麼也得衝啊!難道灰溜溜地回去見大帥?”

  倆人低聲談笑自若,人下定了決心,怎麼個歸宿,已經是無關緊要地事情。 聶士成瞧著李雲縱那認真觀察的神態,甚至略微覺得有些多餘。 無非就是撞上去,唯死而已!

  眼下這個局勢,做為也是官場打滾多年出來的他,心中略微也有些明白。 雖然不願意多想,可是捫心自問,最好地選擇也不過是保存實力,驅使宋慶依克唐阿朝上攻擊。 攻不攻得下來另說,只要實力在手,朝廷還能把他徐一凡怎麼了? 但是就在今夜,為了一個決勝的機會,徐一凡就豁上了他地一半家底!

  不是說兵,而是李雲縱,姜子鳴等軍官。 這一點家底,是徐一凡燕子銜泥般一點點攢起來的。 一下犧牲掉一半高級幹部,對任何一個團體打擊都是巨大的。 徐一凡卻這樣做了,看他神色,只要有可能的話,甚至連自己也不惜填進去也似!

  煌煌大清,諸軍避戰之時,他轉戰三千里朝鮮。 天下皆降時,唯他不降。 戰局漸有起色,各方開始別有懷抱之時,也唯他仍然為最後決勝殫精竭慮,不惜一切! 堂堂國朝,為何只有此一人如此誠心正意的對待這場國戰?

  只有如此大帥,才能讓人心甘情願效死而後已。

  “左冠廷,你赴死的時候,未嘗無有憤懣。而今兒兄弟來追隨你,倒是心無掛礙啊……”
******
  正神色飄逸的時候,李雲縱突然右手前指,聲音低沉:“鬼子果然在準備後撤!大帥神算!”

  聶士成和姜子鳴渾身一震,不約而同的舉起瞭望遠鏡。 專注的向著李雲縱指著的方向看去。
******
  雖然奉命做決死出擊,可是在心裡。 三人對徐一凡突然地決策,都有些懷疑。 因為從軍學常理來說,日軍撤退,回保旅順金州,並不合道理。 龜縮回去。 只是擺出一副死守的架勢。 毫無疑問主力日軍回防的話。 單單以金州旅順論,可以說是難攻不落。 但是戰爭不是看你死守一個地方能守多久。 戰爭中的一切行動,都要為爭取戰爭主動權而服務。 退守回去,等於放棄了遼南戰事的主動權,日軍再無迴旋餘地。 這樣地話。 即使在金州旅順守上一百年。 也對這場戰事沒有幫助!

  決戰於現地。 還有取勝地一線可能。 退守回去,無生力加入的話,就再無一點可能獲勝!
  三人對望。 為徐一凡預言的準確而震驚,種種念頭。 一下湧入腦海。
******
  “大帥若去,鬼子至少可以在和談上爭取更好的條件…………”

  “他媽地,鬼子和朝廷是不是有了默契,一塊兒對付咱們!咱們地敵人,到底在外,還是在內!”

  三人眼神交錯,到了最後,都是一笑。

  徐一凡可以走,可以瞧著,可以自保實力,但是在這內外交逼地情形下,他仍然選擇了戰鬥! 華夏氣運三千年,不絕如縷。 在最黑暗的時候,卻總有人守住了那一點火光,那一點希望。
******
  聶士成笑道:“鬼子在撤,咱們這一千人,能打多遠?”

  姜子鳴咂巴著嘴:“咱們人太少,就是趁著這換防混亂突然衝擊,了不起過了遼河,衝到牛莊。這已經頂了天了!功亭老兄,我們騎兵四條腿快,就先走一步了。兄弟在前面兒等你,到時候咱們手攙手一塊兒上路。”

  李雲縱卻繃著臉朝東北面望去,那是楚萬里據守的大石橋一線。 他深吸一口氣,微微搖搖頭。

  夜風如刀,心頭卻只有最單純地火熱。 炎黃之冑,戰死此地。 而今而後,庶己無愧。

  大帥無愧,他們也無愧。 “咱們把鬼子打崩了,這片混亂,楚萬里警醒,他能發現。只要咱們給鬼子造成的混亂越大,楚萬里從北面地出擊也就越順利!各位,咱們不是白白送死!準備- ---出擊!”

  “諸位,來生再見!”
******

******
  李鴻章下台,整個北洋都是人心惶惶。 後起者沒有李鴻章那樣的威望和操控全局的能力。 而做為資本的陸海兩軍,現在已經是被打得淅瀝嘩啦,七零八落。 從京城那邊的消息不斷的傳過來,都頗有些不祥。 朝廷已經在準備接收北洋,就算不能全盤接收,至少也要挖足牆角。
******
  大傢伙兒執掌北洋這麼多年,銀子大河淌水一般地從手裡過。 北京城瞧得眼熱。 卻撈不著多少好處。 現在一幫眼睛都紅了的傢伙鑽頭覓縫的在京師裡面奔走。 想謀北洋的位置。 大傢伙兒全得回家吃自己!
  撈夠了的,故作曠達地說要歸養。 注定要倒霉地,特別是那些管錢的傢伙,一個個滿腹牢騷。 帶兵的,盤算著新主子好不好伺候。 但是有一點是大家共通。 北洋上下。 都在忙著找門路。 找一個新靠山!
******

******
  北京朝廷從來不是一個能保住密的地方,可以通天的人太多,喜歡出賣些風雲雷雨地人也太多。 京城消息,傳到天津再方便不過。 這裡也已經傳開了,朝廷得了遼南正面宋慶依克唐阿兩軍效力,已經打算將遼南戰事拖下去! 戰事不能速決,徐一凡地地位就有些不尷不尬。 這是在逼徐一凡去位,離開遼南肘腋之地。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現下也在緊鑼密鼓的和各國公使在磋商和談條件,聽說要將朝鮮拿出來大家分分,趕緊了結這場戰事。

