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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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諸侯》
作者:閆靈
類別:架空歷史 - 歷史軍事

cont'd - 精華片段:請按【全文↓】
三十四 周辭曬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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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四周的屋舍,不像是養馬的地方,圈這麼多馬在院子裏做什麼?

  “聽聞將軍在漢西得一寶馬,名為‘上兵’,形體健偉,不知真假?”周辭拱手近前。

  “不過是匹代步的糙馬而已,先生不要聽外人的傳言。”

  “猛將配寶馬,天經地義。”伸手指了指院中圈得十幾匹馬,“將軍慧眼,可否評評這幾匹糙馬?”

  我在一旁納悶,平白在院子裏圈馬讓人評,這周辭到底是唱得哪一出?

  秦權確也是愛馬之人,不免上前打量了一番,回頭朝周辭點頭,稱都是好馬。

  “與將軍的比如何?”

  秦權淡淡一勾唇角,“我那無名野馬,自然比不得西北草場養出來的良駒。”

  眾謀士眼角掛滿笑意,秦權的話顯然很受用。周辭微微一笑,“先朝聖人曾以馬喻人,有言說——汗血者,稀世之寶,可比樑柱之臣,以卑職來看,今世之汗血莫屬公子。”

   秦權是“汗血樑柱”,這麼贊他,豈不是砸了楚策的招牌?這次助兵東齊,明明最大的贏家是漢南楚軍,如今卻大贊秦權,這話聽起來還真有些怪。秦權像是也覺 察出了奇怪,笑笑而已,不便回答,順口把話題扯開。不過對方似乎沒這個意思,直將從古到今的“汗血樑柱”誦了個全,均是些忠臣良將,相對的,這些忠臣良將 輔佐地自然也都是些明君。這就有些苗頭了,這周辭莫不是在暗示秦權可保楚策?!我心下暗想,到也沒好跟秦權說,畢竟他和楚策都與當今皇上有八拜之交,我又 是私下猜測,無憑無據,別平白得他幾句涼言才好。

  “將軍覺得這茶如何?”誦了一遍各朝豪傑,好不容易入座,到又對茶葉起了言辭。

  “是好茶。”看得出秦權已有些無奈,他自小在京城那塊是非之地長大,聽人話音的能耐絕對不在話下,這周辭一番的吟古頌今,即便他不想承認,卻也不會弄不明白他話音裏是個什麼意思。

  “世人都說漢西上澤茶甲天下,我到覺得不然,古聖賢就曾讚譽過漢南紅茶,命其為‘上紅’……”飲一口茶水。

  座下其他謀士也都爭相獻言,將漢南茶說成了天下有,地上無的寶物,看得出來,這些人均是附聲之輩,周辭邀他們同來,不過是想找些幫場而已。

  他的目的可不只是為了讚譽漢南紅茶而已吧,怕是想借此大展一下漢南的富饒,說不準還要再評一下漢南此後的大勢,端看秦權這只“良禽”能否擇漢南這根好木吧?

  暗下為周辭這份忠主之心惋惜,以我對秦權的瞭解,他不會棄嶽帝不顧,從始至今,他沒做過一件對嶽帝不利的事,這份義氣一直制約著他,同時也成了他奮鬥的支柱,他的霸欲多半來自于對兄弟的承諾。

  他雖從小錦衣玉食,可私下卻是個可憐人,父兄不但靠不上,還要為了他們的虛名在京中糾纏,背叛、刺殺、爭鬥沒停過一天,也難怪養成了現在這個脾性,對誰都像是情薄意少,只那麼幾個人能讓他相信,也許現實裏也確實只有那麼幾個人值得他信吧……

  故意作了些疲態,周辭自然看得出來,他雖然很想探明秦權的心意,但見我這般模樣,也不好強人所難,忙收口,將話扯到一邊,並順勢讓在場人先退下。

   沒過幾刻,周辭告退,廳裏只剩下了我與他兩人,我清楚,其實最疲累的是他,周辭這番折騰,他不會不明白,只是他不相信那會是楚策的意思,畢竟都是打小的 兄弟,一起經歷過太多生死,“背叛”這兩個字不是輕易能說出口的,何況他對楚策還存著幾分敬意,論年齡,他算是幾人中最小的,楚策最大,可想而知,當時年 幼的秦權定然是將這些兄長當成了心裏的依賴,這種情感甚至超過他對親情的歸屬,所以他才這麼在意吳平召的死,這麼在意岳帝祖先的皇陵,如今他心下不是沒有 懷疑過楚策,然而,他說服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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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侍女端進來一盤糕點,我伸手接了,讓她先退下。

  將糕點放到他的手前,“早上你吃得不多,餓不餓?”

  搖頭,抬眼看看我,“看出來了?”

  “嗯。”

  苦笑,“你覺得……他會嗎?”

  玩味著這個“他”字,我要怎麼回他?會與不會不是我說了就能算的,我對楚策一點也不瞭解,根本猜不出他的意思,何況我說得他也未必信,他只是想讓別人說出他不願說出口的事情而已,“有時候,有些事,想了只是平添煩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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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過來,拉我坐到他身旁的木榻上,一聲不吭地看著桌案上的糕點,突然一轉頭,“他們都說我有第三只眼,你能不能看見?”眼神像個孩子,看得人心裏泛酸。

  抬手指到他極少鬆弛的眉心,那便是第三只眼睛了吧,他的心思時常能從那裏看到。

  “這麼容易就能看出來?”歎笑一聲,臉色微微一正,“知道那日我為什麼沒丟下你?”他指得應該是從羅望城逃出來的那次。

  我也好奇,當時我病成那樣,根本就是個累贅,他那時又極不喜歡我,做什麼還要冒那麼大險回來把我帶走?“為什麼?”

  “我本想將你送到臨近的城鎮寄住,蹲身想問你能不能自己走,你卻伸手指著我這兒——”指著自己的眉心,“說……全是血。”

  “我……那麼說得?”在我的印象裏,那天似乎一直都是昏昏然,還有他殺人的那些場面,我全都記不全了,像是故意忘記了一般。

  他點點頭。

  原來就是因為這麼一句無心的話,他才一直把我帶在身邊?

  “笑什麼?”見我笑得一臉開心,他到好奇了。

  “沒什麼,就是想起了陸蒼山下的一座祭祠。”坐正身子,“那祭祠裏拜得便是一隻長了三隻眼的瘸腿土狼。”

  “……”他先是一怔,後才反應過來,跟著我一同笑起來。

  其實,陸蒼山下的祭祠裏拜得根本不是什麼三隻眼的瘸腿土狼,而是三眼二郎神,我只是將幼時的記憶說給他聽,因為我第一眼能記住的只有祭祠前那只斷腿的石狗,還有二郎神額頭的那第三只眼。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記憶老是會將不同的東西疊合在一起,就像他,每每驀然回想時,似乎總能將他與某些事情聯繫起來,卻又記不起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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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新婚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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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策于次日正午歸城,一回來便馬不停蹄地來見秦權,抱著他久久不肯鬆手,周辭在一旁眼神有些閃爍,看得出來他是沒猜到他們二人的感情會這麼好,也許正 為昨天妄自試探秦權而後悔吧,總之一句外話也沒多說,只是在旁聽著,這麼看來,昨日的諸多試探到真有可能與楚策無關,我轉眼瞅了瞅秦權,他的臉色很好,看 起來早已放棄了對楚策的懷疑。

  “今日雙喜臨門,四弟,咱們倆一定要好好喝他一場。”還是第一次見楚策這般豪爽,在京城時,他更像位儒雅的貴公子。

  周辭見秦權和我對楚策口中的“雙喜”納悶,不免開口解惑,“晉城剛來信,少夫人半月前產下一位公子。”

  “大哥,恭喜你!”

  楚策笑笑,拍了拍秦權的肩膀,看了眼一旁的我,“別忘了,咱們可說過要做親家的,我現在可是等著你給我弄個兒媳婦來!”

  秦權呵呵大笑,滿口答應,也不知道他打算從哪兒弄個女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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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你嫂嫂信裏囑咐我,讓我記得給你們辦個像樣點的婚事,雖然時局不穩,不過總不能一直就這麼放著,總要名正言順,趁著你現在在邊城,我這個做大哥的,正好給你做個證婚人。”酒至半酣,也不知道是不是醉話。

  “好啊,有大哥做證婚人,這親一定要成。”我確信秦權沒醉,以他的酒量,這點酒根本不算什麼,不過此刻到還真是希望他乾脆醉了。

   倚在內門邊上,聽著外面兩人的談話,忽然記起了姚葉姿,我還是有些在意秦權對她的情感,雖然他說過她是他們幾個的妹妹,可畢竟她還曾經是他的未婚妻子, 像他說得,如果一切都沒發生,也許他如今也會像楚策一樣,已經嘗到了為人父的滋味了吧?雖然現在說這些像是在故意找茬,可有些事情,發生別人身上,與發生 在自己身上,那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面對姚葉姿時,我能感覺出秦權的心疼,那份心疼讓我心存忌憚,如果一開始他沒告訴我他們之前的關係,會不會好些呢?

  他們倆足足喝了一下午,楚策被周辭等人直接駕了回去,秦權則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侍女們不敢叫他,只收拾了桌上的酒菜,匆匆離開,我在內屋憋了一個下午,如今坐到他對面,到沒話想說了。

  “夫人,廚房給您熬了紅棗粥,現在端上來嗎?”侍女在門口詢問。

  “不用了,我不餓。”擺擺手。

  看得出來,侍女有些遲疑,畢竟從中午我就沒動過筷子。

  “你讓廚房煎碗葛花湯來。”看他喝得這樣,怕是不喝些解酒藥,醒了也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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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權像是口渴,伸手在桌上四處摸著,將葛花湯碗放到他手上,也不管是什麼,一個勁地就往嘴裏倒,本想他嘗不出什麼味,誰知剛喝完,眼睛就睜開了,“葛花?”

  我錯愕地點點頭,他不是應該醉得很厲害,怎麼突然這麼清醒?!

  只見他急急招扶瑤拿來木盆,趴在上面吐了半天,直惹得一旁的我和扶瑤也差點跟著他吐了出來。

  他吐完才告訴我,原來他自小喝完酒就飲不得葛花湯,對一般人的解酒藥,對他卻不適合,往往沒醉也會吐半天,到真是件奇事。

  “你自小就喝酒?”擰過一塊濕布巾遞與他擦臉。

  “我十歲時的酒量比現在還好。”

  “……十歲?”那麼小就喝酒?

   “嗯,當年師傅說如果我能喝完一壇酒,他就收我這個徒弟,結果我整整喝了兩壇都沒事。”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把,把濕布巾遞回給我,我再放到扶瑤端著的盆 裏,讓她拿出去,“當時二哥怕我醉死,偷偷讓人從宮裏給我送了一鍋葛花湯,結果,我喝完後不但沒舒服些,反而吐得兩天沒下得了床,把二哥嚇得差點想溜出宮 來看我。”到像是來了精神,眉宇間透著無比的興奮,他口中的二哥讓我記起了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嶽帝,難怪秦權對他如此忠誠,都是打小培養出來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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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碗粥吧,廚房剛熬好的。”將扶瑤盛給我的那碗紅棗粥推到他面前。

  “你吃吧,趁著酒勁我出去練幾下。”順手脫掉外衫,剛走到門口,又轉回身,像記起了什麼,“大哥說,趁這些日子太平,打算把我們的親事辦了。”說得很是輕鬆,仿若在說“趁著天氣好,把衣服拿出去曬曬”一般。

  “……哦。”是不是少了些什麼?看著他跨步出去,轉臉剛好看到門旁的扶瑤抿嘴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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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她入睡,我這才專心想自己的事,嫁給秦權與被稱作秦權的夫人,這絕對是兩碼事,我清楚自己的心意,如果討厭他,就不會跟著他走到這一步,但也正因為 走到了這一步,我才要認真考慮一下要不要繼續走下一步?我生性懦弱,不喜與人爭鬥,甚至可以說非常沒有自信心,無論感情上,還是其他方面,我懷疑他對我的 感情,更遲疑以後他能給我的生活,以他的身份來說,想過太平日子是絕不可能的,不但不太平,還可能會經歷更大的風浪,他與楚策不同,雖然同為諸侯公子,可 楚策有漢南做後盾,而他,凡事都要靠自己,這就註定了他的生活將會顛簸不定……他需要的女子應該是堅強的,聰明的,如果哪一天,他突然發現我這個懦弱的女 子絆住了他的腳步,又會怎樣呢?

  往被子裏縮了縮,我還不完全瞭解他,而他呢,應該更不瞭解我吧?這樣的兩個人能在一起嗎?

  窗外狂風大作,刮得窗紙呼呼直響,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練完功,想讓扶瑤去看看,可這丫頭睡得正香,窒了窒,還是自己起來了,打開窗戶一角,瞅瞅院子裏寂靜無聲,想來他已經回屋了,裹著厚厚的斗篷坐到榻子上,呆呆看著睡著的扶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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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新婚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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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帶焦素義到東屋時,秦權剛洗完澡,單衣還沒穿好,見我們倆進來,愣在門口一時沒反應過來,尤其焦素義還穿著那身詭異的喜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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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下山時,可有人攔你?”我有些好奇,他身上並無半點傷痕,既然前次被抓了回去,怎麼這次衣不沾塵,鞋不見髒?

  “我入洞房的時辰,她們怎麼可能猜到我會下山!”用力扯開衣襟,脫掉了那身喜袍。

  “這滿山的機關,不可能是單沖著你設得,怕是英翠娘有意想放你。”轉身到內室拿了兩件外袍,一件遞給秦權,一件遞給焦素義。

  “她都想砍了我,怎麼可能放我!”一屁股坐到茶桌旁,端了上面的茶壺直對著嘴就灌了下去。

  秦權慢慢坐了下來,“你能確定拜山的是金、梁諸侯軍的人?”

  抹了抹嘴,“我從窗縫裏看到了他們帶得諸侯令,錯不了,那種權杖很難有人仿得出來。”

  裹了裹肩上的斗篷,坐到秦權身旁,“你是擔心那些人是李伯仲的人偽裝的?”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如今漢北軍新敗,李伯仲又是病入膏肓,如若不把諸侯聯軍拆開,下一撥再戰,很可能會動及漢北的根本,李伯仲帳下的謀士可不是吃素 的,尤其你師兄,義瓦與漢南軍有嫌隙,他們不可能不利用。還有種可能,也是最大的,金、梁怕是擔心漢南、漢西兩家勢力太大,奪了他們的好處,想借李伯仲的 勢力給自己撐腰。萬一他們真降了漢北,我們一定要早做打算。”伸袖子,系上腰帶,站起身,“我這就去跟大哥說一聲,素義,一會兒再吃,先跟我到前院去一 趟。”

  焦素義正抓了糕點往嘴裏塞,還沒來得及咽完,噎得直打嗝。

  “等一下。”我忙拽了秦權的衣袖,“你這麼貿然跟楚公子說這事,他也未必信你,何況他與義瓦山如今還有些嫌隙,若知道你曾上過山,就算他不起疑,他手下的人也不會這麼簡單就過去。”

  “你以為他會不知道?這裏可是漢南軍的地盤。”

  “知道歸知道,可你也不能就這麼直接去了呀,他今天喝得那麼醉,如今哪可能醒,還以為都跟你似的,喝了葛花湯,吐出來就好了?”

  似乎覺得我的話也不錯,又回身坐了下來。

   見他坐定,這才安心,其實我並不是不想讓他找楚策,只是此刻楚策酒醉不醒,找了也是白找,何況他身邊那個周辭還讓我有些忌憚,這人明擺著有意勸楚策為 霸,秦權定是不會同意,若真讓他們兄弟二人有了嫌隙,對此刻的秦權來說,那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義瓦山這塊小牌子暫時還丟不得,何況英翠娘有心放焦素義,自 然是對秦權抱了很大的希望,不管到底是李伯仲的離間計,還是金、梁諸侯軍有意降李,一時間,英翠娘應該不會做出明確的決定,也就是說邊城一帶暫時還是安穩 的,既然是安穩的,就沒必要自亂陣腳,何況我們此次來,首要目的是借兵,至於這件事還是讓楚策主動提出來為好,反正他既然能知道我們去義瓦,自然不會不知 道有人去義瓦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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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得發現自己變了,剛剛還在說自己多麼懦弱無能,多麼軟弱可欺,此刻卻已經城府如此!跟在他身邊這麼久,原來已經變成了這麼有心計的人,真不知是先天未採掘時就是如此,還是後天養成的。

  “怎麼了?愁眉苦臉的?”秦權倒了杯熱茶遞過來,怕是見我冷得有點發抖。

  “沒事。”端過茶杯,捧在手心,看著熱氣蒸騰而逝。

  滿屋儘是焦素義喝茶的聲音。

  “怎麼突然都不說話了?”看看我們倆,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坐直身子,“對了,我剛從前院過來時,瞧見院裏堆了半院子的紅燈籠,怎麼這裏有什麼喜事嗎?”

  我暗暗瞥了一眼身旁的秦權,他好似不甚在意焦素義的話,心思大概都在剛剛的事上了吧。

  還好扶瑤敲門進來給我送手爐,這才打破了一屋的寧靜,找了個藉口說倦了,暫時回屋去,也不管他跟焦素義要坐到什麼時候。

  隔日一早,剛起來就有三五個婦人守在門口,說是來給我量體裁衣服的,怎麼也逃不過去,好不容易扯了謊偷溜出來,東屋卻是空蕩蕩的,他和焦素義都不知去向。

  臨近中午,扶瑤才打聽到消息,說他一早就跟楚策去了城外的軍營。這下到好,滿府的人都在準備我們的婚事,作為新郎的他卻一心鋪在兵營裏,而我這新娘卻無奈地什麼話也說不上。

  直等到兩天後,眼看著滿府的燈籠、喜帳都弄了個全,他也沒回來,扶瑤按我的吩咐一直守在大門口,可惜等來的卻是一襲鳳冠霞帔……

  “哎呦,我說夫人,擱邊城的規矩,這新娘子要是誤了打扮的時辰,可是大不吉利,您看,這日頭都老高了!”一個年歲較大的婦人抱著一身紅袍站在我面前,底下還有七八個丫頭,扶瑤則被隔在門口,只能木怔怔地看著我。

  見我還是一動不動,那婦人有些急,沖著門口的丫頭擺了擺手,示意她把門關上。

  “夫人,我們先把衣服給您穿上,要是誤了時辰,我們幾個的罪可就大了。”一邊求著,一邊示意丫頭們上前,那力道根本就是強迫,我到也沒開口喝她們,只是比較在意秦權到的行蹤,就算這親非成不可,他到是也要回來跟我說一句,不管不顧地把我扔在這兒算是成得哪門子親?

  越想越覺得氣悶,剛想給她們喊停,幾聲敲門聲傳來。

  “秦將軍,你等拜完堂再見夫人吧,現在可不能進去。”丫頭們堵在門口,往門外攘著,一聽是他的聲音,就想喊住他,可惜硬是被三個丫頭給塞進了裏屋。

  就聽門外焦素義大笑出聲,“將軍,你就是想入洞房,也得等拜完堂吧。”說罷,屋外一片大笑聲,看來人還不少,我胸口一窒,也沒好喊出口。

  由於著裝耽誤了不少時間,差點誤了拜堂的時辰,被幾個丫頭急火慌忙地蓋上蓋頭就往外推,早上就空著肚子,又冷又餓,到了喜堂時,頭已有些昏沉沉的。

   因為父母雙方都不在了,主婚的只有楚策,以及漢南營中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不過兩旁到是人山人海,聽說漢南營中有些臉面的副將都來了,此外還有城中的 一些商賈、大戶,大多都是沖著楚策的面子而來,我能看到的只是滿地的白底黑靴,再就是滿耳的熙攘,只覺得周身都冷,抓著紅綢帶的手泛著青白。

  好不容易捱到了洞房,剛邁進門檻,身後一股推力,直把我們推了好幾尺遠。

  “各位將軍,這還沒掀蓋頭呢,等等再鬧洞房吧,先到前面喝喜酒。”兩個喜婆擋在我們身後。

  “咱軍營裏可沒這規矩。”一群人起哄,“秦將軍,你說呢!”

