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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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
作者:于晴
類別:言情小說

聶滄溟(聶大)
譚碔砆


精華片段:請按【全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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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都督。”少年虛弱地說道,唇畔仍擠出一抹感激的笑。“您想,如果我昏了過去,是不是就不必赴瓊林宴了?”

雪白的臉蛋上都是細汗,連唇也是白的,彷佛隨時會昏厥過去似。在旁人眼裏,這孩子是不中用的文弱書生;在他眼裏,卻覺這孩子有些陰險。

“即使是昏了,也有人會抬你赴瓊林宴。”聶滄溟戳破他的奢望,見到少年天真的笑顏不變,心裏起了一陣懷疑。

這笑容真眼熟……眼熟到好象他時時看見這樣的笑。他自認識人不忘,尤其是出色之人,他更是記憶深刻,但他對這孩子的臉一點印象也沒,只覺笑顏似曾相識。

聶滄溟定定注視他半晌,才緩說道:“你對我很瞭解。”

“應該說,我對都督真是十分崇拜,所以對於都督的傳聞,都非常注意。”少年又笑了。

這種笑,真令人討厭!他究竟曾在哪兒見過這樣老實裏透著虛偽的笑?他家裏兄弟甚多,個個性子不同,但從來沒有像這孩子一般諂媚的笑容。

“小弟正是譚璿玉,字碔砆,認識我之人都喊我一聲碔砆。都督大哥,以後也請你叫我碔砆吧。”少年笑道。

衣袖下的手臂青筋微微抽動!他的雙手斂收身後,年輕的臉龐綻出光采,點頭喜笑道:

“大人說什麼,下官就做什麼。只要大人肯提拔,區區上奏又有何難?”

章大人抬臉看他,本想贊他夠識時務,但一見他的笑容,忽然脫口而出:“你們真像。”

“像?”即使驚訝,他也不曾隱去臉上微笑。“像誰?”

“像一甲探花啊,你們的笑容真像。”

他微微怔了下。

“我跟她長得一點也不像。”她的面貌清秀細緻,是宜男宜女相;他不然,二十有三,卻有一副成熟穩重的相貌。

章大人愈看愈有趣,失笑道:“你們確實長得不像,但一笑起來,那笑容是十足的像,難怪我首次見他,總有眼熟之感,原來是像你啊!哈……你家裏兄弟眾多,他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吧?”

他說笑道,聶滄溟也陪笑著。

原來這樣眼熟的笑,是在自己身上瞧過,難怪令人討厭。

打著老實誠懇的面貌,骨子裏卻詭計多端,這種人最要防,偏偏讓她住在他的屋簷下,將來苦的怕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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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到頭來,美夢成空。這樣的朝廷,憑他一人之力,還能挽救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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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滄溟,年二十三,家有兄弟十二人,性子詭詐多端,擅借刀殺人,須防。”

沉吟看著白紙墨字,憶起白日初會時他的反應,提筆又記下:

此人以國家為主,國與友,必擇前者,縱有深交,也須防他一朝為國賣友。

譚碔砆吹幹紙上墨汁,自嘲笑道:“這樣的靠山真不保險,隨時隨地被他害死,也來不及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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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五,五步已成空;六七八九十,十步仍無食!唉,可別步步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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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嘻皮笑臉,見了就生厭。

“誰當你是兄弟?”他的笑容沒了,咬牙薄怒道:“別要大哥長、大哥短,我家兄弟夠多,不必再多添一個。”

“大哥是嫌棄我?”她震驚道。

“爺!”小堇叫道,生平第一次見到爺動怒,也第一次見到……男人的眼淚。

“嗚……我……我真難過……原來不止恩師嫌棄我,連大哥也嫌……”譚碔砆悲從中來,哽咽道:“我常聽人道,京師為官,免不了貪贓枉法;當官,不是為了國家,是為了養自己……只有一個官是與眾不同的,便是左軍都督府裏的聶爵爺,不收髒錢,只圖為國盡忠,連朝廷也無力給咱們這些進士住的地方,只有聶爵爺捐出自家府邸,我仰慕啊……嗚,哪怕只能跟心目中的英雄扯上一層薄薄的關係……我也願意啊……嗚……”

“爺……”小堇扯了下他的衣角。

明知她是在作假,仍然看呆了。

小堇連忙跑到她背後拍著,目光不贊同也瞪著自己奉若神明的爺。

“爺,公子其實真的很可憐……”

可憐?他以為他夠奸,不料有人比他更奸險!連小堇這個忠心的孩子也被騙了過去,不用想將來她在朝中會如何作威作福。

聶滄溟微咬著牙根,露出怒笑。

“譚大人,你不辭官,我不阻攔;你要住下,我也不會拒你於門外便是,你可以收起你的眼淚了。”女人的眼淚,真廉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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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是該回都督府了。”她的眼淚收放自如,淚掛兩頰,黑眸卻不再掉淚。她破涕笑道:“早點回去,好撇開關係。”

他停步,轉身望她。“撇開關係?”

他瞇起眼。“避什麼禍?”

“謠言之禍。省得人說你養這些同僚是為自己。”

他衝動地跨前一步,小堇以為他要打人,連忙拉住他,嚇叫道:“爺!”

“你……”

“大哥?”她笑著。

真巴不得用力搖晃她的肩,問她為何要是女兒身?是男的,多好!能猜中他心意的,只有她。

他家中有弟,但各有志向,他們對他為國為民的選擇不表贊同、也不表反對,更別說是瞭解他在朝中的心思,如果她是男的多好,定要當下立收她為義弟,與他共同盡忠!

偏她是女的,一個女人能有什麼作為?

“爺,爺,別氣別氣!”小堇急叫道。瞧見聶滄溟青筋畢露,心裏嚇了一跳。她自跟隨他以來,從未見過他和顏悅色以外的表情,即使有人挑釁,即使有人中傷,爺也不曾暴怒過,但今晚連連動怒,對象都是同一人。

“大哥,好走。小弟懶,所以不送了。”她露齒笑道。

聶滄溟瞪著她半晌,才咬牙道:“小堇,走吧。”

又看她一眼,幾乎要搥胸頓足;每看她一眼,就覺心痛不已,這樣良好的俊才……竟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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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碔砆目送他們離去,有一搧沒一搧的,喃喃道:

“思考……真累。”

她一向不太願意動腦,與他交鋒,不但得觀色,還得揣其意,不停地轉動她快生銹的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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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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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自幼人都贊我聰明過人,為什麼,因為我鋒芒形於外;而你就不同了,你的反相就是你的面具,一輩子也不肯拿下。你心裏在想什麼,永遠沒有人瞭解……”

既然無人瞭解他,那麼他就將一生奉獻給朝廷吧!當時他如此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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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滄溟剛放鬆的情緒又緊繃起來。

“你……你怎麼想?”他微顫道。果然被認出來了,要怎麼與她撇清關係才好?

“然後?”

還有然後?段元澤不動聲色記下譚碔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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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她的身分終究不保。朝中百官閱人無數,怎會看不穿她的女兒身?這下可好,她被揭露,竟差公公前來,想要做什麼?想將他拖下水,她是在作夢!