  消息傳來,張佩綸和唐紹儀會商,也覺得這個時候徐一凡應該果斷抽身。 這次戰事,該撈到的好處已經全部撈到了。 遼南日軍如何,最後和談成效如何,小鬼子會不會鹹魚翻身佔點便宜,已經用不著管了。 雖然不能將扶危定難的功臣當到底,可是也壞不到哪裡去。 朝鮮本來就是暫居之地,趕緊收拾一下,遷到兩江,可為之處更多。

  知道內幕的人,也無不這樣看待。 不少人還在背後冷笑:“什麼舉國皆降他獨不降,還不是為了名聲地位?這個時候兒,倒要瞧瞧他該怎麼辦?照這樣看,兔子是他地孫子,該跑得比誰都快!還能在那個地方把自己身家性命都壓上去?反正朝廷這些年地戰事,都是清楚不了糊塗了,這次面子上夠過得去了,還想怎麼樣?”

  在這個風氣開通,消息靈便地地方。 本來繃足了勁兒的民氣也有點低落。 大家都想瞧著徐大帥怎麼將鬼子收拾乾淨,但是現在放出了各國調停,朝廷準備收手的風聲。 大傢伙兒也覺著洩氣。 一個強盜衝進你家,燒了房子殺了人,你就還了一個大嘴巴,然後就這麼算了?

  可是也不能指望這位海東徐帥真地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 現在的督撫,實力就是本錢。 有本錢地,朝廷就客客氣氣。 總不能讓徐大帥落一個沒好下場吧!

  眼見著這場甲午春夢,又將一如既往的被風吹去。

  更可悲的是,就連徐一凡體系內的唐紹儀和才加入的張佩綸,也是這麼想。
******
   聽到唐紹儀硬努著說出來的話,盛宣懷只是微笑:“少川兄,稍安勿燥。換了誰,都會這個時候趕緊南下的。這混水,不淌也罷…………只是兄弟想,天下名臣大 帥,格局氣量應該都差不多吧?兄弟橫是沒什麼要緊的,這一輩子,不過如此罷了。中堂既去,兄弟也無心仕途了,等朝廷擺佈吧!雨露雷霆,皆是天恩,兄弟等著 罷!”
******
  張佩綸神色悠遠。 淡淡道:“杏蓀,聰明人哪…………你還沒聽明白他背後地話麼?天下名臣大帥,氣量格局不過一樣…………大帥南撤下來,是題中應有之意。緊要關頭,無非想著自己而已。既然大家都一樣。他又何必賣身投靠?與其壞了名聲。不如留在這裡,鑽營哪裡都是一樣…………”

  唐紹儀一下臉漲得通紅:“大帥怎麼能和那些人一樣!”

  張佩綸搖頭苦笑:“朝鮮死戰,因為朝鮮是自己的地盤。天下皆降,大帥獨不降。這是行險博取自己聲名。現下好處都到手了,真正面臨抉擇。是人。都會選擇確保實力和地盤吧…………”

  徐一凡比根基。 比實力,天下督撫,強過他的有。 可是他卻能做到天下督撫未能做到的事業。 神話般的崛起。 原因就在於他秉正道而行。 雖然不乏權謀。 可是他地所作所為,卻給這黑屋子透進了一絲光芒! 如果他到了此處。 卻仍和天下督撫一般,他又憑什麼,來爭奪這人心,這氣運?

  唐紹儀知道張佩綸說地是實話,卻又難以接受。 這麼一場轟轟烈烈的戰事,膏血塗遍東海,難道就這樣結束了? 難道就這樣清楚不了糊塗了? 他想反駁,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大家看來都從這場戰事得到好處了,徐一凡也不例外。 家國破碎,英魂百戰而死,不過就是轉眼即忘的烽煙…………

  徐大帥會不一樣的!

  他咬咬牙齒,瞪著張佩綸。 張佩綸卻悄然轉頭,向北而望:“整個天下,都在看著呢……那聲不降,在黑屋子裡面透出一絲亮光,可是危機一過,轉眼間還是黑暗一片。有心人都在等著那一聲春雷。可是誰也不知道,究竟會不會等到…………”
******

******
  負責斷後地吉田清一中佐正站在一輛丟下地馬車上,壓著嗓門兒不住的揮動胳膊:“動作快!保持肅靜!”

  第一旅團五千人,福岡二四聯隊一部一千餘人,在這麼狹窄的地域內緊急換防。 還是在黑夜中,更重要地是,不能驚動對面的守軍!

  雖然他很有信心,這次緊急後撤絕不會給對面安安靜靜地禁衛軍發現,抓到這可乘之機。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寒冷的夜風當中,他脊背上仍然滿滿的都是冷汗。

  帝國已經傾盡一切在掙扎求生了。 這最後的機會,絕不容有失!

  他向西看了一眼,又加倍凶狠的下達著命令。 區區一個人而已,居然能將帝國逼到如此地步…………也幸好這個清國,也只有這麼一人而已!
******
第一旅團後撤,他這個少將旅團長卻抗命留下來,帶著同樣不願意撤退的軍官組成了什麼挺身隊,準備和吉田清一一塊兒斷後。 少了這麼些軍官掌握,秩序混亂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沒腦子!

  吉田清一朝乃木希典猛的行了一個軍禮:“閣下,請掌握好部隊,迅速完成換防!現下局勢,很不利!如果天亮還未完成撤退,非常危險!”