  一堆人推三嚷四,一個勁地往屋裏沖,直把喜婆沖到兩邊,我頭昏得很,三兩下,腳沒踩穩,被擠坐到了榻子上,蓋頭隨即跟著掉到地上。室內暫態靜了,可能他們也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了我的廬山正面目。

   撥開鳳冠上的珠墜,示意身旁的秦權把腳挪開,他的腳正好踩在了我的裙角上,他就那麼笑笑的,動也不動,我本就對他不跟我說個明白就離開氣悶,加上頭暈目 眩,此刻還摔在榻子上,火氣正沒處發,看到他這一臉笑,只覺得更生氣,不過鑒於這麼多人在場,呼了兩口氣,暫時忍下了。

  “夫人這麼一打扮我都認不出來了!”焦素義站在邊上,一聲大笑,打破了室內的安靜。

  眾人這才又開始熙攘……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群鬧新房的,兩個喜婆歪斜地從門旁走過來,往我的手裏塞了一截白色的東西,示意我咬一口,我看看她們,再看看身旁雙手後撐的秦權,雖然滿肚子餓得難受,可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不怎麼好吃,慢慢放到嘴邊,窒了半天才下狠心咬下來,一股生澀暫態滿口都是。

  “生不生啊。”喜婆樂呵呵地問。

  “生。”咋舌不已。

  說罷才覺得好像著了道,抬眼看看喜婆,她們滿意地點點頭,再斜眼看看一旁笑得張狂的秦權,有些悔恨剛剛幹嗎真就咬了下去。

  又是紅棗,又是花生,一堆染成紅綠的生果,挨個吃過去,吃得我一點胃口也沒了,只覺得滿口生澀得難受。

  蓋頭也掉了,索性邊城一帶對揭蓋頭這一節到並不是太過注重,也省得再麻煩了,做完這一堆雜七雜八的,還沒來得及跟秦權說上一句話,焦素義就把他叫到前院喝酒去了。

   他走後,喜婆們將用紅線串起來的生果墜在床鋪四角,又在床腿紅紙下塞了些銀珠子,一切完畢這才關門離開,扶瑤在門口探了半顆腦袋出來,我招手讓她進來, 她搖頭,說是新郎沒回來之前,除了喜婆是不能讓人再進來的,望著滿桌子紅紅綠綠的生果,卻沒一個能吃得,我是真得餓慌了。

  扶瑤卻說要 等到新郎回屋,才能上酒菜,看來若是男人不回來,這女人就要生生餓死在新房裏,無奈地坐在床邊,伸手摘下沉重的鳳冠,放到梳妝匣處,無意中望了一眼鏡中的 自己,確實與往常不同了,平時不甚在意裝扮,如今畫上眉,塗上胭脂,點上梅,長髮高綰,無怪乎焦素義說認不出來了,到連我自己都快認不出了,都說女子一生 最美麗的時候就是成親那天,原來這話不假。

  伸手摸摸額頭上的梅飾,這還是沿用了前朝魏制,女子婚後需在額頭點梅,傳至今日,到成了只在成婚那天點梅,相傳當年魏武正帝就親自為女帝點過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既然那麼如膠似漆,怎麼最後到變成了那般的敵對?

  在新房裏轉了半天,始終沒見秦權回來,餓過頭到覺得有些飽了,縮在床角,看著滿屋紅紗、紅燭發呆……

  “吱呀——”朦朧中聽到一聲門響,困意太濃,也懶得睜開去看。

  一股沖人的酒意撲將過來,呼哧呼哧的像是有風吹過來,吹得額頭發癢。

  猛然睜開眼,秦權恰好伸手環抱過來……

  “將軍、夫人,酒菜到了,咱邊城的規矩與別處不同,要等新郎吃完酒宴回來再飲交杯酒。”喜婆們在外屋交待了這麼一句,打斷了秦權的動作。

  看著他有些不耐煩,我到是很解恨,順著他胳膊下的空蕩鑽了出去,他是吃完了,我可還餓著呢。

  他只得跟在我身後一起出去,兩個喜婆將酒菜擺好,福身退了出去。

  執起紅筷,挑了一塊酥餅放進嘴裏,也不管他有沒有吃,卷了袖子自己先吃開了。

  不過餓得太過頭再吃東西,反倒沒什麼胃口,吃了兩口,到覺得有些堵心。他站在一邊,見我放了筷子,竟挨了過來,雙手摟住我的腰,呼吸在我耳旁呼哧個不停,“吃完了吧?”

  “嗯。”點頭。

  “好,那就該入洞房了。”一使勁就將我抱離了地面。

  我隨手從桌子上端了只茶碗,伸到他面前,“夫君,酒我是不大會喝,可今日畢竟是我們的好日子,就以茶代酒吧。”

  他遲疑一下,怕是對我口中那聲柔和的“夫君”給怔住了,慢慢放下我,接了那碗茶,我又拿了一隻過來,兩人繞著胳膊一飲而進,喝完,兩人一起將茶碗放到桌案上,互相笑看著對方。

  “你生氣了?”他笑得有些勉強。

  我順腳將酒桌下盛生果的木盆移到他的腳前,“才知道啊!”我是平時是不與人結仇,不與人爭鬥,可不代表本身就沒脾氣,剛剛那兩杯茶,我特意交待了喜婆多放些葛花解酒……

  他抱著木盆吐了大半夜,想來是沒什麼閒暇過他的洞房花燭了,坐到梳粧檯前,挑開長髮,聽著外屋的嘔吐聲,突然笑開了,這還是頭一次這麼當面抱負人,不過到真是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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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伯仲之卒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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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吐完後,臉色有些泛黃,用清茶漱了漱口,一屁股坐到我面前,什麼話也不說,儘是笑,像個傻子。

  “我真困了。”站起身,腳步有些不穩,一路走到床前,撲通一聲趴了下去,腳蹬了兩下,甩掉靴子,趴伏在錦被上,身子占了滿床,看起來也沒我睡覺的地方了。

  將頭髮撫到背後,起身撿了地上的靴子放到一邊,既然罰也罰了,還是伸手將被子拉開蓋到了他身上。沒想他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子召……”我的心一驚,手也僵在了原處,“我真是把她當妹妹……”從紅枕中抬眼看著我,“你是不是還在意她的事?”

  “沒有。”脫口而出的狡辯,連自己都覺得不信。

  “上來。”往床裏挪了挪,空出點間隙出來,見我不願意,歎了口氣,“你那碗葛花茶夠濃的,我就是想怎麼樣,也沒那個力氣了,上來吧,只是想跟你說會兒話,今晚不會對你怎麼樣。”

  見他說得誠懇,臉色看起來也極不好,也就沒再反抗,順勢坐了下來,扯了扯他背上的錦被,想幫他蓋個嚴實。

  “嘶——”一皺眉,“胸口有什麼紮人。”

  看他的臉色不大對勁,我們的新袍都是趕制出來的,莫不是裁縫把針忘在了衣服上?讓他翻過身,細細在上面找著,誰想他這個時候還會騙人,被他一把扯到他胸口時,鼻子正好磕他的肩胛骨上,酸得眼淚差點出來,甩手用力捶了他一下。

  “看來你也不是什麼時候都聰明。”支起上身,偎在我身前,兩人的錦袍交相輝映,紅得有些曖昧。

  “你不是沒力氣了!”把衣袖從他的胳膊下抽出來。

  “這種力氣還是有的,洞房花燭人生可是只有一次!”眼神灼灼。

   只當他是在開玩笑,在他身邊待久了,對他的靠近到有些習慣了,也沒覺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心裏總覺得他不會在我不願意的時候硬來,畢竟這親成得太過倉 促,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女子與男子對待洞房花燭的事總是有不同的想法,女子大概要看時間、心理、情緒,男子麼……估計這些都不是什麼問題吧。所以當他的 臉壓下來時到是真把我嚇住了,這才發現他真不是在開玩笑。

  我們倆目前的態勢,就如同義瓦山與李伯仲的對決,明顯不能相持,人生的第一次大失策就是那一晚。

  還好燈燭被風吹滅了,否則我會更恨他。

  在黑暗中狠狠咬下去幾口,也不知道有沒有出血,也許就是那晚我學會了一件事——當吃虧時,並不一定就要等著吃虧,最好也能讓對方吃些苦頭,這才兩相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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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清晨,我到比他醒得還早,將鋪在他胸前的頭髮一撮撮攏起,望著紅帳發呆,像失去了很多東西一般,心裏有塊地方空空的,不覺很想哭。

  “哪兒不舒服?”帶著濃濃的鼻音,挺腰坐起身。

  瞥一眼他光裸的肩頭,上面幾排紫紅色的牙印,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又想笑。

  他伸了雙臂過來,將我連同錦被一起摟進懷裏,額頭搭在我的肩上,似乎還沒睡醒,“我會好好待你的。”似乎很認真,卻又像是夢話。

  外屋門吱呀響了兩聲,估計是侍女們送洗漱用具來了,我趕緊爬起身,在床頭摸了件他的外衫披上,一腳踩到床下,慌忙地把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撿起來,一古腦扔進帳子裏,正好散落在他的頭上,他卻笑得張狂。

  聽到內屋裏有聲響,扶瑤尋聲來問,“將軍,夫人,是否在屋裏用飯?”

  “不用。”他回應一聲,“門外可有人等?”

  “焦將軍正在院裏等候。”

  他掀開錦被起身,不過明顯找不到今天能穿得衣服,昨夜的喜袍是肯定不好再穿得,我只得再爬上床,從床頭櫃裏翻找他的衣服。

  眼巴巴地看著他俐落地換上衣服,又有焦素義在門外等,知道肯定是有什麼要緊事,他無意間抬頭,見我跪坐在床上看他,不免一笑,伸過上半身來,“我先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見他衣領窩在了脖子裏,脖子上明顯還有一道紫紅的牙印,趕緊伸手扯了一把,順帶問了他一句,“怎麼了?”看他的表情,像是有什麼好事。

  他笑笑沒回答我,轉身把外屋的扶瑤叫進來服侍我梳妝,自己則跨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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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換好衣服,頭髮還沒來得及梳,他便已經轉回,扶瑤有些怕他,見他進來,低頭退到一旁。

  “啊——”他竟一把將我抱了起來,扶瑤嚇得驚叫一聲,還以為他要將我拋出去。

  “奴……奴婢這就去準備飯食。”福身後匆匆離開。

  “出什麼事了?”雙臂撐在他的肩上,看著他滿臉的興奮。

  “李伯仲死了!”

  “真得?!”驚訝不已,沒想到這個稱雄一時的漢北王竟走得這麼快!

  “昨晚我跟大哥就一直等著細作的消息,果真如周辭所料,李伯仲真得病死了。”彎身放我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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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婚第十天,楚策撥了兩千騎兵與秦權,命其深入漢東境內探查漢北軍的動向,聽說周辭力勸楚策換人前去,不過最後楚策仍是將這道令符給了秦權,自此,我在邊城受到了異於平常的照顧,對周辭此人也便越發在意了起來。

  這人對秦權的能力忌憚太深,萬一此後勸不動秦權保楚策,肯定不會放任他成為漢南的阻力,雖說秦權與楚策此刻仍是親如手足的兄弟,可一旦地位改變,恐怕也難有兄弟之義。

   秦權雖不愚鈍,但對兄弟太過相信,毫無防備,楚策此刻雖全心以對,難保他日不被周辭說動,何況觀如今天下之勢,李家雄踞北方,西有漢西趙家,南有漢南楚 家,此三家勢力最大,而名義上的岳家皇族,不過是個擺設,何時滅只是個時間問題,萬一李肆五那小子犯渾滅了嶽帝,這天下可說是亂定了,如此局面,秦權若想 自保,則必然要有兵將,這兩千騎兵雖顯稀鬆,但若進了漢東,那便有了壯大的機會,畢竟秦權的身份在這兒,他可是漢東秦家唯一的後裔,依秦家數代在漢東的美 名,招兵買馬不是難事,只是……關鍵在於秦權自己,他對兄弟之情顧及太多,不是想不到,是根本不往這上面想,此刻怕是還想救京城裏的皇上吧。

   我私下做了些糕點、衣物,讓人送給秦權跟焦素義,清楚周辭對我這些東西不會不查就發出去,查歸查,可有些東西他就算想掰開來查,也沒那麼大膽子,我特地 親手做了些放了葛花的甜餅送去,秦權自然是不會吃得,焦素義愛吃甜餅,而且我在信中寫得明白,是親手做得,只不過十幾隻而已,秦權定不會輕易送給外人,只 要焦素義一吃,便能看到我放在其中的紙條,上面寫了幾句話:漢東民多戀秦氏,可依計勸將軍招收兵馬,勿以此言知會將軍,計與次日營外紅帽樵夫手中。

  我斷定焦素義不會將甜餅贈與他人,營帳內肅穆,他雖平時散漫,可如今局勢不同,他自是不會當面在營裏大呼小叫,最重要的是騎兵紮營時間較短,又是為了探查,除吃飯之外,不會有多少時間停留,如此一算,被外人發現的可能性又少了幾分。

  最重要的是那個游離於營外的紅帽樵夫,那是義瓦山英翠娘的人,自然認識焦素義,當然,也許他不明白我何時與英翠娘有了關聯,這事還是讓他慢慢猜吧,只要暫時能在漢東盤住,這兩千騎兵起碼就能保住,到時就算周辭想奪,那也要看看將在外,這令受是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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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伯仲之卒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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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事都是英翠娘的奶娘蔡婆婆說與我聽得,秦權、焦素義離開邊城不久,許章便來了口信,說是讓我們這邊務必拉攏義瓦山,聽他這話音,漢西趙家怕是也等不住了,許章這麼急著讓秦權拉攏義瓦,無非也是怕李氏兄弟萬一鬧翻了天,到時天下一亂,秦權無兵無將,哪有立身之本!

  他這口信一傳,我便安下了心,由他傳信與英翠娘,英翠娘再來找我,也免了我不少麻煩,只要暫時不把秦權手無存權的實情說給英翠娘,這一切自然就好辦了,到時秦權真有了自己的勢力,也就不怕義瓦不服,何況英翠娘此刻也是強敵環伺,若想突出重圍,也要拼命搏這一把。

  大概半月的時間,焦素義的回信通過英翠娘傳到了我這裏,英翠娘的奶娘——蔡婆婆前幾天混進府裏做了僕婦,往來的消息多半都是由她傳到我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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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我拿出紙條,扶瑤吃驚地望著我,但什麼也沒說。

  喝一口參湯,騰出左手,以指尖挑撥琴弦,“說個故事給你聽,那還是我年幼時聽過 路樵夫講得,說山裏有只兔精,修行了五百多年,自認為靈性過人,常笑凡人愚笨,土地爺勸它不聽,恰逢山裏來了一對狩獵父子,土地爺便與其打賭說,你變化成 那兒子,若能與那父親同住三天不被拆穿,以後我便再不說你,於是,兔精變成了那兒子的模樣,無論樣貌、聲音都很像,它還特地用通靈之術弄清了那對父子的生 活習性,以及那兒子的諸多經歷,誰知一天沒到,那父親便識破了它的身份。”將湯碗放下,“你知道為什麼?”

  她只是看著我,什麼話也不說。

   “凡人是很容易忘事的,有些事情不可能記得那麼清楚,有時候,越是記得精確,越讓人好奇,那獵人的兒子怎麼可能對他五歲時的事情記得那般仔細?”起身來 到窗前,背對著她,“連府上的老門房都記不得張二爺是開瓷窯的,你不過才來兩年,又怎會知道那麼多?何況孫家買下這宅子已近二十年……”

  “奴婢……是聽孫家老夫人的丫頭說得……”

  “我不知道周先生是怎麼教你的,如果他覺得我會用這麼細緻的問題來試探你,那可真是太高抬我了,我從開始就沒想過要試探身邊任何人。”原來周辭真得是連我都沒放過,這人實在是滴水不漏。

   聽我說完這番話,扶瑤雙膝跪地,“夫人……奴婢不是成心的,這些日子夫人您待我這麼好,奴婢心裏也明白將軍和夫人都是好人,可是……奴婢的父親采藥摔斷 了腿,收了周大人的銀兩請大夫,奴婢本想把夫人賞得首飾當了,把錢還給周先生,還沒來得及……奴婢這就去把銀子還給周大人。”

  這銀子 自然是不能讓她還回去的,還了後,這丫頭是別想再留在府上,定是要被趕回山裏,再者,周辭既然對我有懷疑,走了個扶瑤,保不住還有下一個扶瑤,既如此,不 如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日子照樣往前過,他還聽他的暗報,我照收我的消息,至於誰聽到的是真,誰聽到的是假,那可就只有到最後才知曉了。

  扶瑤這丫頭原本跟著孫家的丫頭們學過幾個字,不想就是這一點促成了她與我的緣分,周辭本欲借她來監探秦權是否與義瓦有關聯,不想如今她卻成了我的腿腳,府裏多了蔡婆婆與扶瑤,我這才耳聰目明,許章、焦素義的暗信便是通過她們傳到了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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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辭對我也只是停留在懷疑這點上,加之隨後漢北王李伯仲國喪一事,惹得天下群雄並起,我這小小的女子怕是根本比不上大好河山來得惹人注目,自然引不起別人正眼相看,何況我足不出戶,“也許”根本就沒一點威脅。

   只盼秦權晚一些再回邊城,或者永遠都不要再回來,李伯仲的大軍為了縮短與諸侯聯軍的對陣戰線,接連退守,此刻,漢東東部就如同一塊被忘記的肥肉,誰先想 得起來就是誰的,能多待一天,他便有可能站住腳跟,我給焦素義的信上便是這個意思:沿途讓兵士以秦軍自稱,對秦權則說是擴充軍力!

