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01

i read 《定諸侯》1

《定諸侯》
作者:閆靈
類別:架空歷史 - 歷史軍事

  她曾是一個不自信、懦弱的女子,卻最終成為了一代霸王身後的軍師,躑躅於亂世之中。
  三百年江山不變,踏烽火諸侯停亂!
  揮風雪、揚刀戈,不問四方神明何在,獨以我輩獨尊。
  莫以奸雄論英雄,只問山河腳下,他朝青史留名。
  方示、姚葉姿……
  秦權、武敖、楚策、周辭……


方示,秦權


原來我一直沒有為這本好書寫些甚麽。想來是覺得一段節文已經足以讓慧眼之人看出這是一塊好玉。很難想像一個女作家能寫出如此壯闊曲折、波譎雲詭的爭霸故事,而且女主方示不是一個旁觀的花瓶,而是在幕前粉墨登場之餘,也在幕後推動歷史巨輪的那隻大手。縱方示已如此不簡單,她還是一個對愛情忠貞真摯的一個女人。結局出人意表,又合情合理。

此書不看,絕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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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掀開帳簾一角,看著他站在帥台上號令三軍,嘴角一翹,他原比我更敏感,在對待我們倆的這份情感上,我完全聽天由命,而他卻很小心,一開始我並不懂他的世界,他也不懂我的世界,完全兩個世界的人,一步步走到了如今,回首過往,相互換一個角度來看,我們倆真得都很不容易,為我,他抵擋了外界一切的非議,今天我之所以能站在秦軍中軍帳內,士兵們之所以能對我行禮,拋卻那些所謂的我的戰績,多半都是他的努力,然而為他,我也學會了怎麼在這亂世里步步為營,怎麼勾心斗角,嬉笑怒罵,我都嘗試過了。
  如果說他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就是他不應該認識我,如果說我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就是我不應該叫方示,然而這些“如果”一旦成真,我們倆還會是我們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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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華片段:請按【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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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 陸蒼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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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南有山,名曰陸蒼,草木繁盛,人獸難進,傳說上仙居內,眾民遂逢春拜之,延綿百載,生生不息……

  ******************************

  大岳開國三百年來,盛衰幾番,自幼帝嶽兆廣登基以來十數載,天下大勢略有所變,先是國丈李礎專權被誅殺,又有王叔岳鏘造亂,虧得十大諸侯起兵力保,大嶽根莖這才未斷,然而接踵而來的卻又是另一番爭鬥,權柄這東西如同罌粟,知其有毒,然而浸淫愈久愈不能罷。

  十大諸侯之間的明爭暗鬥,隨著王叔岳鏘被誅,漸漸複雜起來,尤以漢北王李伯仲最為張狂,憑著居北近京的便利,接收嶽鏘的兵馬錢糧,一副功臣自居,東周王吳俊儀奏其私召兵馬,反倒被其以反叛之名剿殺,其他諸侯多有怨言,然而卻因實力不敵而不得不忍氣吞聲,諸侯間間隙漸寬,鏟了近憂又生遠慮,大岳政權依然飄搖不定……

  我便是在這個時候遇到了他們,也許歷史本就是無數個機緣巧合的雜成,無數種人、無數種欲望交織,最終成就了一段段傳奇,一段段歷史會記住、卻未必記得精細的傳奇……

  我不記得生身父母是誰,最早的記憶始于一片樹林,那片樹林是方氏一族幾代人用了近百年的時間布下的一座五行大陣,其中包羅萬象,我能誤打誤撞闖出來,師尊說也是與他有緣,這說法雖然牽強了些,不過既然他這麼說了,那便是理由。

  就是這片樹林成就了師尊與我十一年的恩情,直到出了陸蒼,遇上師尊的另一位徒弟,我才真正開始思考師尊的用意,也許他教導我,遠不只是緣分那麼簡單,當中還蘊藏了很多他的假想、期望。

  師尊離世之後,我離開了陸蒼,並非是耐不住山間寂寞,如果可以,其實我並不想下山,因為早已習慣了山上的無憂生活,人在沒有欲望的時候,其實完全可以無欲無求。但師命難違,他臨終讓我去漢南尋找師兄方醒,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給了我一個名字——方示。

  方氏一族並非全都姓方,只是因為宗師姓方,四百多年前曾為前朝開國功臣,國定之後避世隱居、開堂授學,並代代延續了下來,每代弟子均以方氏之姓為榮,歷經數代,多半弟子選擇了為當朝效力,只那麼一脈退隱到了陸蒼,成就了今日的局面。

  陸蒼位於東周境內,離漢南都城近千里之遙,之間還隔著漢東,而此時的漢東,恰好正逢三年大旱,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餓殍遍野就是在那裏,人命何其脆弱,只有經歷過生死的人才知道。

  當我第一次見到枯骨時,那種戰慄很難形容,就如同被黃蜂蟄了舌頭,摻著酥麻感的疼痛足足折磨了我半天,然而那不過是個開始,當雇來的車夫卷了車馬半夜逃走後,我的痛苦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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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兵敗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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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家的子息並不旺盛,據說州侯這一輩本有兩位兄長,一位姐姐,可惜順利成年的只有州侯一位,其餘均半路夭折,到了下一輩,雖也只有兩個男丁,不過都已成人,大公子秦幀現居府內,只可惜身體虛弱不能理事,二公子秦權到是身康體健,不過八歲時就被送進京城伴君陪讀去了,說是陪讀,不過是一個華麗的幌子,無非是帝王家為鞏固政權所壓的人質而已,諸侯們手握一方大權,自然要付出些代價才能讓帝王家安心,因此每位諸侯繼任時都要將自己的親子送去君前,以此明志效忠君王。

  “只可憐了二公子,年紀那麼小就被送去京城。”張嬸邊攪著鍋裏的沸湯,邊不停的歎息,“走得時候才這麼點大。”握著鍋勺,比劃著二公子當年走時的身高,“我那會兒還沒嫁人呢,如今都十二年了,也不知道長成什麼樣子了。”紅黑的臉上疊著幾條深紋,“二公子最喜歡吃我做得素丸子,大前年還特意讓人捎話來讓人帶些去京裏。”

  ……

  聽著她絮絮念了半天,直到鍋裏的肉骨頭加了兩次水,煮沸了兩次才稍稍停了下來。這時,突然有人推開了內院的小門,因為小門恰好正對廚房,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人從小門奔進側門,往主屋那邊去了。

  “這崔管家,怎麼有正門不走,反倒往這裏拐?還跑這麼快,也不怕腳下雪滑。”用竹筷把鍋裏的骨頭一根根夾到木盆裏,“方丫頭,嘗一塊。”挑了根精肉多的骨頭遞給我。

  離吃飯還有些時候,肚子卻早餓了,放下木柴,隨便在冷水裏沾了兩下手,接了骨頭就想咬,誰想突然進來一個人,嚇得我趕緊把骨頭別到身後,大戶人家的規矩多,不到吃飯時間,下人們是不能動廚房裏吃食的,這下到好,被人逮了個正著。

  張嬸也詫異了半刻,廚房裏突然靜得有點出奇。

  低著頭,我沒敢看來人是誰,師尊的教導一直很嚴格,尤以偷盜為大罪,乃君子不為之首要,今天這根骨頭算來也是偷盜,心下不免覺得慚愧。

  來人也不講話,在門口遲疑了一下便直接走了進來,低頭望著地上那雙青緞高靴,知道此人來頭不小,這種靴樣只有有官爵的人才能穿,平常人就是再有錢也是不敢穿得,只是猜不出是誰,侯爺與大公子是怎麼也不會來這種地方的。

  這人在我跟前停住,將光線擋了個徹底,只覺得自己如同被個銅罩罩住了一般,全身皮膚都有點緊繃,人果然還是不能做不該做的事,連抬頭的都覺得有點心虛,心下不免歎了口氣。

  孰知這人只是低笑了一聲便越過了我,“崔叔對下人管得還是這麼嚴。”帶著點笑音,聲音很低。

  “二……二公子?!”張嬸又跺腳,又拍巴掌,差點把我手裏的骨頭嚇掉。

  張嬸放下木盆,又是抹眼淚又是笑,話也說了一堆,就是沒一句成型的,也不知道她到底說了些什麼。我只好跟這位十二年沒回漢東的二公子先福了個禮,然後退到一旁。

  這位二公子的長相較兄長英武不少,也高出許多,可能因為長期在京伴君的關係,眼神裏總像藏著些東西,眉宇間也透出一種內斂,也許是從小屈居人下的原因吧。

  “不用怕,我也是來廚房偷東西吃的。”捏了竹篩子裏一顆素丸子放進嘴裏,一臉的笑容,也許是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心裏的緊張放下不少。

  “二公子,不能吃,只是過了一遍油,還沒熟透。”張嬸一邊抹淚一邊輕拽著他的袖子。

  他卻笑著只說沒事。

  真是奇怪,一位吃遍山珍海味的諸侯公子,居然會喜歡下人吃得豆腐素丸子。

  “二公子……嗚嗚……”張嬸居然抓住他的胳膊大哭起來,這讓我始料未及,雖說張嬸在秦府住了近二十年,再看到多年未見的小主人確實會有些激動,可哭成這樣就讓人覺著怪了。

  “你這是做什麼!”崔管家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廚房門口,正好見張嬸拽著二公子的衣袖大哭,聲音不免嚴厲了些,說完又像是覺著自己的聲音大了點,連忙回頭看屋外有沒有人,確定外面沒人後,這才看向我,我只好趕快低頭告退。

  見我挺識相,崔管家也沒再說什麼。

  拔腿出了廚房,遠遠還聽到崔管家在訓張嬸,雖知道這裏面定有什麼秘密,可顯然不是我能知道的。

  踩著厚雪,拐進側門的小巷子裏,因為再往前就是主屋,所以只好倚在青石牆邊等廚房裏的人談完。

  雪越下越大,一團團的,往年的此時,我會與師尊到陸蒼山頂觀雪,然後再到山下的集市上買一籃凍肉放進鍋裏燉,直到湯裏的油花開盡才撈出來,師尊愛吃不油膩的肉,我也愛吃。

  想得太入神,不覺有個黑影在眼前定住,抬頭看時卻是二公子秦權,他身後的崔管家正瞪眼示意我趕快回廚房去。

  微微低頭,算是行了禮,轉進廚房的小院,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等一下。”他二公子開口喊住我。

  停腳回頭,只見他的眼睛越過我,正望著廚房的方向,“好好照顧張嬸。”

  “……”順著他的視線,我轉頭看了看廚房方向,張嬸正背對著門口,像是正在擦眼淚。

  “還不快回二公子的話。”崔管家瞪過來一眼,我只得點頭“嗯”了一聲,氣得他又瞪我一眼。

  這時正好主屋那邊來了幾個家丁尋他們,望著他們消失在大雪之中,我杵在雪地裏,呆站了好一會兒,突然覺得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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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張嬸的丈夫也隨軍出征去了,但又不敢把剛才偷聽到的話告訴她,一來是怕讓她擔心,二來也怕洩露了人家的軍機,謠言之害上可禍天,下可禍民,不管是真是假,傳得越多,傷害也就越多,既如此,倒不如不說。

  只在心裏暗暗期望不會出什麼大事,希望武敖跟張嬸的丈夫都能平安歸來。

  然而謠言就是謠言,也許人性本身就具有窺視別人秘密的一面,到冬至時,剿匪大軍慘敗的秘密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即使州侯、官員們均守口如瓶,未漏半點風聲,可三萬兵馬只回來七千,就算再想隱瞞,也瞞不住死傷兵士的家人,紙終歸包不住火。

  第一撥軍士深夜回城時,張嬸求了崔管家半天,他才答應幫她去查丈夫的下落,我順便也提了武敖,只是他沒回應就匆匆出了府門。

  我陪著張嬸在廚房的火堆前足足坐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晨太陽升起也未見崔管家的影子。

  “姐姐——”一聲叫喊驚得我跟張嬸怔怔對視,是武敖的聲音……

  張嬸快速站起身往外跑,然而沒出門口就頓住了,因為門外只有武敖一個人。

  就見武敖揮著手裏的紅纓,見了我,跳得老高,雖然滿臉的傷,卻笑得異常燦爛,“姐姐,我立戰功了!”

  “……”我本想說些什麼,卻看到崔管家拎了一隻頭盔站到武敖身後……

  張嬸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卻不見一滴眼淚,只是呆呆地望著崔管家手裏的頭盔。

  武敖見狀,舉著紅纓的手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褪去,就僵在了原處,而我站在張嬸身後不知該如何是好。

  過了好久,張嬸慢慢起身,我本想上前扶她,卻被她繞過去了,徑直走向崔管家,從他手上接了頭盔抱在懷裏,走回廚房,慢慢把門關了。

  一聲嘶嚎從門內傳來……

  崔管家招手示意我出來,武敖趕忙拉了我的袖子往院外走,出院門時,只見二公子正倚在青石牆上,見我跟武敖出來,看了我們一眼,視線掃過武敖手上的帽纓時,頓了一下,“吳平召的?”淡淡問了這麼一句。

  武敖先是一驚,繼而點頭。

  “你殺了他?”

  “是!”

  苦笑一下,對我們揮揮手,示意我們可以下去了。

  我被武敖拽著袖子直往外走,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很興奮,畢竟才十五歲的年紀,頭一次出征就立了戰功,興奮是非常正常的。

  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撞上二公子秦權的視線,只見他微微翹起嘴角,但眼裏儘是苦澀……

  有些心事是不能為外人道的,但總有些時候是能讓外人看出來的——這是十五歲時師尊教授“面相”時說過的話,我當時還不明白,時隔三年,在一個陌生人身上,我突然有些明白了,原來“由面相人”並非是子虛烏有,難怪師尊當年說過一句話,“‘子虛烏有’可為‘有’,亦可為“無”,只需待“時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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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兵敗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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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敖像是真把我當成了親人,也許是共過患難的原因,也許是他早早失去了親人的關係。

  “姐姐,你可知道吳平召是誰?”坐在茶樓二層的靠窗處,臉上被陽光照得灼灼泛紅。

  “不知道。”搖搖頭,捏了一粒葵仁放進嘴裏,第一次進茶樓喝茶,到覺得有點新奇,不免四下多瞅了幾眼,對他的話反倒不很在意。

  “姐姐……”有些氣餒,“能不能聽我講完。”

  笑笑,與人聊天走神似乎是對人不尊敬,於是定下神來打算認真聽他說話,“吳平召是誰?”

  “……”見我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反倒不知道要先說什麼,“是東周王的獨子。”

  “……”腦子裏像是有個火星閃了一下,卻又不知道是什麼,“你是怎麼碰上他的?”按說武敖只是個火夫,怎麼會碰上敵軍的主將?

  說到這個,武敖便來了勁,“當時大軍剛好停下安營,我們正打算支鍋造飯,誰想叛軍突然殺來,當時我手上只有一把大勺子,眼見著前面的人一個個倒下,我想這下死定了,心一橫,決定乾脆殺他一個,起碼也夠本了,就緊盯著一個騎馬的大將,他往哪里跑,我就跟到哪里,誰知道那人竟傷了我們將軍,我一急就拾了地上的長槍刺過去,連刺三槍都不中,還被人射了一箭,姐姐你看——”也不避諱,掀開棉襖,左勒處的傷口剛癒合不久,疤還沒結全,“我想這下完了,連本都還沒撈回來就被人射了一箭,心一橫就紮了那人的馬屁股,結果馬一驚就把他給甩了下來,我趁機撲上去,一槍就刺中了他的喉嚨!順手還摘了他的帽纓。”

  看著他邊說邊比劃,我突然找到了剛剛腦中閃過的那個火花——秦權與吳平召是認識的。他既是東周王的獨子,自然也會被送進京裏伴君,這麼說,昨日秦權看到帽纓後的那一頓……“以後有二公子的地方,別再提‘吳平召’這三個字。”

  正講得起勁,被我這麼一插嘴,他有點沒緩過神來,“為什麼?二公子不是在京城嗎?”他只見過大公子秦幀,雖然剛剛見過二公子秦權,但還不知道他就是二公子。

  “剛剛問你帽纓是不是‘吳平召’的那人就是二公子,剛從京裏回來沒幾天。”

  “啊?他就是二公子!”突然趴到桌上,湊到我臉前,“姐姐,你怎麼不早說,要知道他就是二公子,我——姐姐,你幹嗎剛剛不說。”

  “你聽過他?”在我的印象裏,秦府的人似乎很少提到二公子秦權,即便張嬸也只是在人不多的時候哀歎幾句。

  “那是自然,在營裏時常聽人提到他,大家都說這次要是換二公子帶兵,鐵定凱旋而歸!”

  這就奇怪了,既然他有此才能,為什麼府裏都沒人提他?“他很厲害?”

  “我聽火頭說過,二公子十五歲時就單槍把金科武狀元挑下了馬,十七歲時陪皇上御駕親征,收降了遊牧族的查燦汗王!”說罷不免又責備我為什麼剛剛不告訴他那人就是二公子,直聽他叨叨了半天,本來還想說些勉勵話與他,如今看來也沒這個機會了。

  好不容易挨到秦府門外,他還顧念著想見二公子,自然是沒那麼隨心的,畢竟是侯府深院,想碰上一個人絕對沒那麼簡單,何況還是二公子,既然他回來時是悄悄從側門進府的,自然就是不想讓太多人見到他,怎麼還會堂而皇之地在外面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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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打發了武敖回營,日頭早已落到了屋簷下,也該回去幫忙做飯了,繞進側門,穿過青石巷道,再轉過一道圓門,青石牆的盡頭是一方小院子,正是我做事的地方,也即供應下人們吃食的廚房,手隔在門閂上半天,正想著見了張嬸要怎麼安慰她,誰知裏面突然一個力道把門拉開,害我隨門一起跌進了院子。

  未化的積雪已被凍上了一層冰皮,跌在上面如同跌在石頭上,可以聽到骨頭撞擊出來的“咚咚”聲,著地的膝蓋和手掌同時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癢。

  仰頭看時,正是二公子秦權,他也怔愣地看著我,像是沒猜到門外會有人。

  見他視線掃到我的手上,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我知道手心的皮定是破了,但也只是小傷,此時若是故意讓他看到,到有點奇怪,還不如乾脆裝作沒事,反正就算有事,他也不能怎樣。

  “沒事吧?”問了這麼一句,聲音依然那麼低低的。

  見我搖頭,他也不再問什麼。

  我本想順勢走開,只是他擋在面前不動,害我也不得不站在原地搓手,只覺得手上漸漸黏呼呼的,像是出了不少血。

  “那帽纓……”下面的話沒說出來,但眼睛卻是緊緊盯著我。

  我也望著他,沒說話,即便我猜出了他的意思。

  他突然笑了,“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用了肯定的語氣。

  “……”望著他的背影轉進青石巷裏,我突然有點失落,雖然那張臉在笑,可那雙眼睛裏明明帶著很濃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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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沒再叫她,兀自打開盒子,裏面卻是一副帽纓和一張紙片,上面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務必將此纓轉送二公子

  弟敖

  原來他已經派人找了武敖,這麼急著要這副帽纓,看來他確實是認識這個吳平召了。

  經過再三思考,我還是決定讓崔管家把這帽纓遞給秦權,畢竟我只是個為下人做飯的三流女婢,想見他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何況我感覺儘量少見他為妙,這秦府的事情知道的越多,麻煩越多,何況已經在漢東住了這麼久,還是趁早離開的好,免得再生事端。

  想罷抱了盒子直往崔管家的住處去,誰知半路上就碰上了他,聽我一說讓他轉交東西給二公子,他打量了我半天,想接卻又沒接我手上的盒子,反倒拉了我直往主屋那邊去,直進了二公子的住處才停下來,讓我在門外候著。

  從未踏進過秦府的主院,四下掃了一眼,到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大了些而已。

  崔管家遲遲不出來,我只得抱著盒子站在原地,北風漸漸大了起來,有些刺骨,鼻端的熱氣被風打到自己臉上,涼冰冰的。

  “錚——”一杆纓槍突然指在我的眉心,與我的眼睛只差幾寸,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槍尖從我眉心移開時,正好能看見秦權那雙充滿殺意的眼睛,我的第一個想法是——再不要同情這個人,我竟然還會為他眼裏的憂傷失落,他剛才明明想要了我的命!

  將盒子舉過胸口,等著他接,他卻不接,只將長槍背在身後。

  “二公子,您要的東西!”被他看得心裏發毛,總感覺他暫態就能用手上那根長槍刺死我。

  “逆子!”正屋門突然大開,侯爺秦渠治當門而立,崔管家低頭站在一旁,看樣子也不知道二公子不在房間,屋裏竟是侯爺。

  “快把這不吉之物扔出去,別再讓我見著。”指著我手裏的盒子,邊往外走邊吩咐崔管家。

  崔管家急忙取了我手上的木盒子往外走,卻被秦權橫槍攔了下來。

  這一舉動再次激怒了站在臺階上的秦渠治,“你非要害死漢東這萬千百姓,你才甘心嗎?”快步下了臺階來到兒子身前,照著臉上就是一巴掌!五根指痕倏然而顯,秦權卻依舊不放崔管家離開。

  “老二,老二啊,聽父親一次,只這麼一次!”秦渠治伸出一根手指,見兒子依然不動,轉而出拳捶向他的胸口,“早知道你是這個脾氣,當年還不如送幀兒去,不如送幀兒去……”平日裏威嚴四立的漢東王竟抹著眼淚捶兒子,看來這事情嚴重了,我不禁倒退半步,有點心怵。

  “你為什麼非要此時出兵討伐東周?為什麼不聽勸再等幾日?”聲音不高,卻將父親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張著嘴,看著他,“你可知道自己中了李伯仲的圈套?用兩萬多條人命幫他擋了災,讓他可以安穩地控制住皇上,安穩地挾天子令諸侯?”

  “……你們看得太淺了,若是能這麼簡單就除掉他,我會不幫你們嗎?為父也是大岳的臣子,為父……”

  以槍挑過崔管家手上的木盒子,甩掉盒子,捏住裏面的帽纓,“他不是死在李伯仲的手上,是死在咱們秦家人的手上,他是東周王的兒子,是父親您八拜之交的獨子,是皇上欽命的新東周王,不是什麼叛軍。”攥緊帽纓,“若不是他手下留情,別說您三萬兵馬,就是十萬……他照樣能把它滅得乾乾淨淨,他只領一千騎兵就能將查燦的五千“神狼”鐵騎打得插旗投降!他——他竟然被一個火夫給刺死了!”單手指著我。

  果然沒猜錯,他不但跟吳平召認識,而且還是很好的朋友。

  “你——弟弟……”又是笑,讓人害怕的笑容!

  見他提著長槍走過來,我不禁倒退兩步,有種奪門而出的欲望,他並沒對我怎麼樣,只是在我身前定了一下,什麼也沒說便跨步過去,我提在胸口的一口氣這才敢呼出來。

  “二公子——”崔管家追了上去,“剛練完功出了一身汗,您披件斗篷再出去……”秦權沒理他的聒噪,一徑地往前走。

  “二弟,大半夜提著槍要去哪兒?”大公子秦幀恰好進了院子,怕也是聽到了風聲才來的,見我們幾個面色各異,不禁舒眉淡笑,“又惹父親不自在了?你這倔脾氣!”拍拍弟弟秦權的肩膀,“走,陪大哥下盤棋,回來這麼長時間,你淨幫父親處理政事了,也沒敢來擾你!”抬頭望了父親一眼,“父親,夜深了,您早些回去歇息吧。”給了崔管家一個眼色。

  崔管家趕緊來到侯爺的身邊,攙住他,看樣子剛剛被小兒子說得不輕,本來挺著腰杆,此時到像是被人掏空了肚腹。

  路過我時,崔管家對我歪歪頭,示意我跟著一起出去,我求之不得,正想著怎麼脫身,並決定不管用什麼方法,明天都要動身去漢南,見了師兄,報了師尊的死訊馬上回陸蒼,再不下山了,世人多狡,好人、壞人太難辨別。

  “去熱壺酒來。”大公子秦幀指著我,因為二公子久不在漢東,院子裏也就沒什麼女侍。

  我看看崔管家,他卻低下眼,扶著侯爺出去了,沒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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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活死局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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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在小火爐前,本已凍僵的手漸漸被暖氣烤得滾熱,手指上的凍瘡腫脹開來,奇癢難忍,礙于兩位公子正在榻子上對弈,不好搓得太過火,只能將手放在爐子後輕輕對搓著。

  抬頭看了看恰好臉朝我的二公子秦權,與剛剛殺氣騰騰相比,此時的他看起來算是正常了。

  “酒。”抬眼瞥了我一下。

  拾起一旁的棉帕,包在酒器上,站起身給他倒酒,大公子杯子裏的酒早已冷了,還是第一杯,他一滴也未沾,府裏的人都知道大公子身體不好,從不沾酒。

  反觀二公子秦權,這已經是第六壺了,今晚我之所以到深夜還沒溜掉,就是因為他不停地要酒,我只能在一旁幫他煮酒。

  順著倒酒的空蕩又看了一眼棋盤上的格局,二公子秦權的棋藝確實很好,只可惜年少氣盛,欠收斂,雖一再攻城掠地,卻已稍顯疲態,大公子雖一再退讓,然腹地堅固,越往後越顯得得心應手,但又一時難抵對方的攻擊,還屬勝負難分。

  正想著他們下一步會怎麼走,突然發現兩人都抬頭看我,原來我太過分神,把酒倒到了棋盤上……

  “你也看得懂?”大公子秦幀是府裏下人公認的、脾氣最好的主子,不輕易責罰下人,也不行辱駡之詞,今晚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搖搖頭,“不懂。”平常百姓有幾個懂這東西的?我若說懂,那就真惹人好奇了。

  不顧酒還熱燙,二公子一飲而盡,重新將酒杯放到原處,我轉頭看看大公子,大公子點頭示意我繼續倒,“不用擔心,他可是千杯不醉。”

  看著大公子將白棋放到對方的腹地,心想這下雙方要開始廝殺了,只看哪一方能最後沖出重圍。認真將壺裏的酒傾盡二公子的杯子裏,突然有個負氣的想法——我到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得千杯不醉!