聶滄溟的心眼極多,無數的可能性從腦海晃過。他的未來還有很多事要做,豈能教一名無用女子一塊拖死,毀了他的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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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溟兄,你不必激動,咱們都明白,都明白了!譚碔砆只是房客,沒什麼重要,你只是擔心他而已——”

擔心?他當然擔心,擔心自己本無罪,到頭卻得陪她一塊掉頭!天見可憐,他巴不得那日沒去奉天殿,讓她毫無親近他的機會!

我與她沒有任何關係,你別亂傳話。”聶滄溟暗吸口氣,平緩說道。

“我懂……我懂。”段元澤瞪視著聶滄溟額上跳動的青筋。“你……開始在面目猙獰了,滄溟兄。”他暗示道。

相處多年,今日算開了眼界,瞧見聶滄溟除微笑之外的表情。這時才會想起他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青年,有著喜怒無常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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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你就不該來應試!”躲在家中當千金小姐,不是更好?

“大哥豈能因我身子上的弱勢,而否定我的夢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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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總算明白了!”段元澤回過神,忽然一擊掌道。“難怪滄溟兄一聽見翰林院,便一改笑臉,變得面目可憎起來,原來……他對譚碔砆是又恨又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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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溟兄,在今天之前,我還不知道你會有微笑之外的表情呢,教我怎能不好好把握機會整整你呢?”想起他倆第一次上戰場殺人,血濺他身,他邊吐邊逃,戰後躲在營帳裏偷哭了一場,聶滄溟卻能面帶淡笑地握刀殺敵。

什麼叫面不改色,他第一次深刻見識到了。從此以後,無論上陣殺敵、朝中應對,或對他這等戰友,聶滄溟始終沒有拿下他的面具。

如果說,世上有什麼消息他最想得知的,那就是當聶滄溟卸下二十多年的笑臉面具時,會是怎番的德性?又是誰能讓他甘願脫下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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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滄溟與譚碔砆乃生命共同體,不分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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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聶滄溟仍在微笑,卻露出詭異來。

這樣的詭異,只有她看得出來,也只有她聽得見他腦海裏不停運轉的計畫。她惱叫不妙,說道:

“大哥,我乃國之棟樑,你一定要救我!”

“我當然會救你,賢弟!”聶滄溟的雙眸無情,笑意刻在唇弧上。“他們只是裝腔作勢,不敢動你!”

“誰說咱們不敢?”挾持她的男孩怒吼,劍鋒微微劃進她的喉間。

“小兄弟,勞煩你使力輕一點。你要拿我當護身符,就別讓我受傷,我一受傷,就會有人高興!你注意點。”譚碔砆目不轉睛地望著聶滄溟,不怒反笑。“大哥,你可曾調閱過我的文章試卷?”心在狂跳,什麼叫生死一瞬間,她總算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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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淚如熱流滾滾而下,蒼白的臉更顯柔弱,聶滄溟不忍心地撇開眼,正好瞧見轎夫守在他身後。

若無旁人,他大可無視人質,與少年動手,最好還不小心錯殺了她,省得將來麻煩。

他非濫殺無辜之人,但她非死不可的念頭愈來愈強烈。

留下她,她將來必成他的累贅;若是累及他一人也就算了,然而他一生大志盡在朝中,他還有多少欲做之事未成,被她拖累,萬民受苦!

她的淚,是假的,他不是沒有見過。再回頭正視時,譚碔砆捉住他一閃而逝的殘忍。

“人常說,清官不是好官,好官非正直人所能當,一點也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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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被擄,是……只有死了吧?

他的心裏從未生起過主動殺人之意,只是借著極佳的機會借刀殺人而已,他也不曾內疚過,因為在他心裏,所殺之人皆屬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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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深。也許,當天亮之時,他的雙手又要沾上另一個人的血腥,再一次的借刀殺人。

這種借刀殺人的方法,他一輩子也不會後悔;只是感歎,在兄弟之間,他看似風光,其實他最髒。

“這條路,是我選的,怨不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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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啊,她是餓極無法思考,但連上天都存心給她機會了,她不利用,就真枉叫——碔砆了。

她說的每一句都是他過往的回憶,如果不是相同遭遇的,又能如何得知呢?他咬牙,低聲說道:“我恨呀……”

他聞言又呆了下。從沒有人讚美過他,因為他的容貌太顯眼,十人裏有九人都能猜中他的出生,他的身體也爛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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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碔砆突地伸出手指到過劍鋒,留下一道血痕;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見她抓住他的手指也劃下一道。

“改命吧。難道你不曾想過脫離現在的生活?被仇恨蒙蔽你的心眼,就這樣過一生?殺人只是圖痛快,真正的勝負在最終,你不想讓旁人瞧瞧你這樣的出生能走到怎樣的地步?”

“命豈能說改就改?你說得容易!”

“我說能改就能改!”她微笑道:“我是命硬之人,只要我說會改,連天也得服我。你跟著我,會有這麼一天的!”

她的笑多自信滿滿啊!望著她的笑,他的心念動搖了。誰不想往上爬?但他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一生一世要窩在臭水溝裏,她……如跟他一樣的出身,為何會有這樣的自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彼此相貼的指頭。

是他多心吧?竟覺流進他指頭內的血好燙,緩慢而細綿地流到他的心肺之間,讓他的五臟又冷又熱,一時之間打起輕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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擱下她,表示他信了她的說辭,但那只是表面,那孩子多半還是不信她的,只是他一時心軟,找個名目放了她而已。

如果她夠陰,就該趁此機會逃之夭夭,而非坐在這裏等著他回來救濟。

“他也算善良,比起大哥來好多了。我逃了,他依舊徘徊在臭水溝裏,直到有一天他殺人不成,反被殺了。”有點小聰明的人,多半愛自言自語。“可是我又不是開慈善堂,方才是權宜之計,認他為弟,只會給我帶來麻煩。做人啊,還是得像大哥一樣狠,才有生存之道。”正在沉吟之際,眼角忽然瞥見一抹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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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她是死定了。他的無情,她見識了!恐怕在他眼裏,除了家人外,其他人都能為國犧牲,自然也包括她了。

斬草不除根,舂風吹又生,這個道理千古不變。他本以為她死,沒料到她還活著目睹他的所為,趁此殺了她吧!

黑衣人舉起匕首來,走向她。

汗滑落她的額間,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脫身之計;匕首的鮮血滑落,沾到她的衣袍,她忽地低叫:

“大哥,你當我真會說出去嗎?”