  到時來投的人多了,他也不好不收,收得越多,被漢北軍發現得就越快,一旦被發現了,他就當真正名正言順了,以他的實力,暫時還引不起漢西、漢南的敵視,更何況趙戰西、楚策與他的關係都非同一般,因此,他這麼做到一時出不了太大的紕漏。

  許章的意思與我相同,雖然他通過英翠娘送來的書信上依然寫著秦權的名字,可我們倆心裏都清楚,嶽帝一天在位,秦權就一天不會擁兵自重,他筆上的那個“秦權”是誰再明白不過。

  就在我以為自己的做法毫無紕漏之時,收到了秦權寫來的第一封家書,看罷掩卷失笑。

  “將軍說了什麼笑話?竟把夫人您樂成了這樣。”扶瑤正跪坐在榻子上收拾冬衣。

  伸手湊近燭火,將信點燃,趴伏在琴案上望著紙張化成煙火,笑容卻是不願退去,原來他還是猜到了我們想做什麼,只是婉轉地歎了一句——娶妻求賢,無才為上,他對當前的情勢非常清楚,只不過他還是放不下京城裏的皇帝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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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伯仲之卒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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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門守衛放行,車夫剛剛甩下一鞭子,扶瑤無意半掀了車窗簾,一抹熟悉的身影瞬間飄逝而過。

  “夫人?”見我盯著窗簾發呆,扶瑤納悶。

  “沒事,看花了眼而已。”靠到軟毛墊子上,伸展一下雙手,心下暗思,這時候他不可能在這兒。

  馬車行在略顯泥濘的土路上,時而歪斜顛簸,有些慢,沒過多久,只聽一陣馬蹄聲漸行漸近,越過馬車往前而去,扶瑤好奇伸頭去看,結果弄得一臉潤濕,額頭上淋了一層細密的水珠,見狀到覺得有些好笑,伸手遞了帕子給她,馬車卻在這時猛然停了下來——

  咯嘣一聲,扶瑤後腦碰到了木龍骨上,疼得直皺眉,“怎麼停了?”趕緊爬起身扶我,我的手正好撐在龍骨邊上,上面炸出來的木刺恰好插進了手心。

  “夫人——”車夫還沒來得及稟報,車簾就被人一把掀開了,我吃驚地望著車門口那張熟悉的臉孔——武敖!原來剛剛沒看錯。

  渾身濕漉漉的,眉毛上還結著細密的水珠,乍看過去像是白髮、白眉……

  “真得是你!”看起來很是興奮,我還沒能從驚訝中恍神,只是呆呆地看著他,他怎麼可能在這裏出現!

  見武敖伸手想拉我,扶瑤雖害怕,卻也伸了胳膊擋到了我身前,“你……別過來!”

  扶瑤這一喊,我才恍過神來,“沒事,他是我兄弟。”

  扶瑤遲疑著將手拿開,看看我,再看看武敖,也許是覺得我們倆長得太不相像。

  車外響起了幾聲大笑,“原來真是方姑娘,我還當將軍中邪了,緊著馬車屁股後邊就追。”正是先前在綰山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袁老四,此刻恰好彎身透過簾子看進來。

  坐在狹小的馬車裏跟武敖說話不大方便,彎身打算出去,扶瑤趕忙從木龍骨上摘下斗笠給我戴上。

  出了馬車,看到袁老四身後還跟了不少人,大概有二十幾個,騎著馬,均是商賈打扮。

  再仔細看看馬車旁的武敖,傻笑地站在那裏,連個斗笠也沒戴,一身的灰衫均已浸濕,額頭上多了一道疤,看那紫紅的印跡,似乎剛好沒多久,不知道上次一別,他又發生了什麼事,想想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竟又出了這麼多事。

  “你怎麼會在這裏?”問完才覺得有點生硬,若不是聲調低了些,到更像是在質問。

  不過顯然他並不怎麼在意,“我奉命去南涼接幾個人,走邊城近。”

  “哈哈,將軍,話這麼說可就不厚道了,我們去得地方繞道邊城,那可是遠路,方姑娘,我們將軍是聽說你在這裏,特地繞了遠道來得。”這袁老四顯然不知道要給上司留臺階。

  “城內漢南軍查得嚴,還是別進去了。”接了扶瑤遞來的另一隻斗笠遞給他,他兀自戴上。

  “過得還好吧?”

  點點頭,“很好,沒餓著,也沒凍著。”攤開雙手給他看,正好剛剛被木龍骨紮得刺洞讓他看到了,他剛伸手過來,扶瑤便上來用帕子擋住了。

  “夫人,還是披件斗篷吧。”扶瑤似乎並沒注意到身後人的臉色,不過我卻看了個真實,那皺眉瞬間的憂鬱……胸口突然咯噔了一下,像是掉了些什麼……

  “哪來的不懂事的丫頭,人家一個大姑娘,怎麼能亂叫夫人!”袁老四拿馬鞭指著扶瑤大喝一聲,嚇得小丫頭一哆嗦,聲音也跟著抖了一下,“夫人……”靠到我身側,袁老四畢竟曾是綠林裏混過的,渾身帶著匪氣。

  武敖一抬手,袁老四只好閉嘴不言,不過那雙眼卻直瞅著我,像是我做了什麼不乾淨的事一般,腦中猛然記起了那夜離開綰山時秦權的話——你喜歡他?你到底是聰明還是笨?

  是啊,我竟然真犯了蠢,怎麼沒想到武敖也是個會有七情六欲的男子?剛剛他那眼神裏傳遞出來的情緒,以及袁老四的話音……心口像被石頭堵住了,他對我該不會真有男女上的情絲吧……不會,他十五六歲時就一直把我當成姐姐,怎麼可能會有那份心思!

  “你跟他……”那眼神與剛剛見到我時滿眼的喜悅之色完全不同。

   “太倉促了,也不知道你在哪兒。”在場的人,除了我們倆,怕就只有袁老四能聽得明白我們在說什麼,“本想讓他派人知會你一聲,可是他走得太匆忙,都是我 的疏忽,竟漏了你這個弟弟。”清楚自己的話有些顛三倒四,可是此刻,我非常不想知道他心裏到底怎麼想,只想他就認我是他的姐姐,與從前一樣,他還太年輕, 也許把親情錯當成了其他什麼也說不定,儘量暗示自己,他還是以前那個武敖,還是那個當我是姐姐的孩童。

  盯著他的雙眸,淺淺笑著,也不知道那笑容是否僵硬,他直直看了我半天,突然一咧嘴,笑了!儘管眉頭還有些緊繃,可這一笑讓我胸口鬆快了不少。

  “你可是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成親是要我這個做弟弟的親自背你上轎的,依漢東的說法,你可還沒嫁出去呢。”摘掉剛戴上的斗笠,笑了起來,也不知是不是真心話,突然發現一個人從純真變得讓人捉摸不透,原來可以這麼快。

  “那你就好好給姐姐準備嫁妝吧。”笑言,打破了剛剛那片刻的沈默。

  噠噠……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來,紛紛細雨中,聽得格外分明,似是有馬隊奔過來,袁老四給身後眾人使了個眼色,二十幾個人勒緊馬頭,蓄勢待發。

  我轉頭看看武敖,“若是漢南軍,你們就稱是我的侍衛,不要擅動,由我來處置。”

  他直直地望著我,唇角微勾,沒同意也沒反對。

  馬隊越來越近,數一數,不過十幾個人,均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看不清來路。

  為首的一匹紅馬先停了下來,身後人見首馬先停,一律勒住馬韁。

  兩隊人馬對持而立,霎時張力十足……

  “不愧是秦夫人,出門還帶這麼多人來,是怕我義瓦山背信不成!”一道女聲傳來,只見為首的那人拉高斗笠,竟是英翠娘。

  暗暗咽下一口涼氣,抬腳上前一些,“梁夫人如此‘擔憂’我的安全,大老遠地親自帶人來迎,我哪里還用擔心,正想著讓這些不懂事的人回去,不想還是比不過夫人的馬快!”側臉,跟武敖交待了一聲,“你們先回去。”他畢竟是漢北軍的人,在這裏不管碰上誰,都是件要命的事。

  武敖卻紋絲未動,我手心暗自捏了一把汗,就怕這小子臨陣不聽命,不禁回頭看他一眼,沒想正好撞上他的視線,只見他微微探首到我身側,“別忘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沒敢再看那雙分明已不是武敖的眼眸,更不願多想他話中的意思。

  “我永遠都是你的姐姐。”這是我給他的承諾,也算是忠告,“你記下了。”

  伸手戴上斗笠,擋住了眾人的視線,只有我能看到那雙眼裏的微笑,一揮手,二十幾人勒馬退後,他跟袁老四都翻身上馬,提馬來到我身前,突然一個俯身,在外人來看,像是想聽我還有什麼交待,其實不過是說了三個字——記下了!

  我沒再轉臉看身後,只是望著對面的英翠娘,心情複雜……

  怎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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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李氏奸雄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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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暗,拜別英翠娘匆匆回城,一心的恍然,回到府上時,已是掌燈時分,也不管白天那些守在繡鋪的侍衛最後到底如何複命,扶瑤讓人燒了些熱水來,飯也沒吃就匆匆泡進了浴桶裏。

  “夫人,您一口東西也沒吃,還是別泡得太久,容易頭昏。”扶瑤從屏風一角伸出頭。

  倚到木桶邊沿上,讓水沒過脖頸,暖氣疏漲著四肢百骸,不經意又想起了武敖,他的改變竟讓我生出了幾分莫名的恐懼,總覺得這小子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他想要的東西……只是,他這改變又是從何而起?自羅望一別,我跟他只見過兩次,而且兩次都是匆匆而別,又或者說真是我弄錯了?

  “蔡婆婆可有口信送來?”以發簪綰了濕發,披了件絲袍步出屏風。

  扶瑤正將食盒揭開,飯香撲鼻而來,“這飯便是蔡婆婆親自送來的,她說夫人您讓查得那些商客並未進邊城,早已北上。”

  歎口氣,原來他真是特地繞道來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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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受了風邪,我不好跟扶瑤一起出門,因此也就沒機會去三咕坡上湊熱鬧,不過做茶枕這種活到是還能幹,雖說女紅還是比不上扶瑤她們,不過自己做得總是最有心意的。

  一邊做著針線,一邊猜測著京城怕是應該有信了吧?據說李肆五清明時曾登城祭拜李伯仲,這李氏兄弟倆應該是鬧翻了,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消息傳來?

  突覺耳後一癢,騰手去摸時卻碰上了一隻大手,抬眼看到秦權,一時反應不過來。

  扶瑤忙起身微一福禮,抱著榻子上放茶的簸箕退了出去。

   “怎麼一臉的病容?”從容地坐到我對面,順手捏了桌案上一塊棗糕吃起來,看上去很餓的模樣,身上還穿著厚重的鎧甲,袖口處的皮革早已磨透,衣領處的內襯 也都是泥汙,更不用說腳上的靴子已經磨成了什麼樣,“大夫來看了嗎?”端起我喝剩的殘茶,一仰喝盡,連茶葉也一同喝了進去。

  “看了。”奪下他手上的茶碗,喊了外面的扶瑤去拿些吃食來,回頭再看他,他正笑嘻嘻地坐在那兒,從第一次見他就特別在意他的笑容,也許真是冥冥之中的定數。

  直將扶瑤端來的兩盤糕點吃了個乾淨,這才停下來,看樣子像是幾天沒吃上飯了,忙又讓扶瑤沏茶,再備些熱水來。

  他到也聽我擺佈,卸下鎧甲便鑽進了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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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始終沒問他為什麼這個時候回來,也心知肚明定是京城出事了。

  取了件衣衫放到屏風上,見屏風後沒動靜,怕他在浴桶裏睡著了,便伸頭去探,誰知他的頭正仰在木桶邊沿上直看著這邊,眼神有些閃爍,似乎並非在看我,是在想事吧?

  “許章這幾日可有傳信來?”

  “清明時來信,說漢西王已頒令增派三萬騎兵到鬼八,趙戰西並未隨軍回來,像是在上澤等候受封世子,據說趙啟漢稱病棄封。”見他欲起身,順手把屏風上的衣服遞了過去,他到也不避諱,光裸身子著便出來了,借說話的勁,我忙轉開眼,雖已是夫妻,可這場面還是第一次。

   淡淡呼出一口氣,“看來真要出亂子了。”系上腰帶,散著頭髮,坐到床上,臉色有些凜然,這也難怪,拼力聯合諸侯大軍對抗李伯仲,目的不過就是解救京城危 機,如今剛見一些成效,誰知李伯仲到死了,他這一死,不但沒什麼好處,反而讓事情變得越發不可收拾,尤其皇城裏的岳帝,李肆五若反,他必然沒什麼好下場, 他又怎麼能不急?突然覺得自己很不近人情,明明知道他重兄弟之情,還要暗下與周辭對抗,且不顧他的想法,硬是想給他撐出一方勢力,雖說時局並非我造成的, 可起碼這個時候,作為妻子,應該站在他那一面,而不是去尋那些不知道是否重要的利害關係。

  拿過布巾,擦拭他的濕發,洗完澡再看,才發現他瘦了不少,胸口處還有不少傷疤,看來漢東一行也是驚險異常,這種時局,哪里又會是太平的呢?“京城有消息嗎?”

  搖頭,“我想進京一趟。”

  放在他頭上的手一頓,繼而苦笑,早知道他會這樣,他這一進京,就是九死一生,要不要漢東的勢力還有什麼用?我與許章做得一切豈不是枉然?也罷,一開始不就知道他是這種人?“我跟你一起去。”

  手被他攥住,“你就留在這兒。”

  一根一根扒下他的手指,“你是想去救他?”身為大嶽帝君,怎麼會如鼠輩般逃竄?

  “……”他比我更清楚皇帝的個性。

  “你是打算陪他一起死嗎?”

  抬眼正視我。

  “既然如此,我便更要與你一起了。”繼續替他擦頭髮。

  “辜負了你跟許章的好意。”雙手環住我的腰身。

  “你只辜負了許章,我已是你的妻子,富貴時是,貧苦時是,生死時更是。”不知此時說這話會不會早了些,畢竟才剛剛嫁他,不過生身女子,總要有機會說上這麼一次,也不枉嫁人為妻,“是否要給許章去封信?畢竟是你逼他出山,還有義瓦的英家,要不勸他們一同歸降漢西如何?”

  抬眼看我,滿眼的笑意,“你早就知道會到這一步?”

   點頭,“鬼八一役後,時局端倪畢露,漢北、漢西軍力充足,各霸有利地勢,其次漢南,剩餘諸國若不連橫共氣,怕終是這三者的餌料口食,我與許章本想趁此良 機,協助你霸住漢東一隅,漢東一地,接連東周、南涼、北梁、東齊,金,必要時,可與諸侯連橫,以此與三大諸侯並驅,可保大勢不去——”放下他的頭髮,“你 如今棄利求義,到顯得我們有些唯利是圖,自然是以你為主。”

  “你這一說,到把我說成了胸無大志之輩。”起身,在內室轉了兩圈,猛然間抬頭,卻是笑意盈然,“確實可行!”

  “什麼?”不明白他的這“確實可行”是什麼意思。

  “霸住漢東一隅,東逼各諸侯國,西迫三大諸侯,暫保時局,先滅漢北,再立大嶽威儀!”

  雖說我與許章的意思都只為了他,不過聽他這麼一說,到也有些異曲同工,總之都是往前走,而非自去尋死,“這麼說,你不去京城了?”既然他都這麼說了,自然是不會再去京裏。

  “去!不但要去,還要活著回來。”跨步過來,握住我的雙肩,“你留在邊城,當是給我做個後應,焦素義正在漢東,新招募的漢東軍已有一萬有餘,加上大哥的兩千精騎,糧草是個大問題,周旋、調度暫由你來。”

  “我?”不敢相信他的話。

  “對!”

  “還是讓許章來吧,我同你去京城。”莫說我自己沒這個信心,就是那些兵將怕也不想被一個女子調度,何況我兩手空空,光這一萬多兵馬的糧草就沒處著落,這可不是兒戲。

  “你先放心,糧草一事我已大致安排妥當,有歸降的漢東州府奉糧,暫時不會有什麼問題,兵營一事,焦素義也能掌控,就怕我不在時出什麼大事,到時如何調度,你跟焦素義交待一聲便可,他自會按你的吩咐去做。”

  “我畢竟是女子身份,若讓兵將們知道了,弄不巧還會引起兵變,還是許章比較適合。”再說我真是不放心他一個人去京城。

  “許章在漢西營中已有些威信,為難時刻還可援手協助,現在將他接回來,有點大材小用了。”下巴擱在我的額頭上磨蹭著,胡茬刺得皮膚一陣酸癢,“再說,我秦家的血脈可都在你身上,怎麼能讓你擅自涉險?”說罷頭壓下來。

  這轉變到還是挺讓人錯愕的,剛剛還是民族大義,轉眼就成了兒女私情,脖頸被他的胡茬刺得熱癢,伸手想去抓,哪里還有那機會,眼看著他越來放肆,我到是怕扶瑤她們幾個不知道就闖了進來,那可就真得丟臉了。

  呼哧、呼哧,只聽他的呼吸越來越重,真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停下來。

  “哦——”扶瑤果然端著熱茶進門,見到這般景象也是一驚,這次反應到也迅速,急忙退出去,並順手將內室的布簾拉下,我這才松下一口氣。

  他到是相當不滿意我的心不在焉,可能這小小打擊了一下他的男兒自尊——親熱時,妻子竟然不投入。

  撫著他胸前的傷疤,看著他深黑的雙眸,只覺得心像是裝滿了什麼,鼓鼓的,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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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李氏奸雄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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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下生乾坤,姑娘,小心別踏了農家剛覆土的菜圃。”垂釣人背對著我,說了這麼一句。

  我這才注意到,原來臨近湖畔的泥土剛剛被人翻蓋過,十分鬆軟,不免縮腳退後。

  這時,一位農裝打扮的老婦人,捧了一隻白瓷大碗蹣跚而來。

  “姑娘,這是剛泡好的大棗茶。”將白瓷碗捧放到我的手上,雙手在衣襟上擦了兩下,這才指了一旁還長著綠葉的木樁,請我坐下。

  扶瑤想上前擦拭,被我擋了去,自讓她跟那婦人一道先到柳樹林外。

  “師尊他老人家可安好?”隔著菜畦,背對著我,安穩地坐在皮紮上,魚竿垂沒在碧綠的湖水之中……

  轉回臉,低頭望著手中瓷碗裏浮沉不定的幹棗片,“……師尊讓我跟你說,行至水盡處,方知悟道難,有生之年,唯……”這最後一句還需不需要告訴他呢?或者說告訴他還有用嗎?

  他靜了半天,直到魚竿顫動才收竿,釣上來的竟然是條烏魚!

  伸手捏住黏滑的魚須,一抬手又將魚扔進了湖中,放下魚竿,背過手,望向青綠的湖水,什麼話也沒說。

  良久,輕輕回頭,滿眼的笑意,“沒想到你我卻有兄妹之誼。”撫開楊柳,繞過菜畦,來到我跟前,坐到對面的一根樹樁上。

  望著他的臉孔,我有些好奇,聽了我剛剛那番話,他應該能猜到師尊已故去,為什麼他還能這麼恬淡?臉上絲毫沒有任何憂色,師尊一生最重視的徒弟便是他,寄予希望最大也是他,常年將他的事掛在嘴邊,他怎能可以這麼淡淡的就過去了?

   “漢東初見,鬼八一役,你都沒有認我,算是各為其主,如今就著途徑東齊的便利,就想來看看你,順便也想知道你對此後的事如何應對。”不像要跟我談師尊的 意思,見我不說話,淡笑一下,“我知道秦權暫時將調令給了你。”聽罷這話我心一驚,沒多少人知道的事,他怎麼會知道!“秦氏一族在漢東的口碑甚好,難得你 能想到勸他在此處休養生息,何況漢東兵符至今未曾找到,漢東軍的歸屬也是半黑半白,是個可乘之機,不過——若天下群雄並起,我看秦權的勢力不為樂觀,如不 及早想法,到時大勢成形,可就再難翻身了。”

  對他這番話,我一時沒想通,不過到是能嗅出幾分味道來,他的意思是——如今已到了群雄並起的時刻,而且,這漢東看樣子也會變成眾人的逐鹿之地,可是,李邦五不是剛剛大義滅親,綁了自己的親弟弟,為得不就是不給諸侯藉口攻打漢北?難道說,這一切都是我想錯了?