  這時門開了,崔管家命人送來了熱燙的粥食,恰好放在火爐旁的茶桌上,一陣陣香味溢出來,把我的餓蟲給引了出來,因為張嬸的事,晚上本就沒吃多少東西,又煮了一晚上的酒,哪里能不餓?但也只能忍著。

  “二弟,父親並不是你想得那般。”大公子捏著棋子,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果然夠耐性,過了幾個時辰才開口勸話,“為兄知道平召與你從小一起長大,兄弟情深,也知道你們這些年為除奸佞,沒少周旋。”下定棋子,“可是——這世上的事並非皆隨人意,即便做足了十成,若是時機不對,很可能一成收穫也沒有!成事往往要經歷數次敗北,你若有成事之志,首先須有擔當失敗之心,否則只能是英雄氣短!”咳嗽了兩聲,轉頭看了我一眼,知道他是要茶,趕緊倒了杯熱甘草茶遞過去。

  喝了口茶,將咳嗽壓了下去,“你我雖是親兄弟,可為兄知道,論起真情,我和父親可能都比不過你那幾個異性兄弟,但——你一定要記住一件事,父親和我都盼著你好,盼著你能成才!這個心,比誰都誠懇,因為你是秦家的希望,唯一的!”

  “大哥……”

  “聽我說完,不然我這咳嗽一起來就說不成了。”將杯子遞還給我,我趕緊多捏了一搓甘草沫放進茶壺,沖上熱水,靜等著甘草慢慢泡開。

  大公子用手壓著胸口,“諸侯令剛到的時候,父親就與我商量要不要出兵,若出,則必然要與吳世伯的後人對敵,這八拜之交也就算是負了,若不出,李伯仲佈置在東周西南的十萬大軍,定然會以逆旨叛君的名義,兵發漢東。”咳嗽了兩聲繼續說,“三年大旱已讓漢東變成風中殘燭,若再受兵伐之苦,百姓還有什麼活路?兩相之下,我與父親決定,出兵平亂!”輕捶了兩下胸口,“你信中的意思,我跟父親都明白,可……二弟,你們還太年輕,天下事並非幾個人的事,而是天下人的事,若是天下人都被殺光了,那要這天下還有什麼意思?咳……”一陣猛咳,我趕緊倒了一杯甘草茶遞過去,二公子秦權跪坐起身,替兄長撫背。

  “大哥,休息一下,這棋不下了。”秦權想起身下榻,卻被秦幀一把捉住。

  “有始有終吧,大哥平時也沒這個機會能跟你多說會兒話,趁著你還在家,咱們再多說一會兒,以後也許就沒這個機會了。”

  “等大哥做了漢東王,我就能回來了,到時多得是時間,怎麼會沒機會?”

  秦幀苦笑,“若是真有那麼一天,這天下也就太平了,可惜……”搖搖頭,“不說這個了,難得有興致,我還能撐住,下完這盤再說。”

  秦權只好再次落座,瞪了我一眼,示意我趕快將粥食端來。

  粥食還熱著,盛來兩碗,放到棋盤旁,大公子到是吃了兩口,二公子秦權一口也沒吃,儘是要酒喝了,也不知道他的酒量到底有多少,就是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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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百多年前,西北一地,尉遲氏奪得大權,開朝建魏,開國功臣中有一謀士姓方,據說才能非凡,定下江山後退隱江湖,開堂授學,弟子上千,均以方姓為尊,歷經數代,分出幾派,獨以陸蒼方氏最為正宗,但其並不願為世俗所用,隱居避世,不現凡塵,如今陸蒼周圍的百姓逢春拜仙,拜得其實就是山裏的方氏一族,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時隔百年,陸蒼方氏竟然會出山……”

  秦幀的一番話讓我吃驚不小,時逾百年,沒想到世上竟然還有人對陸蒼的方氏知道的這麼清楚。

  “大哥是怎麼知道陸蒼方氏的?”

  “教我棋藝的錢先生就是方氏其中一派的嫡傳弟子,可惜他說他這派的家學,遠遠不及陸蒼方氏,因為方氏弟子們近三百年的鑽研之果,皆為陸蒼方氏所收,有天文、地理、相學、兵書、戰策、雜學考究……包羅萬象。”

  沒想到原來其他派別至今還未失傳,我起身將酒壺放好,蹲到火爐旁,靜靜聽著他們的談話。

  “這也只是傳說,天下間怎麼會有人能學會這麼多東西?若是真有,那可就成神了。”秦權對這越說越玄的事,似乎更加不信任了。

  只見大公子秦幀莞爾一笑,指了指棋盤,“這就是方醒投奔李伯仲,路過羅望時贈我的棋局!”

  秦權低頭看了半天,兩眼發直,“……”

  “這就是我們秦家的結局!”秦幀端過已經有些冷的粥繼續吃了一口,我上前想幫他換些熱的,他沒讓,不過我到是看到了棋盤上最後的結局——活死局——師尊教我對弈時擺得第一盤棋局——看似有多方出路,可每步都是死路,只不過可以自行選擇死法……

  看來他們嘴裏的這個方醒確實就是師尊最得意的門生、最鍾愛的弟子,也是最放心不下的愛徒。

  秦權放下棋子,正視秦幀,“大哥,我相信事在人為!”

  我很欣賞他這句話,事在人為,就像幼時我在陸蒼山迷失一般,不也一樣穿出了那片據說凡人永遠走不出的樹林?

  這是他整晚說得唯一一句我同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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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活死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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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孰知正撞上了武敖,只見他一見到我們,如同見到了救星,撒腿就沖了過來,我往他身後看,不免一笑,原來後面還跟著位姑娘,梳著高髻,一身粉綠綢緞的長袍,藕色內衫襯底,藕色墜膝腰帶,將身形修飾得柔和、修長,只是隔得遠,看不大清樣貌,走近了才瞧見,原來是老夫人的貼身侍女紅玉,見到是我們,本就清冷的臉越發顯得陰沈。

  “姐。”跑到我跟前,擋了我頭頂上大半的太陽,這小子到長得真快,才年把時間就拔高了這麼多,也越發壯實了,與剛遇到她那會兒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姐姐,怎麼自己出來買菜?”可能是當上了副尉的原由,連說話都不一樣了,側過臉,用眼示意了一下身後,“姐,幫幫我。”低聲說了一句,惹得秀水抿嘴偷笑,被他瞪了一眼。

  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這紅玉姑娘曾將老夫人賞的玉鐲子贈給了他,他這個愣頭青一時犯渾收了,可不知卻是收了個定情物,如今到好,人家認准他應了這份心思,何況他如今又是前途大好,想也是不會鬆手的。

  “我若幫了你,以後老夫人那邊萬一跟我過不去,可沒人幫我,自己犯得渾,自己收拾。”深宅大院待久了,宅子裏女侍們那點小動作早能看明白了。

  “姐。”見我歪頭不看他,又轉眼求秀水,“秀水,武大哥平常待你如何?”

  “武大哥,這次我幫不了你,上次就是因為幫你脫身,我才得罪了紅玉姐,還被打了二十下手心呢。”這丫頭現在才把實情說出來,原來是這麼得罪紅玉的,難怪在老夫人那邊待不住。

  “你被打了?什麼時候?怎麼不告訴我?”到顯得有些擔當。

  膽小的秀水卻嚇得直眨眼,示意紅玉已經走近了,讓他不要再說。

  “是我罰她的。”紅玉站到我跟秀水對面,嚇得小丫頭直往我身後蹭。

  武敖轉頭與她對視,“為什麼要罰她?”

  “我罰她是因為她弄壞了老夫人的碧玉煙嘴,並沒有其他原因,你若是硬要想到別處,我也沒辦法。”聲音清冷冷的,這還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聽她講話,也是因為這句話改變了我對她的印象,眾人口中,這位紅玉姑娘可是出名的蠻不講理、仗勢欺人,可現在我卻感覺她不應該是這種人,若是她是,那麼此刻在心儀男子的面前應該儘量掩飾才是,不會一上來就說這麼一句話。

  “……”武敖被她對的一時說不出什麼,“哦……我好久沒見到姐姐,想跟她聊一會兒,你忙的話……就先回府吧。”說完站到我身旁。

  紅玉點點頭,看了我和秀水一眼,轉身走了,就在那一轉眼間,我似乎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抹落寞,這讓我有些想不明白,她怎麼會看上武敖呢?她遇上武敖的時候,他還是個身形瘦弱、身份卑微的下仆,而她卻是侯府裏出名的美婢,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武大哥,紅玉姐這麼漂亮,你為什麼不喜歡她?是嫌她年紀大麼?”秀水見了紅玉,就像老鼠見到了貓,她一走她才敢跳出來說話。

  “我也覺得這紅玉姑娘很適合你,漂亮又端莊,做事井井有條,若是你以後升了大官,有她幫你掌管家院,絕對不會讓你費心。”既是玩笑,又是真話,我對這紅玉的第一觀感很好,即使她表情冷淡,說話清冷。

  “她整日冷著一張臉,老像是別人做錯了事,總覺得看了心裏發悶。”這麼評價愛慕他的女子,“姐,那鐲子還在嗎?要不我還給她?”

  “……”我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

  “我也覺得方姐姐說得對,紅玉姐除了年紀比你大一點,其他都配得過你。”小丫頭到是不會記仇,被人打了還會幫人說好話。

  “去德勝茶樓吧,那裏的點心好吃。”轉移話題,根本不打算再繼續談這些,看來這位紅玉姑娘的一翻心意怕是要空寄了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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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末轉夏也就是那幾天的事,張嬸去了半個多月,只捎回了幾句口信,說是老人戀著老家,不肯搬出來,怕是還要再過些日子才能回府,我這代職自然也就要繼續。本想等張嬸回來我就跟崔管家辭工,這幾個月跟武敖磨了不少銀子下來,算一算去漢北也該夠了,既如此就沒有再留下來的理由,若是不想久居一地,最好就趁早離開,離開的越早越少牽掛,莫待生成了習慣,到時就難無憂地離去了。

  武敖說我不念姐弟之情,我也覺得自己有些無情,就囑咐了他一句——若是以後想見我,就到東周陸蒼山下找我。他到也沒太留意,畢竟最近又升了職,春風得意,正滿腔熱血地希冀以後能做將軍,他雖叫我姐姐,卻也只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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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的一個傍晚,天氣正悶熱得緊,我與秀水剛洗完澡,擦淨了頭髮,正打算把井裏的西瓜撈出來讓大家解解暑,誰知剛將井口的繩子解下來,武敖就帶著三四個兵士闖了進來,這裏已是內院,外面的人是不得進來的,何況我與秀水頭髮散亂,這麼見人顯得有些隨便,正想問他幹嗎這時帶人闖進來,結果他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我,直拽了我的袖子就往外走,而他帶得那幾個人沖進屋裏把我的東西都給抱了出來,我一看便猜到是出事了。秀水嚇得直抱著我的另一隻胳膊不撒手,也跟著我們一起出了院子。

  到了外面才知道是真出事了,院門口的守衛早已換成了身著軟甲的兵士,而非平時的家將,見我們出來,壓槍當了我們的去路,武敖從懷裏掏出一塊銅符舉在胸前,見了銅符眾人才撤槍放行。

  走出側門老遠我才問他出了什麼事。

  “我只聽說秦府出事了,就跟將軍求了塊符救姐姐你出來。”見我回頭看秦府,他知道我的意思,還沒等我說話就先堵了我話頭,“沒用,我這塊符只救得了你,秦家的人一個也救不了。”

  看著一對對兵士在大街上穿行,我看了看武敖,“是兵變?”

  他看看我沒說話,眼神顯得異常冷靜,我突然發現一件事——他已經不像是一年前那個在門口等我的瘦小男孩了。

  不遠處的正門傳來一陣哭喊,我回頭看時,只見漢東王秦渠治、大公子秦禎及一家老少被一隊兵士拿著槍戟壓了出來,大公子秦禎正好抬頭看向我這邊,就在我們的視線交彙的那刻,我突然記起了三個字——活死局!這就是秦家的最後選擇,保了漢東百姓不受兵伐之苦,卻依然要抄家滅族……

  被武敖拉著往前走,視線迷離中,又對上了另一雙清澈如水眸子,是紅玉,我本想拉住武敖,可是他就是不回頭,望著那雙眸子轉開,一股落寞沉入心底,第一次看明白了世間的兒女私情,那並非是一個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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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斬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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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努力安撫著秀水,讓他不要驚慌,其實當時我不並怎麼明白那種牽掛親人的滋味,打小就被教化成了世外的性格,對待事情只帶了一雙眼睛和一雙耳朵,而沒有帶心。

  直到我親眼見著張嬸的兩個孩子慘死,我才發現,原來在這世上是不能沒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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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告訴英奎,要他管好自己的弟兄,否則小心到時連自己老婆孩子都保不住!”

  崔管家側臉看了我一眼,眼中儘是無奈之色。

  我回頭望了巷口一眼,以後再不會有兩個孩子等在那兒的身影了。

  就是從那天開始,我發現自己再不能置身事外地看淡所有的事,因為它們與我已成了一個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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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個深夜,當我從驚悸中睜開眼時,見到一道黑影立在對面石室前,不知道為什麼,我第一眼就認出了他——秦權!

  我沒敢推醒身旁的人,只是坐在原地直直地盯著他的背影,他手上提著一把劍,上面正滴著血,囚室門口橫躺著兩三個守衛,今晚因為太悶熱,守衛們只多上了一把牢鎖就都到門外涼快去了,他們顯然做錯了決定,為了涼快丟了性命。

  在石室前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提著劍轉身朝囚室走來,“嘩啦”兩聲砍鎖聲把眾人嚇醒,囚室裏的十幾個人都驚在原地,睜大眼睛盯著他手上那把滴血的利劍,沒人還在乎他的長相,大家都在驚懼死期的來臨。

  “啪啦”鎖鏈墜地,鐵門打開,眾人的視線依然聚集在他的劍上,我卻仰頭望著他,即使他還蒙著面,可我知道他是秦權。

  “逃吧。”聲音輕輕的,卻透著空洞,見眾人坐在原地不動,抬劍在鐵柵欄上砍了一下,驚得眾人一哆嗦,“出了囚室往左跑,假山背後有個密道,記得進去後把入口堵上。”說完提劍出去。

  眾人依然毫無動靜,他轉身用劍指著囚室,“不想死的就快跑!”

  那個死“字”激起了反應,眾人聽罷爬起身就跑,我被擠到了最後,因為腳上的鐵鏈一直沒人幫我卸掉,所以走不快,而且走起來嘩嘩直響,我想這樣就是出去了,怕也是還要再被捉回來的吧?

  試著走了兩步,果然還是不行。

  “咣咣咣。”他用劍砍了幾下石門,顯然沒有任何反應。

  這時,石室內傳出了幾聲輕弱的敲擊聲,像是崔管家的回應。

  “崔管家,我這就救你出來!”秦權一把撤掉臉上的黑布,扔掉手上的劍,跑到門外,在守衛身上翻找著鑰匙,可惜什麼也沒找到,石室的鑰匙並不在守衛的身上。

  托著沉重的腳鏈來到石室前,本想找找開鎖的地方,沒想到石門底下慢慢露出了一塊布角,蹲下身用食指將衣角慢慢撚了出來,卻是塊破布,上面以血歪斜地寫著四個字——太極圓首。

  太極圓首?這是什麼意思?

  還沒來得及想,秦權就扛著一根鐵棍跨步進來,看起來像是牢門上的門閂,可惜這麼粗的門閂怎麼用?他比劃了半天也找不到落手點,外面卻已傳來震顫的腳步聲,看來來了不少人,他也不理,竟拿著鐵棍往石門縫上敲。

  眼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攥緊那塊破布站在一邊望著他,我知道,現在勸他什麼也沒用,全家人被亂軍殺了個精光,還要勸他什麼?

  突覺腳下一陣濕熱,低頭看時,驚得我一個踉蹌坐到地上,石門底下竟陰出了一層血,粘在了我破開的鞋尖上……我驚恐地抬頭望他,他看了一眼我的腳,沒說話,只是用力砸石門,很用力,很用力地砸著。

  牢門口湧進來數不清的人影,將我們倆一層層圍了起來,我坐著,看他,他站著,砸石門,地牢裏暫態靜的出奇,只有鐵石相撞的哐哐音。

  “二公子,您回來怎麼也不傳個信,也好讓屬下們去城外迎接?”還是當時抓我的那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站到衛兵身前。

  秦權突然停手,直起腰,左手覆在腰前的劍柄上,那中年人臉瞬間僵硬了一下,見他未動,不免又繼續笑了下去。

  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秦權的側臉,很平靜。

  “嘩——”也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前一刻還在笑的中年人,下一刻已經身首異處,頭顱滾到我腳前的時候,嘴上還掛著笑,只是眼睛睜得奇圓。

  “嘔——”眩暈夾雜著噁心一股腦地襲來,我扶著石室的門吐了出來。

  托著刀槍的兵士們有些遲疑,開始後退,見秦權將劍插回劍鞘,又像是突然找到了勇氣,齊齊沖了過來,我拿手抵著胸口,屏住呼吸,看著在他的鐵棍下飛散出去的兵士……突然有幾把槍刺向了我,卻被他半路給掃了回去,我像突然開了竅,手腳並用,爬到了他身後,背倚在石門上,今晚,若是他死了,那麼我也會死,只有他活著,我才能活下來,人都是怕死的,這一點沒人能否認,我不否認,我怕。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等我回過神時,已站到了外面的一塊空地上,四處燈火通明,以我們為中心,四處均是著軟甲的兵士,當中有幾人騎在馬上。

  “二公子,為何深夜闖入城中殺人!”為首的一個年紀看來不小的將軍模樣的人,面相冷淡。

  秦權伸手將我的手從他的後襟上慢慢扯下,沒有回那人的話,只是緊了緊手上已被血染成絳紫的綁帶。

  “大將軍問你話,竟然不回!”旁邊一副將模樣的人揚槍指著我們。

  秦權緊好了雙手上的綁帶,攥緊鐵棒,從地上一人的身上拔下了一把大刀遞到我手上,“想活下來,就自己拼命。”

  那刀太沉,我根本沒心裏準備,一時失手,刀尖拄地,他瞥了我一眼,不再理我。以極快的速度沖到那幾個騎馬人的身前,橫掃了那幾人的馬腿,一時間,一圈人亂作一團,他趁機砸向那大將軍的面門,可惜幾個人跳出來幫他擋住了。

  連戰幾場都沒傷到那人,不過到是把那老頭嚇得直呼三聲:“放箭、放箭、放箭!”

  也不管人堆裏是誰,如雨點般的箭射過來,我躲避不過,腿上連中三箭。

  秦權不知道何時得了一匹馬,跨上馬直追著那大將軍而去,直到把他身側幾個副將殺光,身上已中了幾處箭。

  “停!停!停!”幾聲高喝連綿傳來,那將軍雙手抱住秦權手上的槍頭。

  “二公子!聽我說,聽我說,這都是李伯仲的主意,是他想滅你們秦家,是他——”撲哧——還沒說完,便被槍頭穿過了咽喉,後來我才得知這將軍的名字——商巨,兵變的發起者,或者說被人操縱的皮影人!

  眼見著商巨抱著槍仰面倒下,秦權從馬上回頭看向我,他的眼神告訴我,他會扔下我,但——他不會扔下崔管家的血書,我將懷裏的血書攥到胸前。果然,他揚鞭回馬,經過我時,俯身抓住我的胳膊。

  我不記得那晚是怎麼出得城,只知道踏出城門那刻,我們倆身上形如血洗,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我的眼前,有很多想殺我們的,也有不少想幫我們的。

  清晨,迎著初升的紅日,我們跪倒在土坡上,全身無力,我的鞋子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條黏著血泥的腳鏈,腿上的箭杆早已折斷,箭頭還留在皮肉裏,此時才覺得熱乎乎的疼。

  “忍著點。”他撕開我的褲腳,腿上儘是血,有別人的,也有我自己的,我突然不敢再去想昨晚看到的一切,而且已開始有點模糊了,除了一片猩紅。

  他用燒熱的匕首尖剜去了我腿上的箭頭,我沒感覺到疼痛,因為在那之前我已經昏了過去,醒來時腿上的傷口已經被幾塊破布包了起來,腳鏈也已斷開,他正坐在我身旁,手上拿著崔管家的那塊破布,見我醒來,他站起身,往我手裏塞了一包東西,“暫時不要回去找你弟弟,等風聲過了再回羅望。”轉頭望瞭望四周,“這裏應該會有商旅經過。”靜默了半天才上馬離開。

  我爬起身,倚在身後一塊礫石上,昏昏然地半眯著眼,望著他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從中午一直等太陽落山,似乎有兩撥人從我面前經過,一撥在看到我時,把騾子抽得直叫喚,另一撥則“好心”地試了試我的鼻息,最後將秦權塞在我手裏的東西給拿了去。

  夕陽漸漸落入天際,晚風帶著花香襲來,讓人昏昏欲睡,只是越來越冷了,我迷糊地想著……

  一個黑影站到我跟前,擋住了晚霞的絢麗,我想睜眼看得,卻怎麼也睜不開。

  只模糊得聽到那黑影一聲歎息,接著我身體便離開了濕涼的地面,像是騰空飛了起來,聞著那股有些熟悉的血腥味,我安心地睡了過去,我知道自己應該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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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第一謀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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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匹馬載兩人,速度自然是快不了,何況我們倆身上都有傷,尤其是我,箭傷加上驚嚇,還發起了高熱,一路上燒得暈暈乎乎,只覺得像是在雲裏霧裏飄著,沿 路又不敢到人煙多的地方,只在一處農家落了腳,要了口水喝,人家見我們滿身是血,自然是不敢多留,山野之地又尋不到大夫,只好上馬往東南跑。恰逢七月,天 氣多變,才出了那農人家六七裏遠,便下起了雷雨,天色早已暗了下來,抬眼四望,滿眼儘是灰黑,找不到任何火亮。

  我從高熱中被雨水淋醒,渾身冷得直哆嗦,卻又不好意思跟他說,畢竟他能帶上我已是大恩了,何況就是說了他也沒辦法,荒山野嶺的,但凡有辦法,我們也不必在這裏淋雨了。

  無奈之下,他打馬上了官道,也管不了會不會有人抓捕,可能是見我快撐不住了,雖然他身上也有傷,而且還比我的重,可畢竟是男子,又是習武之人,一時半會自然還扛得住。

  上了官道沒多久,便遇上了一隊人馬,看不清楚多少人,只遠遠地望見他們像是正在搭帳篷,可能也是被雨截了路。

  我們隔得老遠就被巡查的兵士截了去路,火光下可以看出他們是軍士裝扮,我本還擔心是羅望的追兵,畢竟這裏離羅望城並不遠。

  仔細問了兩句,原來是東周李伯仲的人馬,我猜想秦權會不會一怒之下挑了這幾個人,還暗自在心裏做好了再遭遇一場血戰的準備,可是結果並非我所猜得那般,他竟然主動上前跟人家討借地方避雨。

   天黑光線暗,又淋了雨,沒人注意我們衣服上的血跡,幾個巡查的兵士見我們一男一女,同騎一馬,我又是奄奄一息的模樣,到是發了善心,回去營中請示,回來 時說他們先生請我們到主帳歇息。這到怪了,按說兵馬營中是不可能收留普通百姓的,竟然會讓我們到主帳去,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我嗓子燒得說不動話,只是捉了秦權的袖子輕拽了一下,可惜力氣太小,他沒覺察到,或許是覺察到了沒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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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帳已經搭好,四個衛兵分站兩旁,秦權將我從馬上抱下來,試著把我往地上放了一下,正發高熱,又一天沒進食,我根本沒有一絲力氣,他只好箍住我的肩膀將我扶著往前走,畢竟是諸侯世子,外人面前自然不會做出些太讓人側目的事。

  衛兵也不上前阻攔,對我們倆到像是視而不見,秦權一手扶我,一手掀開簾子,帳中的燈光照來,只覺得眼前一片明亮。

  燈下擺一棕色獸蹄足案,案側坐一中年白衣儒士,面貌清俊,頜下短須,神態悠然,捏著棋子正往棋盤上擺,我們進來他看也不看,幾乎是第一時間,我便猜出了他的身份,但我什麼也沒做,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我下山找得就是他,為什麼到了跟前反倒又不認了?

  “來客不必拘禮。”聲音沉而有力。

  秦權將我置於案旁的軟榻上,他自己則坐到那人的對面,一點拘禮的意思也沒有。

  “公子意欲何往?”依舊擺弄著棋子,似乎已經猜出了我們的身份。

  秦權沒理他,只是拿起案上的茶壺,倒了杯熱茶遞給我。

  “這位姑娘臉色青白,唇皮乾裂,呼吸短促,似有失血傷熱,不宜飲茶、飲水。”將最後一粒棋子擺好,這才抬頭。

  我依然接了秦權手上的熱茶,沒喝,只是捧在手心取暖,但心下還是佩服她的眼力。再仔細看他擺得棋盤,一陣喜悅盈心,是半山殘局,據說百年以來一直無人能破,師尊閑來無事常愛在這殘局前坐一會兒,只可惜終還是未破。

  “公子既想殺我,何不快些動手?”端起茶壺,倒了一杯放到秦權面前。

  我抬頭望望秦權,他的眼裏確實存有殺意,只不過還有些遲疑,可能是讓我給拖累了,也或許是想摸摸這人的底。

  見秦權不說話,他竟笑了,笑完長歎一口氣,“令兄有曠世之才,只可惜……”

  “你就是陸蒼方醒?”這是秦權進屋來的第一句話。

  微微點頭。

  “你知道我是誰?”

  “青緞高靴,弱冠之年,從西而來,單騎夜奔,戰衣浴血,眼餘殺氣,還能有誰?”舉杯飲茶,順便打量了我一眼。

  我很想告訴他我的身份,可是看著他的眼睛卻又說不出口,想想師尊的那句囑咐——有生之年,唯李氏不輔,如今他就在李伯仲的營帳裏,我要怎麼開口呢?

  “既然先生早已猜到我是誰,還放我進營?”秦權端起茶,吹著熱氣。

   “我料定公子不會殺我。”淡笑著將棋壇拿在手裏,“公子並非義氣用事之輩,定然知道此時殺我,肯定會背上叛亂之名,無論對秦家的聲名,還是對公子自己都 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到不如忍下怒氣,留得有用之軀,以圖他日得報大仇。”捏了一粒白子放進棋盤,“我勸公子暫勿回京,也不要投漢南楚家,此二處暫為多事之 地,不但不能給公子庇護,反倒會給主人帶來災禍,到不如取道漢西,山高路遠,離中原之爭較遠,也可冷靜思考這天下大勢,以公子之相,絕非他人麾下應聲之 輩,何不早為自己打算?”