他瞪著她,半晌拉下面紗,正是聶滄溟。他露出微笑:“你很聰明。聰明之人必會早夭,可惜你年紀輕輕就要去見閻王。”

“大哥,你真要殺我?”她的心跳如雷,又餓又渴又累,卻又要對付這個難纏的男人,她可以預料若能避開此劫,她必會大病一場。

哎呀,他人能不能不要這麼聰明?她暗惱,卻也跟著苦笑:“大哥好厲害,難怪朝中竟無一人看出你的本性。”要笑,大家一起笑,起碼輸命不輸陣。

他慈悲笑著:“來年,我為你上香便是。”

匕首往她心窩剌去。她忽然說道:“大哥,再這樣下去好嗎?獨自沉淪,無人分擔。你一直想為天下人謀福,卻因聖上盡信小人而無用武之地,你戴上面具,周旋在奸臣之間以求便利為民,你的本性未變,心裏卻開始住了一個魔鬼。”

匕首在她胸前停下。

“大哥,你對殺人習以為常了吧,即使無辜如我,你也因為借刀殺太多人而不再有真正的憐憫,你狠得下心殺我,因為你的良心漸弱。”

“你倒是瞭解我。”

她直視他,啞聲說道:“如果說,這世間真有什麼人可以瞭解你,那必定是我。”

這樣的話多虛假,明明知道依她聰明,極有可能又在欺騙他,但就是心頭一緊。

這世間有誰瞭解他?

這些年來他彷佛走在繩索上,心知自己須步步為營,不論往哪方倒去,下場不是被人害死,就是出賣自己的靈魂;他也隱約發現他雖可為天下黎民付出性命,但他心中的殘忍無情,卻日益加深。

不拿下面具,這個世間永遠不會有人懂你……

聶五語重心長的警語猶在耳畔,如今卻有人未在他卸下面具時,讀透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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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下來,是禍端。”

“是福是禍,大哥只是預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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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外人,要我如何信任你?”

“是家人,大哥就願信我?”

“你我身內流的並非同一種血,永遠不可能是家人,你就認命吧!”

“什麼叫永遠?你我是凡人,如何能得知未來?我讓你看,世上並無絕對,只有願不願意而已。”

忽地,她讓自己的手腕用力到過他的匕首,痛感讓她的眼皮跳了下,詛咒自己的血光之災,再趁他一時錯愕,她傾向前咬破他的手腕。

頓時,腕間噴出鮮血,她將自己的傷口貼合他的,血從他們彼此的手臂汨汨流出。

她的眼裏沒了焦距,咬住牙關說道:“大哥,你感覺到我的血在你體內流竄嗎?”

他的容顏已是一片模糊,最後看清的是他的愕然。

“你……”

“我頭頂是皇天,後土在我腳下,我譚碔砆以此立誓,與聶滄溟義結金蘭!你體內有我,我亦有你,同父同母的兄弟算什麼,你我雖非同父母所生,但從此以後你我命相依,你要除惡,我一定相助,為你丟宮,為你賠命,我都甘願。”

他未作聲,她也無法辨他的臉色說話,只好撂下話,低喝說道:

“這世上,除了你自己,還有誰能瞭解你?只有我能明白你在想什麼——”說情說理加諸威嚇,她都試過,管不管用、就得憑運氣了。

她在賭,賭他一時的心軟。他還有心軟可言嗎?白霧在眼前環繞,耳畔不再有聲音,她雙眼一翻,倒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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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保命,就不該暈了,但她一向散漫,沒有培養精神勝過肉體的能力,只好自己跟自己賭,賭她這一昏頭,再張開眼時見到的是地府小鬼,抑或是他。

前者的機率……是大了點,她暗歎。

一人一天之內,好運豈會來兩次?

她恐怕是必死無疑了……

“人的一生中,總要做幾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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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堇,你猜猜看,我心裏正在想什麼?”

“啊?”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問題,但仍照實答道:“小堇看不出,但小堇知道爹的人很好很好。”

“也對。我怎會問你呢?你的年紀這麼小,看人不准。”

模糊裏,聽見這樣的對話,譚碔砆唇畔勾起笑來。

“她該笑,因為她的夢中並無牛頭馬面。”

“那,公子哥哥的夢裏會有誰呢?”她好奇問道。

“她的夢裏,只有我。”

“為什麼只有爹?”

他輕笑一聲,揉了揉小堇的頭,歎道:“你不懂,會懂的只有她。也許,她說得沒錯,她能瞭解我。這樣瞭解我的人,該不該留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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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珠微動了下。他的笑化為詭異,在床沿坐下,雙手撐至她二側,臉龐逼近她的,低聲輕斥:“你再睡就不象話了,我怎會相信一個試圖再使詐的家人呢?賢弟?”

氣息噴到她的臉,譚碔砆連忙張開眼,見到他近在眼前的臉,虛弱笑道:“大哥,我能再見你,真是……修了不少福分呀。”

“你以為你一張眼,見的是牛頭馬面?”他輕柔說道。

她的臉不懼,眼不移,唇是白的,卻露出笑顏道:

“大哥視我為弟,表示當我是自己人看待了?那真好,以後小弟有靠山,誰敢欺負我?”好險好險,這回真是死裏逃生。

“你這苦肉計用得真好呀。”他忽然說道。

“大哥心如鐵石,小小苦肉計怎能動搖大哥?再者,這不是苦肉計,是小弟的真心誠意。小弟也是有格調的人,要當家人,我看不順眼的還不要呢!”

他注視著她半晌,輕哼一聲,離開床沿。

她暗暗低喘了幾口氣,拭去額上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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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性子真今人討厭。”嫌惡之意,溢於言表。

“唉,能看透人心的總教人討厭,所以小弟一向懶得用腦子,唯有大哥,讓我絞盡腦汁。”

“哦?你老說你能看透我,那麼,你說我現在在想什麼?”他走到桌前,微笑望她。

“大哥在想……世上只有死人不說話,你有把柄在我手裏,難保將來不會私傳出來,所以你也要想我不為人知的秘密?”

如今才如被人看透的心情並不好受。聶滄溟微笑,望著她稚氣未脫的模樣,雖說宜男宜女貌,但確實太偏女相。

“我在等。”等她自己揭露她的女兒身,以表誠心。

“我……”譚碔砆沉吟了會。

“我要的是真心,不是要你編織下的謊言,譚碔砆。”

雙眸一抹黯色,飄忽不定地注視他,她輕聲答道:

“如果我說……我這功名是假的,你信不信?”

這樣就想要得到他的信任?他非要逼問出她的女兒身不可。“你既有才華中探花,為何要以譚璿玉之名來應試?”