   捧著瓷碗,望著他上揚的眉角,猛然想到他剛從南涼回來?南涼……就像是烤燒餅,翻過來,翻過去,幾個來回,繞得我有些發暈,不過到是有了些眉目,“小妹 愚笨,不知兄長是在指點小妹還是……在拉攏?”拉攏之意源于他自南涼而來,南涼、北梁、金,是位於大嶽東部的三個諸侯國,其中南涼緊鄰東齊,位於大嶽版圖 之東南,其後向北依次為北梁、金,此次諸侯聯合,北梁、金都在其中,唯南涼位占中間,並未出兵,若是能極力拉攏南涼,那麼諸侯聯軍立時就會被截成兩段,到 時再分而制之……秦權雖無強大實力,但此刻兵占漢東、東齊之間,正是有利地勢,加之秦氏在漢東的名望,拉攏他到也算能說得通。

  他扶腿 起身,笑意溢滿眼角,“秦權雖有虎狼之力,卻無兵無將,如同狼虎無牙、無爪,論到拉攏,那到還真是沒必要。”回身看看我,我將茶碗放下,起身隨他一同往樹 間小道行進,“如今之勢,嶽氏龍脈已然斷竭,天下大勢歸於紛亂,能者輩出,勢必征戰不止,李氏雄踞漢北已久,如今連吞兩州,士氣正盛,可為一霸!趙氏盤踞 西部,雖連年抵擋北虜入侵,卻殷實依舊,論財、論勢,不下漢北,更有山險阻擋,正是西地霸主!漢南雖兵弱將少,然主掌南疆沃土,又臨廣闊海域,財力不可估 量,如今又有意增兵招將,論耐力,不輸其餘兩家!至於東部,這就要看誰有本事了,能站住腳跟,並能抵擋三大諸侯者,才有資格直起腰說話。”背過手走在我前 頭。

  聽罷這一席話,才明白自己如同井底之蛙,原來師兄早已看到了天下的歸勢,我的眼裏卻只有頭頂這一小塊天空,差別何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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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李氏奸雄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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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完師兄對天下諸侯的一番分析,突覺耳聰目明,之前的諸多疑惑也便跟著清晰起來,李邦五敢超越君臣之禮殮葬父親,怕並非一時意氣,諸侯聯軍內部本就矛 盾重重,他與頹敗中再掀風浪,其實可以更好地分化眾諸侯,讓人以為漢北軍真是接連敗退,東周、漢東一地,大好的沃野,誰不想要!利字當頭,就是親情都有可 能罔顧,何況本就是靠利益聯繫的眾諸侯?師兄自從東齊一役便銷匿了蹤跡,這當中恐怕做了不少事,諸如拉攏南涼一般,也許這期間他在眾諸侯之間製造的嫌隙不 止於此!

  如今火候到了,李邦五自然要先為自己的百萬大軍正名,如此一來,他戰得堂正不說,更可挾持天子,到時誰敢先舉兵,誰就是叛逆的罪人!皇帝在他的手裏,還不由著他捏圓搓扁?這李邦五就算稱不上英雄,也算是一代奸雄了,雖是初試一手,便已看出其志向並不在其父之下。

  如此看來,愚蠢的到是我了,“兄長與我說這麼多,不怕小妹這邊有所紕漏?”

   “我邀你來就是為了跟你說這些,你我都是陸蒼一族,何況秦氏也不該滅,若論起私心來,這東方一隅若有秦權來占,對漢北來說,暫時到是件好事,否則若被漢 南侵佔,對漢北來說,可就是個大威脅。”話尾道出的才算是利害所在,其中也暗藏了不少東西,漢北雖表面勢大,卻仍然吃不下嶽東一隅,他們吃不下,卻又怕別 人能吃下,如果秦權能在此處占住腳,雖說對於三大諸侯來說,是多了一家爭搶的沒錯,可相對的,在短時期內,嶽東一地卻要戰亂四起,這對他們來說可是大好 事,增一家弱小的敵人與讓勢均力敵的對手變強大來說,前者似乎威脅稍顯少一些,何況誰知道秦權幾時能收拾好嶽東,時間上也是一個很好的緩和。

  “兄長好盤算。”撫開垂柳,眼前儘是綠波蕩漾。

   他聽了這句讚譽,自然也清楚我知道了他的意圖,呵呵兩聲笑,背過手站在柳樹蔭下,“與你交談,到是自在,不用猜忌就知道對方想什麼,我自出了陸蒼,到是 還沒遇上幾個,一個秦幀、一個北王(李伯仲,漢北多以北王稱之),如今都已西歸,本以為再難覓得知己,不想鬼八一役,到讓我知道了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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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漢北不是命人捉拿許章麼?”我還被當成許章捉起來過,怎麼師兄會知道我?

  “勝敗乃兵家常事,敗後做出如何反應,那才是最重要的,我若不知道誰破了我的鬼八大陣,萬一此後再遇上,豈不是又要吃虧?”容顏和樂。

   “那陣並非我所破,趙戰西、秦權的臨陣經驗完全可以勝任,我只是把從師尊那裏學來的東西擺給他們看看而已。”說到真材實能,我則完全毫無可取之處,這是 實話,並不是學得越多,就越厲害,有時反而是學得越多越愚蠢,歷史不止一次論證過,因此對於師兄的讚譽,我並不敢應承,就如同當時應承秦權一樣,領兵打仗 我絕對不行,勾心鬥角也只是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才能看明白,我所能做得就是儘量看清自己的位置,否則很可能會給身邊人帶來很大的麻煩。

  “嗯,這到也是事實,我若非在漢南歷練過幾年,也不會那麼順利地得到北王的器重。”蹲下身,撫開水面的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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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他蹲身靜默的樣子,讓我記起了師尊,師兄時而會讓我將他與師尊混淆,難怪師尊這麼記掛他,他當真是得到了師尊的真傳,連身上的那份感覺都 像,淡然卻仿佛能洞察所有人的心思,眼瞳中時而又充斥著霸者的欲望,這讓我再次懷疑起了陸蒼方氏一族,難道真得是隱世麼?幼時背誦兵法時就有些疑惑,既然 打算留在山中永不出世,背這些又有何用?

  如今依然還有這樣的疑惑,“兄長可曾想念過師尊?”他對師尊的死如此輕淡,我始終有些介懷,畢竟是養育我們長大的師尊,與父母無異,人心再硬,也非鐵石。

  “你呢?出來這麼久,可曾有過?”扔掉手上的水草,扶腿站起來。

  “一個人的時候,會記起陸蒼山的點滴,但又好像記不全了,尤其師尊的模樣,我竟然已經記開始模糊了,不過才這麼短的時間。”這就是最讓我疑惑的地方,我總覺得自己忘記了很多事,有時某些熟悉的場景在眼前出現時,又好像朦朧地記得一些,轉瞬就又消失無蹤。

  “我所能念著的,就只有師尊這兩個字了,人都是容易忘事的,想讓自己記住時,卻已經忘記了。”背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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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回身看時,沒想到竟然會是武敖,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匆匆上前向師兄拱手,“軍師,邊城楚軍似乎對我們起疑了,是否即刻動身?”

  “嗯,明天再走,走得太急,反而讓人起疑。”

  “是!”離開前,多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明顯帶著些鬱憤!可能是對我隱瞞身份的舉動很在意。

  與師兄又聊了幾句,多半還是圍繞陸蒼的閑文野趣,只當是對故鄉的懷念之意。臨行時,師兄特地命武敖護送我繞路回城,馬車絆上了山野小道上的藤條,車夫自去拉扯,扶瑤怕我悶熱,跑去谷下取溪水與我解暑。車外就剩下了我、武敖、車夫還有兩個他的親兵,那車夫只顧著俯身調車,兩個親兵也躲了個沒影,看著武敖那一臉的鬱憤,我清楚這小子是逮了這個機會要發難。

  他到也利索,乾脆拉我到了一處岩石後,既可以擋日頭,也擋了別人的視線。

  “你跟軍師是兄妹?”劈頭蓋臉地問出來,到是不尊稱我姐姐了。

  “算是吧。”雖說並無血脈關係,可畢竟都是師尊養大的。

  “你沒打算過要告訴我?”

  “我誰都沒告訴。”

  “他呢?”並未看著我問,而是將頭撇到一邊,看起來不甚在乎的樣子。

  這個“他”字讓我一頓,這才明白是秦權,“我們逃出羅望時,遇上過兄長

  當時還是他幫我們逃脫了險境,後來秦權自己猜到的。”有些好笑,為什麼要解釋這麼多,似乎解釋地越多,越容易有問題。

  “那麼……鬼八陣是你破得?”兩個問題跳躍地有點大,我一時不明白他想問

  些什麼,詫異地望著他,“他是知道你的才能後才娶你的?”這一句終於道出了

  原因所在,只是我卻突然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是啊,秦權娶我,是否也有這麼

  一個因素?因為我是方醒的師妹,我能看懂方醒的陣法……

  “那個姓姚的女人可與他有什麼關聯?”又說到了要害部位,突然有點下不了

  台的感覺,雖然他說過對姚葉姿無男女之情,可畢竟仍是與眾不同,這一點,作為妻子,不可能絲毫不在意,只是一直用冰霜凍結著,不去過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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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說什麼?”退後一步,省得這小子的氣焰噴到臉上。

   “我想告訴你,萬一哪一天,你發現他不如你想像的那般,你告訴我,我會來接你。”他的眼神讓我迷惑不解,他到底是以一個什麼樣的身份來說這話?是弟弟, 還是純粹的男子?若是弟弟的話還可以說得過去,可若是男子,天下會有男子這般惦記一個已是別人妻子,而且姿色平平的女子?

  見我好奇地望著他,他突得一個燦笑,笑得我更加莫名其妙,“你不是說這輩子都是我的姐姐?我怎麼能不管你!”

  “你……真是把我當姐姐?”這小子千變萬化,我已經很難判斷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露齒一笑,像是又變回了那個瘦小的男孩,“記著我剛剛說得話,這世上的男子都不值得相信。”

  “包括你?”他這話又引起了我的好奇。

  他窒了一下,“有些時候,是可以這麼說得。”

  我呐然……看來這世上有些事,確實不是那麼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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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制衡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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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到許章,他身上明顯帶了些硬氣,可能在軍營待久了的原因,少了些書生氣,見了我後,到是拱手拘禮,以夫人相稱,顯得對我尊敬了不少,不過眉間的暗意還是不大待見我,我也清楚,他對我的一切尊敬均是來自秦權,這位儒學之士仍對女子參政議事有很大意見。

  “夫人說您見過方醒?”當聽我說了方醒在垂楊的那番話之後,他吃驚地歪頭詢問。

  “他以同門之誼邀我赴約,從他的談話中可以猜出,漢北是想離間、瓦解諸侯聯軍,之後再以嶽東本身勢力,加上三大諸侯的相互威脅,從而在岳東形成相互制衡的均衡勢力。”這便是我猜測到的師兄的意思。

  “若情況屬實,到是秦將軍大展拳腳的好機會,一旦三大諸侯在此均衡勢力,也就是說他們誰也不能一手遮天,我們可以隨意借用他們的勢力為自己造勢。”難得見許章這麼高興,站起身來回在屋內踱步。

   “這是前些日子焦素義派人送來的書信。”從袖中掏出信箋放到桌案上,“信中說漢西、漢北已將戰馬運送渠道全部封堵,如今我們正在建立騎兵,馬匹非常缺 少,而且最主要的是我們的財力全部是依靠漢東原屬縣城資助,漢東大旱早已將這些城鎮刮幹,大軍若想擴建,錢財就是麻煩,要先想辦法解決才好。”把這個最大 的問題提到桌面上來,大軍動輒萬擔的糧草,可不是隨意誰都能拿得出手的,即便是漢北,也在為它的百萬大軍的吃喝發愁。

  秦權還不知何時能回來,這事只能跟許章商議。

  “……”剛剛升起的喜悅之色被愁容掩去,轉頭看看我,眼神裏帶了些讚賞,但僅僅一轉而逝,“離開鬼八時,我曾給趙戰西去過兩封書信,信中提及了願與漢西結盟一事,可惜,他始終沒正面回我,只是撥了些輜重,讓我運與將軍作為抵抗漢北的軍用。”背過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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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一來,我們暫時確實毫無軍力可言,焦素義想先練騎兵,我也同意他的想法,騎兵善奔襲,可用於小股遊擊,只是他要得一千匹戰馬太多,將軍(秦權) 走時交給我一本帳冊,裏面都是各州府奉上的銀兩,先生在漢西營中的時間長些,看能不能打通關節,先買些戰馬回來?就是一百匹也好。”賬上的那點銀兩,就算 正常時候,也不夠買三百匹西北戰馬,如今這種時候,能買上一百匹已算不錯了,聊勝於無,也省得一線軍官對我們的實力有所懷疑,最起碼也要穩住軍心。

  見我放了張帳單,許章過來看了一眼,點點頭,“我儘量吧。”可見一百匹也是相當困難的。

  “先生何時回去?”見他收了單子,心下不免鬆快了不少,起碼暫時我不用愁這戰馬的事了,再說許章的本事也不容小覷,他既收了,自然是會鼎力去辦,這麼一想,到是放心不少,也就有了心力與他閒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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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本來這次押送輜重回來,想隨將軍到漢東營中,可惜將軍還未回來,趁此機會,我再去鬼八一趟,仗著先前的那點關係,趕緊把戰馬的事情辦一下,趙戰 西的親信一旦回來,到時可就真沒機會了,夫人——”坐下身,“若有大事,可讓人直接送到我手中,不可假手他人。”這話到也說得清楚,可見他在漢西營中已經 待不住了。

  “我明白了,先生萬事都要以自身的安慰為重。”微微一低頭,“先生是將軍的股肱之士,這種情況下還能如此追隨,將軍每每說 起都是大為感激,就怕先生在漢西營中有所差池,幾次想催信讓先生回來,卻都因事不能如願,此次回去,定是更加兇險,不管戰馬之事成敗如何,先生都要以自身 安危為先。”秦權帳下的謀士目前只有他一人,我雖也能出些主意,可惜經驗尚淺,何況又有女子身份限制,有些事,我是辦不了的,秦權對他的倚重,其實遠遠是 超越我的,這一點我們三人都很清楚。

  “多謝夫人,許章注意便是。”他對我存在著一種矛盾的心理,既有些不屑,又有些尊重,無論是作為 秦權的妻子,還是方醒的同門師妹,我的身份都讓他忌憚幾分,可又因為這女子身份,使得他內心極不想與我共事,夾在這兩種情緒之間確實不好受,也就難怪他面 對我時,表情總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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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算著帳單上那聊聊可數的輜重,突覺有些無力,常年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這上萬人的糧草,就更加難為了,難怪當時燒了師兄的糧草他會那麼著急,由小見大,我這萬把人的糧草都如此難理,他那百萬之眾更是難為。

   漢北雖實力雄厚,可短短幾十年的存儲,就算再多的糧草也難抵這百萬大軍的花銷,不怪李伯仲拼力外擴,這軍隊養得多了,花銷就大了,自然要外找財力來填這 個無底洞,這是個不可調和的矛盾,何況漢北比不得漢西、漢南,它沒有大好的商業脈絡,沒有大批商賈可以倚重,漢北的財力全靠所屬地的徵稅,這麼一算,它養 得軍隊越多,就越需要外擴勢力,這也許就是它的一個弊端。

  隨手把軍用的一半撥給了英翠娘,義瓦山在這段時間內,對秦權的勢力擴大起到 了很大作用,相對的,也得到了漢南更多的“關注”,這幾個月間,漢南派兵封堵了通往義瓦的水路,想借此來封鎖義瓦,雖說山中存糧足夠,可兵器、馬匹卻極為 缺少,它算是秦軍的一個中轉地,也算是個小後盾,自然不能就這麼讓它垮了,狠心抽了一半給她,自然,這些是不能告訴焦素義的,他那大嘴巴,說不準酒後能吐 出些什麼來。

  等秦權回來再告訴他吧,只是他什麼時候能回來?早上又派了一匹探子去查,也不知這次會不會有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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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制衡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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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批探子剛起程沒幾天,第一批這才回來,帶來的消息讓我欣喜不已,秦權並無性命之憂,借由他在京中十幾年的關係網,到還真見到了皇帝,可惜怕書信被人劫走,他只給我傳了幾句口信,因此他在京城的具體情況我知道的並不清楚,只要他平安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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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策於六月下旬增兵東齊,與此同時,周辭也火速回到了邊城,聽聞秦權北上京師,命人給我傳口信,也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無非是吉人天相,讓我不必擔心之類的,其實秦權去了京師,他與楚策怎麼會不知道!

   如此再觀秦權的這幾位八拜之交,吳平召已死,暫且不論,嶽帝生就敗亡之相,自登基後就是大事不斷,雖極力打拼,可惜終是深陷泥沼,不能算昏君,但也絕非 明君,一位真正的青史留名的明君帝王,是不會讓自己的天下變成群雄逐鹿場的。楚策此人,表面上看情深義重,其實並非如此,他若真是情深義重,又怎會放任姚 葉姿走到如此境地,若換作秦權留京,也許如今當真是另一番景象了,也許此刻我已回到了陸蒼,而秦夫人這個位子上坐得應該就是姚葉姿,秦權分外注重兄弟情 義,甚至因此受到傷害也無所謂,想到這裏有些為自己唏噓,跟著這樣一個男人,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他不在身邊時,我總會想,我們之間除了感情,也許還可以存在夥伴關係,這種立場一致的夥伴關係每每讓我欣慰不已。

  我本就不是個情濃之人,到也適合這種夫妻加夥伴的情感,天下間,能容忍我參與他的事的男人,怕就只有秦權了,這一點我有種莫名地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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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扶瑤將一碗酸梅湯放到桌上,我伸手探了一下碗側,冰的!我好奇這東西是哪里來得,雖說楚策並沒虧待我,可兵荒馬亂的,即便大富人家都難藏冰,定然不會是府上的東西。

  見我生疑,小丫頭捂嘴笑,“是舅老爺讓那個‘大嗓門’送來的,他急著北上辦事,就讓人把我叫出去,給了我一隻大木盒子,不想裏面藏了一大塊冰。”她這話更把我說萌了,哪來的舅老爺?大鬍子又是誰?

  “哪個舅老爺?”放下筆,捏了捏酸疼的手腕。

  小丫頭吃驚地眨了眨眼,“就是夫人您的兄弟呀。”

  “……”這是怎麼個稱呼法,怎麼到成了舅老爺了?

   “是那大鬍子讓我這麼叫的,他說這叫法好,誰也不知道在叫誰。”小丫頭將託盤放置一邊,把託盤上的冰鎮雪梨也順手端了下來,“他還讓我用棉襖包了冰塊放 到地窖裏,說是時間還可以長些。”她口中的“大鬍子”應該是袁老四了吧,此時還敢出入邊城,到真是膽大,也可見漢北的軍事調動如何頻繁,依照上次武敖的說 法,他得了師兄的賞識,回去要急調到東周前沿帶兵,才沒幾天的功夫,袁老四就出現在了邊城,可見調動已經全面開始了。

  “舅老爺的心真細緻,這麼大熱天的,到還惦記著怕您受熱。”扶瑤一邊切梨,一邊誇讚著武敖。

  拾起湯勺,喝一口酸梅湯,酸甜冰爽,確實舒適,“袁老四還說了什麼?”

  “沒什麼了,他只說讓我告訴您,以後缺什麼,想吃什麼,就記下來,等下次來時他一併給夫人置辦。”

  下次來?武敖不是即將被派去東周守邊的嗎?怎麼還有這閒工夫為我置辦吃食?