  秦權直視他,哼笑一聲,起身從床上扯了條薄被給我,怕是瞧見了我正冷得發抖。

  “來人。”從案上取了紙筆寫了幾味藥名,遞給了應聲來的侍衛,“按這方子讓藥官熬好,再拿些外傷藥來。”

  “是。”侍衛低頭退了出去。

  我實在是有些撐不住了,靠在燈架上有些迷糊,腦子裏翻來覆去地想怎麼認這個師兄,他離開陸蒼近二十年,或許並不知道師尊又收了一個弟子,而且還是個女子。

  秦權見我成了這樣,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妨,直接抱了我放到床角,畢竟是他帶來的,置之不理也不可能。

  沒過多久,藥便送了來,喝過藥沒多會兒就開始犯困,漸漸的聽不清楚他們在談什麼,只覺得身上越來越暖,最後睡了過去。

  這兩天像是總在昏睡,從懂事以來就沒睡過這麼多,也沒受過這麼重的傷和驚嚇,其實說到底,殺人的多半是秦權,然而我卻並不怕他,反倒是怕那些被殺的人,甚至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

  再次睜開眼時,天光乍亮,帳內依然燃著油燈,秦權和師兄兩人像是一夜未眠,正舉棋對弈,想想也是,我一個女子躺在這裏,讓他們怎麼辦?外面下著大雨,又不好出去,與兵士們擠到不如下棋來得輕快。

  “好!有魄力!”師兄撫掌大笑,“觀公子下棋,如同兩軍對陣,廝殺得痛快!”

  “先生不必誇我,這棋我已經輸了。”秦權棄局。

  這時門外侍衛抱了兩身衣服進帳,一套灰色男裝,另一套是印花女裝。

  “這套是在下的便衣,公子不嫌棄的話暫且換上,這套是……”看看我,“山野之地,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女裝,姑娘見諒。”

  能有件衣服就不錯了,哪還能嫌棄!“讓……先生費心了。”硬著頭皮叫了聲先生。

  秦權將衣服放到床榻上,師兄已轉身出去,到是讓我們覺得有點尷尬,秦權抱了衣衫也跟著出了帳。

  見帳簾紋絲不動,我這才從被子裏鑽出來換衣服,心裏想著等一下要怎麼試探師兄的意思。

  換完衣服出來,誰知秦權竟說馬上就走,這讓我措手不及,我還說想要認師兄……

  “你想回羅望?”秦權還以為我想回去。

  搖搖頭,“方先生呢?”

  我問了句方先生,讓秦權愣了一下,“在前面。”

  有兩個侍衛為我們牽來兩匹馬,一紅一黑,看起來比我們昨天那匹壯實不少,“先生正在前帳議事,兩位若不急可用過飯後再走。”

  秦權的意思自然是要走,看起來樣子還很急,我也不清楚自己當時怎麼想的,反倒是跟著他走了,出了二三裏遠才發覺自己有點捨近求遠,我本來就是要找師兄的,幹嗎見了之後還要走?

  想拔馬回去時,沒想到師兄卻追了來,身邊還跟著幾位將軍打扮的人。秦權以為他後悔放了我們,回轉馬頭,做好了迎戰準備。

  “公子——”勒住馬韁,與我們隔溪相望。

  “先生是想再‘邀’我回去?”

  “不,我是想再勸公子一句,西行為上!”

  “謝了。”拱手,我並不覺得他不會聽從這句勸,不然何故還要往東北走?怕是師兄也看出了他的意圖,這才拔馬來勸的吧?

  苦笑一下,微微歎息,“話已至此,我也算對得起與令兄的一場相交之義,公子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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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先生——”我這一喊,讓在場人一愣,尤其秦權,“先生可是認准了漢北王?”這話一出,先是師兄身旁的那幾位將軍打扮的人一窒,隨後是秦權。

  師兄卻是一笑,“姑娘的意思是?”

  “我只是聽說漢北王誣害忠良,鍾愛兵伐,先生真要為這樣的人效命?”此話一出,那幾位將軍打扮的人怒目瞪我,礙于師兄抬手示意他們勿急,這才沒沖過來,否則此時我怕早已經在馬下啃泥巴了。

  “姑娘,世人眼中看到的好,並不一定是好,漢北王的功過,非今人所能說清,自有後世評斷。”

  “先生的意思是不會棄漢北?”師尊說師兄的脾氣倔強,若他決定了,那便再難更改,當年離開陸蒼入世就是一例,一走就是二十年。

  大笑,“姑娘,還是多照顧些身子,這些事不值得你去煩惱。”

  望著他爽朗的笑容,我知道他已經決定了,即便我告訴他我是他的同門師妹,說出師尊臨終的囑咐,那就會改變他的決定了嗎?如果可以,為什麼當年他入世時,師尊沒有勸住?

  “我也姓方。”迎著他的笑容,即使是第一次見他,可從小就是在他的故事中長大,現在看他到覺得認識了很久。

  聽到我說自己姓方,他啞然了半刻,仔細看著我的眼睛。

  “我叫方示。”我想告訴他我的名字,因為我不想這世上只有師尊一個人承認我。

  所有人都是靜默的,多半是因為不理解,像師兄身邊那幾個將軍,還有半糊塗的,像秦權,還有遲疑不定的,像師兄。

  “保重!”我知道他一定能猜出來,因為陸蒼方氏只有三個名字:方示、方醒、方合,這三個名字一直輪回著用,我的名字便是師祖的,師兄的名字是師祖的師傅的……

  我想我拔馬離開時應該是雀躍的,因為我一直感覺自己的名字是偷來的,現在師兄也知道了,那麼也就是說方氏的人都知道了,這個名字才真正屬於我——方示。

  真是奇怪的喜悅,竟然為了個名字這麼開心,像是憋了很久的氣突然一口全呼了出來,暢快淋漓。

  我突然有點理解武敖當年入軍隊做火夫的那種喜悅了。

  望著初升的紅日,我笑容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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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帝都風雲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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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東周北部取道京城,按秦權的速度,估計二十幾天就能抵達,這次帶了我這麼個拖累,直走了近一個月才到,我的雙腿還腫得下不了地,可想而知,他有多不開心,何況我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他又不好隨便把我扔到路邊。

  我也想過回陸蒼,可此時東周境內軍隊調動頻繁,而陸蒼又在東周東南,看秦權著急火燎地往京城奔,自然是沒時間送我回去的,既如此,也就隨著他一起入了京。

  帝都原名凡州,大嶽開國女帝以兩千人馬巧取此城,後經數十載,其孫終於奪得天下,並以凡州為都城,開城闊土,改建皇宮,歷經三百餘年,帝都成就了如今的這般繁華,當年只聽師尊說過,問他是否來過,他卻笑說沒有,不成想我如今正站在帝都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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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面望向高闊的天空,耳邊儘是熙攘的人群,熱鬧的緊,穿過幾條街巷,來到秦權位於京城的住處,雖不大,卻有幾分氣派,到也沒辱沒諸侯公子的身份。

  將馬韁繩遞給一旁的門房,那門房不免多看了我一眼,興許沒見過他帶女子進門吧,到像是多稀奇的景致。

  “公子,楚公子正在廳裏等您。”門房又覷了我一眼。

  “他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解下腰上的匕首等東西交給侍衛。

  “這……他只說今天公子您必歸,還說日頭不過午准定到。”

  秦權回頭看看我,“讓女侍先帶她去換換衣服,再找個大夫來。”對門房吩咐完,急匆匆地進了門,徒留門房和我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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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幸好秦權來得及時,差點沒被這些小丫頭把後背給看穿。

  從銅鏡裏看到她們都退了下去,這才轉過身。

  秦權坐到桌前,捏著茶杯擺弄,雙目直盯著我,“你認識方醒?”

  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也算是認識吧,雖然我們之前沒見過。

  “……”欲言又止,視線定我身後的某個點,“太極圓首是什麼意思?”

  沒想到他會問我這個問題,怔愣半刻,崔管家臨終前確實只有我在跟前,可還隔著一道厚厚的石門,我怎麼可能知道他想說什麼,或者他說了什麼?“不知道。”

  直視我,想從我的眼裏找到不同的答案,可惜,我確實不知道。

  “你就在這裏住下吧,直到能記起那四個字的意思為止。”聲音淡淡的,像是又回到了初見他時的那般,“若是你能快點記起來,我會讓人送你回羅望見你弟弟。”

  “我真不知道。”不知道前因後果,怎麼可能知道那四個字的意思,“那四個字很重要?”

  輕勾嘴角,“你最好能快點想起來。”覷一眼我手上的木梳,“自己小心點。”

  他說得話我完全不明白,像是在恐嚇,又像是在警告,讓人找不到他的重點,更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說什麼。

  如果不是夜裏出了事,我想我還要糊裏糊塗再過一段時間。

  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子,才剛入京,竟然會有人半夜來擄,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還好秦權像是事先就有所準備,不但沒擄成我,反倒那些人被來了個甕中捉鼈,雖然我懷疑他利用我作餌,可又有什麼辦法?手不能打,腿不能跑,又不知道他們這些人是誰,到底想做什麼,我能做得就只有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切,將奇怪堆放在腦中一角。

  秦權一手扶著我的胳膊,一手提劍指著蒙面的黑衣人,後院一時燈火通明,顯然是早有準備,“還要我動手嗎?”示意那人把臉上的黑布扯下來。

  那人慢慢放下手中的劍,手往上抬,像是要扯臉上的黑布,半路卻是一個伏身,一隻袖箭直打向我的面門,虧得秦權手快,將我攬到身後,那箭噹啷一聲打到我身後的廊柱上,而那黑衣人見沒打中我,竟然拾起地上的劍朝自己的肚腹上切去……

  有聽聲跑出來的女侍,見到這場面均是驚聲尖叫,我則覺得頭昏,眼前不停地出現那夜在羅望的情景,還好秦權及時擋了我的視線,這才讓大腦慢慢消停了下來,本還以為已經忘得差不多了,竟然還是記得這麼清楚。

  侍衛們將已死的黑衣人抬出府門,據說是送官去了,秦權對門房交待了幾句,便捉著我的胳膊先行回屋,也不管別人的眼色異常,反正這裏是他的地方,愛進哪個房間是他的事。

  “現在明白了?如果你不快點告訴我太極圓首的意思,今晚的事還會發生,出了我這裏,你想活著回羅望是不可能的,想清楚再回答我的話。”將劍放到我們之間的圓桌上。

  “你府裏有奸細?”這是我目前唯一能確定的事,畢竟白天才來,晚上就有人來擄,除非是他自己告訴別人,否則誰會知道我?

  冷笑一聲,端了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我這裏多得是奸細,沒有誰可以相信,除了我。”

  這句話到還真讓人吃驚,“既然知道有,為什麼還要留他們?”

  “這些你不用知道,你只告訴我,崔管家真得沒有什麼話,或者留下別的什麼?”

  搖頭,“你也知道,隔著一層石門,我怎麼可能聽到他說什麼,再說你當時也只是出去了一小會兒,這點時間根本不足以會發生什麼事,何況崔管家渾身是傷,就算想說什麼,估計也沒那個力氣。”

  他直直看著我,沒再說話,或許也覺得我沒說謊,畢竟當時他也在場,知道我做不出什麼事來,“過兩天我就讓人送你回去,羅望……”沒再說下去,“在府裏自己多注意,別亂出門。”起身欲走。

  “二公子。”

  停腳回身。

  “侯爺他們……”我是想說秦家那些枉死的人,如今還沒人收屍,可說到一半又覺得不對。

  “都已經安頓好了。”拉開門本欲出去,卻見一個丫頭端了碗熱羹候在門外。

  他回頭看看我,反倒接了那丫頭手上託盤,關門又退了回來。

  看著他從書架上拿了本書坐到書桌前,像是沒有出去的打算,我到有些好奇,突然又記起了他剛剛的話,府裏除了他,沒人可以相信,這才有所了悟。可他坐在屋裏,我要做什麼?當著他的面上床休息?

  既然不好意思,就只好從書架上抽了本棋譜來看,他也不理我,只放任那羹放在桌案上冒著熱氣……

  隨意翻開棋譜,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沒一會兒就犯起了困,他到還看得挺有精神,撲通一聲,我的額頭磕到了桌角,疼得齜牙咧嘴,抬眼看漏壺,已過醜時,他到還穩坐不動,只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看他的書,像是不會走了。

  無奈,將棋譜合上,想支頭睡一會兒,眼前卻突然閃過一個影像,精神為之一震,連忙撿起手旁的棋譜,逐頁翻開,直找到最後第二頁,上面畫了一張棋盤殘局,上寫太極二字,“崔管家很愛下棋?”打斷他,因為我可能知道了那四個字的意思。

  看看我手上的棋譜,搖頭,“我的印象裏,他不愛下棋,而且也沒那個時間。”見我皺眉,又補了一句,“大哥到是很喜歡下棋,好像還請了幾位師傅特別教授。”

   這麼說,這四個字有可能是大公子留給崔管家的?不知道著了什麼魔,我就是覺得那四個字跟棋局有關,將棋譜攤到桌子上,仔細尋著腦子裏那星星點點的碎 片,“太極圓首、太極圖……首,首應該是指第一手,第一手須白子先下,位在天元……”位在天元?也就是說,天元之地可能藏了什麼東西,可是這圓字又是什麼 意思呢?“秦府可有什麼圓形得地方?”

  他搖頭。

  既然解釋不通這個“圓”字,我的想法自然就不能肯定是對的,嘟嘟噥噥了半天,也沒找出什麼線索,到是讓他覺得很奇怪。

   不過我到猜出了一點,他們估計是在找一件東西,而且這件東西必然是與“太極圓首”這四個字有關,我一進京就有人來擄,秦家被俘後,下人們也一個個被拎出 去受審,有的回來時滿身是傷,有的則再沒回來,崔管家則一趟趟被拎出去審問,很顯然那些人是想找什麼東西,“你們……是不是在找什麼東西?”我輕聲問了一 句。

  秦權將手放到嘴前,示意我不要再說下去,側眼瞄了一下窗角,我這才知道隔牆有耳,遂閉口不言。

  他放下書,在屋裏來回踱了兩圈,瞄了一眼窗子,竟來到我身前,彎下腰,我本還以為他要跟我說什麼,誰知他手一伸,竟將我抱了起來,驚得我睜大眼,還沒來得及反抗,就感覺他的雙臂一緊,“不要動。”

  眼看著他把我放到床上,放下帳子,嚇得我直往後爬,他嗤笑一聲,盤坐到床上,“我還沒落魄到要強迫女人的地步。”手伸出帳子,將火燭捏滅。

  帳內霎時漆黑一片,一黑下來我反倒覺得不自在,也不敢亂動,因為不知道他在哪個方向。

  “現在把你剛剛說得那些亂七八糟的話,統統再說一遍。”湊到我身旁,熱氣吹得我耳朵發熱。

  “太極——哎?”可能我的聲音太大,讓他直接伸手滅了音,“太極圓首……”

  我把自己剛剛想到的東西跟他又說了一遍,雖然當中有些事我也只是靠猜測,可他沒反駁,顯然應該是猜對了。

  聽完我的話,他靜靜躺了下來,頭枕著雙手,半天也沒出聲,而我則不知道下面要說些什麼。

  “是兵符,漢東的。”他居然告訴了我!“李伯仲想要執掌漢東,所以他千方百計想要得到那塊兵符,得不到,就要毀了它。”

  “他如今兵圍羅望,要不要那塊兵符都沒用吧?”反正已經是掌中物,何必計較那塊小小的銅牌,按我的想法,這李伯仲到有點捨近求遠。

  “他要的是名正言順,不是欺君悖祖,得了兵符可以逼皇上再賜給他,或者兵符毀了,還可以讓皇上再做一塊,但絕對不能落到別人的手上。”

  噤聲,不是因為李伯仲的做法,而是因為他的話,平白跟我說了這麼多,總覺得有點彆扭,他之前很討厭我,因為武敖殺了他的好友吳平召,現在卻突然跟我說這麼多我不該知道的事,直覺他不像是真心的,何況跟我說也沒什麼必要。

  “你是陸蒼方氏?”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眼,只感覺他正看著我。

  他能猜到也是正常,既然我認識方醒,既然我也姓方,既然我能跟方醒說出那番話,還有什麼難猜的?“他是我師尊的大弟子。”

  “他能呼風喚雨,折草為兵?”從口氣裏就可以看出他依然不服。

  “師尊不會,他應該也沒學過。”

  淺笑,“你到是實在。”靜默半刻,“張嬸是不是逃出去了?”

  “……”眼前閃過了那兩個孩子慘死的景象,往床角縮了一下,我無法再去想像那個場面。

  “怎麼了?”捉住我的衣袖,觸到我冰涼的手指時,我想他該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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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帝都風雲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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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只是個誤會,可滿府的人都認為我是秦權從漢東帶回來的侍妾,之所以不是妻,自然是看出來我的身份沒那麼高貴,我想他這麼做,一半是無意,另一半是有意,有意讓我的名聲出去,起碼混淆一下視聽也是好的,否則左一個刺客,右一個刺客,讓人煩不勝煩。

  他說過兩天會送我回去,並沒說回羅望,還是回陸蒼,我想陸蒼的可能性會大一些,畢竟我告訴他見了師兄後便要回去。

  白天,他通常不會在家,而我則是不能出府,即使外面是繁華的京城,可惜都與我無緣,除非是不想要命了。

  某個傍晚,正坐在花廳裏對著牆上的松柏圖發呆,女侍竟然來報,說什麼未水閣的姚姑娘來訪,還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我也是借住之客,自然不能幫主人迎客,只答應了一聲,順便讓女侍回去待客,自己則從遊廊退回後院。不想那位姓姚的姑娘竟然追來了後院,長到這麼大,今天才算見識到什麼叫美人。

  青絲高綰,膚若凝脂,眉間生媚,雙眸勾魄,一襲鵝黃束腰紗裙勾勒出纖細的身材,墜膝乳色腰帶輕飄飄環在身前,宛若畫中走出之人。與她站在一處,莫不是平凡女子的災事。

  女侍跟我交待了一聲她便是姚姑娘,又跟她交待了一聲我便是“那位”後,退到一旁看好戲去了,這姚姑娘到也不說話,只是靜靜望著我,不像是打量,更像是在琢磨。

  “姑娘,楚公子也到了。”一長相討喜的丫頭匆匆從遊廊跑來,我沒見過,秦權府裏也就那麼幾個女侍,這幾天都見了個遍,這小丫頭應該不是府裏的。

  見我站在一邊,到是毫不避諱,“這就是那位新貴人?”

  暗下偷笑,莫怪他說這府裏誰都不能信,才幾天的功夫,像是滿京城都知道漢東公子府裏來了我這麼個女子。

  “姚姑娘也會有著急的時候?”帶著幾分嘲笑的意味,一青衣男子駐足遊廊外,單腳踩在遊廊欄杆上,青緞高靴昭示著其地位非凡,“秦二弟,坐享齊人,豔福不淺啊。”回身拍了一掌靜默的秦權。

  “李兄說笑。”遠遠望過來一眼,說不出什麼感覺。

  “姚姑娘,看來你晚了一步,人家怕已秦蕭合奏了吧?啊?秦二弟?”這人到像是有意惹這位姚姑娘生氣,“既然今日是為慶賀秦二弟替皇上辦差榮歸,姚姑娘也在,不如讓新貴人一起到前廳飲宴。”

  秦權看看我,我則納悶,替皇上辦事榮歸?飲宴?漢東秦家明明遭了滅門,哪里還有心思歌舞昇平?

  “二弟不捨得?”

  自然是不會不捨得,只是我不明白這姓李的男子是何方神聖,秦權竟然會隱怒點頭?我納悶地跟在後面想著,無意間與身旁的姚姑娘視線相遇,只見她淡淡一笑而過。

  入了前廳,酒宴早已擺好,正席側位上已坐了一白衣男子,相貌清俊,舉止儒雅,想必這位應該就是那丫頭口中的楚公子了吧?

  記得剛回京那天,就有位楚公子早一步在前廳等候秦權,不知兩者是不是同一個人。

  既被誤會成新人,座位自然要跟著秦權,挨著坐到他的右方下位,正好與那楚公子對面,楚公子身旁是那姓李的男子。至於那位姚姑娘,則坐到了桌席對面的珠簾下,望著珠簾下擺放的琴桌,我這才知道她的身份,原來是歌坊的伶人。

  “請諸位公子點曲。”微微頷首,坐到琴後。

  “楚大哥,你來吧。”壓著杯子,想想他這個時候也不可能有聽曲的興趣,不揚刀殺人就不錯了。

  那楚公子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出一首,推了一圈竟然冷場。

  “幾位公子,既然一時難定,不如我先彈一曲,看各位是否受聽?”

  雖只是琴弦一撥,卻已知是琴藝高絕,眾人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

  “只是,這一曲需琴簫合奏,不知府上可有樂師?”

  那李公子呵呵大笑,“姚姑娘對這漢東公子府怕也不生,怎麼會不知道秦二弟生性不習音色之物?我看是想與這位新貴人一較高下吧?二弟,你這新貴人一看便知靈慧過人,到不如與姚姑娘合奏一曲?”

  到是第一次聽人誇自己“一看便知靈慧過人”,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看出來的,或者根本就是想出我的醜,亦或是那位姚姑娘的醜。

  “少時聞過幾首老調,怕是早忘了。”開口婉拒,從小就覺得自己魯鈍,絲竹、琴弦之物須有靈氣者能為,我自知沒有,所以自小只是聽得多,學得少。

  “老調?也好,這京城裏的曲子也都聽得差不多了,換換也好。”此人品性無賴,我轉頭望瞭望秦權,他竟不理我。

  無奈之下,只能起身來到琴前,我只是十歲時因剛學五行八卦,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師尊認真教了幾首曲子,藉以提神醒腦,如今不知道還能不能彈得成調子。

  望望前面幾人,再看看站在一旁的姚姑娘,雙手按住琴弦,低首閉目,我有一首曲子只聽師尊彈過一遍,不過至今還記憶猶新,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記全。

  “醉酒青山,笑看夕陽幾番,兩三竹換馬,百萬枝應敵,臥居陸,長喚穹,梟霸身後三根清。

  醒來長臥,頭在後,身在前,望淚止血,渴萬生,不為世!”閉目想完這幾句歌詞,手上也算彈完了,睜開雙目,在場人都看著我。

  也許這種曲子並不適合世人唱和,難為他們聽我彈了這麼半天,起身回到桌案上,並決定今後還是少碰絲竹之物。

  “啪啪”對面的楚公子拍掌,“不想竟有女子能彈出如此盪氣迴腸之曲。”

   那李公子、姚姑娘也是這些話,都說驚奇,只有秦權默不作聲,因為只他知道我是陸蒼方氏族人,有些奇特之處並沒什麼好驚訝,何況這只不過就是首曲子,只是 因為世上沒人彈過,他們才會如此褒獎,若是聽過師尊彈的,那就另當別論了,當年我聽此曲時,竟然覺得四處的竹葉是立著的,可見師尊的琴藝有多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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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罷,那姚姑娘沖我打了個手勢,讓我出去講話。

  “這符你先收起來。”往我手裏塞了一塊銅符,看起來像是出關的令符,“如果這些字有事,你把它交給秦公子。”見我點頭,不免挑眉,“怎麼?你不懷疑我跟他的關係?”

  “你不懷疑我跟他的關係?”反問,我跟秦權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路人,誰會讓自己的女人拋頭露面為其他男子彈琴?雖說天下間可能會有這樣不理世俗的男子,可我相信秦權不會是這種人,我打心底這麼看他。

  那姚姑娘挑了挑眉,搖頭嗤笑,少了之前的溫雅,到顯得世故了許多,“這種男人惹不得,惹了就跑不得了。”抬頭見秦權從窗內望向我們這邊,便又在我耳邊附了一句,“看來你就快跑不得了。”

  我只當她在說笑,這天下間,凡是長腿的都能跑,哪有跑步得的道理?

   他們走後我才得知這幾人的身份,楚公子名為楚策,漢南王長子,與秦權的身份一樣,都是自小被送到京城做人質的諸侯世子,李公子名為李肆五,漢北王李伯仲 次子,兩年前接替兄長李邦五在京伴君。姚姑娘,全名姚葉姿,時下京城最有名的歌伶,色藝雙絕,據說還得過皇上的召見,只可惜身居歌坊,難免名節受損,未能 得聖上榮寵。

  府裏的小丫頭們見姚葉姿“悻悻然”離去,自然是以為我勝了,這才呼嚕嚕全跑來給我報備這些人的身價,這下到好,真像是人家的新貴人了。

  關上門,將懷裏的銅符拿出來,有點發悶,姚葉姿為什麼要給我這塊銅符?還說有事就交給秦權,會有什麼事?

  “她給你的?”不知何時進得房間,拿了我手上的銅符仔細看了看,看完又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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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茶水是送到書房,還是在這兒用?”收了託盤,問他今晚要睡在哪邊。

  “這裏。”仰倒在榻子上。

  我無奈地望望書架,已經都看遍了,今晚要做什麼呢?他什麼時候才會送我回陸蒼?

  聽到巧恩的腳步聲遠去,我才問出來,“二公子,何時能送我回陸蒼?”