  “第一旅團,寧前進一步而死。不願後退一步而生!官兵地心情,本官非常理解……至於支那軍,他們有追擊的能力麼?就連他們誇稱無敵的禁衛軍,這些日子在第一旅團的監視狹,不也是動靜全無。全無半點攻擊舉動…………撤退。本來就是絕不該發生的行為!”
******
  吉田清一暗暗嘆口氣,向北而望。
  對面高高低低地小山丘上,仍然寂靜無聲。 似乎就從來沒有人類活動的跡象。
  只要一個小時。 不。 只要半個鐘點! 主動權就掌握在第二軍和整個帝國的手中了! 無論如何,也要完成這次撤退!
  炮聲越來越密,禁衛軍的戰線上,發射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天際。 吉田清一中佐奇蹟般的沒有受傷,扶著軍刀被人流推來擠去,被炸爛的血肉劈頭蓋臉的澆了一身。 他腦子已經一片空白,只有一個詞在腦海當中轟響:“完了!完了!”
******
  在離吉田清一中佐直線距離不過一兩千米達的地方。 楚萬里正扶著望遠鏡在掩蔽部當中看著眼前的景象。 砲彈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密集的日軍人群,每一次爆炸,都將人影像小螞蟻一樣高高拋起。 炮聲震耳欲聾,彷彿會一直轟響到世界末日一般。 但是這個世界末日,不是禁衛軍的,而是日軍的!
******
  誰也不知道楚萬里怎麼就堅持判斷日軍會主動撤退,而且還抓住了這個時機。 楚萬里也不愧是天生的大軍統帥!

   楚萬里舉著望遠鏡,看著眼前的壯觀景象,喃喃自語:“就你們會乘夜運動,咱們不會?晚上就屬於你們鬼子的?門兒也沒有啊!耍心眼,你們在楚老子面前還差 點兒!…………大帥,我的活兒忙完了,下面該請假休息了…………啊啊啊啊,這段時間一年的工作分量都搭上去了,真***虧大了!”
******
  大石橋方向那被炮火映得一片血紅的天際,照進了每個人的眼睛。

  李雲縱在看,姜子鳴在看,聶士成在看,出擊的每個將士都在看。

  宋慶也在看,匆匆鑽出營帳的依克唐阿也在看。 遼南一線所有營頭的清軍都被驚動,全都在看!

  這火流傾洩一般的鋼鐵瀑布,似乎照亮了整個東北大地!

  徐一凡站在土丘上面,胸口起伏,一把摘下自己頭上軍帽:“***!痛快!楚萬里你小子,比老子反應還快!”

  他做到了,他率領的這群人做到了,一場不一樣的甲午!

  炮火聲中,李雲縱也緩緩拔出了自己腰間的西洋式軍刀,縱馬出列。 炮火為背景,遼河在前,他勒馬高高人立,舉刀東指,展現出一副最為英武的剪影:“禁衛軍,向著這最後的勝利,前進!”
******

******
  在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十六日凌晨,發生在甲午年的這場牽繫東亞未來百年局勢的戰事,終於進行到了最後關頭。

  兩國十萬虎賁翻翻滾滾在東起朝鮮元山,西至田莊台,北至遼陽,南至威海,方圓數十萬平方公里的陸上水面,捨死忘生,苦鬥垂半載。 渤海為之揚波,長白為之染紅!

  日軍以三路大軍齊進,戰於朝鮮,戰於遼南,戰於山東。 海上兩國鋼鐵艨艟,更是狠狠碰撞。 而清軍也分路據敵,北洋艦隊覆沒,葉志超三萬野戰主力覆沒,旅順陷落,威海陷落…………田莊台遼南七萬清軍野戰主力慘敗…………唯有徐一凡崛起海東,朝鮮覆日人第一軍而殺將,偏師守旅順而使得萬余清軍逃出生天。 徐一凡更揮軍遼南,奪權於錦州,重整敗軍,力敵日軍第二軍。 內外交逼之下,仍然力挽狂瀾!

  甲午,幾乎是他一個人的傳奇。
******
  一八九四年的日軍,不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日軍。 皇國思想,還未曾因為甲午、日俄兩場戰事而深入人心。 對天皇老小子的尊崇,還沒愚民教育到那一步。 陸軍更沒有那樣變態的戰陣訓。 誠然日本人總體來說是天生相當優秀的步兵,吃苦耐勞,樸實敢戰。 但是軍隊從來都是一個有組織的暴力團體,失去了組織,軍隊就等同於喪失了戰鬥力。 這個時候,還沒變態到上了戰場就一心把自己弄死那種地步的日軍,除了投降,還能幹什麼?
******
  禁衛軍的官兵,一隊隊的在這滿山遍野的敗兵當中穿過。 這些勝利者同樣是筋疲力盡,但是卻個個精神高昂。 迅猛的追擊,讓他們的建制也快混亂了,現在就是一邊抓俘虜,一邊歸建整理。 日軍就呆滯的看著這場戰事的勝利者,隨著他們的口令而動作,緩慢的集合,然後朝著牛莊這個集結地步行而去。

  俘虜的隊伍越滾越大,從眼前一直綿延到雨幕的盡頭,無窮無盡也似。 泥水噹中,一面面日章聯絡旗殘破不堪,被一雙雙腳沉重的踩過去。

  這副畫面,就見證了一個國家野心的徹底失敗!
******

******
“雲縱!好小子,你們到得真快!”

  楚萬里利索的從馬上跳下來,在場這麼多人,就他披著一件風雨衣。 縮著脖子,一副受不了這場雨地樣子。
******
  楚萬里呸呸地吐著吐沫,一邊吩咐他地護兵:“查查大山岩老小子的軍司令部安在哪兒?楚老子今晚就住在那兒,生點炭火,找兩條幹毯子…… ……***,鬼子怎麼沒丟兩個日本娘們儿下來?上次跟著大帥去日本。洗溫泉時候日本娘們儿搓背搓得那個溫柔啊……”