  “夫人,您怎麼了?”扶瑤呆呆地看著我的手,低頭才發現已把半勺酸梅湯倒到了桌案上,趕緊收手放到嘴裏,“是不是太冰了?要不先放著暖一暖?”緊接著驟然一驚,“呀,夫人,您不能喝!”俯身附到我耳邊,“夫人這幾日不是正逢葵水麼……”

  她這一說,我到醒悟了,葵水之期不可食生冷之物,這些日子太忙,忙得自己都忘記了。

  冰鎮的酸梅湯、雪梨自然就都不能吃了,全部歸了扶瑤,這丫頭又是高興,又不好意思,當著我的面又誇讚了武敖半天。

  論起用心,武敖確實遠在秦權之上,可我就是把他當做弟弟,也許因為一開始就是這個認知,到如今依然如此,改不掉了。

  借著扶瑤吃食的空當,踏出門散逛了一番,雖說天氣炎熱,可我身上卻沁涼如水,從羅望那次傷病之後,身體漸漸有些怕冷了,自從遇上秦權,似乎還沒停過一次腳步,兩三年的時間到像是一轉眼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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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金玉樓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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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南的勢力一消弱,武敖自然就有恃無恐,時常喬裝來邊城轉上一圈,也沒出什麼大事。

  漢北的軍資並非那麼寬裕,李邦五也睜一隻眼閉 一隻眼,允許沿邊軍隊與商賈玩些貓膩,武敖手上捏了兩萬人馬的吃喝,靠上面撥下來的那點銀兩自然活不下去,就打起了東齊商賈的主意,每次來,若非太匆忙, 都會來看望我,扶瑤最為開心,因為每次他來,必然不會空手,帶得都是些稀奇玩意,我若覺得用處不大,皆送了她,所以最盼著他來的到是這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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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東侯一家早已被奸人所害,你拿死人說事,豈知不敬!”清冷中略帶了些氣惱,到似在哪里聽到過這聲音。

  “夫人?”見我停在門口不動,扶瑤歪頭看我,“是不是天太熱,您不舒服?”

  店內的夥計看到了我,趕緊朗聲來迎,站在櫃檯前的兩個女子也跟著轉過頭,看到那個粉色衣衫女子的第一眼,我便認了出來——紅玉,秦府老夫人的貼身侍女,曾經愛慕過武敖的冷清女子,她還活著……

  看到我,她也是一怔,緊接著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轉頭繼續看她的綢緞,櫃檯內的夥計這才剛說到我,正好我就來了,聽著他細瑣地小聲跟紅玉說話,雖說聲音很小,到也能聽到一些,無非是我這侯夫人有多喜歡這綢子,這綢子多正宗之類的。

  路過她身邊時,我很想上前與她說上幾句,可她的表情明顯不想認我。最後,估計是被夥計說煩了,她隨手指了兩捆,帶著丫頭轉身便欲出門。

   “黃、藍細綢兩捆,金玉樓紅姑娘,後腳送到!”櫃檯上的夥計對著門外送貨的板車夫一吆喝,我跟紅玉兩人正好對面,那聲“金玉樓”讓我們倆的視線交接!我 一驚,她一窒,兩人匆匆瞥過一眼,又迅速瞥開,我是怕她認為我看不起她,而她確實帶著一抹冷笑。冷笑,也是啊,若一切照原樣的話,我們倆又會是什麼樣呢?

  “請留步!”兩人背對著彼此,我不想讓她就此走出去,因為知道這女子的脾性,若她今天走出去了,那便再也別想見到她了。

  來到她身後,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看著她腦後的紅玉發簪口吃。

  扶瑤輕輕拽了我的衣袖,我清楚她的意思,我畢竟是秦權的妻子,她是金玉樓的紅姑娘,這兩人是不能有什麼關聯的。

  扶瑤的這一舉動,她自然看在了眼裏,靜了半刻,猛然側過身,一臉的媚笑,“這位元夫人,您認識我,還是……您的相公認識我?”柔媚的聲音,聽了讓人心寒,她不適合這樣的笑,這樣的聲音,我清楚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此時認她,只會讓她更加恨我。

  收回眼神,低下眼,只當是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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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輕笑一聲,轉身欲離去。

  此時,扶瑤卻欣喜地叫了一聲:“舅老爺!”

  不會這麼巧吧?連忙抬頭,武敖正站在門外,手上還牽著馬韁繩,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看著我身前的紅玉,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在發抖。

  一時間,我不知道要怎麼解決眼前這個困窘,紅玉站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店裏的夥計們好奇地看著我們幾個人。

  “姑娘,商府的轎子到了,咱們該去了。”紅玉身旁丫頭的一句話,打破了這詭異的沉寂。

  門外停了一頂小轎,正好在武敖馬旁。

  窒了半刻,紅玉抬步邁出門檻,武敖眼神掃過她,停到我這邊,我無奈地搖頭,這個時候能做得也許不是跟她相認,可惜這小子並沒聽我的。

  “你就打算這麼走了?”沉沉的一聲,伸手擋了紅玉的去路。

  轎夫見狀,圍了上去,把武敖與紅玉隔開,武敖畢竟是漢北守將,在邊城鬧事總是不好,想罷,我抬腿出門,想勸他不要亂來。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商府那幾個轎夫已經抬拳揮了過去,我只能站在一邊著急,知道武敖不會吃虧,就是怕事情鬧大了,漢南軍雖已退出了邊城,可並不是說就沒人了。

  轉頭想讓一旁的袁老四幫忙,可袁老四的眼始終盯街角的某處不動,我無意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秦權正倚在一處酒樓的雕木柱上,手上還抱著一個孩子,正淡笑著看著這邊。每每看到他這種笑容總會心情舒暢,不免也跟著他笑了一下,真巧,他回來了……

  見我看到了他,將馬韁扔給一邊的隨行,單手抱著孩子,往這邊走來。

  武敖很快將幾個轎夫打倒在地,望著走近的秦權,臉色有些奇怪。猛然記起了他當年崇拜秦權的模樣,此刻敵對雙方,又會如何呢?

  秦權誰也沒看,直走到我身前,將懷裏的孩子遞給我,那是個相當可愛的男孩,看似還不到周歲,也不認生,見我伸手要抱,張開兩隻小胳膊,像是非常開心,看來是秦權抱得他極不舒服。

  “啊——”嬰孩在我懷裏發出一聲滿意的呢喃,肉嘟嘟的小手撓了我的衣領兩下後,便靠向了我的胸口。

  秦權見孩子在我懷裏安穩地閉眼入睡,這才轉臉看向武敖,以及轎旁的紅玉,紅玉此時已經淚流滿面,見秦權看她,忽然跪倒在地,“二公子……”

  地上那幾個商府的轎夫見秦權走過去,嚇得連滾帶爬地逃走,連轎子也不要了。

  越過武敖,秦權停在紅玉跟前,彎身將她扶了起來。

  武敖則是直直地看著我,袁老四也是,我沒逃避,只是暗暗歎了口氣,這麼多奇特身份的人在一天之間聚了個全,也真算天大的巧合了。

  紅玉是個自尊心相當強的女子,剛剛那幾聲哭泣也是因為到了忍耐的極限,沒半刻已經止住了眼淚,再按秦府的規矩給秦權福了一下身。

  她是自小在秦府長大的,又是秦老夫人的貼身侍女,自然與秦權不陌生,秦家滅門之後,我本以為她也遭了難,如今看,到可能遭遇了比死更可怕的事,她還能挺過來,也算是個極堅強的女子了。

  “袁將軍,你先把馬牽到酒樓後的馬圈裏。”我對袁老四吩咐了一聲,因為看到了不遠處有幾個可疑的人正盤旋著望向這邊,秦權進城已是大事了,若再加上武敖在此,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袁老四看了一眼武敖,見武敖微微點頭,這才拉走他跟武敖的馬。

  “先到酒樓裏坐一下吧。”用下巴對秦權示意了一下街旁的酒樓。

  武敖看著我對秦權略顯親昵的舉止,嘴角掛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我只當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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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金玉樓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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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敖坐在我正對面,望著我懷裏的孩子發呆,袁老四則倚在門口,眼睛在我跟武敖身上來回打轉。

  “這青天白日的,孤男寡女關在房間裏……”袁老四低聲咕噥了一句,再看我一眼,顯然對秦權的做法很不滿意,畢竟剛剛武敖的表現明顯是與紅玉相熟,他單方面以為他們家將軍看上了這女人,自然由不得別人來搶。

  “夫人……”扶瑤自然看得出袁老四的不平,知道他這麼一說,我臉面上也掛不住,畢竟自己的丈夫當面與別的女人關在屋裏,且那女子還是金玉樓的姑娘,擱到誰臉上都不好看,這丫頭估計既氣袁老四,又惱那紅玉,可惜又不好跟我說出來,只是揪著衣角生悶氣。

  “你去跟店家要些糖水來。”先把她支走,省得生悶氣,而且懷裏的孩子萬一醒了,也要吃些什麼。

  “是。”福個身出去,路過袁老四時狠狠瞪了他一眼,袁老四一時沒反應過來,指著她的背影哎了兩聲,低喊了一句“小丫頭”,卻也沒再說什麼,看來是跟扶瑤相熟了,扶瑤似乎也不再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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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面的門吱呀一聲開啟,秦權跨步出來,紅玉隨後。

  袁老四立在門口,見秦權路過,鼻子裏輕哼一聲,相當的不屑,秦權停住腳,毫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他到也硬氣,挺胸而立,並不相讓。

  暗歎一口氣,轉頭看看武敖,這袁老四生性野蠻,能制住他的只有武敖,秦權雖冷靜,可畢竟從小高高在上,受下屬冷哼肯定少有,睚眥必報到未必,但惹急了也不好看。

  武敖回視我一眼,眼神裏絲毫沒有勸說的意思,這小子不會打算在這個時候跟秦權杠上吧?真是不明智。

  “夫人。”紅玉站到門側,輕淺一福身,“紅玉先回去了。”低著眼,很是恭敬,與剛剛在織鋪裏的神情完全兩樣,說罷起身跨出了門檻,沒跟武敖言語一句。

  秦權此時正看著袁老四,紅玉剛好從他身旁擦過,“一會兒我讓人去接你。”

  聽秦權這麼一說,紅玉背對著門,微微一點頭,“謝二公子。”

  袁老四一聽這話,瞪圓眼看向屋內的武敖,像是有些著急,這空當,秦權已經來到我身邊,順手接了我懷裏正熟睡的嬰孩,一併將我也扶了起來。

  “將軍!”袁老四幾步跨到武敖身旁,怕是忍不下這口氣,當著面被人搶了女人,這哪里是他能忍受的!武敖卻什麼也不說,只是捏了桌案上的茶碗把玩。

  我知道秦權對武敖向來沒什麼好感,主要還是因為他當年曾親手殺了吳平召,連帶當初他對我也是不待見,如今與武敖同居一室能隱忍不發,已算了不起了。

   在他的眼裏,武敖也許不過是個僥倖的、絲毫不知道該如何節制自己氣焰的無名之輩,他眼裏的對手都是李邦五、趙戰西之類的當世奸雄、英雄,至於這個名不見 經傳的少年,他沒動手殺他已算是好忍力了,要知道,無論何種時代,能風雲天下的多半都是名門大家,即便偶有一兩個草莽稱霸,也都是被歷史貶得一文不值,這 種教導下的人,又如怎能沒有等級觀念?按這個想法,他已算不容易了,娶了我這個無門無名的女子,還要為此忍受不能為兄弟報仇的苦痛。

  而從武敖的立場來看,這一切又似乎講不通,他今天的一切都是憑血汗爭到的,沒人可以看不起他!即便是他曾經崇拜過的秦二公子也不行。

   因此,當看到秦權拉著我往外走時,他毫不猶豫地喊了停,他要得東西與我事先猜到的一模一樣——他要帶走紅玉,其實他剛剛在織鋪伸手攔住紅玉,秦權又同時 出現時,我就知道事情可能會發展到這一步,他雖對紅玉沒多少愛意,然而擺在秦權面前後,情況就不同了,男人是可以為義氣娶一個女人的。

  或許他對我也有男女之情,然而我永遠也忘不了他第一次反駁我的話——大丈夫要有出息,定要從軍,一輩子窩在家裏,哪能成大事!因此我有時會想,若到了最後時刻,我是能比拼秦權的兄弟之情、大嶽利益,還是能比拼武敖“成大事”的雄心,這比較顯然很不明智,雖然它很現實。

  從某些角度來說,武敖的欲望並不比秦權低,甚至更大,因為他沒有任何勢力可以依靠,完全要靠自己打拼出來,這種人的欲望往往是更駭人的。

  我知道他們倆遲早要有今天這一幕,從婚後再次見到武敖起,就知道這場面肯定要發生,我不想把他們倆的對立硬扯到自己身上,沒有我,他們依然會有這麼一天,無論他們是否愛我。

  低估了男人的感情,往往是因為高估了自己,我私下不想他們任何一個受到傷害,但顯然,這不可能,因此我並不打算插手他們倆的事,即便這之中也許跟我有些關係,但我管不了,壓不住,或許還有可能讓事情變得更麻煩,既然如此,就讓他們倆自己去解決吧。

  紅玉的歸宿到底為何,他們各不相讓,真有些諷刺,當年遭難時沒人理,如今到成了炙手之物。

  他們二人的爭執更像是無聲對峙,都是帶過兵的人,本來該是一場豪打才是,竟然是這番景象,不免讓人敬佩,以小見大,這兩人顯然都不是盲目毛躁之人。

  木梯噔噔響起來,紅玉身邊的那個丫頭跌跌撞撞跑上來,一臉的驚慌,眼角還掛著眼淚,“姑娘——姑娘她投湖了!”撲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啜泣起來。

  我完全沒想到事情會有這般變化,錯愕半刻,急急下了樓梯,也忘了要喊身後兩個男人,心裏一團亂,都已經忍到了這個份上,為何突然尋起了短見?

  扶瑤端著糖水正往樓上走,被我撞得滿身都是,來不及跟她說什麼,她到也機靈,眼見我臉色焦急,提著裙擺緊跟上來。

  這附近只有一座湖,在通往南城門的路上,以時間和金玉樓的位置推算,自然只可能是那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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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權、武敖沒多久便跟上了我,到了湖畔,就見一堆人圍著湖堰,正對著湖中指指點點,扒開人群,就見湖中兩個人影鑽進鑽出,見狀秦權伸手將孩子放進我懷裏,與武敖同時跳進了湖裏。

  身旁圍觀的人皆竊竊私語,都說跳下去這麼久,怕是活不成了,我有些微怒,這麼一堆人看見,難道都不會水嗎?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就那麼沉下去!

  扶瑤氣喘吁吁來到我身邊,手上還托了紅玉的丫頭,這時我覺得周遭有些奇怪,怎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多高大男子?與其說他們在圍觀,到不如說更像是在圍我。

  扶瑤相當機靈,也覺察到了這一點,趕緊靠到我身旁,並翹首向岸邊正欲跳水的袁老四大聲吆喝:“大鬍子,夫人腳歪了,你快來幫忙。”說罷急忙擋到了我身前。

  周圍幾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聽她這麼一喊,自然明白被發現了,相互使了個眼色,伸手便來搶我懷裏的孩子!

  我順勢往下一蹲,正好可以將孩子護在胸口,扶瑤則雙手護住我的上半身,紅玉那個丫頭正好站在我身後,被這幾人的氣勢嚇得跌坐到地上,正好抵著我的後背,一時間他們並不好下手。袁老四及秦權的兩個侍衛撥開人群,很快來到跟前,那幾人迅速退進了人群,並沒有硬來。

  這時,秦權、武敖以及幾個下湖救人的,正好將紅玉拽了上來,只聽人群唏噓著,“還有氣啊!”

  袁老四沖著武敖、秦權的方向大喊,“攔住他們,別讓那幾個小子跑了!”

  等我站起身時,只看到人群讓出了一條小道,秦權、武敖正一手一人,腳還同時踩在地上一個人的後背。

  袁老四惡狠狠地掃視了四周一圈,圍觀的百姓見他這副凶相,嚇得直往後退,見眾人退後一個大圈,他才朝秦權、武敖走去,接了他們手上的人,並順腳踹了一腳一個想逃的,只那麼一腳,那人便口吐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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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紅玉翻身趴伏到一根樹杆上,空出了一肚子的水後,秦權匆匆來到我跟前,護著我一同來到紅玉身邊,武敖伸手將昏迷的紅玉抱起,袁老四則將手上的人推給秦權身後的侍衛,並狠狠踢了一腳地上那個還想逃的人,“他娘的,你們是哪一路的?”

  誰也沒想到地上那人居然順溜地答了一句,“我們是漢南世子的侍衛,特來接皇四子回晉城!”

  我的心陡然一顫,抬頭看向秦權,雖然早知道他帶來的這孩子身份特殊,可沒想到竟是皇子,更沒想到的是楚策這麼快就知道了。

  秦權冷冷一笑,“我最恨人家當著我的面說謊!”對著兩個侍衛一揮手,侍衛領會,當場拔劍刺死了幾個欲奪皇子的刺客,沒給他們任何申辯的機會。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他殺人,卻是最怕的一次,因為他的眼神竟能如此乾淨。

  袁老四的腳還踩著地上的死屍,嘴巴微張著,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武敖衣袖上被濺了兩滴血,皺著眉頭直瞅著秦權,那眼神,有敬佩,更多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激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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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幼主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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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玉在與秦權談話之後,投湖尋短見,這事仔細推敲起來並不難理解,她是個性情耿直的女子,當時漢東陷落,秦家滿門遭難,連我這麼一個當時身份次等的丫 頭都遭到牢獄之災,何況她這半個秦家人的頭等丫頭,後來才慢慢知道,原來秦家滿門遇難後,她隨即被人投進了妓閣,之所以能忍辱活到現在,是因為她與崔管家 一樣,身上都藏了個秘密,這個秘密自然就是有關漢東兵符的所在,大公子秦幀相當謹慎,在託付了崔管家之後,又將這個秘密托給了紅玉,一來確定他們倆對秦家 忠心不二,二來是怕只托給一人會有所閃失,萬一其中一個遇險,見不到秦權,這個秘密就再也沒人知道了,因此做了個雙重保險。

  這麼一來就苦了紅玉,雖說她只是個侍女,可因深得老夫人的喜愛,府裏下人們多半以對待秦家人的態度待她,如今流離妓所,靠賣笑度日,再見到昔日曾傾心過的男子,想一想自己的處境,身上的包袱已然卸下,又怎能不心生決絕一念。

   當時我們都沒想到這一層,尤其是我,雖知道她的性情,可不知道這當中還有“兵符”這件事,若是當時知道了,我是怎麼也要把她留下來,索性她的性命也救下 來了,武敖僵直了性子要見她,硬是給我壓了下來,此時讓他見紅玉,無非是傷口上撒鹽,就是秦權我都沒讓他來探視,當然,他也有他要忙得事,知道紅玉在我手 上,不會有問題,也就沒再管這事。

  至於湖畔遭襲一事,秦權並沒跟我解釋,我也就沒問,因為這其中涉及到楚策,我清楚他心裏定然是一團亂麻,也不想再給他添堵。

  武敖在邊城住了一晚,他對紅玉的想法我暫時還不能確定,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他依然沒喜歡上這個可憐的女子,即便他曾向秦權索要她,但愛上一個人 的反應不該是這樣的,既然如此,我自然更不能再讓他來傷害這個可憐的女子,當年沒能勸動武敖救下她,總覺得她這兩年的遭遇,我也要占許多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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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不如咱們晚上去把皇帝的兒子搶來吧,有了他,咱們可以拉開人馬自己單幹了,省得受姓李的幹氣!”袁老四的聲音,隔了老遠都能聽見。

  武敖如何回答我沒聽到,噔噔爬上客棧的樓梯,來到他的門前。還沒來得及抬手叩門,門已被忽得拉了兩開,見來人是我,袁老四呼出一口氣,看樣子以為我是偷聽的了。

  武敖正在擦拭一柄青銅劍,那劍看起來相當眼熟,似乎與秦權身上的那把一樣,起碼長度和劍身的紋路很相似,這世上不會有這麼巧的事,再說漢西那處山洞我們都已封好,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人發現才是,湊近來看,不免又一驚,確實與秦權那柄青銅劍一樣,即使劍鞘不同……

  剛剛出府之前,還見秦權身上佩掛著,不會是武敖順手牽羊的傑作,當然,他也不可能做出這種偷盜之事,難道說這東西根本就不是什麼稀奇玩意?