  從榻子上微微抬起頭,“……會做素丸子嗎?我有點餓。”

  “……”擺弄了一會兒桌案上的茶杯才答他,“會。”張嬸確實教過我。

  這一晚到是好過,點了燈燭,在廚房裏做了半夜的素丸子,眼見著他吃完了兩大盤,真是懷疑自己的手藝是不是真有那麼好。

  一直認為他是不會醉的,看來是我猜錯了,前一刻還正常,下一刻竟然抱著廚房的軟凳子叫父親……沒辦法,他晚宴上一直沒動過筷子,只一徑的喝酒,醉也是應該的,只是好奇他竟然喝完這麼長時間才醉,到算是個奇人。

  他並不知道那夜酒醉後,他跟我說了很多事,比如他並非漢東王的親生兒子,比如他親生母親因不貞被秦氏族人趕出了家門,自溢身亡,比如他母親做得素丸子很好吃,比如他的八拜兄弟吳平召死了,比如他其實不恨父親和兄長,他最希望他們承認他是秦家人……

  看著他趴在凳子上呼呼大睡,我撿了半粒素丸子放進嘴裏——真難吃!忘了放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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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帝都風雲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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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姚葉姿所料,果然是出事了,若不是楚策先一步派人將我接出府,此刻我怕已經被人上了腳鏈壓進大牢了。

  從小巷彎進一處靠城西的小院子裏,秦權早已等在那裏,見了我像松了口氣,他身邊正站著楚策以及一名錦衣男子,那男子舉止貴氣,相貌俊朗,讓人猜不出是什麼身份。

  “沒事吧?”秦權迎上來,順便接了旁邊人手上的包袱。

  還沒等我搖頭,便有人推開了院門,飛一般沖了進來,伏在那錦衣男子腳下,“守城軍已過了西水河!”

  錦衣男子擺了兩下手指,示意人先下去,“子都,你先出城吧。”沖著秦權歪頭示意了一下,我這才知道秦權的字為子都。

  楚策命人牽來兩匹馬,“西門暫時還有人接應,遲了怕生變故,四弟還是快點出城吧,京城這邊有我,你不用擔心。如今就看你能不能說動漢西王,若能,京城暫時就不會有事。”

  “大哥放心,我一定盡全力,何況啟漢與我們有兄弟之義,我不信京城有事他會無動於衷。”

  歎口氣,“啟漢雖為漢西世子,卻也只是漢西世子,並非漢西王,攸關兵伐的大事,就算他有心,也難抵漢西眾臣的反對,你去了之後,不要過於為難他,何況你去漢西,首先也是為了避難,如果鬧得漢西也待不成,我看這天下也就沒你待得地方了,自己保重。”

  “我知道。”看看我,又過回頭去,“葉姿……你送她去漢南吧,放在這裏,遲早會生事。”

  楚策笑得無奈,“我明白。”

  兩人說完,齊齊來到錦衣男子的身前,拜倒在地,我朦朦然猜到了他的身份,便抬頭多看了這男子幾眼,心下讚歎,原來這嶽帝一門確實長相出眾,難怪乎幾百年來,各種讚譽嶽氏貌美的詩詞絡繹不絕,沒錯,那人便是當今皇上,只可惜是位在自己地盤上都做不了主的皇上。

  我就像只包袱,被秦權帶著東跑西走,他完全沒有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又或者說,他根本就沒這個打算。我猜不出他到底是討厭我,還是故意以此懲罰我!

  逃亡似乎已經成了我們這幾個月來最常做得一件事,即使我其實已經開始想回陸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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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想而知,此次秦權回京自然是討不到好處的,他是漢東秦家僅剩的血脈,漢東兵符此時又未找到,他活著,對李伯仲來說是個威脅,既然如此,自然是不會讓 他活得如此自在,尋一兩個錯處,告他個莫須有,早早除了這個後患才會安心,反正小皇帝一無兵權,二無勢力,不能拿他怎麼樣。

  “害怕了?”勒馬靠到我的馬旁,他指得是剛剛李斯五的人攔截我們盤查的事,剛才真是多虧了姚葉姿的令符,真是奇了,連皇上的令符都不管用,一個小小的歌伶給的令符竟然如促管用!

  “你該好好謝謝姚姑娘。”掂了掂手上的兵符,“剛剛那守衛明明懷疑我們的身份,見了這銅符竟然放了我們,這令符是誰的?”

  秦權深深呼了口氣,轉眼望瞭望前方,“漢北世子的通行牌。”

  “唔,難怪。”將其扔到路邊的草叢裏,惹得秦權驚奇地望著我,“已經出了漢北,要它何用,難道你還想回去?”

  他搖搖頭,突然笑了,“餓不餓?”

  歪頭瞅了他半天,“你是不是不打算送我回陸蒼了?”

  他竟好奇地看著我,“你才知道?”

  我一時無語以對,思瞋半天,仍覺得奇怪,“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也許等我想通了就會送你回去。”

  “如果我自己走呢?”我納悶,長了腿腳,難道不是走路用的?

  “東周境內現在均是李伯仲的人馬,你是我從漢東帶出來的‘侍妾’,而且還知道兵符的所在,你說他們會放過你嗎?”拉了馬湊近我身旁,“你是打算九死一生自己回陸蒼,還是安全地待在我身邊?”

  “你還懷疑我知道兵符的所在?”除了這件事,我絲毫想不出他留我的原因,臨行前那麼放不下那位姚姑娘,顯然是不會對長相平凡的我動什麼心思,要知道吃慣了山珍海味,是啃不慣醃菜饅頭的,除非有利益關係,我想他不會傻到舍珍珠就魚目。

  沒答我的話,只是照著我的馬屁股狠狠甩了一鞭,並順手撈了我手裏的馬韁攥在手心,一同拐進山間小路……

  我暗暗悶了半天,卻又無可奈何,誰讓自己嘴口不牢,告訴了他“太極圓首”,還說自己是陸蒼方氏一族,這下到好,翅膀被人綁了,還往哪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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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地理位置,漢西居大嶽最西,境內多山,連綿東西,直跨南北,本以為陸蒼之地奇山怪石多,進了漢西才知道自己多麼夜郎自大。

  秦 權長居平原,山地走得少,現今又剛好初秋,四處均是濃綠、淺黃,一不注意就會迷路,我正氣他無賴,也懶得告訴他走叉了路,於是進山沒多久,就來回在同一條 路上連走了兩圈,想來若是讓他帶兵來攻漢西,鐵定是首敗無疑。難怪所有人都說漢西可保一時安全,怕是就算李伯仲也沒有十成的把握敢動漢西。

  “我知道你清楚怎麼走。”跳下馬,將兩匹馬栓在樹幹上,直瞅著馬上的我。

  “……”沒理他,抬頭望瞭望山尖滾動的濃雲,似乎要下雨了,這麼走下去,好像真是沒什麼用,可是即便知道方向,又能怎樣?我又不清楚哪里有躲雨的地方。

  “隆隆——”天外傳來幾聲悶雷響。

  秦權從馬腹旁摘了遮陽的斗笠遞過來,只有一頂,另一頂早在漢北就弄丟了,我若戴了,他就有可能淋雨,“戴上吧,怕是要下雨了。”他望瞭望山尖黑黃的濃雲兩眼,解下馬韁,拉著馬往前走。

   還好我及時扯住了韁繩,指了指左手邊被灌木擋住的小道,“走這邊。”人之所以迷路,多半是因為上了眼睛的當,因為有時候四周的景物差不多,往往會讓人產 生錯覺,而人本身就喜歡走圓圈,因此會按著自己的感覺不停地在原地繞,直到發現自己迷路為止,然而此時已失去了耐心,自然再難靜下來辨別方向,這一點早被 用到了行軍佈陣上,因此,世人所認為的那些出神入化的奇陣異法,有很多其實只是障眼法,只是因為身在其中,看不清楚而已。

  我自小在山中長大,對山間這些東西的辨識,自然是比常人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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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山路難走,秦權並沒再上馬,而是徒步拉馬。剛走出荊棘小路,雨便下了起來,他將包袱塞到我懷裏,因為我頭上帶著斗笠,不怕淋。雨勢漸大,馬不願意 往前走,硬拽著馬韁往後縮,見他拽得費勁,我心裏也不免有點著急,可是放眼望去,四下除了草木又沒什麼可以遮雨的地方……

  好不容易鑽到了一塊山岩下,下面還是萬丈深淵!

  此時他已被淋成了落湯雞,雨水順著臉頰不停地往下流,還要死拽著馬,不讓它們往下看,怕它們受驚,整個人看起來相當狼狽,也很好笑。

  他一邊拽馬,一邊看著我的身後,眉頭越皺越緊,“過來。”

  我疑惑半天,坐著好好的,幹什麼叫我過去?下意識回頭看看,不看還好,一看驚得我一個哆嗦,我正坐的那塊石頭後面的岩壁上,正攀著一條細長的翠綠青蛇,此時正慢慢順著岩壁往下行……

  “別動。”他慢慢走到我身後,拔出劍橫在我身前,可能是因為這動作驚了蛇,它竟然前縱身對著我的面門直撲了過來。

  這時正巧馬也驚了,抬起前蹄亂踢一通,索性他動作快,摟了我的脖子閃到了一旁,劍一揮,擋住了青蛇,我既沒被馬踢到,也沒被蛇咬到。

  “沒事吧?”他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摟著我脖子的手也立時鬆開。

  “沒事。”我還有點驚魂未定。

  “幫我拿條繩子來。”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右手背,“我有事。”上面是兩粒血洞——他被蛇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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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野馬長劍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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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顧不得馬是否受驚亂踏,扒在馬肚子上解下了一袋行囊,裏面多是乾糧、草藥,是出京前楚策差人送得,現在看來,這位漢南公子到還是有些先見之明。

   先用布帶紮緊他的手腕,減緩血脈流通,可惜我力氣太小,最後還是他自己用嘴和另一隻手紮緊的,見我想用嘴去吸毒血,他及時用左手推開我的頭,兀自拎了水 囊,擰開蓋子,用清水沖了幾下傷口,遂拔了腿上的匕首,圍著傷口四周刺了一圈小洞,將匕首遞給我,用手擠壓那一圈血洞,一股紫黑色的血被擠了出來……

  “你不想要命了?”抬頭覷了我一眼。

  我笑笑,將手裏的草藥放進嘴裏嚼了起來,繼而吐到了他的手背上,再用布帶將傷口處綁緊,這才松了口氣。

  等我們倆緩過神後,才發現馬早已跑得了無蹤影,外面雨也越下越大,而我們腳下的水也漸漸沒過了腳面,岩石壁上的雨水越來越混濁,看來這裏是不能再繼續 待了,他起身,接了我手上的行囊,將斗笠扔到我頭上,拉著我的袖子就往山上走,沒走多遠,就聽轟隆一聲響,我們剛剛避雨的那塊岩石下,山路坍塌了半截……

  在山間繞了半天,直到天色漸暗才尋到了個山洞躲雨,此時,我明顯感覺到他神情有些不對,即使他什麼也沒說。

  一進山洞,他便在一塊岩石上坐了下來,頭低著,嘴唇泛白,臉色發青,我知道是蛇毒發作了,要及時服藥才行,可是荒山野嶺,又大雨瓢潑,去哪里找木柴和燉藥的器具?

  從包袱裏取了件衣服放到他手旁,他畢竟是個男子,總不能讓幫他換衣服吧?

  抽了根火折打亮,往山洞深處走,希望能找到些木柴之類的東西可以用來生火,轉了一圈卻發現這山洞並不大,只找了幾根短樹枝,別的什麼也沒有,再回頭時,他依然低著頭,衣服仍然擱在手旁。

  “很疼?”將樹枝放到一邊,蹲到他身前。

  “還好。”嘴角青白異常。

  “我看看。”本以為他會僵著不讓我看,沒想到他到是很順從,解開他手上一層層的綁帶,傷口已然腫脹,四邊還起了幾個血泡,剛剛那青蛇應該是竹葉青,這種蛇毒會破壞血脈,中毒後疼痛很劇烈,難怪他臉色這麼難看。

  將他腕子上的布帶暫時鬆開,趕緊點燃了那幾根樹枝,現在最好把傷口再清洗一遍。

  點燃了樹枝,又將他的手腕紮緊,取了他腿上的匕首在火上燒了一下,打算再放一次毒血,可惜試了幾次就是下不去手,最後還是由他自己動手,折騰了半天包好後,他一頭仰到石頭上,深深呼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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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著洞外天色暗了下來,洞內的火光也漸漸微弱,樹枝早已燃得差不多了。我鼓足勇氣,戴上斗笠,試著爬出了山洞,想到四周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山洞,就是能找到幾根幹樹枝也好。

   摸著岩石往右手邊走,直走了半天,什麼也沒發現,除了雨聲就是轟隆隆的雷聲,四處黑壓壓的一片,我獨自一人不免有點膽縮,又向前摸了幾步,最後還是決定 再摸回去,誰成想往回走了還不到一半,一堆土就砸了下來,幸好不算多,只沒到大腿,還能爬出來,掙紮了半天,斗笠早已經破碎不堪,身上淨是泥巴,借著手上 方一枝小樹杈,使力想從泥堆裏拔出來,結果人沒出來,小樹到是給拔了出來。

  “是你嗎?”秦權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是。”不免有點欣喜。

  黑漆漆的看不大清楚,他的手直摸到了我脖子上,又迅速縮了回去,有點氣餒,“手。”

  伸了手給他,也不知道他倚錯了什麼地方,剛把我拉出來,自己卻掉進了黑洞裏,我只聽到一聲悶哼,便什麼也聽不見了。

  摸索了半天才發現山壁上有個小洞口,伸頭探過去,能聽到他的喘息聲,看來他應該就在裏面。

  向裏面探了探手,想試試周圍都是些什麼,哪想竟然摸到了一隻手,還沒來得及驚叫,就被拉了進去。

  “是我!”結實地摔到他的胸口,“別亂動。”輕輕推我起身。

  我趕緊抽了根火折打亮,順著火光望向四周,火光所及之處,只能看到一片空曠,不知道他從哪里摸來了一隻火把狀的石器,上面已成黑色的松油居然還能用。

  點燃松油,四周依然看不很清楚。

  往前剛走了幾步,聽到身後咕咚一聲,他竟單膝跪地,大口喘息,看來是疼得很厲害,這種蛇毒散進血脈,疼痛往往來勢兇猛,何況一時又沒有內服藥,只有些普通的外敷藥草,換作其他人也許根本就出不了山洞,他到是還能出來找我。

  試了試他的額頭,冰冰涼的,全是虛汗,四下張望幾眼,什麼也沒有,用力托他起身,想找個乾淨的地方坐下來,沒走幾步,他身上的重量漸漸移到了我身上,走起來有點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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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滅了李伯仲,我一定送你回陸蒼。”聲音有些虛弱,不過很肯定,就在我耳旁。

  “要是滅不了呢?”將他的手環到自己的肩上,這樣還省點力氣。

  他失笑,“要是滅不了,我就只能娶你了。”頭抵在我的耳際,呼吸因笑顯得有些急促。

  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感覺像是我比李伯仲還可怕一樣,見前面隱約有幾塊石頭,費了點力氣將他扶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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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像背倚石壁,目光平視,眉尖微蹙,看起來像是守護的侍衛在警戒,背後的石壁上有幾道深深的裂紋,直通向黑暗的盡頭,到像是一道門,讓人好奇裏面到底藏了些什麼……

  秦權從牆壁的碎石裏抽出了一根長長的棍狀東西,趁著火光擦了擦,竟是一把長滿銅綠的青銅長劍,看起來有四尺還餘。劍柄尾端還刻了幾個字:魏武正汪淵上兵。

  秦權看看我,“知道什麼意思?”

  我點點頭,其實看到“魏武正”三字時就已經有點明白了,歷來由官窯鑄造的兵刃,都會將兵刃的出處刻於劍上,以便點認,並檢驗鑄刃者是否用心鑄造。

   “武正”二字若說起來,其實與當今皇家還有些淵源,三百多年前,大嶽開國女帝曾為西北魏國的皇妃,後因蕭薔之爭帶身孕逃脫,之後才建立了大嶽前身,她的 丈夫便是當時魏國的武正帝,因此,岳氏皇族論起來其實算是尉遲皇族的後裔,也就難怪女帝之孫會將“武正”二字立為百姓取名的忌諱,以致三百年來,未曾有人 以“武正”稱號,到也算好認,至於“汪淵”,我只知道他是武正時期的一位權臣,既然刻在劍上,自然表明這兵刃出自他的監管之下,至於“上兵”,那就是鑄造 此劍人的名字了,由此可見這劍確實非比一般,竟然刻了武正的名號,而且只經過權臣汪淵這一道監管,平常兵刃是需要四級、甚至五級以上的人監造的,因此,通 常兵刃上會有一大串名字。

  再看劍身,四尺多長的青銅劍是相當罕見的,青銅質脆,以它鑄造的兵器多為寬短狀,因此青銅劍通常也只有兩尺有餘,就算是如今的鑄劍名家——漢西張氏一族,也未必能鑄造出這麼長的劍來,可見武正帝當年能橫霸西北,確實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從這柄劍就能看出些端倪來。

  “出去吧。”秦權攥住劍柄起身。

  見我遲疑,倚著牆,將劍橫在我眼前,“今天當什麼都沒看見。”

   我明白他的意思,這山洞有可能與武正帝死後的陵墓有關,傳說武正帝死後未葬於皇陵,而是自己獨自尋了處墓地下葬,世人尋了三百多年,終是沒找到這位曾經 橫霸西北一時的狼族首領的移身所在,何況世人都傳說女帝也與他葬在一處,兩位帝王的合葬之墓會有怎樣的寶藏?這怕是世人最想知道的吧?只可惜眼前這男人絕 非此類人中的一員,相反,他與嶽帝還有兄弟之義,別說找,就算是見到別人找怕是都不會放過。

  雖然眼前這山洞未必與魏武正帝的陵墓有關,不過若我硬要好奇,想他也不會放過我才是,但瞧他橫在我面前的青銅劍就知道了,男人要狠起來,狼怕也比不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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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野馬長劍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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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一落地,秦權便拉馬到了跟前,彎身從我懷裏捏了幾枚柿子,塞了一枚進自己嘴裏,其餘的都擺到馬面前,這馬到還有些脾氣,吐了個鼻氣轉過頭,對眼前的野柿子看都不看。

  他卻大笑,對著馬的腦袋連拍了幾掌,拍得馬直晃脖頸,前蹄亂踩,差點踩到我的裙擺。

  “上馬。”硬是將柿子塞進了馬嘴,之後伸手給我,“試試這第一騎。”

  “……”一無馬鞍,二無馬鐙,三無韁繩,又是山路崎嶇,這第一騎還是不試為好。

  “沒事,有我在。”

  “我騎術不精,公子請自便。”往後縮了縮,這馬看著就讓人生畏,哪還敢騎上去。

  “走吧。”俯身勾了我的腰拉上馬,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馬便瘋狂地縱身搖晃,似乎對我並不怎麼歡迎。

  好不容易等它安分下來,它卻又縱身跳到了崖壁邊上。

  像是故意想嚇我一般,沿著崖邊成“之”字在山路上跑,沿路的樹枝不停地沖將過來,我所能做得就只有抬手遮住臉。

  起先看到旁邊的峭壁還會驚恐,最後便隨它去了。

  當從一丈多高的山路上跳向水潭時,我竟突然有了種展翅欲飛之感,可惜只那麼一瞬便入了水底,卻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暢快和興奮。

  浮出水面,爬到岸邊的礫石上擰頭髮,看著水裏依然糾纏不清的一人一馬,突然笑了出來,而且難以抑制,真是怪了,有什麼好笑的呢?

  馬先秦權一步出了水潭,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踩著水花徑直躥進了灌木叢裏,只聽到馬蹄漸去的聲響,看來還是留不住它啊,不禁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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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權笑望著馬離去的方向,突然一個仰身倒進了水裏,本以為他蛇毒未淨,體力不支,忙上前想去撈他,不想剛趟到跟前,他竟鑽了出來,還噴了我一臉的水。

  抹了抹額頭上的水珠,兩人竟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正當我們面面相覷,無言以對時,山谷間傳來一陣馬蹄聲,回身望過去,沒想到剛剛那匹野馬又折了回來,疾跑到潭邊,見我們還在水裏,便繞著水潭小步慢跑,或許失去了族群的它此刻同樣需要夥伴吧,它最終還是選擇了我們。

  秦權彎起食指吹了聲口哨,野馬停住腳步,怔怔地望著我們這邊,久久不動,繼而踏著水花慢慢趟進水裏,在離我們一丈遠的地方停下,定定地望著我們,見我們往它的方向走,卻又後退了幾步,不過也只是後退了那幾步。

  當秦權的手搭到它脖子上時,它晃了晃脖子,最終沒有再反抗。

  我突然有了種感覺,這野馬似乎與秦權很相似,同樣是桀驁不馴,同樣是失去了自己的族群,同樣落魄到漢西……他們竟有這麼多的同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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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它昨夜誤闖到山洞前避雨,被我引到了山崖邊。”摸了摸馬鬃,惹得馬一個抖身,水珠四濺。

  難怪馬這麼恨他,一個上午直想把他摔到崖下,原來還有這份淵源,只是,既然是昨夜發生的事,怎麼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睡覺真沉。”拉我上馬後,他說這麼一句,讓我有些赧然。

  離開之前,他將我們前夜到過的那山洞裏的刻字、壁畫全都刮花,並以巨石封了山洞入口,一切完畢之後還送了我一句話:世人不該知道的,最好永遠是個謎。

  既然他這麼說了,我自然知道該做什麼,除了閉口,就是忘卻,再沒有其他的選擇。

  他留下了那把青銅劍,並給那匹野馬取了個名字——上兵,雖然一時間“上兵”對自己這個名字並沒多少認知,可總歸是有了名字。

  進入漢西的第二天,他得了一把劍、一匹馬,隨身還帶了一個累贅——我,這便是他目前全部的家當——當然,這是他無意中的言辭,我雖有些介意被他稱為家當,卻也並沒據理力爭,有些事並不是別人說了,就是真的,急著反駁反倒顯得勢弱。

  斜坐在馬背上,聽著山間的雀鳴鳥叫,猜想著他此次漢西之行的結果,以及什麼時候能夠滅了李伯仲……

  那一天,在我的記憶裏,很安靜。

  人生難得有安靜的一天,尤其對他這種人,我沒預想過之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的,起碼沒想過自己會攪進這說不清誰對誰錯的亂世紛爭之中。

  好日子總是那麼少,少的還沒來及感覺到就變成了回憶,也許這就是人們時常眷戀過去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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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水淹北虜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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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氏一族為事一直相當小心,也許是因為西北常有戰事的原因,為了不至多方受敵,他們很少結仇于諸侯之間,師尊當年曾與當時的漢西王趙繼北有一面之緣,按師尊的話來說:若天下再太平百年,趙家必雄起於西方。

  這話我一直記得,師尊很少這麼誇人,能用到“雄起”二字,可見這趙氏一門必然有其獨特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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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為我們可以直進漢西都城上澤,畢竟秦權與漢西世子趙啟漢也算相交六年,即便秦權如今身份懸差,想來也不至於逐我們出境,何況他非常確定趙啟漢絕不會不顧昔日之情。

  只是情誼之事不比其他,時間一走,往往是沸水成溫,難品其新,雖然他不承認,可我們畢竟還是被攔在了離上澤三十裏遠的侯城,出面迎接我們的是位守關都尉,名為張雄,三十幾歲的年紀,短須黑臉,甚是魁梧。

   雖說是迎,其實更像是把在路口有意截我們,由此可見我們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受歡迎,這到也很正常,如今天下,漢北李氏權壓群雄,佔據北地,連帶東周,幾乎 算是挾天子、令諸侯,這種時候,有點頭腦的,自然不會輕易得罪漢北,要知道此時貿然站出來,可就等於是作了選擇,而這時候,全天下可都還沒選擇。

   張雄將我們安頓好後,一直待我們如上賓,伺候周到,絲毫無半點差錯,只不過就是不引我們去上澤,每每秦權提及,他便岔開話題,秦權也只好悶進肚子裏,待 他走後才坐立不安,我能理解他的心情,離開京城時,楚策跟他交待過,最好能快些說服漢西王站到皇帝這邊,否則時間越久,京城的危險就越大。

  可惜人家此時偏就是不做決定,兩方都不得罪,別人又能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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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尉大人這幾日一直在城外大營未歸,吩咐屬下跟秦公子和貴人道聲安。”傳令兵捧了一封信奉上。

  秦權拆了信掃了幾眼,面無表情,看起來應該沒寫什麼有用的東西,“你們大人在上澤官居何職?”將信塞進信封,放到手旁。

  “……”傳令兵看起來有點遲疑,“守關都尉,司理侯城一切軍政要事。”

  “也包括點送軍糧?”雙手撐在桌案上,看起來相當有興致。

  “……是。”那兵士竟有些口吃。

  “如果……我寫信告訴張都尉,有人告訴我侯城已無糧草,你說他會怎麼處置你?”用手指敲著桌案,壞笑著。

  那兵士先是一驚,繼而苦笑,“公子說笑,屬下只是奉命來送信,身份懸差,怎麼會知道糧草之事!”到是沒被唬住,可見漢西治軍確是相當嚴格,這小小的一名傳令兵都能如此,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啊。

  “那麼——若是我告訴賀瑱賀大人呢?你覺得會怎樣?以我的能力,想來這麼點小事還是能辦到的,你覺得呢?”他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不過到是能猜到這賀瑱肯定與張雄不是一路的。

  那兵士遲疑半天,最後雙膝跪倒,“公子饒了屬下吧,屬下確實不知糧草一事。”雖然還是沒承認,不過他的行動已經可以證明秦權所說的應該不錯。

  “回去告訴張雄,就說我要見你們世子趙啟漢。”捏了信紙在指間揉搓著。

  那兵士點頭稱是,起身急急退出了府院。

  我端著茶碗,將已冷的殘茶倒進木盂,避開了他轉過來的視線,裝作若無其事。

  “想知道我為什麼清楚侯城已無糧草?”端著茶碗走過來,倚在我身旁的窗櫺上。

  我搖搖頭,“那個我也知道。”

  他一窒,繼而轉笑,“說來聽聽。”

   突然覺得自己像是有意在炫耀,可是既然都已經說出去了,如果再停嘴,似乎又有些故弄玄虛,隨手從茶几上端起水壺,倒了些清水在茶碗裏,慢慢晃著裏面的殘 垢,“你這幾天一直在城裏‘閒逛’,每日回來時,腳上總帶回些乾癟穀粒,時而還會詢問府裏的侍衛,北虜可否有戰報,由這猜出了一些。”將殘水倒進木盂。

  “這兩點就能猜出侯城無糧?”趴到窗框上,饒有興致。

   “漢西溫濕,穀物藏儲不易,軍糧之存卻又往往浩大,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必然要將穀物烤曬,正值陰雨剛過,連日日頭大旺,想來儲糧官也不會失了這難得的好天 氣,侯城本就是上澤儲軍之地,百姓少居,且滿城又儘是黃沙道,既然你腳上總有陳舊的幹穀,除了曬穀場,還有什麼地方能每天帶回穀粒?”轉眼不看他,這人看 人都不帶眨眼的,“虜族羌氏自被趕至亳山以北後,並沒有放棄奪回漢西,幾乎每年都會有所進犯,由此,漢西大軍需常踞西疆要塞,軍糧自然少不得,而軍糧的第 一出閘口,自然是南部較為平坦的侯城,由此轉西,應該有近兩百里的山路可行車馬,論時間,從這裏運糧,可以最快抵達西疆,而現在,西疆既有戰事,卻不見運 糧車隊浩蕩出城,首當其衝自然是會猜測城中無糧……”他突然俯身過來,嚇得我一頓。

  “我現在到是有點相信了,這陸蒼方氏確實有些本事,足不出戶,竟然能將我幾日的觀察全盜了去。”笑得有些怪。

  我不大喜歡他那個“盜”字,聽罷不免有些微詞,可惜終還是沒說出口,因為他下面還有句話讓我咋舌不已。

  “你到是對我觀察入微,連我腳上的穀粒都看得到。”

  “……”是啊,我確實有些不正常,平白觀察人家的鞋子做什麼?