  李雲縱他們是和北路禁衛軍一標二營前後腳趕到的牛莊。 戰事一開始。 兩路打響。 他和楚萬里的反應一樣,這場戰事地關鍵,就在於牛莊! 不同之處。 在於一標二營是側翼超越混亂地日軍,拼死拼活趕過來。 而他這支部隊,是從日軍當中,一路殺過來地! 近千人的出擊主力,打得也是箭盡槍折,傷亡近半。 姜子鳴重傷,已經護理後送。 聶士成吊著個胳膊,正在牛莊市街上興奮得走來走去,不時還怪叫兩聲。

  只有李雲縱,仍然一絲不苟的站在那兒,撫慰傷兵,統計繳獲,整頓部隊。 他帶著護兵站在牛莊市街當中,親自充當交通調整哨,一隊隊地禁衛軍押運著俘虜陸續趕到,現場就分配他們的駐地,讓他們盡快恢復建制,開始修整。 一天沖殺,再這樣忙到夜深,大雨當中,他地腰背仍不稍彎,仍然軍姿筆挺的站立。 要知道,他身上也帶了兩三處輕傷!

  徐一凡是這支禁衛軍的靈魂,楚萬里是這支禁衛軍的大腦,而李雲縱,就是這支軍隊筆直的脊梁。
******
  楚萬里到來,兩人分處兩地快一個月,各擔方面,又才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血戰。 李雲縱看到他下馬不過冷淡的掃視了一眼,看著楚萬里笑嘻嘻的走過來,才冷冷道:“這麼晚才到?本來以為你能到早一點的…………好逸惡勞不改!”

  楚萬里笑笑:“我可沒你那麼斯巴達……戰果如何?”
  李雲縱放眼掃視了一下四周,俘虜隊伍還在源源不斷的朝這裡擁過來。 看著禁衛軍的兩個高級軍官站在這裡,隊伍當中的日本軍官就開始行禮了。 不過倆人沒一個搭理的,李雲縱淡淡道:“初步統計,俘虜已經超過了六千人,其他的還在湧過來,打死打傷,沒有確切統計,至少三千以上。繳獲大砲五十餘尊,其他的,沒法兒統計了…………萬里,出擊得漂亮。”

  楚萬里笑道:“要是我不出擊,你是不是就打算一頭撞過來,和小鬼子死磕了?聽到報告說你們動作也那麼及時,我也嚇了一跳,大帥這一傢伙反應可不算慢!”

  李雲縱簡短的回答了一句:“大帥就是大帥。”

  楚萬里笑著聳聳肩膀:“現在他可美了,咱們把活兒乾完了……大義凜然完了,下面就該憋著寶耍壞啦……打仗,大帥不算太拿手,耍壞,那可是他長處…………”

  這個話題,李雲縱繃著臉沒有接話,只是輕聲道:“大帥身邊,就留了陳德一個戈什哈……我已經把溥仰派回去了,順便請大帥指示下一步動作,是不是馬上對金州旅順接著發起追擊…………”

  楚萬里大大咧咧的一擺手:“派溥仰回去了?其實犯不著,現在準是有人排隊去請罪的請罪,表忠心的表忠心呢……下面也沒咱們什麼事兒了,金州旅順,囊中之物耳……大局底定!…………我倒是打算請假,去上海耍一耍,雲縱,要不一塊兒去?”
******

******
  也虧得徐邦道反應快,三支營頭里面跑了個第一。 這次也當真賣命,死趕活趕,居然當夜就到了牛莊。 一路上還小有斬獲。 他背後北洋靠山已倒。 橫豎是要找新團體的。 前段時間還看看風色,這個時候就已經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天下督撫,誰還有徐一凡聲望高,氣量大。 更加上前途無限? 此戰底定。 徐一凡再也無人能制!

  國朝二百餘年。 這是扶危定難第一功! 道光爺以降,也從無此等大帥在國戰當中,如此揚眉吐氣!

  一方面是真的服了徐一凡地胸襟手腕本事。 另一方面也未嘗無有觸動。 他們在觀望,在躊躇。 在東想西想地時候。 也只有徐一凡,頂著壓力,仍然一心在此國戰上,直到一戰功成! 跟著這樣的大帥,至少不會像跟著中堂爺那樣對外窩窩囊囊的。

  宋慶和依克唐阿怎麼樣他徐邦道不管,反正這支從拱衛軍和旅順北洋殘兵改過來的營頭,是跟定徐一凡了!
******

******
  毅軍上下,都覺得灰溜溜地沒臉。 徐一凡拉回來反攻地三支軍隊。 毅軍當初是打得最苦最狠的,反攻為子弟報仇呼聲也最高。 結果反攻開始,宋老軍門卻打得最是有氣無力。 禁衛軍一戰功成,徐一凡把他的戈什哈都填了進去! 結果到了今日中午,毅軍才開始過河追擊。 徐邦道跑得最快,依克唐阿搶了田莊台,宋老軍門這些眼前地功都不去搶,卻帶著他們去找鬼子最多的地方打。 結果過河之後才發現,禁衛軍幾乎把什麼活兒都乾完了。