  “夫人也喜歡劍?”袁老四見我瞅著劍不眨眼,一旁納悶。

  “只是覺得這劍奇怪。”坐下身。

  “是奇怪,青銅劍通常不過兩尺多長,你看將軍這劍,足足四尺有餘,贈這劍的老頭說,得此劍者能得天下!”袁老四樂呵呵地坐到竹椅上,“當時我還差點把那老頭一腳踢到崖下,以為他胡言亂語。”

  武敖讓我別聽袁老四吹牛,說不過就是件古墓裏扒出來的物件,他看著得心意,就買了下來。

   我說想看,他想也不想就遞了過來,與秦權那把一樣,劍柄上也刻著燒鑄者的名字:北元汪淵上兵,多麼讓人振奮的六個字,與秦權那柄劍上的“魏武正汪淵上兵 ”相比,只不過是監製者的名字有所不同,北元即是大嶽女帝的年號,正是魏武正帝曾經的愛妃,只是……他們都將自己的年號刻到了劍上……這怎麼可能?莫說自 古就是天無二日,就是以汪淵監造來推論,也不會將女帝的年號刻上,這本身就是對他的主子——魏武正帝的不尊,頂多是將女帝在魏宮中的封號刻上就已經很了不 起了,前提還是,如果能把女人的名字刻上御用兵器的話。這兩把劍還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你認識這把劍?”見我拿得吃力,武敖伸手托住了劍身。

  “如果不是贗品的話,這劍可能是三百年前魏武正帝的遺物。”我沒說陪葬品,是因為曾經答應過秦權,那山洞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嘿,這就是說當年那老頭沒騙我們!將軍,說不準這劍就是從那老皇帝的墳裏挖出來的,都說這老皇帝的墳墓所在是個千古之謎,多少人暗裏尋遍大江南北都沒 找到,不知道裏面藏了多少寶物,一回河西(運河以西,武敖軍營),我就派人去找當年那老頭,說不準咱們能扒出那老皇帝墳裏的藏財,也就不用跟那些滑頭的商 賈為了點蠅頭小利耍嘴皮子了。”袁老四自顧自地嚷嚷,這大嶽朝還沒滅,他就想著要挖皇帝老子的祖墳了,不虧曾是個無法無天的山大王。

  武敖啐他一聲,顯然對挖人祖墳這行當不怎麼感興趣,何況這話萬一被傳出去也會遭世人唾駡。

  本來到客棧是想跟他談談紅玉的事,不過他顯然對這把劍的來歷更感興趣,要知道魏朝尉遲氏向來都是武將們最尊敬的一代皇族,因他們歷代帝王不朽的戰績功勳、尚武精神。

   尤其在女帝之孫追封尉遲為“上族”後,史官們更將尉遲一族的威猛擴大數倍,以致成就了尉遲皇族今日在武將們心中的高大地位。別說史官,就是方氏一族的記 載,也是充斥著對尉遲一族的讚譽,畢竟方氏始祖就是尉遲家的謀臣,這解不開的糾纏只能將人們的思維越纏越緊,到最後,事實變成了泡影,泡影變成了事實。

  因此,我時常覺得史官記載的某些歷史並非真如他們筆下寫得那般,不過是摻雜了諸多的個人想法、猜測,以及權利制衡後的結論而已。

  “這真是魏武正帝的遺物?”武敖攥緊青銅劍柄,橫在眼前,仔細看著劍柄上的紋路。

  “若非贗品的話,應該如此。”畢竟誰敢濫用女帝的年號,她的子孫可還都是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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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近小心些,這邊城是有的不太平了。”將青銅劍插入鞘,擱置在桌案上,這才認真跟我交談,“二公子接來了這麼一位‘尊貴’,定然有不少人想來搶。”

  他說得是那位‘尊貴’自然是昨日我懷中的那個男嬰,即嶽帝四子,年前就聽聞皇后產下了嫡長子,當時也只是無意過了遍腦,因為當時周辭的勢力還對我十分“關注”,也就沒心力來打聽這些事,沒料想到,不過半年的時間,這孩子居然到了我的懷裏,真是世事難料。

  正如武敖所說,這孩子的到來,確實讓剛剛安定下來的邊城,又生了變數,此刻皇帝被李邦五控制著,嫡長子的出現卻讓時局再次生出變數,若皇帝真有了什麼不測,誰得了這男嬰,誰就能打著嶽帝的旗號昭告天下,自己是王軍,那可是真正的師出有名。

  昨日那幾個自稱漢南刺客的言辭,不管真是漢南的人,還是有人故意誣陷漢南,都無疑確定了一件事——有人已經知道了皇四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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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玉的事顯然在還沒談起時,就變成了次要的關注,這讓我心生晦澀,女子的情愛在這世上,不過就是如此,談何能與男人的權利相比?兀自隱下了本來想問武 敖的話,他雖後面也談到了紅玉,可顯然沒有昨天的那般激昂,想來昨日也不過就是一時的意氣,既如此,我又何必再去無中生有?

  隱下心中的鬱鬱,決口不再提及紅玉,這也算是對她好吧?我私下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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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幼主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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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寫著銀兩數目的紙放到桌上,紅玉探手拾起看了一眼,毫無表情地又放了下來,輕聲問了一句:“就這麼多了?”

  我把那掌櫃的話給 她重複了一次,她點頭,並告訴我願意取多少都隨我,只要人家願意給,這話說得我心情澎湃,畢竟秋季臨近,大軍的冬需用品也該著手準備了,秦權這幾日就是為 了這事東奔西走,何況義瓦最近也在擴軍,為了能在邊城一帶形成更大的勢力,這一舉也是勢在必行,可擴軍也需要錢啊,不是光把人招來就能完事的,擴軍只是一 個開始,先不說軍士的餉銀,就是日常用度也是錢堆出來的。日思夜想的淨是這些事,難怪一聽到“錢”字兩眼都能開花,可是這畢竟是紅玉的人情,擅自從中盈利 總是感覺對不起她,興許這些錢都來自她的痛苦。

  見我坐在那兒不說話,也不走,她自然知道我有話想說,她不是個熱絡的人,說話也少拐彎抹角,一如當年那般直來直去,即使因此傷到了別人的自尊也不顧及,這一點卻讓我出奇地對她產生了好感。

  她徑直問我是不是有話想說,並說那契約能換多少錢她都不理會,沒必要跟她說這些,若我想知道為什麼一張絲絹能換這麼多銀子,她說她也不清楚,那男人說她值這麼多。

  我搖了好幾下頭,我的意思並非是想問她怎麼得來的這契約,也不想揭她的瘡疤。

   “我不想看您整天戰戰兢兢的,我是個歌伶,也曾賣過笑,您不必為了避嫌不敢說話,沒什麼好避得,做了就是做了,這張契約是那個姓湯的男人給我的,他說知 道我不喜歡他,他也給不了我名分,這東西就當是給我的補償,您想怎麼用它都可以,只要他給得起,您隨便拿,不必顧及我。”說完這一番話,又補了一句,“別 忘了,現在您才是夫人。”

  這最後一句話無疑是在提醒我,要有秦夫人的架子,這一點我確實做得還不夠好,可能是下人當慣了,總也不適應當主人的感覺,總覺得太張狂會傷害到別人,這一點,她也看了出來,並以最直接的方式提了出來。

   有她這麼一說,我的膽子自然大了,既然有冤大頭可以敲銀子,何樂不為?讓人送了封信給湯家分鋪,說是不用著急,讓他們自己掂量著這張絲絹到底值多少。這 麼一來,也少了我麻煩,畢竟金銀這方面的事,我並不大懂,對我來說,那兩箱“碎銀”已是我目前見過的最多的銀兩實物了,難怪紅玉提醒我作為女主人,一定要 有女主人的架勢,我這小器的舉動看起來是不像貴族女人,貴族畢竟與平民不同,見得稀罕東西多了,自然能養成那種處事不驚的脾性,看來我這平民出身的秦夫人 是還有許多不足之處,起碼貴氣少了許多。

  沒半個月,那掌櫃的便送來了一卷禮單,其中包括:上好絲絹五百匹、珍珠瑪瑙一箱、白銀四萬兩,並附了一封書簡,上寫若有瑣事,可與送信人傳話。

  紅玉看都沒看那書簡,隨手扔進了池塘,面容冷清,看起來並沒什麼起伏,可見這個叫湯業的男人真是有自知之明,她確實對他沒什麼興趣,“你會對一個強取你身體的男人有好感嗎?”這是紅玉扔完書簡後的話,說完此話,再不曾提及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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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幼主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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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兄什麼時候降職了?”秦權端著茶碗,輕輕晃蕩,也不見他喝。

  趙戰西拱著上身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滿足地呼出一口氣,這才說 話:“你小子都把皇子給我搬出京了,還搞得這麼大動靜,我能不喬裝嘛!”換句話,這皇子雖重要,可還是要顧及一下天下幽幽眾口。這話似乎還另有所指,楚策 可是急火慌忙的連身份都沒掩飾就來了,安得什麼心自然看得出來!

  在座的沒一個傻子,豈能聽不出他的話音?

  楚策身為漢南世子,自然不便出聲為自己辯解,何況這麼一辯解,豈不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這話自然要由他的臂膀——周辭來說,周辭之前周旋於北方各國,如今又跟隨楚策來邊城,儼然已成了漢南的重臣,短短一年,竟能從火夫升到這個位子,確實不得了。

  “世子與皇上有八拜之義,也管不得太多了,二公子千里迢迢將皇儲救出虎口,世子一聽到這個消息,哭拜黃天,欣慰大嶽有救了。”周辭哭喪著臉,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忠臣的模樣,不明就裏的還真可能會被他騙到。

  安下想冷笑的衝動,兀自分析著他這句話,表面上看沒什麼,不過暗中透出來的訊息可是不少啊。

   一是他對秦權的稱呼,若是我沒記錯,之前可都稱將軍,如今竟成了“二公子”,很明顯是想拉近秦權、楚策的關係,這就對獨得皇子增了一層勝算。二是把皇子 叫成了皇儲,這叫法相當惹人聯想,皇儲意味著萬一皇上有所不測,這孩子可就是新皇帝了,對楚家有什麼好處不言而喻。三是最後那句“大嶽有救了”,雖說李家 造反不假,可人家畢竟還是打著嶽帝的旗號,這麼公然大曝大嶽有亡國的危險,可不是另有居心?

  也許是先前周辭對我們太過苛刻,從私人角度來說,我極為不喜歡他,因此每次都會著重分析他的意圖,也許潛意識裏,我已經把他當成了敵對,即使我們此刻依然還要仰仗漢南。

  趙戰西冷哼一聲,估計也對周辭的話極為聽不慣,這裏沒傻子,用不著裝腔作勢,他們千里迢迢齊聚邊城,目的本來就是為了帶走小皇子,“楚兄,你怎麼帶了個唱戲的來?”暗諷周辭裝腔作勢。

  我低眼掩下笑意,因為秦權的暗允,我一直沒離開正廳,他們幾個到也見怪不怪,連趙戰西都沒說什麼。

  周辭聽了趙戰西這話不但不尷尬,還說趙世子好比方,又得了趙戰西一聲冷哼才罷。

  三方同在,有些話自然不能明說,楚策最後終於開口問能不能前去參拜小皇子,趙戰西也是這個意思。

  見過之後,兩人都藉故旅途疲累,先去歇息,沒到正午,兩方都使了下人來邀秦權,說是有事相商。

   秦權的意思是暫時不見任何一方,即使楚策是他的結義大哥也不行,自打他從京城回來,總是悶悶不樂,也沒立即派人送信與楚策,還殺了那幾個自稱漢南侍衛的 人,看來是對其有了芥蒂,京裏的事他沒來得及告訴我,猜不透其中的糾葛,不過我與許章的意思,這兩人的邀約不能推,反正推也沒用,不如先看看他們這味藥是 怎麼下得,也好及時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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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權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先去見見趙戰西,畢竟楚策還是他的大哥,萬一話說得太死,過時可就不好反悔了,趙戰西那邊相對餘地比較大。

  果不其然,秦權回來說趙戰西的話很乾脆,他見到楚策時就知道自己爭不過他,既然如此,秦二弟,你也別惦記著我這邊怎麼想,就當我沒來過。他的灑脫也同時意味著漢西對皇子一事並不是勢在必得,他們這是算准了沒人敢先拿漢西開刀,不管是忠的還是奸的,都一樣。

   相反,與楚策見面回來後,秦權的臉色明顯凝重許多,可以想像漢南對這位皇嫡子多麼勢在必得,它與漢西不同,漢西曆來以軍事為主,就算與漢北正面對敵,一 時也不用擔憂。而漢南雖富,卻並不強,他們需要靠著皇嫡子的號召力,以此徵兵買將,達到與漢北、漢西鼎立的局面,這麼一想,也就難怪楚策如此急切地來要人 了。

  “我答應過二哥,一定要保這孩子平安。”撫摸著搖籃裏熟睡的小皇子,微微歎息,“你收拾一下,明日讓大哥帶他走吧。”

  扶在搖籃上的手一緊,沒想到他竟這麼快妥協了,許章還想了法子,說是能保下皇子,還沒來得及說他就已經給送了出去……

  “不擔心楚家有……”“變”字還沒說出口,他的胳膊已經環了過來,額頭貼在我的脖頸上,可以感覺到他的情緒很低落。

  “你覺得呢?”悶悶地問了這麼一句。

  “……”我能怎麼說呢?楚策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他心裏也清楚,就是不想承認。

  “他發過誓,誓死效忠大嶽。”額頭抵到我的耳側,“二哥……讓我起兵造反!”

  我張嘴呐然,皇上這話……

  “他說天命已歸,不必再為他悖逆天道,讓我學大哥的灑脫……”深深呼出一口氣。

  灑脫?也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皇上怕是已經看出楚策早已變心,四兄弟中,吳平召早亡,目前屬他的勢力最大,他的心卻早已飄遠,尤其諸侯聯合對抗漢北之後,楚策的變化漸趨明顯,這一點,秦權不是沒有覺察,只是一再隱忍,他始終還當他是大哥,“那……你的打算呢?”

  呼口氣,從我的耳畔退開,“你認為我會怎麼做?”雙目被燈光映得一閃。

  “你……真要造反?”看他此刻的眼神,儼然有這意思。

   “造反?你認為以我們現在的實力有膽子說這兩個字?”伸手拉我一同坐到搖籃旁,“我們只有一個目的——活著,正如你跟許章說得,此刻我們強敵環肆,一無 後方供給,二無強大軍隊,稍有不甚,就可能全軍覆沒,為今之計只能暫時借助別人的力量,因此不能與漢西、漢南交惡,以防他們任何一方拿我們當藥引,成為眾 矢之的。”仰到榻子上,雙手後枕,“要學會如何與對手成為朋友……”

  我反復在心裏思索他的最後一句話,與對手成為朋友?這對手中也包括楚策?還是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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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玉一向不主動找我,而且都這麼晚了,急著找我會有什麼事?

  跨進耳房,紅玉正端坐在側位上,見我來,忙起身行禮,她雖言語冷清, 可規矩向來分明,與她比起來,我確實少了些大家風範,作為女子,不免有些失敗,既無姚葉姿之貌,又無紅玉之式,談何能吸引男子,這麼一想,到是秦權奇特 了,竟然看得上我這個鄉野丫頭……,細細思量,內心不免有些不安,秦權雖待我不薄,可我卻也始終沒感覺到他的濃烈,本以為男女之間的情感都是如此清淡,可 見了紅玉投湖,才知這世上原來真有比生命重要的情感。

  他對我還沒到如此,我對他似乎也沒到那般。這到底算正常,還是不正常?

  “湯業的信。”還是清冷冷的聲調,不過臉色好了許多。

  疑惑地接過她手上的信緘,封皮吸引了我的視線,是以金絲鑲邊的織繡為面,裏面嵌了軟香木,摸起來硬挺挺的,再看封皮上的金絲繡字,不免抬頭詢問紅玉:“給我的?”

  紅玉點頭。

  我錯愕,並心生疑篤,雖知道湯業此人是漢西湯家人,可在我得到的湯家男丁字型大小中,並無此人名字,還在想繼續查查他的底細,他到是自己送上門來了——信中只有短短幾句話,感謝我救紅玉之餘,還說要親自來府上感謝。

  這會不會太巧合了?趙戰西剛到邊城,剛與秦權釋懷不會爭搶皇子,立馬就有漢西大商賈來與我這秦夫人搭關係……還是我太敏感,這只不過就是個普通的感謝?畢竟秦權的實力擺在這兒,老虎會拉攏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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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暗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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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的信緘與拜帖我都看過,紅玉實乃我秦府中人,得先生厚愛,贈金相助,本是我們該向先生道謝才是。”

  “夫人不必如此,這不過都是些小事,也是我欠紅玉姑娘的,就是她要我的命,我也不能說半個‘不’字。”瞅一眼對面的紅玉。

   紅玉這會到是沒回避,抬正臉看他,唇角散出一聲冷哼,“我跟你說過,你不欠我什麼,既然淪落到了歌坊,那些事總有一天會發生,就算不是你,還會有別人, 至於我救得你那一命,不過是那個刺客不中用,誤傷了我而已,說句實話,我當時根本就是想你死,救你完全不是我的本意。”起身,“事情都講清楚了,以後別再 拿我當藉口。”側臉冷冷看了一眼湯業,“我平生最恨犯罪的人,用懺悔來換得別人的同情,罪就是罪!”

  湯業低眼,這次換他避開眼神。

  紅玉及丫頭凡生的身影消失在遊廊盡頭,這廂湯業依然靜默不語。

   我心知此刻還是等他開口為好,要知道是他先找上門的,何況紅玉臨走時已說得清清楚楚,不要再拿她當藉口,既然如此,自然不好再圍著紅玉的事碎碎叨叨,何 況我根本不瞭解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多說多錯,剛剛那句“得先生厚愛”怕就是錯的,看他們之間這情形,顯然紅玉是吃虧,我那麼說,真有點被人打了,還 誇人家打得好的意味。

  “夫人,在下也不再拐彎抹角,此次前來拜訪夫人,一方面是為了紅玉姑娘的事,另一方面,在下得知夫人有意尋求各大商賈的協助,不知我湯家可有這個榮幸?”剛剛那抹無奈迅速掩在了眼底,變化之快令人稱頌,也許這就是男子與女子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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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乾脆,我自然也不會猶豫,此刻我方一無所有,就算輸了,也不過是把腳上的草鞋丟掉而已,如同乞丐,可是請等著人家拿肉包子來砸。

  “不知先生這話能否作數?”端起茶碗,藉以掩飾嘴角的笑意,順便也探一探這湯業的底。

  淺淡一笑,看來是知道我有意探他的虛實,“在下不才,別號競隆,不敢說字有千斤,不過至少在湯家還能撐些場面。”

  他就是湯競隆!原來湯業才是他的真名,湯競隆為湯家正宗嫡子,雖行事低調,可暗下裏卻不知道肅清了漢西多少敵對,就是尹家人也對其非常在意,據說他常以布衣形象示人,遂眾人對其本人知之甚少,沒想到今天到是讓我見到了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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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壓下驚愕,想再摸摸他的意思,這種人能陡然找上門來,自然要多提防,“昔日曾與將軍居於漢西,常聞湯、尹兩家巨富貴甲,更是漢西州商,如今我家將軍居漢南帳下,兩州雖未交惡,然時局動盪,萬一他日有變,我家將軍豈不成了罪人?”