  他到也沒再追問下去,站直身子,將茶碗遞給我,自己則扒著窗子一個翻身跳了出去,“敢不敢隨我去西疆?”回身問了我這麼一句。

  “去做什麼?”將茶水倒進木盂。

  “既然想在人家的地盤混飯吃,自然要出點力氣,幫人家把惡狼趕走。”伸展著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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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要帶我去?我去又能做什麼,軍營重地不許女子進入,這是大嶽軍令第一條,天下皆知!

  默默將茶碗擺到桌案上,暗自歎息,叨念著自己這女兒身份,當年師尊也常因我這身份,時而會有保留地向我授學……

  難道真是生錯了時候?晚飯之後,一直坐在鏡前,審視著銅鏡裏那張並不很美麗的臉龐。

  若我是男子,也許能與師兄一樣出世輔佐豪傑、高論天下、跨馬揚鞭、縱橫馳騁,可惜……現在只能坐在鏡前哀怨。

  伸手遮住了鏡中的自己,有些憤懣,為什麼女子就不能出將拜相、不能高談政事!難道只是因為一百年前那位無用的嶽帝被後宮篡權奪政,就讓天下的男人們害怕了?還是女子真就不能參與天下大事?

  鬆開手,瞪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不能這麼說,三百年前的女帝不就是白手爭得天下,只能說是自己太懦弱,看起來像是從小便無欲無求,說到底不過就是懦弱而已。

  “去則去,你心裏不是也想去嗎?何必給自己找理由,說什麼為情勢所迫,不得不跟著他,到底還不是自己好奇。”咬了咬嘴唇,扯開頭髮,一頭仰倒在軟榻上,不再看自己那張假裝被迫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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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水淹北虜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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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落款,無章印,只有小小的兩行字,首行為:許章拜上,下附一行小字:北取羌氏,西霸戈壁,以山為塹,可霸西北!

  看罷不禁讚歎,寥寥十六個字就定下了漢西,確實厲害!不知道這位名叫許章的人是何許人,如今是否還存活在世上,若是漢西王得了他,莫不是真能如師尊所說,雄起於西北。只可惜這一片苦心怕是空投了水底,如此有用的一張地圖竟然被棄在一邊生了黴!

  展開卷軸鋪到石臺上,蹲下身,細細看著,從小看過不少各地的地方誌,卻沒有一份如此細緻的,都只是粗淺的記載了較大的山脈、溝壑,以及民生、習俗……

  “漢西北虜?”不知是我太專注,還是他走路無聲,等我回臉時,秦權正好蹲了下來,捏著地圖的一角審視了一眼,“哪里找到的?”

  “書房。”

  “許章……”

  “你認識他?”他的口氣到像是聽過這名字。

  轉頭看看我,“你到是對什麼都很好奇。”

  “……”轉回頭,瞅著地圖上的某一點不言語,他的話向來不好答,既然不好答,乾脆就不答。

  “收拾一下,我們下午就走。”一屁股坐了下來。

  抬頭望向晴空萬里,並不看他,“你真得要帶我去?”

  “嗯。”

  “那裏是邊疆,我能去?”

  “怎麼不能?邊疆也有女人。”

  “我是說兵營,我……也能進?”轉頭凝視他的雙眸。

  他卻笑了,有些張狂,“若你想進,我自然能帶你進,只是你進去要做什麼?”

  “……”是啊,我進去做什麼?“你……覺得我能不能幫你?”我發現自己其實也很想像師兄那樣,只是沒人相信我。

  “幫我做什麼?”臉上盈滿笑意——讓人氣惱的笑意,如同幼時剛學圍棋,就邀師尊下棋時他臉上的笑意一樣,雖沒有惡意,卻十分傷人。

  “平定諸侯,天下一統!”這怕是我有生以來說得第一次大話。

  他愣住了,笑意還含在嘴角,視線越過我,調向了遠處,久久沒再說話,“去收拾一下。”

  他沒能給我答案,卻也沒反駁,只是平靜地吩咐了我這麼一句話後,便起身離開了後院,徒留我和滿地翻飛的書頁兀自在原地喧囂,我猜不出他心裏在想些什麼。

  也許我說對了他的心思,也許沒有,撿起地上的地圖慢慢卷起來……

  在西行的途中,我得知了很多有關漢西趙家的事,我不清楚他是有意告訴我,還是無意,按照我的想法,寧願認為他承認了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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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雄是趙兄的外戚表兄,心自然向著他,只可惜上面不撥糧草,他也沒辦法,只得擅動了上澤的儲備糧草,只是這麼一來,怕是又入了賀瑱之輩的圈套,到時就算仗打贏了,估計也是枉然。”頓了頓,提一把馬韁,轉臉看我,“若換作你,你會怎麼處置?”

  勒好馬韁,省的一不小心跌下來,“賀瑱是誰?”賀瑱這名字聽了幾次,到還不知道是何許人。

  “趙戰西的親舅舅、漢西二王妃的親弟弟、最得寵的權臣。”

  又是娘戚弄權,兄弟倆都有娘舅在後方撐腰,只可惜老大的“扶手”沒有老二的硬,若要強爭,難免會魚死網破——富貴人家雖錦衣玉食,卻未必能如普通百姓家那般安穩。

   吸口氣,回他的話,“若換作我,可能會有兩個選擇,若是上澤有人可用,可先告發賀瑱貽誤軍糧之罪,雖然未必成功,卻可堵了他的後話。若上澤無人可用,只 有捨棄張雄,先一步告張雄私挪糧草——”一片黃葉恰好落到了額頭上,伸手摘了下來,捏在指間,“只是這麼一來,恐怕會讓自己人心寒,所以……”只能說服張 雄自己認罪。

  他聽罷靜默不語,拾起馬韁拽在手心,“可惜了張雄,也算是個將才。”

  ……聽他的語氣,難道說他已經說服了張雄自行認罪?

  歪頭望望我,“若你不是女子,我們應該會成為良友。”

  又是這種話,“若我是男子,肯定去保李伯仲。”瞥他一眼。

  他又笑了,讓人痛恨的笑,伸腳狠力蹬了一下上兵的肚腹解氣,上兵回頭看看我,像是毫不在意,後蹄卻狠狠地照著我胯下馬的後腿踢了一腳……

  可想而知,我這匹規矩的小紅馬會有怎樣的反應,撒開四蹄瘋了似地往前竄,直把一生最快的速度顯了出來。

  他到也不幫我拉住韁繩,只是一味地跟在我身側,聯手都沒伸過來,我只能抱住小紅馬的脖子,任它去跑。

  眼角無意掃到滿身輕鬆的上兵,我甚至能感覺到它正一邊跑,一邊嘲笑我和我的馬,真是讓人憎恨的人和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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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權勒住韁繩,跳下馬,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已經到了戈壁,再往北走就是亳山,怎麼這時候卻停了?

  迂回小紅馬,停到一邊。

  他輕拍了拍上兵的脖子,扯開它身上的韁繩,卸下馬鞍。上兵轉頭看了看他,前蹄不安地刨著地,卻始終沒跑出去,見他指了指西方,竟猛得奔了出去——

  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野馬在戈壁上奔跑的身影,野性、壯美!

  跳下小紅馬,輕輕撫慰著它,也許它也想像上兵一樣自由自在地馳騁吧?只可惜早已失去了那種野性,只能眼睜睜望著夕陽裏那飄揚、泛亮的馬鬃興歎。

  它還會不會回來?望著夕陽中漸漸縮小的黑點,猜測著脫掉馬鞍的上兵也許還能回到它原本的族群……

  秦權回身望著我,眼神裏有個讓人捕捉不到的東西一閃而過。

  望著他的眼睛,我突然很想流淚,或許是因為眼前這壯美的落日,或許是因為上兵的歸去,也或許是他眼睛裏那種說不出的孤寂。

  “噠噠、噠噠……”我的眼淚終於溢了出來,因為遠處傳來的馬蹄聲。

  秦權雙手覆於唇上,悠遠的口哨聲和著遠來的馬蹄聲,響成一片。

  在離我們幾十丈遠的地方,上兵刹住腳,掉頭轉向,繞著我們不停地奔跑、嘶鳴,我不明白它這麼做代表了什麼,或許是在向我們告別,或許是在向它的族群告別,或許……它徑直沖向了我們,在我們跟前騰起前蹄,最終落到秦權跟前,十分安靜。

  秦權伸手摸了摸它殘破的耳朵,默默地套回了韁繩、將馬鞍放回它的背上,跳上馬。

  仰望著這匹馬、這個人,眼睛裏看到的卻是一片殷紅的晚霞。

  “想換馬?”

  上兵噴了個鼻氣,扭頭不看我,看來還是接受不了我這個弱者,搖搖頭,這輩子也許它只會屬於他,伸手碰觸了一下上兵的鬃毛,又得了它一個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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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水淹北虜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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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啟漢給我的第一印象很書生氣,一點也不像統軍打仗的將領,與傳說中的趙家子孫相差甚遠。

  秦權與我剛進亳山,就有傳令兵告知中軍營,趙啟漢單騎迎來,身後的侍衛們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面,他的表情非常喜悅,跳下馬什麼都沒說,只給了秦權一個緊緊的擁抱,接著便是笑——很文氣的笑,我怎麼也不能把這麼一個人跟三軍將領的頭銜歸到一起。

   他並沒留意秦權身後的我,雖然我穿著男裝,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我並非男子,大嶽軍令裏女子是不得進軍營的,據說這會給軍隊帶來晦氣,望著秦權與趙啟漢的 背影,以及周遭馬上那一雙雙奇異的目光,我等著他們來阻止我,既然趙軍以紀律嚴明傳遍漢西,女子不得入軍營這條,我相信他們不會不遵。

  只可惜沒等到我被阻攔,四面山崖上便傳來了號角聲,悶悶的,卻極富穿透力,眼見著在場的男人們精神為之一震,眉角一立,那種感覺很難形容,也許世人說得對,這種地方只屬於男人,端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那種因號角聲所引發的野性,女子通常是不可能有的。

  一匹黑馬從山澗奔來,馬上的人撲通一聲跳了下來,單膝跪到趙啟漢面前,“北虜三千騎偷襲胡龐山!”

  “傷亡如何?”趙啟漢將搭在秦權肩上手放下。

  “經點算,住胡龐左翼弩兵目前已死五百餘人,傷三百餘人,騎兵傷一百一十三人,其餘兵士並無死傷。”

  “敵軍如何?”

  “暫時還未得知!”

  “胡龐右翼是否及時增兵?”

  “沒有動向!”

  趙啟漢窒了窒,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秦權,秦權面無表情,反而轉眼望向了山巒深處。

  “雲超聽命!”

  “末將在!”一名身著盔甲的年輕將領從眾人身後站出來。

  “攜令箭,立即頂替胡龐右翼將軍一職,將原統將當眾斬首!”

  “是!”

  聽到這,我的心不免抖了一下,雖是滿身文弱氣,卻依舊還是位統軍將領,生殺大事前,依然果決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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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號角聲一直響到深夜,可見這場偷襲並非那麼簡單,秦權一直待在兵營裏,我則被送到了山下一棟簡陋住處,軍令畢竟是軍令,我是肯定入不了兵營的,秦權也許早已忘記了他對我說過的話:若是我想進,他自然能帶我進!

   挑了挑燈草芯,火光驟然跳脫,將燈火移近桌案上的地圖,順著亳山大峽谷一直搜尋到他們所說的胡龐山,突然有些疑惑了……胡龐山的地利並不特殊,而且聽趙 啟漢的口氣,像是也沒有特別設置什麼糧草庫,北虜軍為什麼要偷襲這座不起眼的小山?而且北虜向來以騎兵聞名,此次竟然派了三千騎來襲,很明顯不會只是單單 偷襲這麼簡單!

  將油燈放在一處,雙手撐著下巴,直瞅著胡龐山發呆!

  “吱呀——”門軸轉動聲傳來,秦權站到門口,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見我呆呆地望著他,嘴角微翹,“軍營重地,不止女人不能進,閒人也是免進的。”顯然他口中的閒人就是指自己。

  “號角聲停了……”我則指了指窗外,號角聲停了意味著這仗已經暫時告一段落。

  關上門,跨步來到桌案前,看了看燈下的地圖,又看看我,“你是想知道虜人為什麼要偷襲胡龐?”

  我也不過是好奇而已,悶在荒郊野外的茅屋裏,外面又不能隨便走動,除了胡思亂想也沒什麼好做的。

  “這裏——”指了胡龐南面的一處高山之巔,“有一座深湖,它是亳山外的虜人最重要的水源之一,漢西大軍剛剛將北向的出水口堵上。”將我手邊的茶水端起來一飲而盡,幸好我倒了之後一直沒碰,到少了些尷尬。

  “水源?”

  “亳山之外水源本來就少,今年夏季又滴雨未下,自然缺水,若不是為了這滴水之爭,羌王怎麼可能出動他最精銳的護王騎兵!”將茶碗放到我面前,很明顯讓我再倒,遲疑著端了一旁的茶壺,將茶碗倒滿。

  “這仗還要打多長時間?”不免想提醒一下他,來這裏是為了助趙啟漢早日退了北虜,也好借助他的力量說服漢西王早日站到皇帝那邊,一致對付李伯仲,現在反到覺得他一沾到軍營就來了興致。

  端起茶杯,看了看我,又低眼看著杯子裏的茶水,“你覺得漢西是該先助皇上,還是先守邊疆?”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在我的印象裏他應該最重視兄弟之情才是,“……邊疆。”畢竟先有國,後才有王。

  他笑笑,算是給了我讚賞,並順手將桌案上的地圖掉了個頭,兀自看著,不再理我。

  窗外,月朗星稀,微風正起,幾縷清風吹來,涼意乍現,起身想去關窗,走到窗前卻被夜色所惑,趴到窗臺上,仰望著深藍的夜空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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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兵栓在窗臺旁的石凳上,正嚼著屋旁的雜草,我從窗口探出手碰觸它,它卻絲毫不為所動,見我手不鬆開,只是用尾巴掃了幾下,而後繼續吃它的草,跟它的主人一樣,冷漠的時候可以完全不當別人存在。

  收回手,關上窗戶,倚著窗戶坐下身,今夜怕又睡不成了,我這“奴婢”身份怎麼能在主子前入睡?

  雙手抱膝,縮進黑暗中,閉上眼,靜靜聽著窗外上兵噴氣的聲音,以及他似有若無的呼吸聲,迷迷糊糊中,只覺得肩膀一沉,像是有什麼東西蓋到了身上,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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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隔十日,北虜又來偷襲,這次規模比第一次更大,據說有五千騎兵,兵分兩路,想一舉衝破趙軍封鎖,破壞深湖圍堰,趙啟漢聽從了秦權的意見,以弩兵對抗 北虜彪悍的騎兵,一舉擊退來襲,然這一舉也只能擋,卻不能徹底解決北虜攻襲,由於後方糧草供給不順,趙軍不敢輕易深入北虜作戰,上澤此時又派了一個賀瑱系 的督軍,對趙啟漢綁縛過重,以致貽誤兩次戰機,秦權多次勸誡趙啟漢“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可先將這個蠻橫的督軍卸職,然而趙啟漢卻念著父親的囑咐—— 兄弟之間無嫌隙,一忍再忍,以致失去了本來相對有利的戰機,秦權每每回來都是悶聲不吭,想來是非常生氣。

  看著他這般心情,我並不敢告訴他我那個有些離奇的想法,這個時候大家爭得就是那片山巔深湖,我卻要建議人家雙手奉送,說出去怕是會被人當成瘋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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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水淹北虜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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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當大哥得了什麼美人,都藏到軍營裏了。”要笑不笑的,瞅了瞅座上的趙啟漢,連帶瞥了一眼秦權,在後者的臉上定住。

  “這位是秦二弟的……”望了秦權一眼,再看看我,趙啟漢不好擅自亂介紹。

  “內子。”秦權絲毫沒有退卻,當然,也沒有徵求我的意見,也許我還該為他的話欣喜也說不定,畢竟人家是漢東公子。

  趙戰西輕哼一聲,將視線轉到我身上,直瞅了我半天,“聽說秦二公子的紅顏知己有豔絕京城之貌,難道這位便是?”他說的應該是姚葉姿,與她相比,我只能算得上牡丹旁的綠葉,不過他這語氣確實有點傷人,我承認他的話讓我有些不開心,不過人家說得到也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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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啟漢一席話讓大帳裏寂靜良久,直到傳令兵來報——虜軍已全營進入凹地,三人這才收拾好情緒,撇下我,齊齊去了中軍帳,至於趙戰西的意思,目前還不得而知。

  不過接下來力戰北虜,他到是同意讓秦權出戰,這實在難得,畢竟秦權並非漢西武將,臨陣啟用他,從官品上來說是毫無道理的。

  至於我,既然都已經捉來準備問罪了,自然不會輕易放掉,但秦權承認了我是他的“內子”,想殺我卻也沒那麼簡單,最後竟然是做了個賭約——若是此次對戰北虜能完勝,就再不追究我擅入軍營之罪。

  我有幸以待罪之身與趙啟漢一起在山巔觀戰,他換下了一身戎裝,改穿青衣布衫,只覺得這身裝扮才適合他,儒雅、飄逸。

  轟隆一聲,山崩水泄,腳下瞬間成了一片汪洋,趙啟漢背過手,輕閉雙目,一臉的哀戚,“一個‘權’字,害死天下多少人!”深深一聲歎息。

  望著大水沿著山澗奔湧向虜軍大營,沒多長時間便蓋過了那片凹地,繼續奔湧而去……

  隨著水勢漸小,只看見凹地飄上來密密麻麻無數個黑點,接著,左右兩山狼煙四起,喊殺聲震天,直奔向凹地的敵營而去……

  趙啟漢從袖筒裏取出一封信箋遞給我——是我給秦權的信,原來守衛送給了他。上面的火漆並沒有損毀,這麼說,沒人知道裏面寫了些什麼?這麼說,水淹敵營……抬頭看看他的側臉,那憂傷的神情……難道說他早就有了這個想法?

  轉臉看看我,“放心,以他們二人的能力,即便羌王還有餘兵,也不會有大問題。”

  點點頭,這位看似羸弱的漢西世子,也許並非世人所想的那般懦弱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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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藏龍臥虎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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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馬蹄聲響起,我能聽出那蹄音,是上兵,秦權回來了!

  雖然深信他一定沒事,可見到他的那刻還是難以抑制內心的欣喜。

  遠遠的,上兵甩開身後的馬隊,高傲地奔跑著。

  奔近中軍帳,秦權一個翻身下馬,隨手將一個布包扔到地上,撒手扔韁,來到羌王跟前。

  一旁被俘的虜兵瘋狂地沖向秦權,不讓他接近羌王,卻被羌王喊止了腳步。

  秦權則攥住其中一位奔近他的虜兵的膀子,一揮手扔了老遠,他與羌王一定有仇——僅憑直覺的判斷。

  眼見著他蹲到羌王面前,當著眾人的面,慢慢解開布包,裏面居然是一顆人頭!

  被俘的虜兵們見到布包裏的那顆人頭均大驚,有的還哭了出來,而羌王卻只是望了那人頭一眼,輕勾起唇角,對秦權說了句話,後來聽人解釋我才知道他說得是什麼——小子,你做到了!而那顆人頭的主人則是羌王最寵愛的兒子!

  秦權站起身,什麼話也沒說,當著眾人的面,一把扯了我的袖子將我甩到上兵的背上,牽著馬韁,連聲招呼也沒打,兀自走出中軍營……

  “二公子?”試圖提醒他,已經走到了斷澗前,再走下去,怕是要沒命了。

  站住身,雙目直視著前方,也不理我。

  上兵百無聊賴地來回踱著前後蹄,狀似非常不喜歡我在它的背上,我的腳離馬蹬還有些距離,不好自行下馬,幸虧他及時轉醒將我接下來,否則上兵才不管我是否還在它的背上,山崖上長了它喜歡的野草,兀自低頭啃草去了。

  “謝謝。”既謝他接我下馬,也謝他能救我出軍營。

  他怔怔地看著我,“怎麼不問我是不是認識羌王?”

  “……”我以何種藉口問呢?再說即便問了你又會回答嗎?

  “問吧。”側過身,扯著身上染血的盔甲。

  我想他並非想照顧我的疑問,而是他自己想把一些什麼東西拋出去吧,“你認識羌王?”

  “認識,四年前……就像剛剛那樣,他當著我的面把我師傅的頭挑在了槍尖上!”說這話時他是笑著的,卻比哭更難看。

  我不知道下面該接些什麼,是安慰他不必傷心,還是恭賀他大仇得報?

  “怎麼不說話?”側臉看我,這才發現他的額角上受了傷,一道血口還在滲血。

  很自然地取了帕子幫他拭去,“正聽你說。”也許說出來對他更好。

  他怔怔地看著我,“別對我這麼好。”覆住我的手,將帕子拿去,自己擦拭,“對我好的人都沒有好結果。”依然微笑著。

  “誰讓你不送我回去的。”幫他將盔甲放到地上,灰色內襯裏儼然幾處破損,上面還留著兩顆箭頭,一處在左肩上,一處在右勒處,抬頭看看他,他卻並不甚在意,“回去讓醫官取出來吧?”

  “沒事,插得也不深,自己可以弄出來,今天傷了太多人,醫官忙不過來。”

  “可是……”

  “我身邊不是還有個女人?比那些粗手粗腳的男人強多了。”示意了一下他手上的帕子。

   此時太陽正好破開雲層,輕緩的照射過來,他伸出另一隻手,打了個響指,上兵聞聲過來,隨著他的手勢轉過身子,將有皮袋的一面朝向他,他順手從皮袋子裏取 了一隻皮囊,用嘴咬開塞子,一股酒氣躥出來,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要喝酒?!伸手想阻止他,卻被他閃了過去,當著我的面猛力喝下一口,更像是示威!

  說實話,心裏真是有些氣惱,卻又不知自己為什麼會氣惱!

  “過來。”

  我並沒應聲而去。

  “不是要幫我取箭嗎?”

  取箭?在這裏?呆呆地望著他三兩下扯開了上衣,兩處傷口上的血有些已經乾涸。

  再喝一口後,竟將皮囊裏的酒倒向自己的傷處,我還從沒見過有人向自己傷口上倒酒的,甚至能聽到他喉嚨裏發出來的粗淺呼吸,可想而知有多疼,“還不過來。”

  幡然醒悟,趕快上前,“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取箭……”一邊用手堵著他箭口上的鮮血,一邊聽著自己略微發抖的聲音,我真是不明白這個男人的做法,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幹嗎非要這麼拿自己的身體造孽!

  眼見著傷口上的血越來越多,我突然有些害怕,手也跟著慌張起來,心裏痛恨著他居然弄出這種事給我處理,這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很堅強。”盤坐在石頭上,突兀地在我頭頂陳述了這麼一句,“居然沒哭。”

  我茫然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想說我很不喜歡他這樣的舉動,可是還沒等到我有所言語,他居然閉眼倒了下去……

  “二公子……二公子。”帶血的雙手遲疑在半空中不知該如何是好,下意識的動作便是伸手觸他的鼻息,沒有了?“二公子?”試著推推他的肩膀,依然沒動靜……茫然地抬頭四下張望,除了山石、斷澗,再就只有上兵趴在地上正安然地吃草。

  跪到他身前,雙手用力拉起他的上身,摁壓著他各處大穴,他卻依然毫無動靜,我完全還沒從驚訝中回神……手不停地折騰著他的口鼻,卻全然不見效果。

  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時,他卻突然睜開雙目,要笑不笑地望著我,“女人是不都這麼傻?”用嘴示意了一下肩頸處的大穴,上面正用一條細長的黑布綁著穴道,“剛剛那些血不過是些壞血,淤在傷口處的而已。”樂不顛地瞅著我的臉。

  而我完全還沒從驚嚇中醒過神來,他剛剛就那麼一瞬間倒了下去,我哪還有心思去想他到底是不是裝出來的,何況他也沒必要這麼作弄我不是?

  怔怔地看了他半天,一股怒氣從胸口直沖喉嚨,憤憤地將手上的箭頭扔進斷澗,站起身就走,並不是全氣他,還有一半在氣自己,明明他的傷處不是要害,明明應該知道那些血是壞血,明明知道他不會有危險,自己為什麼還會受騙?

  他光著脊背跟上我的腳步,“你也會生氣?”

  不理他!修身者必先修性!

  “我還一直以為你跟方醒一樣聰明!”

  他人惡言只可氣到量小之輩,不要急於辯解!

  “其實你生起氣來才像個女人。”

  人與惡狗的區別在於不會亂吠,切記人不可與惡狗同輩!

  “你並不比姚葉姿差,我是說模樣。”

  模樣?天下人都能看出來誰長得比較好看,他這麼說不只損了我的長相,連帶還說我心思也不夠用!驟然停下腳步,轉臉正視他,“我自己回陸蒼!”

  他的回答居然是笑聲,而且是大笑,這個無恥的男人,枉費這麼長時間一直同情他、照顧他、還想幫他,現在不但騙人、損人,居然還嘲笑人!