“因為譚碔砆本無心應試,用璿玉之名是為圓他人夢。”

“是無心或者不能?”他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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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什麼問題。”

見他又微笑,段元澤一肚子火,沖口道:“是沒有問題!最好這個邵元節真懂長生之道,讓君王長命百歲,大明永生不息!”忿恨一掌擊向桌面,眼尾猛然瞧見譚碔砆蹙起眉頭,想起這孩子是文人,臨時將手勁轉個方向,打到柱子上頭。圓柱上多了掌印,他低聲惱道:“嚇著你了,碔砆。”

“是呀,我的肚皮嚇壞了。”她面不改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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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他所知,聶滄溟雖然脾氣極好,卻從不跟朝廷大臣結拜。即使是他自己,也是處於自己賴上去的“好朋友”,更別提義結金蘭啊……他瞄瞄譚碔砆清雅秀麗的容貌,忽而道:

“該不會……是碔砆受了傷,滄溟兄你捨不得,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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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他們對話拼湊一二,可以揣測出聶滄溟對外的說辭。原來,他連段元澤也不信任,這樣的男人會留下她的命,實是意料之外。

這可不好,得想個法子得到他的信任才行,不然哪天怎麼偷偷被他害死都不知情……

“碔砆,你怎麼啦?”聶滄溟對上她的眼眸,似在探索她會如何回應。

她連眼也不眨地笑說道:“大哥,我真是嚇怕了,幸好有你來救,既然連我的命都救了,不妨連我的肚皮也一塊救吧。只要供我吃喝,我這輩子絕對不離心。”

他亦微笑。“你的要求真小。”要求愈小的人,愈不易掌控。

“那是大哥不知我多挑食,能養得起我的人不多。”

所以她找上了他?他的眼神如此詢問。

她笑顏漾深,隨即苦笑摀肚,拱起身來。

“我不吃無料陽春麵,不吃無味白饅頭,冷食我不要,飯無菜不吃,多謝了,段爵爺。”她叫道。

段元澤錯愕了下,脫口道:“你真挑,若是只有一碗白飯,一碗白麵,那你豈不餓死?”

她的笑紋明露,歎說道:“那就讓我餓死吧。誰教爹娘生了我這樣的身體,你瞧,我的弱點多好抓,只要餓上我幾頓,我自動見閻王。”

她的眼投向聶滄溟,彷佛在說,她已將所有弱點曝光在他眼下,請他儘管安心。

他仍在笑。笑紋都出來了,仍不願給她個肯定答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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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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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新科探花路經那裏,遭賊人挾持,我為救她,不及擒盜。”

“是這樣嗎?”邵元節轉向章大人問道:“可否請譚大人出來?”

聶滄溟與段元澤的眼神彼此交會,後者顯得困惑;聶凔溟則暗暗吃驚,微惱自己昨晚沒殺了譚碔砆,今日大患是自己害的,恕不得人。

有仆引譚碔砆出來,她笑臉迎人地向章大人拱禮。

聶滄溟向她笑道:“譚大人不在府裏養傷,身子好些了嗎?”身側五爪成拳,青筋暴於袖內手臂,恨極自己的愚蠢。

“還有點不太舒服。”她虛偽笑道:“幸而章大人邀我過府品嘗美味手藝。您知道的,我貪吃又挑嘴,在聶府裏連吃點心都要錢,不免讓人氣惱。”

“不必氣惱,不必氣惱,你若愛吃,時時刻刻都歡迎。”章大人笑瞇了眼。

“多謝章大人。”她笑得淘氣,眼角瞥到聶滄溟平靜的臉色。“下官的弱點啊,就是十分貪嘴,哪里有美食,我就往哪兒跑。”

聶滄溟的牙關咬緊,已滲出薄血來。現在才知要保持一貫笑容有多難。

“譚大人,你昨晚……怎會遇上京師大盜?”邵元節插嘴問道。目光又落在聶滄溟熟悉的雙目上。

邵元節似要再言,卻遭章大人阻攔。譚碔砆吸了吸鼻子,拱禮退出,眼角上揚,瞧見聶滄溟一臉平靜地領命。

她暗自微笑,他沒有流露情緒,但並不表示她猜不到他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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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看中,她也自有辦法。”

“辦法?什麼辦法?你瞧他方才光提到昨晚發生之事,便嚇得魂不附體。他太年輕,怎能應付姓章的那個老色魔?”他憂心道。

“我也嚇得魂不附體。”聶滄溟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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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他伸出手。他瞪了一會兒,才勉為其難將她拉起來。她的手掌冰冷,身子傾了傾,他連忙退一步。

“你要昏,先上轎子吧。”

“大哥,你真殘忍,枉我對你真心真意,為你開脫其罪。”她抬起臉,頰上淚痕滿布。

聶滄溟撇開眼,注意到轎夫望來的奇怪眼神,他要收手,卻被她抓得緊緊的。這女孩到底知不知羞,扮男裝扮過火了吧?

“大哥,為什麼要排斥我呢?明明你我已是同一陣線的,如果我有心扯你後腿,方才正是最佳時機,但我的心是向著你的,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怎會不明白?先前她大可揭露事實,但卻為他隱瞞,這一隱瞞下來,表示什麼?表示將來若被人發現,那麼她算是共犯了。

他不是不願接納她,只是他一向多疑,也獨來獨往慣了,直覺排斥親近他的人。

“大哥?”

“你的弱點太多了。”他笑容微斂。

“但你卻留下我這個弱點太多的人,表示你對我已心軟。我對你忠心啊,章府的廚子算什麼,他就算技如易牙,我也忍痛割捨,不願留戀。”

他望著她良久,才緩緩說道:

“你都如此表真心了,我還能說什麼?別讓我發現你背叛我,碔砆。”他越過她,走回轎前撩開布幔,歎口氣說道:“快上轎吧,賢弟。”

她暗松了口氣,抿嘴一笑,悄悄扮了鬼臉。忖思道,他的心是硬,但畢竟年輕不夠老辣,所以留下她一條小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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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會吐?你不是說,你極愛章府美食?”

“因為我不吃奸臣之食。”她應答如流,像極有骨氣,但一想起章府廚技,就忍不住全身發抖,說到底,還是聶家廚子堪稱易牙高手。如果讓他知道她不背叛的原因之一是為了聶家廚子,不知道他會是怎生的反應?

“你倒是能屈能伸,這樣的性子當官必能一帆風順,你打算當多久的官?”

她微笑,坦言道:“我還在想。”

“想?想什麼?”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似乎穿透她的想法。

既以兄弟相稱,他就要她全然的坦白。就算不透露她最終的私密,也要她不以虛偽言辭來應對,以保她的真心。

這一點,她豈會不知?

“想當官究竟有什麼樂趣,等我想透了,小弟自然辭官回鄉。”她微笑,黑眸半垂,認真許下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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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賢弟,又平安度過一年。”

她的身邊傳來淡笑,隨即披風落在她的身上。

不必抬眼,也知身邊站了誰。她玩笑道:“恭喜大哥,一年來又老了不少。”

“我今年二十六歲,已有白髮數根。”他歎道。

她輕笑出聲,抬起臉打量他。“有白髮是表示大哥為民煩憂,為國盡忠啊。”

“而你,卻是先天下人之樂而樂,後天下人之憂而憂。”

“那是因為天塌了,也有大哥頂著,我憂心什麼?”

就是如此啊。為國家煩心,不致異極;為她日夜擔心,怕有人發現她的私密,這才是主因。原以為三年前她鋒芒畢露,將來前途難以形容,哪里知道她確保有人當她靠山之後,她變得……散漫了。

當他失算吧!收了一個賢妹,只會作威作福;她雖聰明,卻只用在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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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顯亞咳了兩聲,看著合上眼睡著的譚碔砆輕震一下;他又咳了一聲,譚碔砆又動一下,卻不願張開眼睛。忽然想起家中妻子養的家貓,好……好有趣。

“原來如此。”尷尬笑道。他的目光又落在譚碔砆的睡容上,又偷咳一聲,見譚碔砆動了動。

“碔砆,清醒點。”聶滄溟彷佛注意到他異樣的眼神,不願失禮搖她,直接越過她拿出攢盒。“把嘴張開。”

她依言半啟櫻唇,他將酸棗糕放進她的嘴裏。她的臉立刻酸了起來,張開惺忪的眸子。

“好酸。”

“酸才好,開胃又濟精神。”是聶府廚子專做來治她的聖品。“我聽府裏人說你昨晚未進食便回房睡了,你是一天吃六餐的人,今天又不吃,你會病的。病了就要看大夫,你不是不愛看大夫嗎?”