   我的意思是:以你漢西人的身份,若無十成好處,我可不會與你搭線,“何況我家將軍如今勢弱兵乏,無注可押,焉知先生不是以腳下之石論之?若是這般,到不 如東齊商賈,雖勢力不堪與先生相比,卻是自保之選。”漢西趙家可是湯家的後盾,萬一到時不留神,做了趙家的墊腳石,豈不是得不償失?因此與他們合作的前提 就是要有絕對的利益,否則寧可賺那些蠅頭小利,也省得到時金山銀山都成了他人的嫁妝。

  湯競隆到也不著急,端起茶碗,慢慢吹著茶末,“ 在下區區販夫,與官府原就是利益關係,如今東齊勢弱,來日定被他取,正是浸淫的大好機會,當年在下祖上資助趙家,也是此因,一得權,一得利,相輔相成。” 飲下一口茶,“夫人之憂,在下明白,漢西趙家確實為我族靠山,就是此次拜訪夫人,也是二公子的意思。”說罷這話,抬眼看我,見我不動聲色,這才繼續,“其 實此次在下前來的真正目的,並非是與秦將軍結盟,而是想借由秦將軍之便……與漢北做些小生意。”

  我的心陡然一跳,千想萬想,也想不到 他會有這個膽子,居然要與漢北暗通,這完全已經超越了敵對的界限,“不知先生這生意可是與鐵礦有關?”製作兵器所用的鐵礦,目前各諸侯國都缺,自然也最搶 手,但各大商賈在沒有各自勢力的允許時,並不敢輕易參與的,眼前,黑市上只有些小打小鬧的小商賈從事這一交易,利益所趨,眼前只有這生意能牽動眾钜賈的 心。

  “正是。”

  我不免勾唇一笑,果然還是商人的膽子大,“這交易當中可有漢南漕運的嚴家?”漢南漕運便利,更是與漢西有大面積接壤,若想大規模交易,自然不能漏了他們。

  湯競隆淡笑,沒回答我的問話,不過答案很明顯,漢南大商賈定是也參與了其中,這完全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各州商賈聯合起來為戰爭製造兵器,看來這天下是非亂不可了。

  漢西想借此機會猛賺一筆戰備,漢南鐵礦少,則想借此儲備軍械,而漢北卻是想將豐富的鐵礦變成錢糧儲備,各有各的算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可謂是通力合作!

  “我家將軍人單力薄,並無便利可送,怕是要讓湯先生失望而歸了。”這麼多勢力相互制衡,實力弱的只能成為別人的踏腳石。

  “聽聞夫人乃女中丈夫,今日一見,確非虛言,大局早已了然心中,不錯,依秦將軍眼前的實力,確實並非我等的拉攏目標,只是……”望著我的眼睛,“二公子的意思是,如果嶽東一隅非要有主,他寧願是秦將軍,其餘‘雜貨’不值一提。”

   又是一個想讓秦權逐鹿嶽東的人,表面上看都在為秦權鋪路,實則想得是自己,收復嶽東談何容易,一時間肯定不能成功,他們這是想借亂保地,到時再一舉吞 並,不過……既然他們願意做後盾,這到是好事,只看我們的手腳能否比他們的想法快了,“如若將軍能成此功,定然會與二公子攜手治敵,不分彼此!”微笑著低 首,“以後先生在東齊一帶也必定會一往無前,我家將軍向來義氣,人與一厘,必報千里。”

  湯競隆為我陡然轉變的態度錯愕,不過隨即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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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武氏鐵軍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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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競隆很守信用,借助東齊運河之便,很快送來了他所承諾的東西,秦權對此欣然接受,此時,無論是他還是許章,儼然已將我看為了他們軍議中的一員,相 反,作為夫妻,我們卻是有些疏遠了,這也是必然,時間如同一碗水,他喝得多了,留給你的自然就少,而我對這種清淡的情感似乎也很快便接受了,要知道,其實 我並不比他閑。

  送走了皇嫡子,秦權的目標更加明顯,他是非要在嶽東闖下一片天地不行了,儘管這看起來很不可能。

  我能理解他,這個男人從始至終都在為他的兄弟、信念拼死搏鬥,從認識那天起就是這樣,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如何,這是我想猜卻又不敢猜的,不敢猜的原因是因為我也踏進了這個世界,也曾經有過退路,我卻沒想回頭,如今為時已晚,只有往前走得份了。

  人多半是自己將自己推進的絕境,我也如此,願不得誰,何況我對現狀並不算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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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武氏鐵軍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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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該用飯了。”紅玉站在門口一福身,今天到是奇怪,她親自來接我。

  紅玉那副清冷神情讓付左趕緊拱手告退。

  看著付左一瘸一拐地離去,心裏不免有些敬佩,說到底他確實是個愛民的好官,比之那些整日只知道撈好處的,不知道強了多少,只可惜,這種人往往因太過耿直而遭人排擠,加上不善於經營自己的人際,若非得到重用,就是平庸一生,兩個極端。

  “東西收拾好了嗎?”與紅玉比肩,她高出了我半個頭,拖著她的胳膊到是很好借力,早晨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一站起來還有些眼花,此刻托著她到省了不少力氣。

  “你這麼急著送我出城,難道邊城真要垮了?”依舊清冷的音調,不過到是比以前聽著舒服多了,不知是因為我習慣了,還是她改變了。

  “我也不知道,不過若是再沒消息,可能真要出事了。”暗暗歎息,碰上這種狀況,我心裏其實也很慌,畢竟手裏攥得責任太重。

  剛轉過遊廊,一名侍衛便匆匆趕上來,“夫人,英寨主傳來的戰報!”

  停腳,接了侍衛手上的戰報,打開來看,只有一行字:已將兩百騎兵圍於荒山,靜候佳音。

   看罷歎氣,“帶上將軍的虎符,命英翠娘暫退,以探馬分佈各渡頭,觀察武兵動向,待武兵渡河時再伏!”這麼一來,勝算還大些,總歸先把兵馬調回來再說,這 英翠娘太過意氣用事,“另外再通知她,此次接運軍需輜重,若她準備充分,可由她全權負責。”這一招是防止她不聽調令,先以好處釣著她。

   侍衛領命退下,我這食欲也消了大半,那份戰報表面上雖避重就輕,然而卻將情況說得相當明白,圍剿了半個月,居然還有兩百騎兵,且是將他們“圍於荒山”, 英翠娘先前可是說要以一百騎兵消滅武兵兩百,如今敵方還剩兩百,而他們卻已動用了“圍”字,這意味著半月之內,她起碼已經敗了一次,這才發狠將對方圍于荒 山,最重要就是這個“圍”字,義瓦最精銳的騎兵只有一千不到,要圍荒山,再怎麼算,少了五百人也不夠,她可是把我半個希望都給擱那兒了,當時只不過是想借 出兵堵住周辭的嘴,出兵之前還特地派人囑咐過英翠娘,不可戀戰,她這是被人打急了眼,哪里還記得我的囑咐。

  義瓦軍畢竟還不是漢北正規軍的對手,從將領到士兵,都還沒有戰術的概念,看來這之後,真要將焦素義調過去才行,他前段時間在漢東就做得不錯,如今在秦軍之中,能練兵的將領沒幾個,秦權還要兼顧各項事物,不可能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面,想來想去還是要靠焦素義。

  經此一役也可看出武敖麾下的軍隊如何堅不可摧,即使身在敵方腹地,依然可以自如地擊退敵人,我是真得打心底裏小看了這小子,以後真要將他作為真正的對手來看了,即便我們私下依然還是姐弟關係,可立場不同。

  “軍需輜重若到了,你真會給義瓦那些土匪運送?”紅玉將筷子遞給我,而我滿腦子都是如何解決眼前的麻煩,只是順聲接了筷子,根本不知道她說了什麼,即使她的話每個字都聽得清楚。

  “夫人一想事情,連打雷都聽不見。”扶瑤站在一旁笑言,估計是怕紅玉誤會,紅玉的身份雖然不明,可我與秦權都覺得愧對她,因此待她相當小心,下人們自然也對她十分恭敬。

  “初見你時,以為不過是個擅裝柔弱的假面女子,如今看,他們待你好,到是十分有道理。”低下眼,看著自己手上的筷子,“你確實與一般女子不同。”

  這話總體來說是在褒贊,不過聽來有些好笑,“擅裝柔弱?”我當時給人這種感覺嗎?

  “後來才發現,其實不是你假裝,而是他保護地太好。”這個“他”莫不是指得武敖?

  我想我必須把心裏話告訴她,否則很可能會惹來更多的麻煩,“他的家人都死在了天災下,當年我們一起獲救,他一直把我當成他唯一的親人——”雖然還有更多的話要說,不過顯然沒這時間。

  門外傳來一陣熙攘聲,怕是又出事了。

  “去看看什麼事?”扶瑤最懂我的心思,還沒等我說話,就讓門外的丫頭去打聽。

  沒半刻,小丫頭急匆匆跑回來,“夫人,幾位將軍在外面等著要見您,有位將軍手上還拿了支箭,說是漢北軍要攻城了!”

  第一個反應是這不可能,無論怎麼推算,武敖都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攻打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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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武氏鐵軍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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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過扶瑤送上來的箭,箭頭上刻著“嶽.漢北.武.要義”的字樣,“可曾看見射箭之人?”

  熊大山搖頭,不過立刻替自己辯解,“城外流民衆多,恐怕是藏在了流民當中,且射箭時正好是正午,城上守兵正在吃飯……”

   拈了兩下箭杆,不想再聽他的辯解“餘將軍,你曾監管兵器製造,對各州的兵器也多有研究,看看這箭是否是漢北軍所用。”余俊是許章留在我身邊的心腹,祖籍 漢東,後遷居漢西,在漢西軍中不過是個監管兵器製造的小頭目,許章得知其對兵器製造相當在行後,暗中結交,幷最終成了他的心腹,這次回來也將他一起帶回, 本來是打算讓他接運湯家送來的輜重,因此才留在邊城。

  餘俊接過我手上的箭,仔細看了半刻,“禀夫人,此箭表面上看是像漢北弩兵常用的 箭,漢北多銅礦,因此他們的弩弓依然采用銅質箭頭,三面成棱,不過——這箭頭看起來有些不同,漢北軍所用的箭頭多爲三面直棱,而此箭看起來雖像,不過三棱 略微成弧……屬下淺薄,頭一次見到這種箭頭。”微微低頭,將箭放與桌案上。

  異於漢北箭的漢北箭?連餘俊都不知道出處,看來是有些棘手。

  “我瞧大概是漢北製造得太多,難免有一兩支疵貨,也不鮮見,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這成千上萬的箭,哪有都一樣的!如今最緊要的是萬一漢北攻城,我們是守還是棄!”北門守將——包海急得拍腿。

   我看了餘俊一眼,這人到機敏,連忙拱手插話,“將軍有所不知,漢北有專門兵器營造司職,等級嚴明至極,凡運至前方兵器,不可有一件瑕疵,若有違背,製造 者要受斬腰之刑,而且兵器上都刻有各級監製者、製造者的名諱,以便識別,我看這箭上的刻字有些奇怪,‘嶽.漢北.武.要義’,這‘漢北’二字不該出現在兵 器刻字之上——”

  “興許人家改了呢!不過就是幾個刻字而已,那還不是想刻什麼是什麼!如今咱們的問題是大敵當前,該如何應對,可不是擺弄那些破銅爛鐵!”

  餘俊聽罷此話低頭不語,初來乍到,人微言輕,自然不便與人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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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各位將軍的意思,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我是瞧出來了,他們本來就沒打算來“請教”我,既然如此,那就先讓他們唱完這出戲再說吧。

  見我鬆口,眾人喜上眉梢。

   北門守將包海第一個站出來,其他人看起來像是以他馬首是瞻,“夫人,我們幾個守邊城少說也有十年了,對邊城一帶的瞭解,說句不中聽的話,比您還是多一 些,邊城四周空曠無阻,利攻不利守,前次就是吃了這個虧,幸得楚公子及時相救,滿城百姓才得以保全,如今楚公子退居齊南,而秦將軍的人馬又在漢東,都屬遠 水,萬一漢北軍攻城,後果不堪設想!我們幾個商議,我等可與邊城共存亡,可夫人您不同,因此……”說來說去,不就是想把我送出城,萬一漢北軍攻城,他們大 不了打開城門投降,少了我這個阻礙,也少了不少麻煩。萬一漢北軍不攻,到時再把我接回來,也成就了他們護主的功德,兩全其美,心中暗氣,找到機會,一定先 把這幾個守門將領給撤了,省得以後大敵當前時後院起火。

  “包將軍的意思是漢北軍圍城的可能性很大?”

  “雖不能肯定,不過敢如此挑釁,屬下以為他們定有準備!”

  “依將軍的預測,若圍邊城,需要多少人馬?”

  這話顯然問到了包海開心處,不免有些張狂,“我方守城兵士五千有餘,滾木壘石、翎箭、弩弓都是常備,以漢北軍的戰力,若想攻城,考慮傷亡在內,起碼需要八千。”

  “那將軍以爲,這八千人以何種方式可以最快到達邊城?”

  “靠邊城最近的漢北軍營就是運河以西,武敖的人馬,自然是走水路最快!”

  “哦,依將軍之見,這八千人需多少運送船隻?”

  “大船一般是三百到五百人……若不管糧草,最少也得二十幾條大船。”

  “我若告訴將軍,半月之內,運河所行船只,能載百人的不過十餘條,將軍還會不會認爲漢北軍必走水路?”

  包海呐然,不過顯然對我的話有些反抗,“說不準他們早有企圖,幾個月前就偷渡過來!”

  “如將軍剛剛所言,邊城四周空闊無阻,若有大軍安營扎寨,我們不可能不知道。”

  “說不準他們混在了那些流民當中!”

  “那就更不可能了,將軍應該比我清楚,城外的流民根本沒有糧食可吃,試問餓得半死的人還怎麽攻城?”

  “那——你說這箭是哪來的?”問題又回到了原點,這些日子似乎老做這些沒用的事。

   暗暗嘆息,秦權留給我的這些人真是——不堪一用!“漢北確實有股騎兵暗中偷渡過來,不過數量不多,估計兩百到三百人,曾在半月前偷襲漢南大營,後被義瓦 軍圍在荒山。”這箭却讓我對英翠娘的戰報産生了懷疑,她當真將武敖的騎兵圍在了荒山,那這箭又意味著什麽?“因此——漢北軍不可能來圍城。”先以這個結論 定住他們的情緒,省得越攪越亂。

  包海等人依然堅信漢北軍打算對邊城不軌,儘管他們絲毫沒有任何根據,熊大山則跟我索要更多的滾木壘 石,他擔心漢北軍會先攻西門,吵吵嚷嚷了大半個時辰,吵得我的頭皮發脹,很想發脾氣,不過心裏明白,他們根本就沒拿我當根蒜,脾氣發得再大也是徒勞,最後 失落的定然是我,沒必要做這種傷神沒結果的事。

  索性拋下他們在廳裏吵嚷,帶著扶瑤走出大廳,正好碰上南門守兵急報——南門十裏外發現漢北騎兵。

  這個英翠娘,果然謊報軍情!她根本就沒圍住那兩百騎兵!

  兩百騎兵,擅使弩,轉移極快,接連避過了漢南、英翠娘的追擊……我到要看看,這些人是不是真長了三頭六臂,區區兩百人居然鬧得數萬人心驚肉跳!

  最可氣的是,我擔心英翠娘的騎兵可能已經損傷大半,那可是我目前最寶貝的一支騎兵!果真如此,我絕對不會饒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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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的性格是不是在這次之後有了改變,也許吧,爭鬥總能讓人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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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倫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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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出所料,英翠娘的八百騎兵在短短的半個月之內,損傷過半,殲敵人數却不過十!這是怎樣的比例!

  最可笑的還不止于此,她軍報上說已經將敵軍合圍于荒山,若不是他們眼睛出了問題,那就是我的,城下那面白虎“武”字旗刺眼的讓人抓狂。

  這是在公然挑釁!

  白虎旗下的身影再熟悉不過,除了武敖那小子,誰能做出這般讓人氣絕的事來!

  “夫人,要不要調弓弩手?”西門守將熊大山急得直搓手,剛剛是南門守兵發現了這股騎兵,一堆人本來還在廳裏大嚷,一聽這話,霎時靜了下來。

  索性我的命令到還有些效用,他們回去各自的守門,我單隨著熊大山來到西門,衆人不解我爲什麽不去南門,情勢緊張,沒心思跟他們多解釋。

   南門的流民最多,工事也做得最好,且配備的弓弩手也最多,這一點衆所周知,他們不可能自己送上門來找死,自然是走西門爲好,西門離運河渡口最近,雖在義 瓦山的視野之內,可此刻英翠娘的騎兵都已被調離,沒什麽可怕,他們正午時在西門所射的那一箭八成是在試探守將的機敏度,結果熊大山這小子什麼也沒敢做,還 擾得軍心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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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您看這……”熊大山一邊招呼弓弩手預備,一邊急著等我說話。

  幾步跨到女兒墻邊,順著墻垛往下看,流民因騎兵的靠近,分開了一條道,武敖騎馬立在最前面,“讓弓弩手先退下。”隨口吩咐了一句熊大山。

  “可是漢北軍就在城下啊!”熊大山納悶不已。

  “熊將軍可曾與漢北軍對敵?”

  “不曾,屬下無能……屬下原是運糧小吏,雖守城數年,卻不曾上陣殺敵。”

  “第一次迎敵,難免緊張,將軍無需自責,你看——”伸手指向城下,“以陣法來說,他們現在是收勢,也就是說幷無攻城之意,再看他們的人數,不過兩三百人,若我們此刻以弩射之,他們只輸不贏。”

  “那夫人爲何還要撤下弓弩手?”

  “流民四竄,弓箭無眼,他這區區百人,抵不過上千流民的性命,何况這些流民多半來自漢東,興許他們的兒孫就在將軍(秦權)的帳下效力,他們若死在此,那兩萬大軍的軍心又如何去安?”

  熊大山嘆了口氣,不知是放鬆還是不平,“屬下明白了。”揮手撤去弓弩手,“既然他們不攻,為何停在城下不走?”