  轉過身,想繼續往前走,卻給他胳膊擋了去路,“從現在開始,你是我的人了,再不許亂走!”

  張了半天嘴,卻沒說出半句話。

  “我告訴過你,不要對我太好,不要知道太多的秘密,不要隨便跟著男人四處跑,不要動不動就把溫柔送給男人。”手臂放下,攥住我的右腕。

   讓我不要對他太好是剛剛才說的,知道太多的秘密是他自己酒醉後要說得,跟著他四處跑也多半是被迫的,動不動把溫柔送給男人?如果剛剛給他拭血算溫柔的 話,我承認自己做錯了,“你不是還有姚姑娘?你應該娶她才是。”說這話是為了提醒他,世上還有個女子正等他,可說出口卻又發現此時說這些,好像有點爭寵的 嫌疑。

  “誰說我只會娶一個女人?”露齒一笑。

  “……”生平第一次從心底想打人,滯了半天還是忍住了,沒必要爭論這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使力想掙開他的手,直到手腕掙出了淤痕,他卻依然絲毫不放鬆。

  見我有點拼命的意思,他收起了笑意,“她喜歡的是楚大哥。”

  我才懶得理她喜歡誰……楚……楚策?在京裏時,聽他府上的丫頭們說過,楚策早已成婚,而且夫妻和睦,楚策還曾有過誓言——此生只娶一妻,這誓言還被眾人傳成了一段佳話,那姚葉姿不是……抬頭望望他,突然有些可憐姚葉姿。

  “放心了?”

  搖頭,我靜下來並非是放心的意思,不過他似乎到也不在乎這些。

  “你認為我喜歡你?”我到是很疑惑他怎麼會認為我喜歡他的,難道剛剛假裝昏倒就是想看看我的反應,而且還是在他剛剛殺過無數人之後?要真是這樣,這男人的想法也算是太古怪了。

  回頭看了我一眼,“你喜歡我?”

  “……”看來他是從來沒考慮過我要不要喜歡他這個問題,“你不是說對你好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剛剛還在勸我不要對他太好。

  捂著傷口坐到地上,從上兵背上的皮袋裏抽了根綁帶給我,“你害怕?”

  “……”使勁替他系好綁帶,疼得他一聲喘息,過後又笑出了聲。

  我很好奇他今天的舉動,真得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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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藏龍臥虎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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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在床邊的軟榻上,守著剛喝過藥的秦權,已經入夜,他的精神到是越發好了,瞪著雙眼,看得人心裏直發毛。

  “哪里不舒服?醫官就睡在門外。”指了指門的方向。

  他搖頭,像是沒什麼事,“不走了?”

  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讓人有點反應不過來,“哦,等你傷好了。”

  “你錯了,不趁現在走,等我傷好了,你可就真走不了了。”仰面望著茅屋頂,雙眸在燈光下閃爍出幾絲光亮。

  “我有些不明白,你不是一直挺討厭我的?”在我的印象裏,應該是這樣沒錯。

  “我也這麼覺得,不過討厭你與留你是兩碼事。”

  這說法我到是第一次聽到,“你不是喜歡姚姑娘?”故意拔了發針去挑燈芯,不想看他的眼睛。

  “嗯。”他的一個“嗯”字害我差點把燈挑滅,一股淡淡的怒氣夾雜著些許失意從心口直升到喉嚨處。

  “那為什麼不娶她?”明明喜歡別人,卻又對我說出那番話,突然覺得眼前這男人很無恥。

  “她喜歡的不是我,娶了她,只會整天看著她傷心。”

  “……那你想過沒?也許我也有喜歡的人呢?”

  “你?”一聲嗤笑,卻沒回答我。

  極其厭惡他那聲嗤笑,難道長相平凡的女子就不能有喜歡的人?歪頭看他,帶著幾分怒意。

  “你真應該帶面鏡子在身上,時常照一照。”

  這話完全激起了我想揍他的欲望,他的意思是說我實在醜到沒資格喜歡人嗎?

  “你就像一卷刻滿天書的竹簡,裏面的文字沒幾個人看得懂,可一打開,卻又可以看穿。”

  “……”他的意思是指……我情緒都表露在臉上?可是我自認為自己隱藏的很好,而且別人在想什麼,我時常也能猜個七八成,“你是想說我不懂得隱藏情緒?”

  點點頭,半撐著上身坐起身,“待在我身邊,也許……你還能活得久一點,在這世上。”

  “我的想法剛好與你相反,若不是你,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也許此刻正在陸蒼山頂觀星相呢。

  “這世上沒有後悔藥。”伸手過來,攥住我的手腕,扭他不過,這男人像是從來不懂得憐香惜玉。

  “我待在你身邊又能做什麼?何況我確實也不喜歡你。”這是最關鍵的,雖然是一男一女沒錯,可天下男男女女那麼多,哪能見了面就成雙成對的。

  “你待在身邊,就少了女人來煩我。”

  相當好的藉口,本已對他生了幾分好感,現在看來不過都只是錯覺!“我當是什麼原因,既然如此,隨便哪個女子都行,怎麼偏生是我?”扒開他的手指,手腕上赫然一道蒼白的淤痕。

  又是笑!除了笑難道就沒有其他表情了?

  “你對我的話都這麼相信?”倚在靠背上,閉眼,或許是繃到了傷口,呼吸有些不順,“以後不會再騙你了。”

  騙我什麼?疑惑著看向他。

  “我困了。”理都沒理我,伸手將燈草捏滅。

  我茫然地坐在床前,望著滿屋子的漆黑發呆,本以為已經有些瞭解這個男人,現在卻發現腦子裏一團亂?

  “二公子……”想問又不知道該怎麼問。

  重重的呼吸聲傳到耳際,我遲疑著站起身,沉思著他那句“以後不會再騙你了”,不知什麼原因,總覺得心裏像是突然少了些東西。

  “外面都是戰死的人……”一句淡淡的話將我的手凝固在了木門上,這話代表了什麼呢?孤單、憂懼,還是……

  他的傷好得很快,醫官說,若非他自行取箭,還會好的更快,有時候男人的舉動比女人更讓人想不通,就像他,那天一連串的事,實在讓我迷惑不解,他說他在 騙我,可又沒告訴我騙了我什麼,而我則很快忘記了那晚憤怒,也許是因為他那句“以後不會再騙你了”,真讓人不齒不是?受了那般的評說,居然還會繼續留下 來。

  更別提在回上澤的路上,趙戰西對我如何地不待見,我雖能理解他痛恨我破壞了軍紀,可一日三餐的冷嘲熱諷實在讓人有些吃不消,看來世人說三姑六婆愛雜嘴,這話到是說錯了,這位堂堂的漢西二公子、征西大將軍可是比三姑六婆強多了。

  我時常在納悶怎麼會忍氣吞聲留下來,難道真是走火入了魔道?

  直等到入了上澤,開始了那場龍爭虎鬥後才淡忘自己為什麼要留下來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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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藏龍臥虎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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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入初冬,寒意漸臨,一大早天色就不好,星星點點滴著小雨,過了午卻下起了雪,秦權破天荒地到了我屋裏,僅著單衣長衫,盤坐在榻子上,擺了他與師兄曾下過的那盤殘局兀自發呆,直到趙戰西披著斗篷闖進來,我才有點明白,他這是來我這裏躲人的。

  “你到是清閒!”將斗篷扔給一旁的侍女,三兩步跨到棋桌前坐下,“我那兒都亂成一鍋粥了。”

  “這是趙兄的‘家事’,恕小弟不好插手。”樂滋滋地飲著茶。

  “家事?你替大哥出主意的時候,可沒當這是我們趙家的家事吧?現在到好,把人都趕到我這裏了,到成了家事?”奪下秦權手上的茶碗,“你住我的,吃我的,怎麼著也得給個說法。”

  “奇怪!趙兄不是說我在漢西只是個食客,怎麼如今到跟我要起說法了。”

  “你小子別跟我裝孬種,這些日子你暗地裏沒少在我大哥那邊攪和,如今把麻煩全扔到我這邊了,你以為還能清閒地在這裏喝茶、抱老婆?”

   秦權微微歎口氣,“不是小弟不想幫你,你也知道,我如今是李伯仲的眼中釘,此刻我若敢在漢西唧唧歪歪,說不準就給他找了個話頭來制漢西,何況——漢西諸 位官員並不樂見我參與其中,與其弄得自己無處安身,到不如摟著老婆明哲保身。”說完瞅我一眼,我回瞪過去,前些日子還說自己心儀姚姑娘,如今又來逗我,好 厚的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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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入初冬,寒意漸臨,一大早天色就不好,星星點點滴著小雨,過了午卻下起了雪,秦權破天荒地到了我屋裏,僅著單衣長衫,盤坐在榻子上,擺了他與師兄曾下過的那盤殘局兀自發呆,直到趙戰西披著斗篷闖進來,我才有點明白,他這是來我這裏躲人的。

  “你到是清閒!”將斗篷扔給一旁的侍女,三兩步跨到棋桌前坐下,“我那兒都亂成一鍋粥了。”

  “這是趙兄的‘家事’,恕小弟不好插手。”樂滋滋地飲著茶。

  “家事?你替大哥出主意的時候,可沒當這是我們趙家的家事吧?現在到好,把人都趕到我這裏了,到成了家事?”奪下秦權手上的茶碗,“你住我的,吃我的,怎麼著也得給個說法。”

  “奇怪!趙兄不是說我在漢西只是個食客,怎麼如今到跟我要起說法了。”

  “你小子別跟我裝孬種,這些日子你暗地裏沒少在我大哥那邊攪和,如今把麻煩全扔到我這邊了,你以為還能清閒地在這裏喝茶、抱老婆?”

   秦權微微歎口氣,“不是小弟不想幫你,你也知道,我如今是李伯仲的眼中釘,此刻我若敢在漢西唧唧歪歪,說不準就給他找了個話頭來制漢西,何況——漢西諸 位官員並不樂見我參與其中,與其弄得自己無處安身,到不如摟著老婆明哲保身。”說完瞅我一眼,我回瞪過去,前些日子還說自己心儀姚姑娘,如今又來逗我,好 厚的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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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了厚厚的斗篷,踩著軟軟的薄雪,漫無目的地出了院門,趙戰西的府院並不很大,卻極精緻,或許是女人多的緣故,每一處都很細緻。

  不知過了多久,雪越下越大,披風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細雪,而我也走進了一處深巷,空無一人……

  恍惚中,像是記起了一些事,但又不記得是些什麼事。

  “在看什麼?”低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是秦權,看來他們已經談完了。

  “我好像忘記了些事情。”

  “……回去吧,雪大了。”站到我身側。

  一粒雪片落到睫毛上,眼前驟然一片幻白,瞬而又濕漉漉的,“我想我會記得你的。”

  他低頭,帶著些疑惑。

  “等我老了後。”也許那時我會在陸蒼山上望著漫天的大雪,記起曾經跟我同生死的這麼一個人。

  他笑了,伸手將我摟進懷裏,我沒反抗,心裏卻是一片惆悵,自己也不清楚那惆悵是為何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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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先生,您可千萬別聲張,要是讓人聽到了,我這飯碗怕也保不住!”深巷盡頭隱約傳來幾聲歎息,接著是木門轉軸的聲響……

  咯吱、咯吱……腳步聲慢慢接近。

  我們倆若是立即掉頭往回走,反而有些奇怪,直等著那腳步聲慢慢接近。

  “哦,這不是秦公子嘛,怎麼……”一身皂衣裝扮的老者,看來像是灑掃院子的仆侍,一臉的錯愕,“秦夫人……”倒像是自己做了錯事一般,臉色有些泛白。

  “內子喜雪,出來踏雪。”扯謊到一點也不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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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藏龍臥虎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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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踩著雪踏出趙府,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沒想還真帶我去飲茶,久不出門,到有些興奮,只是大雪天氣,街道上並無多少行人,比以往冷清了不少。他還穿著單衣,也不知道冷不冷。

  “你不冷?”不敢將視線調得太高,雪總會落到眼皮上,只看至他的眼睛就夠了。

  “有點。”

  既然冷,怎麼不多穿一些?還以為他體格好,故意少穿,“怎麼不多穿些再出門?”

  “衣物一向是隨從置辦的,如今身邊就你一個人。”

  這意思是我沒有盡職,害他大冷天穿著單衣出來受凍?仰視著他有些泛紅的鼻頭,到還真覺得自己有些沒眼色,竟然沒想著給他置辦些衣物,轉回視線,望著茫茫的大雪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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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弈茶莊”自有一處留與趙氏子弟散心,四圍均以紅牆攔擋,以示特殊,平常人見了這紅牆,自動會避開,我們一進門,便有人上前引路,可見是識得秦權,想來這些日子定是跟趙家兩兄弟常來此處。

  穿過三進,一片熙攘聲傳來,細細辨識其中瘋狂的押賭聲,應該是賭坊吧?還沒想完,一人“噌”得從二樓上被扔了下來,正好落在我們面前,樓上還有人大喝,“沒錢也敢上來!”

  “誰說老子沒錢!老子錢多的可以買下你祖孫三代!”被摔的人噌得跳起身,指著二樓大罵,倒像什麼事也沒有。

   拍拍身上的雪,一轉身正好撞上我們,那雙眼睛沒瞅秦權,直對著我來了,“喝!下來的到挺是時候,一臉就撞上了位美人!”滿臉大鬍子,看起來像個野人,個 頭跟秦權差不多,不過顯然比秦權的塊頭大,“爺我正好閑得慌,走,陪爺喝兩杯去。”手直往我這裏伸,半路卻被秦權捉了去。

  “幹什麼?”回手一握,“找不自在是吧?”

  引我們進來的人趕緊上前勸誡,秦權畢竟是貴客,又是漢西兩位公子的朋友,自是不能讓他受了委屈,“這位老爺,您——”還沒說完就被那大鬍子一掌扇飛了出去。

  “兄弟,看不出來,力氣不小啊。”緊攥著秦權的手掌,說話有些卡,看來用力不小,秦權也是青筋直冒。

  較了半天勁,兩人也分出個勝負。

  “我說,光比力氣,好像試不出本事。”大鬍子抖索著聲音,兩人同時抽出另一隻手,直打向對方的要穴,還從沒覺得武鬥有好看的時候,今天到算是見識了,原來打架也可以打得很好看。

  “撲——”拳頭對拳頭,秦權一皺眉,大鬍子則輕哼一聲,可見力道都不小。

  收勢,兩人均退後兩步,對視。

  “兄弟,有兩下子,算是交個朋友,這女人歸你了!”甩甩手,將我送與了秦權,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此時,茶莊內的侍衛業已趕到,將大鬍子圍在中間,剛剛被打的引路人捂著鼻子直嚷著讓侍衛們揍扁那大鬍子。

  “秦公子、秦夫人,兩位這邊走。”背過臉去吐了口血痰。

  秦權看看被圍的大鬍子,本以為他會高手惜高手,不追究這大鬍子的罪責,誰想他竟勾了勾唇角,“別讓我再認出他!”

  侍衛們領命,幾十個人擁了上去,我張嘴看著他。

  “這種人就該這麼對付他!揍得輕了不長記性!”伸手拉了我的袖子就走。

  “啊呀——哎呦……”身後傳來數聲慘叫,再看兩側賭坊的人,全趴在窗戶上往下看,多數人在喊“狠狠打”“打得好”。

  “不會出人命吧?”低聲問了一句,這事畢竟由我而起。

  “就是再被揍兩次也出不了事,那小子的筋骨很硬。”拽著我的手有些發抖,低頭一看,左手食指又紅又腫,看來那大鬍子確實筋骨挺硬。

  跨進了五進,紅牆圍著的便是趙氏獨有的院落,一進門,連茶都沒來得及喝,就讓人取來藥囊,幫他手指消腫。

  沒過一刻,兩個侍衛托著剛剛那個大鬍子進門,果然是打得夠慘,眼圈處都是青紫。

  秦權揮手讓侍衛下去,伸腳推了一下那人的肩膀,見他不動,輕哼一聲,“得了,用不著裝死,你小子能把我手指打折,這麼點皮肉傷怎麼會受不住?”

  “哈哈……”甕聲甕氣地大笑,剛剛還一副軟弱無力的人,此刻竟盤起腿坐在地上大笑,“秦公子果然不虧御前驍勇大將,好身手,好魄力!而且有仇必報!在下剛才得罪了!”抱拳。

  “行了,人我也打了,歉你也道了,我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手指因我的按壓有些疼,眉角抽動兩下。

  那大鬍子依舊盤腿坐在地上,絲毫沒有走得意思。

  “想要銀子自己到櫃上去取!”從懷裏掏了塊小木牌扔到大鬍子手上。

  那大鬍子反手將木牌又扔給了秦權,“要銀子,我也有!今天能得幸遇上秦公子,就想問公子一件事!”挺直脊背,“秦家的滅門大仇,公子報是不報!”

  “……”只能看到秦權的指骨驟凸,指節啪啪直響。

  “公子若欲復仇,我焦素義願投公子麾下,與李伯仲老賊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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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文臣武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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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權只讓人將焦素義趕了出去,什麼也沒說,不過臉色相當凜然,這茶自然也飲不成了,飲茶屬悟道之為,需心平氣和,他這樣子看起來只適合飲酒。

   一壺上好的“博弈茶”就那麼冷成了冰水,外面的細雪漸漸轉成鵝毛大雪,讓人找了件斗篷給他披上,看他的眼神,此刻最好什麼話也不要問他,那焦素義也不知 是何方神聖,竟敢直挑他的背刺,秦家滅門之仇一直是個禁忌,當時在京都時,楚策他們都未曾提及,趙氏兄弟也能繞就繞,這焦素義到是上來就戳他的痛處,他畢 竟也只是個凡人,自然有七情六欲。

  揮手讓跟在身後的博弈茶莊的侍衛們回去,此刻他不傷人已經很好了,誰還能傷到他?

  街道上顯然有人清掃過,可惜雪太大,沒多會兒又是一層絨白,聽著咯吱咯吱的雪聲,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兒,又不好上前問,只得在後面費力地跟著。

  博弈茶莊位於東北方,據說從上澤風水上來看,它正好是龍吐珠的那顆珠,而侯府正是龍眼所在,可見漢西對風水一說到是相當在乎。

   扒著城牆壁,大口喘氣,走得滿頭大汗,實在是走不動了,而他的背影卻漸漸隱入雪中,守門將士挺直身子,眼睛卻看向我,想來是覺得奇怪,大雪天,一個錦衣 華服的女子不在家裏抱著火爐烤火,跑這來做什麼?抬頭看看城門上的“東”字,再望望秦權消失的方向,一抹笑意升起,還是沒忍住,看來這許章定是逃不過他的 手心了。

  找了處屋簷低的地方避雪,這許章既是漢西名士的後人,又敢如此直言惹惱趙戰西,自然不會那麼簡單就被說服,雖然不想承認,可這時代畢竟女子不好管男人的事,我去的話,不但幫不上什麼忙,搞不好還要添亂。

  抖抖身上的落雪,扯下斗篷帽,汗氣蒸騰而上,侵濕雪片,弄得額前的頭髮濕漉漉的,蹲靠著青石牆,等待秦權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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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依照我的想法,秦權並不想長居漢西,然而形勢所迫,又不得不寄人籬下,由他與趙戰西的言談就能看出,他在漢西眾臣的眼裏,根本就是是非的根源,這 種身份,註定是不能在漢西立即大展拳腳,此時一定要做些什麼來改變自己的處境,如此一來,才可以在漢西站住腳跟,當然,站住腳跟並不是長遠的打算,真正長 遠的打算是怎麼才能擁有自己的勢力,在這種群雄虎視的時代,有勢力就一定要有兵力、有地盤,如今他一無所有,不過——有人才最重要,許章若是“漢西北虜” 圖的主人,單憑他那句“北取羌氏,西霸戈壁,以山為塹,可霸西北!”就清楚此人並非泛泛之輩,為謀臣定是不錯,至於武將……眼前竟出現了剛剛那個大鬍子焦 素義,只是……不知道他能力如何,可惜已經被趕了出去……歎口氣,我竟給他弄出了文臣武將,真是異想天開,天下事若都這麼簡單,哪還有失敗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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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有些恍惚,覺得身旁好像有人,轉臉去看,驚得半刻無話,竟是剛剛那個焦素義!

  “可惜了。”滿臉青紫,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石臺上。

  我扶了身後的青石壁想起身,卻被他一把扯了斗篷,又蹲回原處,“別亂動,沒看城門口那些官兵正盯著這邊嘛!”

  回臉望望城門口,是有人正盯著這邊,突然有了些底氣,“你先鬆手!”示意他拽著我斗篷的手。

  他呵呵一笑,鬆開手,並張開五指在我面前晃了兩下,示意他已經松了手,瞄瞄他的手,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起身,這人剛被秦權揍了一頓,投靠不成又被趕走,現在見到他能有什麼好處。

  “撲通——”一個聳力,我竟跪到了地上,回頭一看,原來他的腳還踩著我的斗篷一角,真真是可惡,膝蓋處一陣酸癢。

  “你這女人真不安穩!”扯著斗篷角,借力將我拉了起來,見我臉色有些不對,無奈地搖頭,“我是挺喜歡你這樣的女人,不過——朋友妻不可欺,再說我要是敢對你動手,秦公子怕是能把我的手腳給卸了,瞧見沒?”拉高袖子,手臂上幾處青紫,“你男人下手夠狠的!”

  “他的手指不也折了!”彼此彼此!

  哈哈大笑幾聲,盤腿而坐。

  用力將斗篷從他的腳下拽出來,見他沒阻止,迅速轉身踏雪而逃,與陌生男人獨處確實有點尷尬,再說這人太過厚顏,讓人有些厭惡。

  轉過一道小巷,望望身後,到是沒跟來,誰知一回頭,他竟站在巷口,雙手張開撐著兩邊的青石牆,兩隻青眼圈在白雪的映照下顯得有些可笑!

  “看來你不怎麼認得路!”雖然大鬍子擋住了大半張臉,不過我深信他此刻應該很得意,“怎麼樣,還要不要再玩?”

  我遲疑半刻,最後卻撲哧一笑,因為秦權正好轉進巷口。他見我笑,到以為是被他逗樂的,正想說話,秦權從背後踢來一腳,畢竟是練武之人,聽不到身後有人那不可能,閃身一旁,正撞上了巷口的辟邪石,疼得輕哼幾聲。

  看秦權的臉色,到像是比剛剛好了不少,徑直走到我跟前,伸手將我肩後的斗篷帽帶上,拉著我的手臂向寬巷深處走,並不理身後大呼小叫的大鬍子野人。

  “喂,你到底也問我一句啊!”在巷口跳腳。

  秦權卻絲毫不為所動,並越走越快,大雪在他的雙肩堆得老高。

  出了小巷,孰知那大鬍子焦素義竟氣喘吁吁地站在巷口,伸手攔住秦權的去路,兩人對面而立。

  “聽著,我要的不是一個整天只知道報仇的人。”秦權終於是開口了。

  焦素義低眼,“除此之外呢?”

  “沒了!”

  “……好。”伸出手掌,似乎是等著秦權伸手與其相擊,卻被秦權抬手拍開,本以為他會失落,誰知竟倚在巷壁上大笑。

  “這樣好嗎?”回身看了一眼還在大雪中傻笑的大鬍子,不知他的底細,就這麼收羅在身邊,會不會太過兒戲?

  “嗯。”眼角上翹,看來他都已經想好了。

  “許先生如何?”談了這麼長時間,應該有點結果吧。

  “若我能領兵出敵,他同意效力左右。”

  這麼快?“你說服他了?”

  低眼看過來,“沒有,我只是說,他若不同意,我便奏請皇上將贈與許家先祖的追封撤掉。”

  “罪名呢?”沒有罪名就革,好像不大合理。

  “需要罪名嗎?”冷哼一聲。

  無言,也對,現如今這世道,莫須有的罪名太多了,哪還有什麼合理不合理!

  “那……是戰、是退,你還要不要再助漢西?”

  “趙大哥的意思是戰,只是他沒能力左右州臣,趙二哥則不通官場爭鬥,弄不巧反倒會壞事……”歎口氣,“如果楚大哥再不來信,一定要想辦法找人出使各州,遊說諸侯抗李!”

  所以他才這麼急著想探探這許章的本事?“眼下你出面參與漢西內政,會不會惹人非議?”這種時刻,他這身份最容易變成眾矢之的。

  “非議一定會有,而且早就有了,所以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促成漢西抗李。”將我的手攥進手心,竟沒發現與我談了這麼多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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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帝都歌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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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平常來說,一般是很難見到秦權的,今天因為門房送來封信,我特地找人給他打了聲招呼,這才有機會見到,不過屆時也已經入夜。

  捧著小火爐盤腿坐在榻子上,剛拆了髮髻打算休息,他卻回來了,還讓丫頭特地將我叫到書房,只好包了條厚斗篷匆匆過來,也不知道他有什麼話要說。

  他的表情很奇怪,興奮之餘還帶了些憂傷,讓人不免好奇信中的內容。

  “過些日子大軍可能要出征,你想不想留在漢西?”坐到我對面,從眉角的紋路看得出他有些疲累。

  “出征?”

  “楚大哥信上說,北梁、金已經同意聯合抗李。”

  “那……漢西這邊呢?”漢西王一直沒鬆口,戰與不戰還是兩懸之事。

  “漢西王伯答應過,只要能聯合三家諸侯,他就同意出兵助齊。”看看我,“你留在上澤吧,這裏安全。”

  下意識的搖搖頭,可同時又發現自己似乎沒有說不的立場,就那麼看著他的脖子發呆。

  “如果順利,我會派人來接你。”

  “如果不順利呢?”

  他漠然,“那種地方不是你能待得。”

  “那也說不定。”低聲暗呐。

  “你能做什麼?上陣殺敵?搬運糧草?”執起我的雙手,“針線都能讓你傷成這樣!”

  盯著他的眼睛,總感覺他的眼神裏隱藏了什麼,看一眼桌案上的信紙,“是不是姚姑娘出事了?”既然政事順利,他眉角的憂傷自然是為了兒女私情,一談到兒女私情,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京城裏的那位姚姑娘。

  他點點頭。

  “姚姑娘……出事了?”

  仰身倚著牆壁,淡淡一笑,“她成了李伯仲的侍妾!”

  “……”這是我怎麼也沒料想到的,她怎麼可能與李伯仲有瓜葛?!