  就算如此,鬼子崩潰成這樣,老軍門帶著他們,千把鬼子俘虜是能抓地,這種便宜大功,還能輕輕放過? 誰成想宋老軍門卻鐵青著臉自語一句:“沒臉見人!”帶著他們就返回了遼河西岸,如此大雨,就來徐一凡行轅之前負荊請罪!
******
   宋慶冷冷瞧了他一眼,蠕動著凍僵的嘴唇:“混!摸摸良心,咱們還有臉沒臉?人活一世,憑的就是良心,知道對錯!我跪的不是大帥,是跪的死在這裡咱們幾千 弟兄!當初咱們可是一起發誓,要為他們報仇的!現下我們做的卻是什麼?人錯一次就夠了,難道還要一直錯下去?大家還沒想明白,什麼道兒咱們該走。什麼不該 走?要怎麼做,才對得起死去地弟兄,才對得起祖宗給咱們的這個身子?”
  他一句句說得艱難,身後將佐也全都動容。 毅軍久駐口外,吃的餉少。 過的日子苦。 甲午戰事起後。 聞調即至,諸軍當中,也打得最苦。 到了最後,對朝廷忠心耿耿,卻落了一個沒下場! 此戰內幕傳出去。 被人戳脊梁骨也就罷了。 也當真對不起死去的弟兄和自己良

  即使想想前途。 也不樂觀。 北洋地大靠山倒了,北洋嫡係都在各找門路,他們這些旁系更不用說。 依克唐阿是滿人沒法比。 算來算去,如果徐一凡追究此事。 徐邦道已經橫心投靠不用說了,朝廷為了給天下一個交代,也只可能對毅軍下手! 想想這個朝廷地行事擔當,這種可能性最大。 當初就有以豐升阿吃掉毅軍的心思。 對徐一凡既有了交代,同時還掌握了一支軍隊在手,再便宜也沒有了。

  可憐他們對朝廷忠心不二,朝廷過去幹的,現在幹的,將來會幹的,都是這麼沒屁眼地事情! 倒不如當初就跟著徐一凡,只做對得起祖宗,對得起良心地事兒,管他媽這個朝廷是圓是扁!

  大家一下就明白了宋慶地心思,老軍門一是真的良心愧疚到了極處,誠心誠意的負荊請罪。 另一層意思就是終於下定決心,為毅軍子弟,找一個出路!
******
  他在那兒又打又罵,戈什哈們在馬背上也都摘下了槍。 毅軍將佐沒敢還手,也沒敢起來,跪在那兒躲躲閃閃,宋慶卻閉上了眼睛,大喝:“要打打我!毅軍統帥是宋老子我!”
  “你當爺不敢?”溥仰擰眉瞪眼的就要上去,就听見帳幕當中一聲大喝:“溥仰,你小子滾開!”

  所有人都僵在那兒,就瞧見徐一凡終於大步從帳幕當中走了出來。 溥仰一怔,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大帥,咱們打贏了!鬼子俘虜好幾千!”

  “恃國而戰,我們為什麼不贏?天道好還,鬼子有必敗之理!”徐一凡冷冷回了一句,一揮手讓他退開。 他身上還穿著禁衛軍的軍服,雨水打在他臉上,一滴滴的朝下淌。 宋慶睜開眼睛,和徐一凡對視。 徐一凡卻背著手走到跪著的隊伍排頭,一腳就朝著一個軍官踹了下去:“那小子打不得你們,老子打得!你們自己摸摸良心,幹的什麼事情!”
******
  “自己國里面有什麼家務,大敵當前,還閉著眼睛蒙面喪心的鬧!上面的人混蛋,你們都是上戰場,以命換命的軍人,也沒腦子!這是你們能摻和的事情?”

  他踹的每一腳都是實打實的,毅軍軍官都給踹倒在泥水里面,卻是人人臉上都有喜色。

  等走到宋慶面前,徐一凡頓了一下,加倍用力的就一腳踹了下去:“你個老丘八,當老子好欺負?老子二百五的名聲現在連小鬼子都聽著喪膽!你自己想想,如此末世,還走老路,行得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都分不清楚,你歲數活在狗身上了?”
******
  徐一凡沉默一下,將他攙了起來,宋慶身上已經凍得烏青。 徐一凡將他背後荊條扯下,淡淡道:“不罰你跪一會兒,不踹你一腳,你這個老丘八,心裡也不踏實…………”

  宋慶感激的看著徐一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徐一凡整整自己軍服,語調還是淡淡的:“不帶你們去兩江了,動靜太大。你們還是回口外,我保著你們,沒人敢動,缺餉缺械,問我要。不要以為我是什麼曹操,我為的是這個國!將來如果我有所舉動,你們覺著不合天理良心,儘管對付我,我不怪你們!”

  這一下宋慶以降,都是感激涕零。 徐一凡不僅沒有吞併他們----雖然大家都送上門來了。 而且還保了他們,將來地步,還給他們留了很大餘地。 甭管徐一凡是不是曹操吧,如果他的所為,能如這個甲午年一般,真到了那個時候,毅軍站在哪一邊,還用問麼?

  看宋慶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徐一凡一擺手:“去灌點薑湯,緩一緩。明兒天亮,保著老子過遼河,我帶你們進旅順,把鬼子收拾乾淨!這仗,打完了!”
******

******
  有線電報一站站的傳下來,金州以北,所有兵站焚燒物資,馬上撤退。 軍一線主力以金州為集結地點,準備會合! 金州兵站,準備接收傷員,收容轉進之部隊,馬上動作! 這個消息傳到,留守部隊更是喪膽。 一傢伙要敗到金州旅順這個立足點來了,背後就是蒼黑的渤海!

  命令下來,所有留守部隊立即忙活開了,才算脫離了呆滯狀態。 雖然手上忙著各自的事情。 但是心裡還跟做夢似地,這就敗下來了? 這清國徐一凡到底是何等武神,何等神將,怎麼帝國的哪個軍調上去,都是一個只有打敗的下場?