  “挑釁!他們只用百人,就將咱們五千兵馬逼在城裏不敢下來,這是想激怒我們。”我確實也被激怒了,可惜束手無策,武敖這小子的目的爲何?突然冒出來幾百騎兵瞎攪和,鬧得東齊以西鶏犬不寧……

  “將軍,東南有沙塵!”,一旁的衛兵指著東南方向大喊一聲,熊大山急忙趴到墻垛上往東南觀望,可惜距離太遠,看不清是什麽,不過可以肯定是一股不小的騎兵隊伍。

  城下的武軍也發現了這股騎兵,數聲口哨響起,撤下白虎旗,伫列迅速改變,顯然剛剛揚旗不過就是爲了給我們看,武敖在隊伍的最後,臨走前向我這邊遙望一眼,儘管看不清彼此的臉,不過我相信這小子定是滿臉帶笑,沖著城樓上揮了兩下手,打馬而歸,恰與來者一前一後。

  英翠娘的人馬抵達城下時,武敖的人早已消失在了地平綫上。

  晚霞映著蒼茫大地,遠處的運河猶如一條玉帶,閃閃發亮……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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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英翠娘將義瓦騎兵的傷亡盡細報來,作爲對其謊報軍情的懲罰,押送軍需輜重一事仍然由餘俊負責,不過還是按照原先的分派,給了義瓦最多的好處,畢竟邊城一帶仍然要靠他們來維持,至于我,在賑濟流民的糧食發放之後,大病一場,這一病,就是幾個月。

  此間,秦權帶領兩萬大軍撤出漢東,駐扎邊城以東,可惜始終沒回來一次,儘管我能理解他,可心下難免還是有些失落。

  “夫人,下雪了。”扶瑤捧進來一隻小手爐。

  下雪了?這麽快,又是一年過去了,捧過手爐,手上的冰冷漸漸被熱氣驅散。

  扶瑤爬到榻子上,從櫃子裏取了條鑲兔毛的斗篷,披到我肩上,接著就是東拉西扯講一些丫頭們之間的碎語,我不甚在意,不過是過一邊耳而已,伸手推開了窗子,窗前的海棠枝頭已經落了一層絨絨的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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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那漢北王娶了父親的小妾……”扶瑤碎碎念叨著,這一句我却聽得格外清晰。

  “你剛剛說什麼?”回身詢問。

  扶瑤正在做針線,被我這麼一插話,她也是一錯愕,“什麼?”

  “漢北王娶了誰?”

  “哦,那都是街市上傳得,說是漢北王倒扒灰,納了父親的妾室。”

  李邦五納了李伯仲的妾,不會是她吧?“是哪位妾室?”

  扶瑤眨眨眼,“我就是在厨房那兒聽了幾句,也沒仔細聽。”見我有些失落,忙又補了一句,“聽說那妾室還得過皇上的寵倖,曾是京城裏有名的歌伶。”

  “嘶——”一不留意,手指沾到了手爐裏的炭火,燙得抽搐。

  “夫人?”扶瑤趕緊過來查看。

  “你剛剛說得話,知道是從哪里傳來的?”多半可能只是民間的謠傳。

  “聽說那漢北王爲了正那妾室的名分,想要明媒正娶,還置辦了鳳冠霞帔,這些話就是從那些幫忙置辦嫁妝的織綉鋪裏傳出來的,據說漢北已是盡人皆知。”

  李邦五會這麼做嗎?這可是有悖倫常的大事,將來鐵定會成為眾諸侯討伐他的一個藉口,果真如此,從男人的角度來說,這可是相當不明智的。從女子的角度……我也不清楚這到底是對還是錯。

  一臉茫然,姚葉姿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手上的灼傷遠不及心頭的惆悵,那麽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如今怕也成了天下人唾弃的對象。

  “扶瑤,你怎麼看那女子?”

  “誰?”只顧著給我手指塗藥粉。

  “漢北王娶得那個女子。”

  “嗯……我也說不好。”這丫頭怕是猜出我認識那女子,不敢輕易下結論。

  “若換作你呢?你會嫁嗎?”

  抬頭看看我,“不會。”低頭尋了一條絲帶,替我纏好燙傷的手指。

  “如果你喜歡那人,也不行嗎?”

  搖頭。

  悵然若失,這就是姚葉姿的不同,她總能做出一些與衆不同的事來,即便那有違常理,遭天下人唾駡。

  轉眼望向窗外,細雪悠然飄落,“也許你是對的。”也許吧。

  “夫人認識那女子?”

  “……認識。”

  “很美嗎?”

  “很美,就像天上的仙子。”

  “……”微微瞠目,像是十分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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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的交談就此打住,各自陷入沉思,良久後,小丫頭突然抬眼看我,“夫人……您以後還是別見舅老爺了。”

  我疑惑地瞅著她,這丫頭看出了什麽?“為什麼?”

  “奴婢……奴婢是聽大鬍子喝醉後說得……”瞄我一眼,“他說……說舅老爺喜歡您……夫人,您以後還是別見舅老爺了,而且,怎麽說他也是漢北那邊的人,跟將軍又是對頭,奴婢擔心……”

  怎麼也沒想到,這件事會是這麼說明白的,“擔心我跟漢北那個女子一樣?”

  點頭。

  低眉苦笑,在這一點上,我與姚葉姿的遭遇到真是有些异曲同工。

  抬眼想安慰一下扶瑤,眼角却瞄到門口一波裙角翻滾而逝……

  “夫人……”扶瑤顯得比我還緊張,瞠目望著我,“是紅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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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運河之爭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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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家一如既往地借用漢南的漕運向邊城一代運送軍需輜重,當然,作爲回報,湯家在東齊北部的經營皆受秦軍的“關照”,就連他們與漢北的交易,也是由秦權 派人護送,從某些角度來說,戰爭早已不是勢不兩立的對決,而是相互關聯的權利交易,這一點我很不喜歡,然而世事就是如此,不會因某些人的觀感而改變,生於 世,多半就要去適應,想改變,也要先適應,這是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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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事態發展一直很平穩,然而對於武敖的那次攪和,至今我仍耿耿於懷。

  運河的安定是建立在各方勢力的制衡之下,其中的不安定因素 很多,不過只有武敖這小子最讓人在意,原因有二:一,他有强大的騎兵,幾個月前,漢南軍與英翠娘都曾見識過,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二,他對運河線上目前的 勢力分佈似乎相當不滿,即使他的上司——方醒相當滿意,但這也沒能阻止他間或的不理智行為——強搶來往的船隻。

  對於他這些行為,我在 暗中細細觀察著,英翠娘幾次請纓阻截他們的搶劫行爲,我都沒有答應,這一點她十分不理解,甚至相當氣憤,我明白她的心思,她想一雪前耻,可就是因爲她的這 種急切,我不敢輕易讓她前去,要等一個恰巧的時間才可動手,吃一次虧已經足够,沒必要重蹈覆轍。

  “夫人,您是被那姓武的打怕了吧?” 英翠娘倚在橋欄上,望著對面的運河,“畏首畏尾可不是做大事的人,秦將軍把邊城一帶的事都交給了您,是進是退,可是關係到將軍的前途大業。”這是她戰敗後 第三次親自來請纓出戰,按她先前的性子,肯定不會來跟我磨唧,早就開山門出戰去了,可如今她日益增多的軍需全是從我手上出,不聽我的,怕是山寨裏早晚鬧饑 荒,許章還為此擔心義瓦會生變故,我卻堅信不會,因為沒人會比我能給她的更多。

  “你確定能贏?”

  “當然!”猛得立正身子,情緒亢奮。

  “說說理由!”沿著橋面下去。

  “武軍雖狠,可不習水戰,他們劫持商船,多半是在商船靠岸補給時,若能將他們引至水中,結果如何相當明顯。”

  “怎麼引?”

  “時下正是寒冬,武軍的棉衣棉被却未發全,不如假裝棉布商船,饑不擇食之下,就算有所懷疑,多半也會以身犯險,我打聽好了,那姓武的在河西共設了六個接應點,這六個點專門盯梢運河上的商船,就算一次不信,難保二次、三次。”

  伸手緊了緊領口的斗篷系帶,“你若用了此法,我料定你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聽了我這話,英翠娘顯然十分不以爲然,“您上次也說,那姓焦的進山後,我的騎兵將會大有不同,我到現在都沒瞧出來,他們除了能打下幾隻鳥來,什麽也沒 變,到是不良風氣漸盛,簡直就是禍害。”她至今還對焦素義調去義瓦山相當氣憤,焦素義也是多次來信,請我跟秦權通融一下,看能否將他調回去,殊不知這一切 原本就是由我而起。

  “這事稍後再說,我說你必輸,不是憑空亂說,這些日子,我也暗暗觀察了對岸武軍的動向,你說得不錯,漢北軍需缺 少,發給武軍的還不足其軍需的一半,這一點確實可以利用,可你要知道,越是明顯的缺陷,就越要小心,你那幾百的騎兵可就是在勝券在握之下敗給對手的,武敖 這麽年輕就能手握重兵,說明他在這方面有异于常人的天分,對付一個有天分的人,要從他每個細微的動作入手,躲過他的有意識,攻擊他的下意識,只有這樣才有 勝算。”大病過後,身體一直很虛弱,多走兩步就會上氣不接下氣,扶了小徑旁的一株小樹喘息。

  英翠娘難得將胳膊伸給我,示意我扶著她,“大宅子裏的女人都有這毛病,您還是小心著點,多多活動筋骨,這樣才能活得長一些。”

   一笑帶過,她說得不錯,以前我很少生病,如今的身體到真是每况愈下,尤其寒冬,手脚都是冰冷的,扶瑤還特地請大夫開了幾貼暖身、保胃的方子,整天熬得昏 天黑地的,我最怕喝那些藥汁,人的身體萬一到了要靠湯藥護理的份上,可就真麻煩了,因此每次都是只喝一點,就是那丫頭依舊不死心,“我若想去義瓦,你會不 會收留我?”開口說笑。

  她笑笑,沒有回答我。

  兩人幷肩走向路旁的梅林,枯草上還殘存著未及融化的殘雪,東一撮,西一堆,伴著含苞待放的幹枝梅,別是一番景致。

  “您剛剛那些話的意思是……有辦法制那個姓武的?”伸手將斗篷上的帽子扯下,露出那張未施粉黛的臉,嘴角處因寒冷凍傷的紅腫,在周圍素白的環境下,更顯得幾分突兀,這個女子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坦率的讓人憐愛。

  “算是吧,不過要有點犧牲。”撥開一株擋路的梅枝。

  “為什麼?”歪頭看我。

  “嗯?”我正伸手折下一株不聽話的梅枝。

  “怎麽突然想開了,願意讓我報這個仇?”

  搖搖手上的梅枝,“誰讓他擋著路。”運河之地,我是絕對不會放任任何一個人獨霸,這裏不但關係到數萬秦軍的衣食,還關係到之後的戰略布局。

  師兄一直放任運河不理,自有他的道理,我大膽猜測,他下一步的目標在東北,而非東南,這麽一來,對秦軍來說正是個大好機會,夾縫中求生存的人,首要的就是找准機會,“大家都以爲我不會出手,那才是真正出手的好機會。”

  英翠娘看了我半刻,嘴角一彎,“雖然不知道您想做什麼,不過——看起來應該挺有意思。”

  莞爾,算是吧,應該很有意思,“到時,如果將軍那邊有什麼責難,就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英翠娘疑色更深。

  將梅枝凑近鼻端,深深一嗅,一股冷香侵入心肺,頓覺神清氣爽,人果真還是要常出來走走。

  走前兩步,蹲下身,將手中的梅枝插入殘雪堆,起身拍拍雙手,回臉招呼還楞在那裏的英翠娘。

  “如你之計,既然要下餌,那就乾脆下得大一點,回去準備五船棉布,每船配備二十人,船頭、船尾都打上湯家的標致,從下游的‘起港’啟航,務必保持船距。一旦遇到武軍,極力將其引到運河之中。”

  “您剛剛不是說料定這計謀會失?”

  “對,武敖定然有一支水軍正等在某處,伺機而動,他會吃掉你所有的商船,一匹布也不會留下。”

  “……繼續。”看得出,英翠娘已經有些興奮了。

  “他有六個接應點,因此你的船所在的方位,他們定然知道的一清二楚,這就需要第六只船,一旦其餘五船遇襲的狼烟放出,立即向南揚帆,順流而下,‘投奔’漢南楚軍,依武敖的性子,他肯定不會放過這最後一隻望風而逃的船。”

  “這當中,我們怎麼報仇?”

  “誰說棉布裏不可以放置火藥?”

  “……行得通嗎?”

  “你不是說過他們已經饑不擇食?”

  “……”點頭,“可是你怎麼能肯定武軍已有水軍?”

  “一個對勝利抱有極深欲望的人,是不會允許自己有缺點的,何况他一直沒對缺點進行掩飾,你不覺得奇怪嗎?”

  “那——爲什麽要有第六只船引武軍到楚軍地界?他們會去?”

   “你還不瞭解你的對手,那小子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本該屬於他的東西’,何況他十分有把握能從楚軍嘴裏撈肉!”前段時間一系列的搶掠,他可是沒將楚軍的水 軍放在眼裏,據我猜想,這小子很可能已經掌握了楚軍水軍的一切動向,才敢這麽有恃無恐地在沿河搶掠,至于爲什麽一定要把楚軍扯進來,那是之後的戰略原因, 在任何一場對决之前,都應該想到這種對决將會對大局造成何種影響,師兄的戰略既然在東北,那東南這一片也不能閑著,留著楚軍巴望著我們的動向,不如將他們 一起扯進來,大家混亂之中見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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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運河之爭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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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六,大雪紛飛。運河兩側上已結薄冰,正是商運停止前的最後幾天,河面上空空蕩蕩的,只有幾隻雪鷹頂著風雪來回盤旋。

  扶瑤一早在馬車上備好了炭盆,銅爐上煮著熱水,小幾上扣著兩隻竹編的圓籠,裏面放著幾碟可口的甜點,看起來像是要去踏春。

  “夫人,這大雪天的,您大病剛愈,還是別出去了,就在馬車裏,掀了簾子看也是一樣。”說是這麽說,手還是忙著把厚斗篷遞給我。

  按照預期的約定,英翠娘的船應該今日就會停靠到對岸一處名叫“落港”的埠頭,補給糧草,這幾日,對岸一直很平靜,我思索著武敖這小子會在何時下手,他是個極有耐性的對手,這一點從連日來運河上的平靜就能看出來,他需要思考這些東西值不值得下手,以及怎樣下手。

  一直等到傍晚,大雪漸漸轉成細碎的小雪,沉沉的暮靄中,隱約可見兩艘大船的黑影慢慢靠向彼岸,不覺莞爾,伸手放下厚簾,端起小幾上的熱茶捧在手心,熱氣蒸騰中望著車龍骨上吊著的風燈,暈黃一點點在擴大……

  扶瑤安然地趴在棉被中熟睡,微鼾伴著車外細微的風雪聲,讓人覺得溫馨無比。

  再次掀開厚簾,暮色早已沉下,灰暗籠罩著河面,一眼望去,只看到遠處墨色的山巒起伏不平,伸手出去,細雪早已停下,微風乍起。

  扶瑤依舊睡得安穩,而我却越來越清醒,車外的馬兒似乎也開始有些焦躁,不停地來回踏著四蹄,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種即將到來的變化。

  戌時剛過,車外風聲大起,西北風呼嘯而至,吹得周遭樹枝、風雪一陣嘶吼。風燈也隨著風聲搖動兩下,車內頓時光影晃動……

  就在我伸手掀起厚簾的同時,運河上傳來一陣喧嘩,接著便是星點的火光。

  我悄悄繞過扶瑤,走下車來,安撫了兩下有些不安的馬兒,拉上斗篷帽,來到高坡最邊緣,眺望西岸。

  雖然什麽也看不清,不過我能猜測能英翠娘的船,此刻應該正隨著風勢往河心駛來,而武敖不得不出動他的水軍,否則太對不起他連日來的安靜了。

  子時三刻,運河北面隱約可見幾處移動的燈火,細細數過,應該是五隻大船,雖然不知道他們啓航于何地,但依時間推測,應該是在武軍大營以北五十裏以內,

  原來這裏就是他們水軍的隱藏地點之一。

  風勢漸大,英翠娘的商船顯然不及對方的戰船,不過半個時辰,河心已躥起大火,火焰跳起數丈高,照亮了周遭的一切,沿著河心往南眺望,總共五隻大船,每兩隻間的距離均保持在一裏開外,順著大風,正揚帆南逃,再往南望去,隱約可見一點燈火忽明忽閃,那該是第六只船……

  英翠娘此次確實完全按我的話來行事,我心下安了幾分,扶著高坡上的一株幼樹,支撑身體。

  風勢越來越大,戰船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醜時剛過,五隻商船均被圍向對岸,而第六只逃竄的商船後也尾隨了兩隻戰船而去,望著他們閃爍的燈火,我淡淡勾起唇角:周軍師,該起床了,看看我給你送得這份大禮,這運河之上,可不是只有漢南一家戰船。

  就在商船被圍攏到對岸之後,一聲巨響,猶如涅盤蓮花,火焰四向散開,被波及的戰船根本來不及逃開,加上風勢較大,有一個算一個,各船均燃起大火,在河面上四散開來,猶如一搓搓盛開的彼岸之花。

  慘叫聲被風吹到我的耳畔,那種喜悅與罪惡交織的奇异感覺壓在我的胸口,不知該開心,還是懺悔,沒錯,任何一場戰爭都是用人的性命堆積出來的,從某種角度來說,戰爭永遠沒有勝利的一方。

  “夫人——”扶瑤沖出馬車,呼喊聲被風吹得支離破碎。

  見我安全無恙,她才嘆出一口氣,望著河面上的火光,眼神有些迷離,“贏了嗎?”

  “算是吧。”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全身僵硬,連手指都彎不起來。

  扶瑤握住我的雙手,“夫人,您的手都僵了,咱們回去吧。”

  點頭,毫無留戀地轉頭而去。

  這便是我對武敖挑釁的回應,說起來,其實也能稱得上骨肉相殘,我們畢竟是姐弟關係,然而難爲在各爲其主,各爲其主?好詞!

  城門此時幷未開啓,只能在馬車裏等到卯時,一夜的風吹,頭早已有些昏沉,喝下一杯熱茶後,才找回了些熱氣,此時運河上依然火光沖天,倚在被褥中,望著窗外火紅的光束,身子隨著馬車的顛簸輕輕搖晃著,漸漸有些昏昏欲睡。

  扶瑤輕淺的喝馬聲也成了催眠曲,轉個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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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道上響起了一陣馬鈴聲,幾匹帶有官印的馬停在我們的馬車旁,仰頭看過去,勾唇淡笑,馬上的正是焦素義、英翠娘等人。

  眼見焦素義面帶怒氣地跳下馬,無意喊了句,“焦大哥,早。”

  這聲焦大哥叫得他窒了窒,面色緩和了不少,很久沒見到他了,黑瘦了不少,不知道秦權是不是也瘦了。

  “屬下前來迎夫人回府。”抱拳低首,很是規矩,英翠娘也微微點頭。

  他這聲招搖,惹得身後一陣細碎的交頭接耳。

  “府裏人找了你一夜,你到是有閑心在這裏瞎逛。”路過焦素義時,他低聲附了這麽一句。

   焦素義、英翠娘一早帶人進城,想跟我禀報戰果,結果正碰上府裏人抓瞎地四處尋我,他們幾人也幫著四處打聽,又不好明文張榜,說秦夫人在府裏丟了,只能暗下裏查找,找到之後,就算大家心裏怨我,也沒人敢對我橫加指責,當然,焦素義例外,一回來就跟我吹鬍子瞪眼,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英翠娘幾次側目看他,似乎認為他的舉動太超過。

  不過對我來說,早已熟悉了焦素義的脾性,何况他是在我跟秦權最落魄時跟隨左右,就是稱謂,我也叫他“焦大哥”,而非“焦將軍”,只有在正式場合才稱後者,因此他的一些被認爲逾舉的行爲,在我跟秦權眼裏,其實幷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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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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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貴時是,貧苦時是,生死時更是
sap 29.01.2009 til 01.02.2009, 22.04.2009 til 23.04.2009, 01.05.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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