“大哥真是神通廣大。”她微惱說道。自己又拿了塊酸棗糕放進嘴裏。

談顯亞瞪他們瞪到眼珠幾乎凸了出來。什麼叫斷袖?今日總算大開眼界!原來,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戀情,如同男與女一般。譚碔砆是他的同僚,平日只覺此人貌似女,男生女相是常有的事,有時靠近他,也會聞到一股香氣;舉手投足間也顯斯文,是笨了點,但還不致於無可救藥……

要他眼睜睜看著他墮進眾人嫌惡的世界裏,他……良心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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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以為你們交情不深,沒想到他連家務事也告訴你。”他與談顯亞並無交集,但打過幾次照面,看得出他不是個會將委屈往外說的男人。

“我猜的啊,大哥。”她掩嘴打了呵欠。“新年夜呢,有家累的人豈會跟一群單身漢共度?想是家中受氣,才會不願回府。他的娘子是千金之軀,必有驕氣,會有爭執不是意外。”

聶滄溟望著她良久,確定她無心懸在談顯亞身上,才故意取笑道:“幸而當年你只是探花,否則今日受氣的會是你。”

譚碔砆但笑不語。不搭腔,是自保,言多必失的道理她是懂的。每每他這樣意味深長的話,總教她懷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看出她的性別?可能嗎?她立於百官之間,無人認出她女扮男裝,憑什麼他能看得出來?

“碔砆,可要我扶你下車?”聶滄溟問道,向她伸出手來。

她回過神,直覺漾起笑,說道:“多謝大哥。”欲握住他的手,他卻巧妙躲開,改抓住她衣袖下的手腕,托她下馬車。

她心裏閃過一抹警訊,但迅速隱去。她不願花腦筋再深想,更不願相信自己竟會在他面前露出破綻來,寧願當自己是多心,因為她的自尊心會受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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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雪花都一樣,但女人呢?”聶滄溟若有所指地暗示道:“女人又有幾年青春好蹉跎?你說是不是,碔砆?”

她面不改色地答道:“大哥在感慨了。你也近三十了,怎麼還不娶妻?”

“我的心在朝廷。”

“難道你要一生獨自一人嗎?”她隨口問道。

聶滄溟聳了肩,笑道:“在家鄉,我有親生兄弟;在朝中,有我知心賢弟陪著我,夠了。我這一生所要的情就這樣了。賢弟你呢?難道你也要單身一人?”她可不比他,能一生一世不論婚嫁。

“我?”她沉吟了一會,揚起眉笑道:“我與大哥手足同心,既是同心,那我也陪著大哥單身一生吧。”

“無理取鬧。”他喃道。

銀白的雪片愈飄愈大,狂風吹來,吹滅了懸于車頂的油燈,一片灰黯之中乍見她的臉上交織詭魅銀光;她雖笑,卻讀不出她笑顏下的思緒。

長年在朝中,見過的閨女有限,她算是唯一深交的姑娘。她未曾背叛過他,與他交心一切,上至國事,下至興趣,她無一不坦白;唯有她的性別,她仍死咬住不說。

她不說,他不問,只是偶爾心裏好生惋惜,惋惜她胸無大志,只願當到翰林學士。若她是男兒,他必逼她展露自己的才華,偏偏她不是。

三年前,他只恨她不是男孩兒;三年後,他只恨科舉制度竟容不下女兒身!

“大哥,你又在歎息了。難道近日國事真有這麼危急嗎?”

“唉。”又歎一聲。忖思道,會歎息,不是為國事,而是為她啊!

縱然旁人眼光有異,他是真心將她當妹子看待,暗保她的清白,即使是自己也與她盡力保持距離,將來她若喜歡哪家男兒,他定將她風光嫁出。

但前提是,這男子要有足夠的才智,要能容她,要能……敢要她。

好頭痛。一想到她再老下去,合條件的男子愈來愈少,他的頭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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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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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別要擔心顯亞兄,他人正直又護下屬,我在翰林院全賴他照顧,他不會在外頭胡亂說話的,是不,顯亞兄?”譚碔砆朝他微笑,一時之間讓談顯亞又失了神。

聶滄溟微瞇黑瞳,隨口應了聲,暗惱她凈用一些吹捧的手段來收買人心。難道她忘了她是女兒身,若是招惹出什麼,她擔得起嗎?尤其一思及當年她就是用這種手法試圖纏上他,他的心頭就略嫌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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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瞧得出你對碔砆有感情。”

“她是我義弟,自然會有感情。”他仍笑道。

“我是你朋友嗎?”段元澤一本正經地問道。

“當然,你我是生死之交,是朋友。”

“你說起謊來,還是面不改色。”段元澤面露苦澀之意。“相處多年,就算無法瞭解你的全部心思,但多少也知道你有許多的秘密難以與人分享,不管何人,你從未把心打開過,除了碔砆。三年前……究竟發生什麼事,讓你如此信任他?”

聶滄溟避重就輕地說道:“三年前我與她兄弟結拜。”

“這個兄弟真寶貴,我確實一直以為你視他為弟,但現在,我迷惑了,我從不知道原來你真有斷袖癖。”

聶滄溟哈哈笑道:“怎麼連你也不信我了?碔砆與我親弟年紀頗近,我從小離開家園,雖然兄弟眾多,但從未親近過他們,碔砆算是彌補了我對兄弟的感情。”只是從兄弟改為賢妹而已。

兄與妹,差不多也就是這樣了吧。她的性子與家裏的兄弟不同,較難捉摸心思,但妹子驕縱是常有之事,他能忍,也盡力保她清白。

只是,心裏總有被騙的感覺。原以為接納她,她能為自己有所幫助,後來才發現她根本只想找個靠山,一旦靠穩了,就不願再動腦。

而他已付出兄妹的情感,不忍毀她了。

“滄溟兄!”段元澤皺起眉,認真說道:“你真是當他是弟?”

“可是……我總覺他有點奇怪……”

“奇怪?”心漏了一拍,笑容有些僵化。

“是啊,但我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段元澤歎了口氣,直勾勾地注視他。“他與你,都是一肚子神秘的傢伙。滄溟兄,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朋友不是作假的,咱倆是一塊從沙場出身的朋友,你有秘密,我不強問;你喜歡碔砆,我樂見其成,倘若有一日,你需要我時,就請告訴你這個可憐的朋友吧!我能收集宮中閑言消息,卻始終收集不到你真正的心思,你不說,我是不會明白的。”

聶滄溟的臉色不變,微微笑道:“我懂。”

“你懂就好……”段元澤微惱他又是一臉微笑,轉身看窗外飛雪,說道:“心有餘而力不足,我想請調東南沿海,卻始終未有下文。在朝中,我也只是個領著薪俸的無用將領,也許再過幾年,我會辭官回鄉當農夫,自給自足好過身不由己。滄溟兄,你呢?”