  這場戰事的未來如何。 大家不是很明白。 但是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帝國再做出怎樣的努力,恐怕都越不過徐一凡這一關!
******
  民夫們被日軍強行徵發隨軍日久,現在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兒。 但是下意識的也覺得小鬼子不妙。 互相交換眼神,幹起活兒來就加倍不賣力了。 雨裡走一步退三步,哎喲連天地叫著肚子餓,沒氣力,還要油布擋雨。 監視著他們幹活兒地日本兵想打想罵想用刺刀穿,老百姓挑釁地眼神就回過來了。

  “小鬼子,等著,沒幾天蹦達頭兒了!”

  不能不說鬼子的民族性屬於記打不記吃,現下也個個心虛。 民夫鬧事怠工,反而大批用鬼子百姓公帑買的加拿大肉罐頭,自己生產地醬湯罐頭,紅豆米飯罐頭,還有東北就地掠奪的玉米麵窩窩頭,全部都發了下來。 油滑點地四十多歲老兵還低聲套交情:“日本小小的,中國大大的,我們的就要回去了,你們通通的事情的沒有。”
******

******
  以少兵臨大國,更兼這支軍隊也才從封建化轉變過來時間不長,傳統還未曾養成徹底。 一開始憑藉銳氣,憑藉不多的精兵,打垮了更加爛的清軍。 現在一敗得如此不堪,精華凋零乾淨,一切就都打回了原形!
******
  看到眼前慘狀,大將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的進了守軍安排的住所。 才安置下來,零散的軍司令部人員就慢慢會合過來。 這些參謀個個都跟叫化子似的了,嘴卻還挺硬。
******
  還是那句話,打得贏打不贏這是能力問題,打不打這是立場問題了。 第二軍敗得如此之慘,還比不上第一軍,好歹山縣大將的部隊還在朝鮮和徐一凡拼了一個你死我活,從側翼躍進的川上操六和桂太郎,還差點把徐一凡逼入絕境! 大山岩地聲望。 在第二軍殘部當中已經墮入谷底,這個時候力主繼續作戰,立場上就能和大將劃清關係,將來軍部肯定是要重整的,板子也可以挨輕一點。 在軍部這個官僚體系裡面。 大家還能混。

  大山岩披著一床幹的軍毯,盤腿坐在塌塌米上,喝著熱茶。 在這些參謀軍官軍官眼中,大將已經完全沒有了軍人的風采,就像一個垂死老頭子。 聽到他們慷慨激昂的話。 老頭子也只是垂著眼皮掃了他們一眼。 一句話也沒說。
******
  “混蛋!你們自己能幹什麼!這樣繼續暴走下去。軍部只有完蛋!山縣先大將閣下為軍部獨立二十年之苦心經營,也只有完蛋!”

  門口響起一聲大喝,接著就看見吉田清一中佐大步走了進來,這小子居然也跑出來了。 他也是一身狼狽,頭卻還是昂得高高地,臉上胡茬子老深,掛著冰屑。 握著出了鞘地軍刀。

  一言既出,幾個剛才還意氣昂揚地參謀軍官頓時就蔫了下去。 再打下去,帝國怎麼樣先不說,軍部肯定是完了個蛋的。 山縣在這塊地盤苦心經營那麼久,才讓軍部在明治那些重臣的威壓下自成局面。 本來以為藉著這場戰事,大傢伙兒可以更上一層樓,沒瞧見伊藤博文都失勢了麼? 但是現在敗績不斷傳來,大家都沒給軍部漲臉。 再一意孤行下去,日本內部反軍部地勢力就該大聯合了。
******
  “乃木也成神了啊…………”大山岩輕輕放下了手中熱茶,呆呆的看著茶杯上升騰的熱氣。

  斗室之內,一片寂靜。 半晌之後,大山岩才輕輕嘆了口氣:“派出軍使,和清國欽差大臣徐一凡聯絡,第二軍就地放下武器,交出金州旅順,我們的仗打完了。”
******
   “你們知道什麼!一幫毛還沒有長齊的混蛋!你們知道日本是什麼?日本從來都是一個小國,蜷縮於歐亞大陸在最東邊甩出的一串滿是地震火山的島上。我們這幾 千年,都是對著支那這個國家朝貢,奉納,服從…………我們曾經以為可以取而代之,機會也曾經擺在我們的面前,但是我們自己卻沒有抓住!日本靠對著強者臣 服,才生存到現在。今後可以預見的將來,也只有如此,這是我們民族的本性!”

   伯爵大將面目猙獰,吼聲如雷:“你們又知道陸軍是什麼?我出身薩摩,文久三年就作為藩士參加了英薩戰爭,慶應三年到明治元年,進行了倒幕戰爭……… …戊辰戰爭。西南戰爭,無役不與。陸軍是我和山縣閣下地孩子!現在要保住陸軍,只有請伊藤閣下出山了,在這裡投降,是讓在國內那些軍部的混蛋。再沒有了一 點遮羞的東西。只能請出伊藤閣下。伊藤閣下是半個陸軍的人,他還會維護軍部!現在也只有他,能維護住帝國的平衡了!再戰鬥下去,軍部會毀滅,帝國也會毀 滅!只要一天還身為陸軍大將。你們就沒有對我拔刀弄槍地資格。都給我滾出去!”
******
大山岩轉頭看著吉田清一:“吉田君。你可以作為本官的軍使麼?”