  看著他的眼神由苦笑轉成微怒,並順腳蹬倒了腳前的軟凳,我暗暗往後挪了挪,不是害怕,是覺得有些累,想找點東西來靠一下。

  軟凳倒地的聲音悶悶的,只那麼一瞬,屋裏變得寂靜無聲,燈燭的光亮順著風勢幾欲脫離,風一停,卻又安穩地回歸原位。

  “我回屋了。”突然很不想看到他。

  搜尋榻下的鞋子,也不管鞋子是否穿反,像是背後有什麼洪水猛獸般,拉好斗篷直往外走。

  出了房門,夜風正緊,冷風鑽進斗篷裏,只覺得渾身戰慄。

  鋪天蓋地的灰暗襲來,只有小火爐裏的火星閃爍著,風一吹,火星豔紅,風一停,一片灰暗……

  腳上似是踩了棉花,腿一彎,絆上了花園角石,撲通一聲,跪倒在尖利的石子堆中,膝蓋處驟然一熱,竟半天沒緩過勁來。

  好不容易有了知覺,爬坐起來,雙手撫著膝蓋處,試了兩次想起身,卻怎麼也沒起得來,火爐倒在手旁,火灰撒了一地。

  這裏是內院,院子裏沒有侍衛,又是大冷天,丫頭們都縮在角屋裏烤火,估計也沒人會往這花園角落裏來,我到還真會挑地方。

  過了好半天,還是站不起來,而且膝蓋處也有些粘濕,怕是出血了,可心裏又不情願喊人,畢竟他還在屋裏。

  “你是不是打算坐到明天?”淡淡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突然覺得雙眼漲,像是風沖進了眼裏,一陣酸澀後,熱乎乎的眼淚劃過臉腮,真奇怪,我幹嗎要哭?

  彎下身,伸手將我抱起來,由他不穩的呼吸可以猜出他很生氣,看來那位姚姑娘確實對他影響很大。

  回到書房,趁著燈光可以看到我膝蓋處已經有血陰了出來,畢竟只有兩層單衣,他這才知道我受了傷,又見我眼角處的淚痕,窒了半天終還是什麼也沒說,他本來是該是想責備我的吧?

  “忍著點。”用力撕開膝蓋處的錦布,“來人!”沖著門外大喊。

  沒多會兒,兩個小丫頭推門進來,見我膝蓋上的血,驚得瞠圓眼睛。

  其實我並沒覺得多疼,反倒是胸口有些悶。

  直折騰地驚動了前院的趙戰西,我才驚覺事情似乎鬧大了,也不過是膝蓋受了點傷,這大晚上的,弄得府裏雞犬不寧,真有些過意不去。

  大夫看過後,說是傷到了腿上的血脈,這才流了這麼多血,不必驚慌,直被趙戰西罵了個狗血噴頭,說是都動了血脈,那就是大事,怎麼能不驚慌!我深知他這份關心不是沖著我而來,秦權這些日子與他的關係愈漸密切,他自然是沖著秦權的才會大老晚地跑到後院來探視。

  送走了趙戰西,這場鬧騰才算結束,秦權顯然有些無奈,那封信就足夠他煩惱了,如今再加上我……

  “還疼不疼?”

  搖頭,其實一直都沒怎麼覺得疼。

  “你若實在不想留在上澤……”

  他並不知道,我對是否留在上澤已經沒有什麼想法,只是——不想看到他那雙眼而已。

  他怕也看出來我並不怎麼想理他,靜了半天沒說話,轉而坐到床前,背對著我,“她不姓姚,也不是什麼歌伶。”側頭看了一眼我身上的被褥,“她姓吳,吳子召,東周王的女兒、平召的妹妹,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還是我秦權的妻子。”

  “……”臉貼著被褥,直想往被子裏鑽。

  “如果當年不是知道他喜歡楚大哥,也許現在坐在這裏的就是她……平召一直為了這事氣我,我對不起他,沒能讓子召平平安安。”回身看我,“她是我們幾個人的‘親’妹妹!你能明白嗎?”

  望著他的雙眸,眼淚簌簌而下。

   “你覺得幾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躲在桃枝下結拜,發誓比親兄弟還親,那誓言能作數嗎?”伸手擦掉我眼角的淚水,“我不是個多情之人,既然能把你帶在身邊這麼 久,就沒打算放你走,但也不會為了女人的事顧忌不前。”執起我的雙手握在手心,“如果不巧我被李伯仲殺了……會有人送你回陸蒼,不用記得我。”低頭在我手 上印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親近,像他說得,也許也是最後一次。

  讓人痛恨的“最後一次”,他並沒有告訴我他喜歡我,也沒有說他不喜歡姚姑娘,只是……我猛然發現自己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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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鬼八大陣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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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西王於冬至發令出兵助齊,由趙戰西引兵五萬,繞道漢南,直取鬼八山要塞,秦權自然是隨軍而去,至於我,雖然腿傷已好,可畢竟沒那福分陪他東去。與趙 府幾位夫人乘馬車送至城門,便轉了回來,沒心思跟她們閒聊,稱病悶在書房裏發呆,一想到李伯仲百萬人馬,就開始擔心他的處境,各諸侯雖說聯合抗李,可單看 漢西王只撥了五萬人馬就知道這仗不好打。要知道漢西無論財力、兵力,還是勢力,都是此次諸侯聯軍中的翹楚,卻單單只出了五萬人馬,這不得不讓人懷疑趙焦的 用心,明白著想保存實力,這樣下去,這諸侯聯軍遲早要散,仗還沒打,就有敗勢,顯然不是什麼好事,何況鬼八山一帶,地勢奇異,素有“鬼關”之稱,萬一有多 謀之人在其中設置機關,那就更難辦了,說到機關,朦朧地記起了師兄方醒,若是他在鬼八要塞,那可就……不敢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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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一位姓方的公子求見,說是您的兄長,還帶著秦公子的腰牌。”丫頭的話打斷了我思緒,一時沒轉過來,我何時有位兄長?而且還帶著秦權的腰牌。

  “妹妹——你這是嫁了人,就不認我這哥哥了是吧?”一聲吆喝,夾帶著丫頭們的推拒聲,一路從院內傳到門口,聲音到有些熟悉!

  一灰衣年輕男子站到門前,身上掛著兩個侍衛,身後還有個丫頭直拽著他的衣襟,長相俊朗,氣宇軒昂,不過我卻一點印象都沒。

  “不過是把鬍子剃了,你不會連自己親大哥都不認識了吧?”邊笑邊將胳膊上的兩個侍衛摘了下來。

  他那句“把鬍子剃了”提醒了我,看了看他手上晃動的腰牌,遲疑半刻,揮揮手讓侍衛們先退下,幾個丫頭也退到院子裏。

  “記得我了,好妹妹?”拉了條凳子坐到門口。

  “他讓你來做什麼?”他手上拿著的腰牌確實不是贗品,秦權並非泛泛之輩,從他身上拿東西可沒那麼容易。

  “讓我來接你私奔,信不信?”

  臉色一冷,少見這種跟女人說笑的男人,一時適應不來。

  “行,我也不廢話了,他讓我立即接你走。”臉色正常不少。

  “怎麼了?”

  “他不相信趙焦這老小子,讓我接你去漢南。”眼睛時不時地瞥著院子裏的侍衛、丫頭們。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路上我慢慢告訴你!”轉臉對著院子大喊,“妹妹呀,咱娘滿心歡喜地來到漢西,誰知沒進城就病得下不了床,她老人家可就你這麼一個女兒,你可不能不去看她呀!”喊完不忘示意我快些去收拾東西。

  我轉身將桌案上的那副“漢西北虜”圖收入懷裏,示意他可以走了。

  “你不帶些衣物?”納悶。

  “就在城外,帶著大包小包不是很奇怪?何況有哪個女兒聽說自己娘快沒命了,還會收拾包袱的?”

  “……”咧嘴一笑,“不怕我騙你?”

   將他手上的腰牌翻轉過來,角落處有個細小的“方”字,若非我剛剛看得仔細,當真還看不清楚,記得他在來漢西的途中曾跟我說過一次,當年李礎作亂時,他們 在權杖上會暗注對方的別號,作為暗示,雖然我不確定這次是不是也是暗示,不過我相信,在這種時刻他是不會將皇上贈與的腰牌隨便給人的。

  “這‘方’字當真有用?”焦素義愕然,也證實了我的猜測,原來他真相信我能記住他說得話!

  諸如焦素義所說,趙焦確實不值得相信,竟然對我下了門禁,幾經周旋,最後央求了趙戰西的三夫人協助,才得以出城。

  臨行前,鄭氏跟我說了一句話,“秦夫人,我家二爺實為真英雄,望您跟秦公子說一聲,他實實沒想過要加害秦公子,還請秦公子屆時手下留情。”我不知道她是從哪里看出來秦權以後會對漢西下手,即便是個猜測,這女子也算得上冰雪聰明了,想來助我出城,也是想拉個人情。

  我只回了她一句話——秦權非勢利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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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追逐趙軍人馬而去,焦素義將秦權的懷疑一一說明,原來漢西本欲調撥十萬兵馬助齊,其中有騎兵一萬,而且本來攻襲的是漢北位於東北的大營,然而在聽 說漢南、北梁、金有意兵合一處,駐守東齊西南及西北時,立即改變策略,改襲位於東齊西南的鬼八山要塞,並減半兵力!焦素義並沒跟我解釋其中的緣由,也許他 覺得我可能聽不懂。

  我在心下暗自思量著,漢西王怕是擔心好處都讓其他諸侯占了吧?東齊南臨大海、北靠大江,幾乎包攬了大嶽近乎一半的 水路商運!其中又以西南、西北最為富饒,東北之處緊靠南涼、毗鄰東周,一個搓手弄不好就是整場大戰的主戰場,而且利處又比不得西南、西北,他這是不想為別 人做嫁衣啊,只是……心陡然顫動,他們如此在意地域,難道說……不可能!若是他們有意瓜分東齊,秦權、楚策不可能察覺不到!

  追上大軍 尾後,自然也是不能與秦權見面,這疑惑也就沒人來解,焦素義到也算盡職,一路上照顧我很妥當,據他自己說,現在還只是秦權身邊一個毫無身份的、連侍從都算 不上的“不相干的人”,其實我看得出來,他對前方大軍的動靜相當在意,趁我在沿路客棧休息時,他總會無故消失,然後次日風塵僕僕地趕回來,可見定是觀望大 軍的動向去了。

  趙軍中有一萬騎兵,三千戰車兵,五千弩兵,其餘均為步兵,包括方陣兵種兩萬,四圍持盾者三千,其餘九千兵馬為臨時機動 兵種,可持長短兩種兵器,可謂搭配得當,也算是長期與北虜對戰得出的作戰經驗,一路聽著焦素義話來話去,自是明白他有多想參入軍營,只可惜還要護送我這“ 包袱”去漢南。

  半月之後,大軍繞行經過漢南地界,並迅速插入漢南、漢東、東齊臨界城——于單,取道北向,開拔至鬼八山外!而我此刻剛進漢南,正躊躇著去不去漢南都城——晉城!焦素義只差沒把我綁到馬背上扔進晉城,他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在此時猶豫不決,並且還讓他派人打聽大軍的動向!

  直到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鬼八山有“異陣”,我才最終作出決定——不去晉城,改道鬼八!不管焦素義是否同意!

  我之前的猜測沒錯,鬼八要塞適合設陣,李伯仲帳中既然有師兄這般懂得玄門陣法的人,定然不會放過這麼一個以陣法退敵的好機會!

  可惜焦素義死活不同意引我去鬼八山,他對我的話一句也不信,而且深信我所說得那些諸如“玄門陣法”之類的全是狗屁。

  沒辦法,只好與他一賭,我用兩天的時間,讓隨侍的十幾個兵士,以碎石在方圓一裏的空地上堆了近百個一人高的石堆,讓焦素義在半天之內走出來,結果直到天黑他都沒出來,在陣中大叫,我才進去將他引出來。

  “你要是能講出緣由,我就送你去!”他還是不信邪!

  “當真?”

  “當真!”

  “好!”拾起地上的樹枝,在一塊鬆土上畫下了九宮方位,“我擺得是初入門時學得一個小陣,以九宮算為基本,共有三個出口,北走二、四,南出六、八,中間五處,以西南向為基準,越八堆石堆,還有一處近路!”

  他不信,按著我的說法,將三個出口走了個遍,最後終於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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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二方鬥智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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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的日頭似乎比平常走得要快,眼瞅著旗杆的影子越變越小,我站在半人高的刑臺上,高高地與帥臺上的許章對視,他這是想殺我為秦權立威,正趙軍軍紀, 區區一個女子根本不在他的憐惜範圍,既是拜在了秦權的麾下,自然要為他的未來考慮,這人既有勸趙家雄霸漢西之心,如今必然有扶秦權為霸之能,單看他居然敢 斬主公的妻子,就不是一般的魄力,選他果然沒錯!

  午時已到,還有三刻我就要人頭落地,說不怕,那是胡扯,這世上沒幾個人不怕死,之所以沒有滴汗、腿軟,是因為一刻前便望到了上兵的身影,而它背上坐的人正是渾身浴血的秦權,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能這麼快回來!

  午時三刻到,監斬將嚴明軍紀後,我這用來正法的女子的死期也就到了,就在這時,秦權打馬進營,破陣騎兵也隨後趕到。

  途徑刑台前,秦權並沒看過來,反倒是沖著帥臺上的許章一笑,“許先生半月之內集糧三千擔,功勞不小。”

  “分內之事,將軍不必讚譽。”拱手,抬頭看了我一眼,再次拱手。“將軍大破敵陣,想來定是乏累,不如先進帳休息,待屬下執完軍法,再向將軍稟明漢南王的囑託!”

  聽罷,秦權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好,辛苦許先生了。”

  還真是挺“辛苦”,當面斬殺主公的妻子,能把這差事如此輕描淡寫帶過的,古今怕還沒幾個人。

  我雖不信秦權真能斬我,可數萬雙眼睛下,他又能如何?沖上來砍繩救妻?這絕對不是他秦權能做得出來的,但是——別忘了另一條,我是他大模大樣帶進軍營的,既然他敢帶,作為男人,他就要有這個能力保護,單看他如何走這步棋!

  壓下心中的幸災樂禍,雙手微松,一股涼意穿手而過,暗自嘲笑自己,說是不怕,手心的虛汗到還不少,看來我到有那戲臺上伶人的能耐,面色不改,心下卻已是貓爪一把。

   按大岳諸州軍令,女子進營者當絞刑,若再加上摻合軍政,那可立時就變成了腰斬,形同臨陣脫逃之罪,據說當年女帝開朝前,就是當著帝都凡州百姓的面斬殺了 違抗軍令之將,而後當場宣下十七禁律五十四斬,從此為嶽軍立下威嚴,時隔三百多年後的今天,我到也成了立軍威的犧牲者,許章的用心我能明白,此刻秦權雖名 為將軍,可並未受漢西王正封,只是趙戰西的任命,這麼一來,氣勢明顯敗落,一些漢西上將自然不願意被一個外來客壓住風頭,令行而不從者,怕是還大有人在, 這種時候不但要有戰功揚威,還要有狠心立威,而我就是最好的立威工具,他許章怎會不用上一用!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我這妻子並無顯赫身份,殺得!

  三聲號角吹畢,守兵上前去掉我手腕上的繩索,我咬唇望一眼背身而去的秦權,心跳開始不齊……

  刀斧手舉刀,光亮的刀背,被日頭照得刺眼,我心下有些發急。

  “報——鬼八以東發現漢北軍!”一傳令兵手擎竹筒,一路從營外奔來,撲倒在帥台下,“報將軍,鬼八以東發現漢北軍,正向我營東南方向開進!”

  “多少人?”秦權回身。

  “騎兵約五千,另有戰車八百!速度極快!”

  “趙將軍那兒可有消息?”

  “有!趙將軍已與昨夜寅時三刻班師回營。”

  “現在何處?”

  “已……已被漢北軍隔開,並無消息!”

  “再探!”

  “領命!”傳令兵爬起身,早有人將快馬備好,拉繩上馬而去。

  近三萬人的兵陣,此刻並無絲毫聲響,刀斧手業已放下刀,看來我這個小女子畢竟是比不得眼前的對敵大事!

  秦權慢慢登上帥台站定,立身不語,掃了一眼前排幾十員副將,將視線定在了他們身後的數萬大軍身上。

  “琅古聽命!”

  “屬下在!”一體型矮小,瘦如皮猴的中年副將出列,他的名字到讓我想起了北虜琅氏一族,不過……這人應該不可能是琅族人,畢竟算是王族一列,怎麼會效力漢西!

  “引三千騎兵,持弩往東南衝破敵陣,不許有失!”

  “接令!”

  “趙矢,引兩千騎兵,截斷敵軍戰車!”

  “接令!”

  ……

  一襲安排似乎都是以衝破敵陣為首,看來他是看出了漢北軍的意圖——想將趙戰西、秦權的人馬一分為二,分開包圍!沒想到昨晚剛想出兩軍合圍漢北大營之法,今天師兄就改變了動向,以主動化頹勢,將鬼八失利、水淹趙軍不成立刻轉成了利處……

  各部人馬都在點兵,似乎沒人還記得剛剛正要斬個女子,我並不清楚這是不是秦權救我的方法,不過我顯然暫時已經沒有了被處死的意義,何況臨陣見血也並非什麼吉事,就算要殺也不急於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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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有人將我解押下來送到帳前,如同一場鬧劇,我又站回了中軍帳,對於許章投來的目光,我並沒躲開,“將軍,恕屬下多言,夫人再不可居於營中。”

  秦權抬頭瞟了我一眼,又低頭繼續收拾桌案上的羊皮圖卷,口中卻淡淡地敍述了一件事,“征元三十八年,先祖得魏城時,曾言——此為母皇、姨娘之地,爾等均當敬之!並指軍前‘尉遲’大旗,言說——女子非不比男兒,爾等不可於我後世亂為!”

  許章聽罷噤口不言。

  他口中的先祖即為開國女帝之子,也是將大嶽疆土擴為最大的一代明君,嶽人皆以“天降神”稱之,直至今日!雖後世子孫偶破其言,然法令行進深處,又往往會憑其遺命潛出,秦權說出此番話,可想而知,許章不可能再多言。

  據說漢西許氏可追溯至先祖時期,原本是魏國名臣汪淵後裔,魏滅,先祖御批“許”字,允許汪氏一族逢春祭拜魏國明君,汪氏為表感激,特改許姓!許氏後人一直對先祖尤為尊仰,因此秦權提及先祖之言,許章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可是……漢西趙軍歷來分屬化外,不受中原之理,夫人若長居營中,難免招人口實。”

  “破了方醒之後,她不會在營中出現。”將一摞圖卷遞給一旁的守衛收好。

  “方醒?”轉眼看我。

   “不廢一兵一卒降伏東齊十萬兵馬,東齊一戰令方醒聞名天下,世人只知道其為陸蒼方氏一族,怕就連許先生也猜不到其淵源所在。眼前這女子,雖生為女身,卻 與方醒師出同門,鬼八大陣能破,也是仗著她懂得玄門之術。”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當著別人的面對我褒贊,雖說語味中還滲著些酸氣。

  “報——”剛剛有些融洽氣氛,卻被傳令兵一聲急報給滅了個乾淨,“報將軍,趙矢將軍剛進陽澗便被漢北軍包圍!”

  “誰讓他進陽澗的!”秦權大喝,嚇得傳令兵一個激靈,低頭不語,“拿圖來!”

  守兵趕忙將剛收好的羊皮卷抽出來,遞給秦權,我不免也側臉瞄了兩眼。

  趙軍騎兵不虧天下聞名,才這麼會兒說話的當兒,竟然能跑進離大營三十幾裏的陽澗!

  反過來,漢北軍竟然會在此處埋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以漢北軍各處的兵力佈置,任何一處大營都不可能這麼快移到陽澗,他們怎麼可能在此處設圍?

  “將軍,怕是事大了。”許章手指撫在地圖上,面露憂色,“陽澗既然有漢北軍,也就是說,我們大營怕是也快被圍住了,這方醒確實神算,算得我們此刻會以騎兵為先鋒,他這是想先將騎兵調去一部分,這才圍營,恐怕……”

  秦權噤口不語,抬眼看了看我。

   我確實也驚訝漢北軍的調動居然如此神速,竟然能在兩天之內對趙營合圍,以他們目前駐紮在鬼八一帶的兵力,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手筆,可事實又擺在這兒,不得 不讓人相信!“我信中到是有一句,萬一遇阻,讓趙將軍直奔西北,取漢北軍糧草庫!”當時也是臨時起意,如今看來,到可能可以保住趙戰西的兩萬人馬。

  “糧草庫?”許章猛然轉眼看我。

   “對!昨晚我仔細看了一遍細作送回的漢北駐兵圖,漢北軍在東北母潭設有兩萬人馬,鬼八山內五千,但鬼八西北一片卻沒有駐兵跡象,虛實不明,他們有可能是 想將我們的視線收攏在駐兵一帶,那麼這一帶看似無人的地方,反倒暫時相對安全,且細作探得的敵軍糧草庫多是零星小庫,根本不夠漢北兵士食用,因此,我斷得 這裏必然有一處大糧草庫。”

  許章看了我良久,“萬一你的斷定是錯的,那又如何?”

  “全軍覆沒!”

  連守衛、傳令兵聽了這話都不由地抬頭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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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二方鬥智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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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尊曾對師兄這麼評價過:智慧過人,看人精准,不失寸謀,小心為上。看似無懈可擊,卻也不是真沒地方下手,只是下手的人一定要有同歸於盡的念頭,否則必失!

   漢北軍人數眾多,號稱有百萬之眾,雖有三州供糧,然而未必足夠,漢東三年大旱,早已朝不保夕,東周更是連年征戰,百姓多受戰禍牽連,能供糧者亦在少數, 這麼一來,百萬大軍的糧草便成了漢北軍最頭疼的事,何況鬼八一帶山勢崎嶇,運糧馬車難走,糧草庫自然就顯得更加重要,沖著師兄這八面來襲也可看得出來,他 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鬼八趙軍,從而可以最快節制西北、東北的諸侯聯軍,並將漢南楚家的糧道封鎖,孤立諸侯大軍。

  既然如此,眼下唯一有勝算的就是朝著對方最要害的地方猛擊,讓他疼,疼到不得不捂住傷口,即使只剩最後一口氣也要攻,只有如此才有希望。

  秦權親自引騎兵往西北而去,不管趙戰西是否聽了我信上的話,如今只能錯殺,不可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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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章留在中軍帳,從頭至尾,沒再跟我講一句話。

  “許先生——”傳令兵跪到帳外,“對面澗頂發現漢北軍!”

  許章一愣!我也是一驚,剛剛已經傳來秦權突破西北的消息,怎麼漢北軍還會對大營繼續合圍?!難道真得猜錯了?

  急急奔出大帳,迫不及待地望向對岸澗頂,確實有旌旗飄展!

  許章跟在我身後出來,扶石遙望,看得出來,他的心神也是不定,要知道此刻大營中可是只有一萬步兵,不適合山戰,雖偽裝成了輕騎弩兵,卻經不得打!

  “李”字旗下,一匹白馬跨出佇列,隔得太遠,只能看見馬上人一身白色衣衫,心猛跳兩下,是師兄!“李”字旗旁明明有“方”字旌麾。

  “夫人,煙、煙——”守兵指著西北方向的濃煙,激動地說不全話!

  轉頭望向西北方,一股濃煙直躥青雲,有好一會兒我都沒反應過來,醒過神再轉眼看對面,師兄啊,你可要想好了,這大營到底圍是不圍?

  足足一刻,眼見著“李”字旗西去,我這才將胸口那團氣呼出去,攥著木柵欄的手業已冰涼如雪,“西撤……”對許章微微說了兩個字,趁此機會要趕快撤離。

  許章回臉看看我,對傳令兵揮手,示意拔營撤軍!

  突出重圍並不能說明勝了師兄,確切點說,他只是不想為趙軍區區一萬人損失一處糧草庫,相信下一次再碰上,可就別想這麼簡單找到他的糧草所在,此刻也管不了這麼多,先救了眼前的急再說。

   秦權、趙戰西雖合併一處燒毀了漢北軍的糧草,然而相對付出的代價卻是四萬變兩萬的兵馬,從鬼八陣到分而治之,再到合圍趙營,師兄的連環計讓人防不勝防, 誰也不知道他接下來會使出什麼殺招,方醒果然是方醒,與他相比,我不過是個初入世俗的無羽小燕,而他卻已是遨遊雲霄的雄鷹,如何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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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並沒來得及等到秦權回來,就在撤進漢南的當天晚上,一對人馬突襲大營,他們的目標相當明顯——捉拿許章,湊巧的是許章並不在營中,反倒將正在中軍帳 取暖的我劫了去,也不知是誰透漏的風聲,漢北軍只知道趙軍營中有一個姓許的軍師,男生女相,看來是將我與許章弄混了,只當成了一個人,滿營中有女相的怕就 是我了吧?

  那一日,大雪鋪遍了鬼八山,遙遙望過去,就像一片懸在天邊的雲,不知道秦權聽說我被擄走,會不會心急?不知道許章會不會因此受到責罰?

  囚車轉進一彎山澗,再也看不到鬼八山的影子,心裏才默得有些失落。

  手心的傷口還未癒合,幾經露天淋曬,都已開閡,滲著血絲,自從跟在秦權身邊,似乎就沒遇到過什麼好事,不是逃難,就是被囚,好不容易撤至漢南,本想該有點時間喘息了,結果竟被人誤擒,不知是我天生揹運,還是他真是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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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漢北軍的夜襲衛,抵死都不會投降,當最後一個人倒在囚車上,瞠目望著我時,山間響起一片口哨聲。

  那中年人提刀將囚車上的鎖鏈砍開,伸手將我拉了出來,“嘿,這倒真像個娘們,長得到真是標致!原來人傳得真不錯,這姓許的果然長了張女人臉。”

  我真想抽開被他攥住的手腕,可是若我抽開了,豈不更像女人,更加惹人注意?這群人看來極其粗魯,說不準能做出什麼事來。

  “袁大哥,將軍說把這姓許的先給他帶過去!”