“我的一生願奉獻給朝廷。”

“即使賠盡你所有一切?”段元澤見他張口欲言,先搶白說道:“要聽假天天朝中都有人說,我要的是你的真心話。”

聶滄溟聞言,沉吟一會,坦白道:“我願犧牲身邊一切,只求國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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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瞞大哥,我不想看那個的。”她趴在長椅上,纖纖素指指向桌上另一本薄皮書。

他遲疑了一會兒,走上前拿起那本書來,略吃一驚。“你知道我在做什麼?”

“大哥,碔砆不愛動腦,但那不表示當年我說瞭解你是空話。你憂心東南沿海的倭寇遲早成禍患,所以暗自先召集大明船工,只要打通關節,得聖上允諾,就可正大光明地造戰船。”

他瞪著她。“你……竟能揣測我心裏七八分。”

“可別又來了。大哥,我對你死忠得緊,別再欺我無束雞之力,欲置我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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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沒有天分,雖然看得懂船圖,卻無創造之能。”

“你只是一介書生,能看得船圖就已是了不起;這非你本行,當然不懂造船之能。”他是大大地吃驚,一股熱血翻騰。每當一遇好的人才,他心裏總想扶持一把,但同時也不斷提醒自己,她是個女人!

天既生她聰慧,為何又賜她一具女兒身?是要讓他嘔死嗎?

她微微側臉,修長的睫毛遮掩她眼下的肌膚。她輕言笑道:“我一直當我無所不能,只要我想的,沒有得不到的,原來,我也有不懂的地方。”她似在自嘲又在高興。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幾步,瞪視著她。“你真教我心疼。”

“你是翰林學士,就算再過幾年,你不努力,依舊是個小學士,將來就算我領軍出戰,你不能上戰場,看兵法又有何用?你連一把刀都握不緊,時刻一至不吃飯,就會暈,你怎能上戰場?”他喃道,又開始惱怒起來。

每每見到她聰明的一面,他就會恨老天爺的玩弄;玩弄她的性別,讓他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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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忽然瞥到桌上擺的另一封信,他倏地一驚,拳頭緊握。

“大哥的弟弟真有趣。”她順著他的眼,也看見了。

“你看了那封信?”他厲言問道。

“大哥莫要怪我。我與你結拜數年,未曾拜會過你家人,我只是一時好奇,才發現你的兄弟皆是聰明之輩。”

“哦?”他緩緩轉過臉,眼瞳一片空白。“怎麼說?”

“家信主筆者是你十二弟,他年歲應該不大,寫的信像猜謎,一封普通的家書卻充滿玄機,處處拼湊成狐狸無恙,安然脫身。他的頭腦挺活絡的,大哥一直致力於尋找人才,為何不讓他隨你一塊做事?”她的視線鎖住他,無視他伸出手輕掐她的脖子。

“因為十二不適合官場。”他輕柔說道:“我早該燒了那封信。”

偏偏捨不得燒。他一年幾乎見不到他們一次面,唯一有聯絡的就是靠十二定期的家書;家書有時普通、有時會透露狐狸王的消息,但十二聰明,一直變換不同的方法讓他解讀,沒想到她懂得。

“大哥,你又想殺我?””

“你該明白若讓人知道狐狸王是我兄弟,會帶來我全家殺身之禍。”他勒緊力道。

“難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我的命可以睹上,但我全家人的性命一有差池,我絕不會輕易饒過。”

她怔怔望他,未覺呼吸細碎,喃道:“若我有你這樣的家人,今日我何苦走到這一步?”

又來苦肉計?三年的感情,不是造假,他對她除了憐惜,還有心痛。心痛她的才華,憐惜她女扮男裝,身處這大染缸裏,他還對她有著兄與妹的情感,怎願痛下殺手?

“你真讓我咬牙切齒。”他猛然鬆手,讓她一時不穩,掉下屏榻。

“不要讓我發現你背叛我,碔砆,也不要再試圖發現我其他的秘密了。你明白我的,將來若有一日,只要你再阻礙了我,我不會再輕易饒過你。”連燈籠也沒拿,他走進滿天大雪之間,未曾再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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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她自負也好,就是不願相信她立於百官之中,無人看穿她,沒道理他竟能看透她!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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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以為意地展顏笑道:“沒事沒事,我好得很……”

“你離欄邊遠一點吧,方才真是嚇壞我了。”談顯亞上前要拉離她,見到她臉色閃過淡淡惱意,心底略為吃驚。

譚碔砆一向隨和客氣,笑顏永在臉上,讓人瞧了就心底愉快;他跟著往下看去,好奇是什麼人讓譚碔砆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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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碔砆輕數口氣,生平最討厭陷進不可避免的局面,她已優閑很久,不知思考為何物,如今不管她願不願意,都得走上這一回;她不走,只會累及段元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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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顯亞瞪著自己的恩師兼岳丈。曾經他以為他的恩師是正直好官,而後他發現好官人人都想當,當到最後不免與人同流合污。這是人的天性,天性難改,因為好官太累,貪官容易;而他自己也逐漸在變,當年滿腔抱負如今只剩滿心算計。

此刻,他才發現他開始親近譚碔砆的理由。因為譚碔砆不曾變過,所以他羡慕,不由得想要接近,想要知道為何這世上竟有人能堅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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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與碔砆相處時日不算極多,白日她身在翰林,他在都督府及京師之間來回;夜晚他回聶府,剛開始是監視她,而後則是習慣與她談及朝中國事。

他少與人提及心中想法,而他不必提,她便知他內心深處所想望的;有時他錯當她是男兒身,然而每每瞧見她的容顏、聞到她身上的香氣,又不免失了神。

為什麼失神?

當她是妹子呀!他的兄弟若在京師,他是這樣待他們啊——真是這樣待他們的嗎?

關心她的身子、照料她的飲食;她愛貪懶,看書時沒個正經坐姿,所以他在書房擺了屏榻,讓她趴在上頭看書。

她看書是為了取悅自己,純享樂主義,然而從年前開始她陸陸續續在看兵書,他想她是為討他歡心,做做樣子,光是這樣就足夠讓他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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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她,如何?”他忽然問。

“你待碔砆極好,好到我幾乎要以為你心甘情願寵他一輩子。”段元澤老實答道。

寵她?他確實在寵她了,他在寵一個禍害啊!莫怪人說紅顏禍水,她不必主動惹禍,禍事自動找上她,連帶連累了他。

偏偏他還在想要如何救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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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們就硬闖進去,跟那老色鬼挑明瞭碔砆是你的人,請他放過吧!”段元澤急道,一瞧見聶滄溟的遲疑,心頭微震。“原來碔砆在你心裏仍遠不及你的榮華富貴嗎?”