  吉田清一肅然回禮,眼淚卻刷刷的往下掉:“謹奉閣下軍令……事情了後。請閣下准許下官名譽的去死。”

  大山岩嘴唇直抖,最後才道:“不許可……”

  “難道帝國還有機會麼“
  “只要徐一凡一天還未成為清國地主人,我們地機會就始終存在! ”
******
  “閣下,第二軍來電,他們已經派出軍使,向清國統帥徐一凡洽降了…………”

  兒玉源太郎筆直地站在海灘上,眼睛裡面全是淚水。 語調哽咽,低聲的向背對著他看海的伊藤博文大聲回報,海風勁厲,將他地話語刮得支離破碎。

  伊藤博文坐在躺椅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動也不動。 他身體最近一直不好,但是就要堅持來看這下關海面。 這些日子,從來如此。
******
  所有無謀,誤國的指責,蜂擁而來。 各種勢力蠢蠢而動。 都要軍部粉碎而後快。 現在能收拾這一堆爛攤子的,也只有伊藤博文而已。 而伊藤博文為了國內政局的平衡,還能保住軍部。 各國公使現在已經齊集東京,聯合不顧外交禮儀的直接向明治天皇發出照會。 中日戰事再不停止,各國將馬上進行武力調停!

  俄國老毛子的舉動也實在不讓人省心,英法壓力之下,雖然叫著對這場戰事絕對中立,可是近期陸續增加了萬餘陸軍,朝遠東調動。 和老毛子打交道那麼多年,這個民族要是有便宜不佔,做事要臉,那太陽真要從西邊出來了。
******
  “一切,都由閣下決定。伯爵大將是陸軍前輩,我等並無半點意見。”伊藤博文開口了就好辦,兒玉源太郎加倍恭謹,還彎腰四十五度下來。

  “大山閣下,聰明人哪…………我本來決定不問世事了,這個時候,他是以個人的名譽逼我出山啊……”

  兒玉源太郎又驚又喜,他們當初將伊藤博文逼迫得夠戧,這個時候卻不得不厚著臉皮來拜託伊藤博文出山,還要保護陸軍這個官僚團體。 本來都做好準備死纏爛打了,伊藤博文對陸軍的任何要求都準備捏著鼻子接受。 沒想到才一開口,伊藤博文就吐露出準備接手這一堆事情的意思! 他最好的選擇,本來應該是再等等看看,等著日本各方勢力把對方腦仁兒都拍出來的。 先躲開這追究責任,承受失敗之辱的風頭。 無可收拾了,再成為眾望所歸,一舉成為日本無可爭議的第一人,天皇都要靠邊站。 真到那個時候,軍部還能剩多少殘渣,真要走著瞧。 現在他一求就出來,戰敗之責,善後重任,都在身上。 和談不管什麼結果,城下之盟,屈辱是少不了。 國內也忍受不了,伊藤博文後半生功業蓋棺定論,也就半付落花,半付流水了。

  本來兒玉眼睛就紅紅地,現在更是眼淚忍不住嘩啦啦的朝下淌:“閣下。閣下……”

  此情此境。 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伊藤博文緩緩彎腰,抓起一把細白的沙子,淡淡道:“這個責任,從一開始我們這些人就挑在肩頭了,從沒想過放下……歷史奇妙。如我手中沙粒一般。有無數種 可能。我們卻痴心妄想。以為結果就是我們預料的那一種…………現在看來,也就是一場夢!兒玉君,我最近神經衰弱。總是半夢半醒,現實和夢境。已經有點分不 清了…………不過,這些沙粒般的無數種可能,已經全部不屬於我們了…………未來我們地命運,又將是一輪漫長地等待!”
兒玉源太郎一下激動了起來:“閣下, 您熟悉支那歷史,如徐一凡這樣的大將,在支那歷史上有好下場麼?我們的等待,也許並不要那麼久!”

  伊藤博文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放開了手,海風一卷,那一把細沙,就不知道飛到了哪裡去。

  “真想見見他啊…………那個逆流而上,可以讓星辰都墜落的人!”
******

******
李雲縱整日連軸轉,一邊指揮重武器趕緊前運,一邊調集部隊,準備連續戰鬥。 楚萬里袖著胳膊在旁邊看熱鬧,他今年的勤奮額度全部用完了。

  至於大帥徐一凡也沒好到哪裡去,這個時候才過了牛莊沒多遠。 晚上在帳篷裡面吃開了火鍋。 吃完之後就很拿破崙式的下了一個命令:“沒有好消息,不要叫醒我……有好消息了……也不要叫醒我!老子缺覺!”

  大帥如此勤奮,底下人倒沒什麼意見,毅軍更以為徐一凡壓著他們前進速度,是不想他們和禁衛軍爭功呢。 沒瞧見依克唐阿他們還在田莊台那邊識趣的不過遼河麼? 最讓人理解不了的,是他不讓把前線戰勝的消息傳回去。 所有電報所,都派兵守著。 如此大勝還不告慰天下,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非要等到旅順攻克? 如此堅固要塞,就算小鬼子已經落膽加七零八落了,也不是指日可以攻克的。

  不過這個時候,誰敢在他面前乍半點翅?
******
  這個時候,他的帳篷外面,圍著的滿滿的都是毅軍軍官,還有他貼身的戈什哈們。 大家臉上都神色激動,但是都憋著不敢放聲兒。 一個個急得團團轉,滿心思想興奮高喊,卻不能叫,這讓人憋得可夠戧。 大家眼神互相交換,最後落到了溥仰身上。 這小子也在那兒憋得團團轉呢,瞧見大夥兒的目光,眉毛一挺:“想讓爺挨打?爺不去!抽你們幾鞭子,記到現在?”

  “貝勒爺,大帥打你,這福分咱們想撈也撈不著,這個消息要趕緊通告天下。從今而後,大帥威名,就將震懾華夏!”