  “走、走、走。”將我一把推了四五尺遠。

  踩著深至腳腕的厚雪,一路爬上山坡,來到漢東軍駐地,這營地看來並不大,以營帳的數目來算,不過區區幾千人。

  營裏的兵士與趙軍、漢西軍的嚴肅相比,明顯帶著些匪氣,所謂的中軍帳,不過就是頂與周圍營帳差不多的帳篷,守衛掀開簾子,跟在我身後的姓袁的那中年人朝我後背一推,我直接撲倒在地上。

  “將軍,姓許的被我們搶來了!哈哈!這下子咱可以跟姓李的要糧草了。”

  “那些押送的人呢?”聲音略顯沙啞。

  “死了。”

  “怎麼死得?”

  “我讓兄弟們射死……哦不,早就被趙軍追殺的差不多了,我們是冒著危險從趙軍手裏將這姓許的搶來的,是這麼說得吧?”

  “嗯,對誰都要這麼說!”咳了兩聲。

  “哈哈,是!”

  我這才慢慢爬起身,手上的傷口疼得厲害,抬眼看時,只看到一人正背對著帳簾,趴在地圖上細細找著什麼。

  看個頭、體型,到是跟秦權差不多。

  “袁老四,你先下——”回過臉,那個“去”字還沒說出口,就張大嘴驚在了當下,我到是有些疑惑,這人怎麼見到我這麼驚訝?

  “姐……姐姐?”

  “……”我愣住。

  一旁姓袁的中年人也愣住,這聲姐姐叫得在場人都莫名其妙。

  就看那人扔掉手上的筆,一個縱身跳過桌案,來到我面前,“姐姐,真得是你!”

  望著這個滿頭亂髮,一臉大鬍子的男人,我真想不通在哪兒見過他。

  “我是武敖啊!”撥開額前的亂髮,拉過我的手放在他的臉上,“你不認識啦!”

  我驚愕,只是一年多沒見,他竟變成了眼前這個樣子?

  見我不說話,他意識到可能自己的大鬍子影響了我的記憶,沖著姓袁的中年人一嚷,“去拿剃刀來!”

  “……是!”怕是沒見過這麼癲狂的將軍吧,說“是”時,嘴角還有些抽動。

  “哈哈哈……”一陣大笑,刺得我耳朵直嗡嗡,這小子不但長了個頭,聲音也這麼大,“我本來只是想搶了那姓許的,沒想搶來得竟是姐姐你!”眼睛無意間瞄到我的手心,眉角登時一皺,“袁老四,給我滾回來!”

  剛剛邁腳出帳的袁老四,趕忙回身,“將軍,還有什麼事?”

  將我的雙手往他面前一推!“是不是你們幹的?”

  袁老四嚇得直眨眼,“將軍,我可是一根手指頭都沒敢動令姐!”

  “先前就有的。”我這才緩過神來,這小子向來當我親人一般,到真是窩心。

  “您看,令姐也這麼說。”

  這才舒眉,“滾吧!”

  袁老四腳底抹油般鑽出去帳篷。

  望著眼前這滿臉大鬍子的男子,我還是有些茫然,畢竟與我記憶中的那個武敖差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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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床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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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剃去鬍鬚的武敖,到顯出了幾分稚氣,怕就是因此才留的吧?

  原來,自我與秦權離開漢東後,李伯仲的人馬便收繳了漢東軍,並將其分成數十支編入漢北軍,把原本的編制打亂,以防漢東軍暴亂。

   武敖憑藉作戰勇猛,獲得了副將的職位,可惜因為漢東將的原因,不斷被人打壓,最終只領了四、五千人,守些沒用的山谷,根本沒有立功機會,不但如此,連糧 草都不按時撥放,只能在深山裏打些野物,連帶搶些山大王的吃食,那個袁老四就是被收降的土匪頭之一,可想而知,滿軍的匪氣從何而來。

  “秀水她們怎麼樣?”將手放在炭火上烘烤著。

  “還在羅望。”將烤好的兔肉切成塊放到竹盤上,遞到我跟前,“聽說……是二公子將你帶走了……”抬眼望著我。

  “嗯,是他救了我。”

  “你……一直跟著他?”

  點點頭。

  勾唇一笑,“我聽說二公子已經娶了妻房。”

  娶妻?在他身邊這麼久,到還真沒聽說過他娶了妻室?難不成指得是我?不免想笑,“也算是吧。”他到是親口承認過我是他的內子。

  總覺得這小子像是松了口氣,撕了只兔腿塞進嘴裏大嚼起來,心情也是大好,“姐姐,等過兩天我親自送你回羅望。”

  回羅望……聽到這三個字時,並沒有開心,反倒有些失落,“你這麼劫下我,對李伯仲怎麼交待?”

  “沒什麼不好交待的,三個字——沒見到!”

  “你不是還想跟他們討糧草嗎?”

  “就是真把那姓許的送去,這糧草也未必發得下來,前些日子鬼八山的糧草庫不是讓二公子一把火燒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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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頭,“別看漢北架勢壓人,私底下虛得很,若不是屯糧被燒,那姓方的軍師怎麼會這麼簡單就把趙軍給放了,都快圍好了,誰知後院起了火,東北又被楚策給冰凍了幾萬人,聽說李伯仲那老小子直氣得差點背過氣。”

  原來如此,難怪師兄這麼急著破趙。

  “姐姐,那姓許的是不是真得是神算子?”隔著桌案湊到我臉前。

  “……是啊。”許章確實有才華。

  “若真能捉到他就好了。”撕下一塊肉,“我這營中也正缺位軍師!”

  手烤得哄哄熱,傷口上的草藥似乎起了作用,浸得滿手發癢,到沒太在意他口中念念有詞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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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袁老四掀開帳簾,見了我到有些忸怩,也不知是不是昨天被武敖罵得。

  “什麼事?”

  “大將軍命人傳令來了。”

  “哪個大將軍還會記得我這草雞山。”

  “就是李家那位大公子!”

  武敖登時臉色一凜,繼而喜形於色,“讓傳令的人進來!”

  沒多會兒,一軟甲兵士進帳,頭一眼看得便是我,不免冷哼一聲,看起來相當看不上這支漢東雜牌軍,竟然將女人帶到軍帳裏!“大將軍有令,綰山守將武敖聽令!”

  “屬下在!”起身抱拳,到真有些樣子,畢竟也在漢東正規軍裏待過。

  “大將軍途徑綰山,今夜將夜宿營中,守將武敖在太陽落山前準備好二十頂乾淨帳篷,燒好炭火,備好飯菜等候!”

  看得出來,武敖的臉色明顯灰了不少,想是原本還以為讓他引軍打仗,卻不過將他當成了奴僕使喚。

  傳令兵走後,袁老四對著帳外啐了口,“***,當我們熱被窩的了!”

  武敖靜靜地坐在原處,眉頭一直沒展開來。

  傍晚沒到,二十頂帳篷便騰了出來,炭火也燒了上來,酒菜也準備停當,只是直到滿天星子,也沒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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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帳篷裏待了一天,有些發悶,便掀簾子出來透透氣,很久沒看到如此清明的夜空了,不免站得時間長了些,武敖剛安排好一切,正好往軍帳這裏走,見我站在雪地裏發呆,上前唬了一聲,見我一哆嗦,便哈哈大笑,像個孩子。

  “進去吧,這裏太冷了,你手腳上的傷還沒好,別又凍裂了。”

  仰頭看著這兩年多前不過還是個孩子的男子,時間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一眨眼,一個孩子已經長成了大人。

  此時營外一片嘈雜,看來該來的都已經來了。

  武敖自然要前去迎接,而我還是回自己的軍帳比較好,別給他惹出禍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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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進我的軍帳前,手剛掀開簾子,身後一個猛力,我還沒來得及尖叫,整個人就撲到了地氈上,看來真得是我揹運,不幹秦權什麼事,到哪里都會碰上這種事!

  撲哧——帳內像是還有一個人,而且正在笑。

  身後那人使力將我拉了起來,兩人近到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笑意先一步超越判斷,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是秦權!

  至於另一個,從剛剛那聲笑也能猜出是誰!焦素義摸著黑湊到我們跟前,聲音極低,“我在營外等。”說罷一個閃身出了帳子,徒留我跟秦權杵在黑暗中。

  “這裏……是漢東的大營。”不過顯然他應該已經知道了。

  帳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似乎有人過來,秦權攥住我的膀子閃到帳簾旁。

  “方姑娘,將軍問您帳裏的炭火可熱。”似乎是守衛的士兵。

  “……正舒適,不用加了。”隨意敷衍了一聲。

  “是。”腳步聲漸遠,想來應該不會再來打擾我,幸好剛剛那兵士沒發現帳篷前腳印有異常。

  待腳步聲完全聽不見後,秦權拉著我出了帳篷,我雖不大相信他能這麼快來救我,不過心裏還是有那麼一絲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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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腳步聲逼近,燈火霎時亮了起來,連帶交談聲傳來,只覺得秦權攥住我腕子的手緊了緊,不免抬眼望向來人,那是個相當英挺的男子,配上一身銀色鎧甲, 更顯得威嚴四立,看來他應該就是李伯仲的長子、李肆五的兄長李邦五,樣貌看起來遠遠勝過他的兄弟,氣勢也如此,而最讓人驚訝的便是走在他身旁的女子,姚葉 姿怎麼會到這裏?

  抬臉看看秦權,怕是他心情浮動也是因為看到姚姑娘吧,剛剛升起的那絲高興,陡然又隱了去。

  待他們一行人進了主帳,我們這才有機會起身。

  “袁副參,後面出事了,方姑娘不見了。”一名守衛正好把袁老四拉到我們這邊的角落裏,別看是些山野土匪,警覺性到是相當高,才這麼會兒時間就發現不對。

  “我先去稟報將軍,這事不要聲張,方姑娘剛回帳,就算被人擄走,這會兒也還沒出營,讓兄弟們暗下裏查,別讓客人察覺。”

  “是!”

  兩人腳步聲漸漸遠去,沒過多會兒,巡邏的兵士便多了起來,無奈之下,只得鑽進了一頂帳篷,裏面黑漆漆的,似乎沒有人,只聽得外面腳步聲頻頻踏過。

  “夫人,您哪里不舒服?”一道女聲從帳外傳來。

  “沒事,你去拿些熏香來,帳子裏有些黴氣。”婉柔之音,一聽便知是姚葉姿。

  “是。”

  帳簾掀開,侍婢點上火燭,這才福身離開。

  姚葉姿解下肩上斗篷,坐在床上兀自發呆,眼睛無意瞟過我們躲避的布簾處,想來小小的布簾擋住兩個人確實有些牽強,“誰?”厲聲一喝。

  秦權站出身時,可以看到姚葉姿臉上的驚訝,“秦……權!方姑娘?你們……”

  這時帳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夫人!”

  聽到詢問聲,姚葉姿立時從驚訝中恢復,“我休息了,你們下去吧!”

  “是!”

  腳步聲漸漸退去,本以為不會再有人來,不想帳外的交談又讓心提了老高,“將軍,夫人已經休息了。”

  “嗯。”

  看得出來,姚葉姿有些驚慌,直將我們推到床側,她怕是知道讓秦權鑽床底有些不好,直盯著我。

  帳外腳步聲臨近……

  “我會跟你解釋!”姚葉姿的眼神相當嚴厲,對著秦權低聲附了這麼一句!

  帳簾掀開,我輕輕呼出一口氣,幸好他在最後時刻聽了姚葉姿的話,只是,兩人縮在床底,似乎擠了點,我的頭恰好抵在他的胸口,可以聽到他胸口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世子,這麼晚進我的寢帳,似乎於理不合吧?”姚葉姿的裙擺恰好擋在我們的身前。

  青緞高靴一步步逼近床前。

  “你……你想幹什麼!”姚葉姿的聲音顯得有些驚慌,“我可是你的——”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一聲響亮的巴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知道!”一個男人的聲音,顯然是李邦五的。

  “出去!”

  帳內暫態寂靜無聲,我抬眼看看秦權,總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出去?我就是太尊重你了,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就算你嫁給楚策、秦權任何一個,我都不會再管你,你卻選了——”抬腿狠狠踹了一腳床腿。

  外面傳來一陣不穩的呼吸聲,從他們靠近的距離來看,應該是些外人看不得的事,突然覺得有些尷尬。

  又是一陣掙紮,姚葉姿的抽泣聲緊接傳來,這是怎樣的一段糾葛啊,兒子居然愛上了父親的妻子……

  “出來吧,躲在女人的裙下,算什麼男人?”李邦五的聲音居高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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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雪夜迷翁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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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這個場面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從懷裏掏出布帕遞給姚葉姿,起碼擦掉嘴角上的血漬,至於李邦五就隨他去了,儘管他也滿嘴是血。

  李邦五自小也是在京城長大,不會不認識秦權,何況他那要笑不笑的眼神很明顯就是跟秦權很熟悉。像是喝了不少酒,一身的酒氣,一手搭在秦權的肩上,“原來是你——”陡然一拳照著秦權的臉打下去,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秦權抬頭時,只見滿鼻子的血,“你***窩囊廢!”

  “李邦五!”姚葉姿雙手拽住李邦五的胳膊。

  我也順手扶了一把秦權,這裏面的關係真是複雜,看來不是我一時能弄清楚的,按說此刻秦權、李邦五二人是敵非友,可畢竟自小也算一起長大,即便不同路,可說到底還是有些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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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是當年答應娶了這個女人,她至於過現在這種日子?!”又伸來一腳,“你跟楚策都是孬種!我瞧不起你們!”

  姚葉姿的眼淚劃出眼眶,跌碎在李邦五的鎧甲上。

  秦權擦掉鼻子下的血,什麼也沒說。

  這時,侍婢恰好端了熏香爐進來,見到這個陣仗,嚇掉了手上的香爐,被李邦五吼了聲“滾”,嚇得差點沒站穩,奪門而出。

  “你們走吧!”姚葉姿對我使了個眼色,雙手卻緊拽著李邦五的手臂,看得出來,是怕他攔路。

  秦權低頭看了我一眼,深深呼了口氣,像是忍下了些什麼。

  “你們快走啊!”姚葉姿哭喊一聲。

  我扯了扯秦權的衣角,繼續留下來,姚葉姿怕是會更難看,更傷心。

  “大將軍!”帳外腳步聲漸密。

  李邦五三兩步跨出去,一把將帳簾扯了下來,甩到雪地裏,嚇得帳外一群人噤聲不敢言,武敖也站在其中,見到我和秦權,眼神閃爍了一下,但並沒說什麼。

  “讓他們走!”李邦五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甩手讓人讓開。

  眾人自然不敢再攔,閃到兩旁,讓出一條道,姚葉姿從背後推了我一把,並順手在我手心塞了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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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在秦權身側,踏著厚雪,途徑武敖面前時,真想跟他說些什麼,可是又怕萬一眾人知道了秦權的身份,他以後還怎麼在漢北軍中混跡?他又是這麼想建功立業,想罷,還是決定什麼也不說,低下眼,狠心走了過去,沒再看他眼裏的那抹失落……

  “方姑娘——”前腳剛跨出軍營,袁老四後腳便抱著一隻包袱追了出來,“方姑娘,這是將軍白天讓屬下給您準備的……您……您真就這麼走了?”將包袱遞給我,臉上到是有些不舍。

  包袱裏是一件水藍色錦緞斗篷,這小子到還真是貼心,“你回去告訴他,以後我一定去羅望看他,讓他好好學學寫字。”白天見了他桌案信箋上的字體,一年多沒見,字還是寫得那麼難看,“當將軍的,怎麼能不會寫字。”

  “哦……屬下記下了,回頭就去稟報將軍,說姑娘您答應一定會回來,說姑娘讓他好好學寫字。”

  這袁老四到是對武敖很是忠心,望著他隱沒進黑暗的身影,再看看手上的斗篷,心裏到也真正把武敖這小子當成了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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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公子,夫人——”焦素義拉著兩匹馬從林子裏走出來,“你們到還真是本事,居然從大營正門走出來,還有人送,可憐了我在山裏凍了大半個晚上。”

  上兵見了秦權陡然來了精神,像是後背上的毛都立了起來,還抬了前蹄蹭秦權的腿。

  “這馬真是成精了,剛才可是連我摸一把都料橛子,現在到好,一下子到又成了娘們,還帶腿蹭的!”哈哈大笑幾聲,見我與秦權根本不回他的話,這才閉嘴。

  跨上馬,上兵還是不習慣秦權以外的人坐到它的背上,對我揪住它的鬃毛更是十分氣憤,若非秦權也在馬背上,它真可能會將我摔出九霄之外,正因為如此我才更要抓,因為下次也許就沒這機會了,害焦素義都不敢靠近我們身邊,因為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發瘋的料橛子。

  趁著焦素義還沒走遠,他手上的火把還可以借用,伸手從袖筒裏將姚葉姿塞給我的東西遞給秦權,秦權打開錦袋,我只看到裏面是一方錦帕,上面似乎寫了什麼,秦權看完一揚手,錦帕飄落山澗……

   還記得他曾說過,姚葉姿愛慕著楚策,卻與秦權有婚約,如今又嫁給了自己的殺父仇人,而仇人的兒子卻又愛著自己,怎麼想都覺得這個美麗女子的命運太過曲 折,自己愛的人不愛自己,愛自己的人又並非自己所愛,最後託付終生的卻又是自己的大仇人,如今還被仇人的兒子糾纏如此,可想而知,萬一這段不倫的愛慕被公 諸於世,她又會被世人說成怎樣的女子……

  “為什麼你剛剛不救她出來?”也許我們剛剛可以將她托出泥沼。

  “她從小就是個倔強丫頭,選好了,從不會回頭。”

  靜默,不知道怎麼再繼續下去,這個話題很彆扭,似乎也不適於現在談。

  “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裏?”還是找些話題來說敷衍一下這份靜默為好。

  “開始並不知道,看到你才知道。”多實在的話,一點也不懂得女子的虛榮。

  “大軍已到漢南境內。”既然並非來找我,自然是有其他事,而能在我後腳就來到此地,想來定是沒隨大軍回漢南。

  “我知道。”見上兵不老實,傾身摁了摁它的脖子。

  “沒想到才一年不見,武敖竟真像個將軍了。”有點想跟他分享偶然得獲的親情,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感受,有親人念著自己,總覺得活在這世上變得很有意義。

  “你喜歡他?”

  這話把我問住了,會有人不喜歡自己親人的嗎?可是又點不下頭,總覺得他所說得“喜歡”並非那麼簡單,“他當我是親人。”與他對視。

  “你到底是聰明還是笨?”勾唇淡笑。

  “是你想太多了。”明明是自己跟別的女子糾纏不清,倒是反汙我,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跑一會兒如何?”心情像是陡然變得極好,拍了上兵兩下,這還了得,上兵本就憋屈的難受,這一放鬆,到真成了脫韁野馬。

  途徑焦素義時,秦權一鉤手,取了他手上的火把,說了句“借用一下”,嗖得就閃了過去,漫山遍野,只聽到焦素義的大吼聲——我怎麼辦!

  看來是剛剛姚葉姿那封信讓他心情變好的,雖然還是奇怪姚葉姿身上怎麼會一直帶著給秦權的信,但那是屬於他們的事,既然我從開始就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結局也就沒必要非摻進去一腳。

  任由上兵發瘋般的往前沖,任由碎雪落滿頭,任由他毫無道理地往北而去,我知道自己在一點點地遠離陸蒼,遠離我本該居住一生的地方,遠離那份恬淡,可……那又如何呢?記得張嬸曾說過一句話——女子這一生,總要離開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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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季風,一馬奔騰,八面煙雲搏長空,夜梟落,晝大鷹,夕陽幾度千古,終歸他人琴中……”琴聲和著雄渾之音傳來,唱得人汗毛直立,因那詞中的氣魄、音中的激昂,伸手揪住秦權的衣袖,讓他細細聽。

  秦權雙腿一夾,上兵後腿支地,直在雪上滑了半丈遠才停下來。

  山間,琴聲依舊!

  “萬裏山,千載漠,放馬游,江山定幾何?你我分屬,歎兮、嘯兮……”

  漫山都是黑暗,這曲聲、唱詞聲來自哪里?

  “秦權,你還能聽到焦大哥的喊聲嗎?”仰頭往後。

  秦權搖搖頭,“我們怕是迷路了……”

  滿山,只我們兩人舉著一隻火把,世界像消失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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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三十二 焦英會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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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權深知手上無兵權的弱勢,在漢西趙軍內明處暗處遭人牽制,束手束腳做不成事,也是促使他此次漢南營中求兵的最大原因。念著從小的情誼,他深信楚策必定不會駁他的要求。

  自然,他的想法是不錯,只可惜忘記了一件事,楚策雖與他有兄弟之誼,可與漢南群臣沒有,此次漢南軍在東北一隅大勝李伯仲,其中自傲自大者多是以為漢南從此成為諸侯一霸,恰逢楚策巡視他城營地,可想而知秦權會碰上什麼。

  為守軍紀,我未能跟秦權一起前去楚軍大營,一個人待在邊城的客棧裏,未及正午,秦權、焦素義竟已折回,且二人臉色看來都不算很好,尤其焦素義,竟一掌將桌案拍出了個大窟窿,害得店夥計伏身下跪,單還以為是哪座山上下來的土匪。

  “那什麼狗屁參軍,竟說我們攀龍附鳳!”焦素義氣呼呼地飲下一口茶水,燙得噴了一地,我遞過一杯涼茶。

  秦權坐在窗前撫著青銅劍上的刻字,兀自沉思。

  “將軍,我瞧咱還是親自去找楚公子得了,跟這些長舌謀臣根本講不通!”喝下涼茶,迫不及待地講出自己的意見。

  秦權回身,看一眼焦素義,最終將視線定在我身上,“你怎麼說?”

   “關鍵是看你的臉皮夠不夠厚實。”將手上的茶壺遞給焦素義,抽身來到窗前,“只不過是單單幾個謀臣的話,絕非楚公子之言,若你就此止步,豈不被人笑話, 退一萬步,就算真是楚公子的意思,他當著你的面,怕是也絕對不會不同意借兵一事,只是如今局勢不穩,能借多少這才是大問題,而借了人馬之後又要如何處置? 如今諸侯聯軍各霸一方,勢必不同意別人在自己的地界上摻一腳,李伯仲雖是公敵,卻也抵不過一個‘利’字,再說,兵馬有了,糧草又從哪里來?”言外之意,楚 策雖會借你兵馬,可供你糧草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畢竟他也要自保,更何況如今漢南勢順,又有誰能猜得出他楚家的打算?

  “嗯,我也在想這個事,楚大哥對皇上的忠心,我從沒懷疑過,但——他畢竟還不是漢南王,有些事……”手指敲著劍柄,“如今再回趙營也不妥當,趙軍損傷兩萬兵馬,若我回去,這罪責說不準就栽到了我頭上,到時怕是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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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這位梁夫人是個什麼性子。”梁文龍雖說是個山賊,但能在邊城招募這麼多的義軍,其實力定然不弱,且楚策能派人去招降,定然也是經過一番查證後才做得決定,他尚且不敢動他,可見這梁文龍必然有些本事。

  “楚大哥不敢動他,必然有一定的道理,你該不會動了什麼歪腦筋了吧?”將青銅劍放置一邊。

  “我只是在想梁文龍為什麼敢在邊城招募這麼多義軍,而不管是東齊軍還是漢南軍,竟然都不敢去剿滅,留著這樣的勢力漸漸擴大,這不是很奇怪?”

  “楚大哥從小就心思縝密,一向很少行差踏錯,可見這梁文龍的義軍確實是有他忌憚的地方,不過——你也別忘了,現在這東北一地還是漢南軍的天下,我們是來借兵的,別著了太多口實,反倒不利。”伸手開門,早過了用飯的時候,焦素義正在下面喊呢。

  “說句心裏話,你想聽麼?”扶著木扶手一邊下樓,一邊狀似無意地順口一說。

  他側頭看看我,“如果你是想說楚大哥不值得信,那就不用了。”

   “……”還是被他料中了,我默默無語,單論情誼,楚策自然不會薄了跪拜之交,但是事關漢南,這就另當別論了,先前趙焦不也是以岳臣自居,到了如今又如 何?非是情字不值錢,而是時機、大勢不容情,即便楚策想成全兄弟之誼,可就像秦權自己所說,他畢竟還不是漢南王,有些事並非他說了就算的,“楚公子什麼時 候回營?”

  笑笑,沒答我,顯然他也沒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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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焦英會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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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想不通這英夫人怎麼會請焦素義去後堂!這裏都是她的地盤,沒道理躲誰啊,怎麼尋去後堂談話……

  沒出半個時辰,就見焦素義氣呼呼地跨步進殿,見我跟秦權正飲茶聊天,氣憤更加了幾分,一屁股坐到竹椅上,“你們誰想留就留,我馬上就走!”

  “……”發生什麼事了?我跟秦權端著茶碗看他。

  “焦大哥,怎麼了?”什麼事讓他氣得嘴都快歪了?

  “怎麼了?”伸手指著秦權,“有人想嫁給你相公!你準備辦喜事迎新人吧!”

  “啊?”看看秦權,除了姚葉姿,難道他還有婚約?

  秦權也是一臉詫異,急忙跟我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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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兩隻鬥雞,實在不知道焦素義與這英翠娘之前到底有何淵源,一來便有人拉去相親,如今又是針尖對麥芒。

  “焦大哥,萬一她知道了我們與楚策的關係,到時你的麻煩可能不小。”臨下山前,我私下拉焦素義到一旁囑咐。

  “我什麼陣勢沒見過,就這種地方,不出明早我就能跟你們倆一起吃飯,你信不信?”

  “信,不過——”抬頭望了一眼殿門口的英翠娘,“這女子看起來並不好對付。”

  “我不在時,你一步都別離開將軍,省得被人捉了,到時還拖累他!”聽罷這囑咐,真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他的好心。

  話雖如此,不過我對這義瓦山到還有幾分好感,排除英翠娘本身的影響,楚策不是想滅了它麼?既然他想滅,就說明這義瓦還有用,摻進義瓦一腳,也可暗中牽制楚家,這雖不是君子所為,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此時此刻,就算我深信秦權有情有義,可對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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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時是,貧苦時是,生死時更是
sap 29.01.2009 til 01.02.2009, 22.04.2009 til 23.04.2009, 01.05.2009, supplemented on 26.05.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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