“榮華富貴?”聶滄溟差點失笑了。他要榮華富貴就不會只當個五府都督了。“元澤,我在想如何能保咱們與碔砆的法子。就算我們硬闖,先莫說我們官位不保、身陷險境,就連碔砆也不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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屆時,他要如何應對?腦中紛亂,此時此刻該想如何保住自己,心底情感的聲音卻在不停地詛咒,詛咒自己的無用,詛咒他堂堂一名守護京師百姓性命的都督,竟連自己的賢妹也守護不了。

如今天一亮,恐怕連自己的命也保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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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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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於他,是家常便飯;無時無刻地玩弄心機,彷佛成了他天性裏的一部分,難以再改。

但是,究竟從何時起,他無法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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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以為他是來領屍首的吧。這幾年來,她與他感情漸入佳境,稱得上是好兄弟,昨晚他應一夜無眠,思考要如何救出她;她也相信他必定會救她,但前提是不與他心中的國事相衝突。一旦衝突,她怕一輩子就要鎖在尚書府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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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驚肉跳。“流淚?”為何而流?是因為被……雙拳無意識地緊握兩側,克制著自己。

眼前起了紅霧,再也聽不清姓章的接下來曖昧不明的話,明知克敵制勝之先機在於冷靜判斷,但就是難以控制自己。

他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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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微奇異的聲音話進耳裏,好一會兒才發現那是自己咬緊牙關的聲音。

她不過是個女人……

她只是個義妹……

天下間女人有多少,他要從中認義妹多容易!她絕非獨一無二的,被侵犯了又如何?男人要成大事,就該犧牲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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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滄溟望著他老邁的雙手。

這樣的雙手在昨天撫摸過碔砆的身子……心頭一角緩緩崩塌,他掉開眼注視牆上,企圖罔顧內心的衝動。

早在義結金蘭時,她就該知道遲早有一天,國事與她要作選擇時,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她賣了。

她該清楚的!

牆上有掛軸,掛軸上畫的是一片梅林。腦海浮起去年梅花盛開時,她折下一截梅枝,轉身向他笑道:

“大哥,你又在憂心國事了。憂心有什麼用?一國的將來豈能是你一人左右?不如學我一般,閑閑無事做,只求平安樂。”

他不以為然地答道:“若每個人都有你的想法,誰來扶持大明江山?”

她微笑,將梅枝送到他面前。“大哥說得也對。天下間就是有你這樣的人,小弟才能優閑度日。這梅適合你,我卻不變。”

“你有聰明才智,若用心於朝中,有多少百姓受惠?”他恨鋼不願經百煉。

她仍在笑。“要用心也得看物件,扶不起的阿斗,我就算是諸葛亮也是於事無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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碔砆、碔砆,昨晚你流了多少淚?他自問,卻幻想不出她真正流淚的模樣。她一向都是笑容滿面的,不管是虛偽的笑,或以真誠笑臉,始終是生氣勃勃,不曾面露憂愁……他竟連她哀怨之貌也憶不起。

隔著牆,譚碔砆沒聽見他的回應,喃道:

“也罷。他不吭聲,表示他在掙扎了,他對我算是仁至義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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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滄溟一咬牙,撩起衣角,單跪在地。“請大人放過碔砆吧!”

“難道你不要本官上奏造戰船之事?”章大人顯然錯愕幾分。

“滄溟寧要碔砆,請大人成全!”

他的答復顯然出乎譚碔砆意料之外,連掩嘴避輕呼。

“你真好,有人為你賭命。”少年冷笑。

“是啊,我真感動,感動到……”她猛然站起,低叫:“快帶我回去。”黑暗中胡亂摸索少年的手。

少年直覺伸出手握住她細白滑嫩的心手。“回去?你不往下聽了?”

“不必再聽。既然他下了決心,話一說出口,他勢必達成。咱們得快回房裏,省得章老頭兒回頭找不到人。”

“你對他,真瞭解。”

“他能猜我下一步,我豈能輸他?這是我當他兄弟的小小樂趣。”她的眼眸有些酸溜,原以為是人緊張的緣故,直到有些濕意,才赫然發現是太感動了。她笑歎:“這也不枉我與他結義三年,他在觀察我,我也在估量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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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都有難以啟口的事,你有,我也有,只是不盡相同。殷戒,你對我的恩,我留在心頭,正因留在心頭,所以萬分不舍你待在這裏被人欺負。你留在這裏,心頭是想要殺你爹的,但你有愛又有恨,他不知道,他只當你是他豢養的少年……你可記得我當年是如何跟你說的?命是自己闖出來的,你躺在臭水溝裏夠久了,既然你是我的義弟,我怎能放任我的親人留在這般骯髒之地?”

她說得滿天大道理,他冷哼一聲: “我要怎麼做,你管不著!還是趁著我一時好心,快快滾回去與你的義兄相見吧!”

話說完,等了一會兒,不見她應聲。轉頭看她,才發現在黑暗裏,她的黑眸閃閃如星,彷佛在說:你的體內已有我的血了,你來不及逃了!

他心一急,當真覺得天羅地網罩下來。怎麼會呢?她不過是個女人,他不會讓她說動,不會再被她給騙了——

“不!我沒有親人!我才沒有親人呢!”他怒叫道。明知自己內心深處那個小男孩的心意開始搖擺了,卻死不肯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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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二十六了啊……”他喃喃自語,忽而揚眉笑望她。“我煩國事,心無多餘地方來納妻,但娶妻生子乃天經地義之事,碔砆,反正我目前沒有打算要成親,而你也無此心意,不如我三十以後,再無意中人,彼此就將就點,你我成雙成對算了。”

這是玩笑,抑或試探?心底閃過警訊,她面不改色地笑道:

“好啊,反正我也沒有意中人,大哥若不介意外頭的流言,我願與大哥相伴一生。”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誤踏陷阱。

會不會有一個可能,在她自認瞭解他的同時,他也將她的性子摸了個徹底,他只須挖個洞,她就會自動往下跳?

有時候,看著他認真沉穩的臉龐,幾乎會忘了他的原形是頭老狐狸。她暗惱,總覺輸他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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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出了問題。他們之前一向有條線隔絕了對方,即使明為兄弟,也不曾越過那條線;他對她親切有禮,她對他則尊敬為兄。她佩服他的兩面人,喜歡與他暗中較勁,也能互相分享心事,但從新年那日那一次在書房起,隱約發現那條線開始動搖,如今他試圖跨越那條線,走到她的身邊,這讓她……頭皮發麻起來。

垮了那條線,就不是單純的情誼了。

“碔砆,你怕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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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沙啞難辨,彷佛在盛怒之中。她一向佩服他的理智淩駕於己身的情感之上,如今,他破戒了,是為她。

她笑歎,有點懊惱自己的未來將會因他而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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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露出掩飾的微笑。“人都救出了,還談那些做什麼?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他在敷衍,她聽得出來,也不想再逼問他。他所付出的,必定是連她也會內疚一輩子的東西,倒不如不要知道,省得罪惡感加深。

天底下,他大概會是唯一一個以為她被侵犯,而執意要她的男人吧。說不感動是騙人,只是很想問他,方才他究竟是在對一個男子求婚,抑或對一名女子允下承諾呢?