  “咱們也是為的大帥,這消息,要是依克唐阿那小子雞賊,先傳回去,咱們再報,就沒那份兒激動了。您說是不是?”
******
  溥仰又團團轉了一圈,一咬牙一跺腳:“挨打也認了!衝著這事兒,打死都不冤!”
******
  “大帥,前軍回報,日軍派出軍使,金州、旅順。鬼子徵清第二軍殘部舉城而降!”
******

******
  跟著徐一凡這快小兩年了,溥仰做為最貼身的戈什哈,一直滴溜溜的跟著徐一凡到處亂轉,徐一凡也真沒停下過腳步。 聽著休息兩個字,真是覺得陌生。

  “不是在山東還有鬼子麼?”

  “沒得打了,鬼子要是這種地步還能支撐下去,那他們全國都是內褲穿在外面兒地……下面就是和談,然後大傢伙兒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得平靜個好些日子了。和談的事兒,老子才不摻和呢。”

  徐一凡淡淡地總結。 勝利帶來的喜悅,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穿越兩年,全身心的貫注著這場戰事,一直在奮鬥,掙扎,和時間賽跑。 戰事進行當中,又拿出了他全部的智力精力,勇氣決心,和這麼兇惡的大敵拼死決勝。 現下他真的有點心力交瘁的感覺。 一時間什麼事情都不想管了。
******
  遼南大勝的消息傳回去,可以想像整個大清該有多麼巨大的震動。 各種各樣的勢力,又有新一輪的謀劃,對策,洗牌。 很多事情,他現在就該著手,佈置,準備,籌劃,等待著那逆而奪取的最後一刻。 可是現在卻偏偏有點懶懶的提不起精神來,別人忙得不亦樂乎的接防金州旅順,處理各項事宜,弦繃得緊緊的。 他卻整天發呆加耍寶。 還好嫡系手下都知道這位大帥習慣性的會抽風一下,乾脆就各自忙各自的去。

  疲憊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卻是他已經走到如此地步,捲起的風潮,再也壓不下去了。 很多事情的處理,很多勢力的周旋,已經不用他親歷親為。 自然會有人來投靠,有人會為他打算。 但是問及內心,卻是覺得未來的道路,恐怕再不會像這場國戰那樣,讓人能覺得理直氣壯,縱死無悔了。 半年的戰事,那麼多英風凜冽的俊傑,無怨無悔的毅然赴死。 而未來這條逆而奪取的道路,卻少不了陰謀和權術,實在讓人覺得沒勁兒。 他心中的一些籌劃,午夜夢迴,都會讓自己突然驚醒,汗流浹背。

  可是這條路,卻不得不走下去,腳步至此,已經再無回頭的可能。

  看著一臉興奮激動,巴不得馬上沖出去看看受降場景的溥仰和陳德,徐一凡在心裡然長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

******
  帳篷外面響起了報告地聲音。 接著就看見帳篷簾子一掀,李雲縱大步走了進來,板著臉啪的行了一個軍禮:“大帥,該出去受降了。”

  徐一凡一笑,所有不正經的神色都收得乾乾淨淨:“我知道。這就去。這都是做給天下看的…………”

  “這是大帥該得的。”李雲縱不動聲色,淡淡地道。

  徐一凡指指天上:“這是他們該得地,他們在雲上看著呢。我不過是有幸成了他們在人世間的代表…………雲縱,如果將來,我不再秉直道而行。他們會不會失望?”
******
  今天,所有目光的焦點,只他而已! 誰也分不走徐一凡的榮光!
******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隊伍最前面的那高大旗手,大步向前,直到徐一凡身邊,蒼龍旗面,就垂在徐一凡的頭頂,風雪當中,徐一凡輕輕一撫旗角,轉頭無比輕蔑的看向了對面垂首肅立的日軍代表。

  “萬歲!”第一聲歡呼已經不知道是在哪個方陣深處爆發,接著就是一聲接著一聲,最後匯聚成一處:“萬歲!萬歲!萬歲!”

  巨大的呼嘯聲音,激得滿天亂卷得雪花都向四下飄去。 朔風越勁,讓那面軍旗在徐一凡頭頂完全展開,旗角飄動,獵獵如有金石之聲。

  這條龍曾經沉睡,然而無數英魂之血灑瀝之下,這蒼龍又舒爪張牙,睜開了眼睛!

  大山岩長嘆一聲,回顧左右,將祖傳的軍刀輕輕摘了下來。 徒步而前,一直走到徐一凡面前,而徐一凡就始終以無比輕蔑的目光看著他。
******
  他終於將這未來五十年的血火噩夢,親手終結在自己手中。 而在未來的歲月裡,他更要將籠罩在這片土地上的層層黑暗,親手撕開。 這個責任,他逃避不了,也無法逃避。 鉛灰色的雲上,正有無數英魂翻滾,一直的看著他。 也許是華夏先祖的神靈,在閱讀他曾經經歷的歷史中,發出了蒼涼的嘆息,才給了他這麼一個機會。 這個責任不管如何沉重,未來的道路到底如何艱難,無論將付出怎樣的犧牲,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他都已經再也無從停頓,無處逃避。

  歷史真正的改變,就從這甲午開始!

  公元一八九四年十月二十日,日本徵清第二軍殘部七千餘人,舉金州旅順而降。

  同日,日本總理大臣伊藤博文,發國書於清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請和戰事。 並照會英、法、德、俄等國,請求調停。 並命令徵清第三軍收縮於威海,並承諾將主動撤軍。

  消息傳出,舉國狂醉。 海東徐帥之名,威震華夏。
******


========
逆天的代價,不是自己的命,是別人的命
sap 23.02.2010 til 26.02.2010, 26.03.2010, 15.04.2010 til 30.04.2010, , 02.08.2010 til 08.08.2010, 10.08.2010 to 12.08.2010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