想問他,卻不能問,還是寧願當他以為她是個男兒身;因為她小心眼兒,不甘心自己的性別被人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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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喪失了理智,是他的錯。抬起眼望著譚碔砆的笑臉,他氣自己的疏失,但只要她平安,這點疏失算什麼?


第八章
她聰明在大處,小處的迷糊卻足夠害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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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雙眸,並不表態,良久,才說一句:“其實……她有足夠的才智可保護自己,有我無我並無差別。”

這句話是肯定她的能力,也同時在說服自己,但心裏總會有牽掛。

“滄溟兄,你變了。”段元澤又吃驚又正色,說道:“你竟將你部分真實的面貌揭露給我瞧見,這是不是表示,你真當我是肝膽相照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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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第幾次了呢?他分明早就發現我是女兒身了,才會這樣待我,可惡。”

“真惱!他不是會胡亂毀人名節的人,他敢逾矩,表示他心裏已有打算。”她又不笨,自然猜由他的打算是什麼,只是氣他的自以為是。“他的條件好,但也不表示我就會看上他啊,對我毛手毛腳,欺我不敢言語嗎?這男人,真是自大得緊。”

她抱怨,心知這只是遷怒之辭,她最氣的是他早看破她的性別。明明她行止得宜,怎會看穿?

一般美麗的少年一旦過了責春時期,便開始具有男相之貌,唯獨她,愈來愈有成熟的美豔,翰林院新來的進士往往看她看到發了呆,但並無人看穿她的女兒身。就是這點讓她的自尊難以忍受!

“究竟是怎麼看出的呢?”她自信滿滿自己絕無破綻,他是如何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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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無聊,而是她愛看周邊發生的事,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她也深覺新鮮有趣。反倒是翰林院愈來愈留不住她,整日反復做著相同的事,談顯亞於兩年前當上內閣成員,有心以自己的背景推薦她入內閣;她也曾想了一會兒,便以能力不足的理由推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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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早就發現了。”她從鼻孔輕哼一聲,頗不以為然道:“你該視而不見,至少,得等我願意親口承認,你再大吃一驚。”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你非男兒了。”

“胡說!”她惱道。走離他數步遠,注意到他的目光隨著她移動。“我裝扮得當,無耳洞、無脂粉味,學男兒學了數月有餘,滿朝文武無人識穿我,你卻在第一眼就看穿了我?這根本不可能!”說她小心眼也好,就是不服氣。

“你沒有耳洞,沒有脂粉味,舉手投足是像男孩子,但打第一眼瞧見,我就是知道你是女扮男裝。沒有理由,如同你第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本質,不是嗎?”聶滄溟開始微笑。

微笑什麼?這次的笑,真誠而不再虛偽,不是對她,而是對他自己。因為他長年的等待終於結束,她本來還在想計,想要如何完美地結束偽裝,雖然他早知她的女兒身,但他不說,她就當他不知道,如今卻得為了個死鉤子,七年的女扮男裝就這樣窩囊地結束。她不高興啊,不高興他的直覺竟將她吃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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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透了嗎?碔砆?”他忽然問道。每一天,他幾乎要重複問她,當年當官的理由想透了嗎?

想透了,就要辭官,這是她承諾的。

“大哥,你可知道近四年來,我不再答復你,只以笑相對的原因嗎?”見他搖頭,她狡黠笑道:“因為我早就想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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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緩緩眨了兩次眼,露出笑臉。“小妹只好背著包袱,拿著這幾年的積蓄回鄉,開間小店鋪吧。”

他一怔。“你哪來的積蓄?”壓根身無分文了,開什麼店鋪。他以為依她的才智,應該明白他的心。

“沒有嗎?”扇柄輕敲了頭一下,故作惱狀。“小妹一向沒有理財概念,沒有積蓄,我要怎麼過下半輩子呢?哎呀……反正我年紀不小了,回鄉之後,我找個人嫁了,就賴著他吃飯好了。”

黑眸淩厲地鎖住她的嬌顏。如果再聽不出她在捉弄他,這些年的相處就白費了。她想玩他,也得要看他願不願意讓她玩!

“誰能忍得了你的性子?”他不怒反笑。

“小妹又不驕縱,說起刻苦耐勞,還知道怎麼個寫法。”她也在笑,笑得連貝齒也露了出來。

“你貪睡貪吃又極為挑剔,不是美食,你不肯動口;能坐轎就絕不走路,連你在翰林工作,也時常偷懶發呆。不要以為我不知情,你從聶府帳房那裏支領的銀子除了供你吃喝玩樂外,你還發給新進的庶起士,要他們幫你做編修工作。碔砆,你已被養得嬌貴,如何能適應外頭生活?”

“大哥,你真是如我甚詳,但那又如何?如果我說,我有一塊田,我不必親自下手耕作,有辦法請人為我做事,我只需躺在家裏等收成,你信不信?”她笑得很詭異。

他見識過她的聰明,怎會不信?他的牙齦隱隱約約抽緊,唇畔仍然在笑,有多久沒有以虛假的面貌待她了?是她自討的。

“你想嫁人,也要看誰願意娶你?你連伺候夫婿都不懂,何況你年齡過大,願娶你的人有限。”他暗示自己正是一個好人選。

“那就找個老頭兒吧!”視若無睹他笑臉下已火冒三丈。“人隨環境而改,反正媳婦都能熬成婆了,我熬個幾年,熬到他見閻王也不是難事,到時是人伺候我,不是我來伺候人。”

“碔砆!”他目光灼灼。

“大哥?”她無辜回視他。

“你……這是在逼我嗎?你既是瞭解我,就該明白我的心意,何須逼我說出口?”

她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即使再心靈相通之人,也須用到言語。大哥,你不說,我不知道;就算你說了,我也不允。”

他錯愕了下,本以為她是有心刁難而已,到頭來她依舊屬於他,倒沒料到她忽由此言。“難道你不願嫁與我?”

“我為什麼要嫁你?大哥,咱們是兄妹,兄妹豈能論婚嫁?”

還在捉弄他嗎?他直勾望進她認真的眼瞳裏,心頭彷沉大石。他一直以為她心裏有底,相處七年,還有誰能這樣寵她憐她?

說實話,他是有私心的。剛開始敬重她的才華,視她如妹,自然待她好;後來有心寵她,是讓她離不開他。

這世上還有誰能忍受她奇怪的性子?

“你……”一時之間無法揣測到她的心思。“難道你對我真無感情嗎?”多少夜在外庭秉燭談心,彼此相知相惜,他以為她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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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碔砆,你在怨我了。為什麼怨?就因為我不曾將心中想法告訴你嗎?你扮男裝,不曾表露意願要讓我知道你的秘密,你要我如何吐露心聲?”她待人平日是隨和自在,但她自認才智過人,本性多少帶有驕傲之氣。

而現在,她在怨他。他多冤啊,平日不見她耍性子,如今在這當口卻開始發作了。

他的話讓她啞口無言,卻也惱羞成怒。

“大哥,你以為夫妻之間只須知心,只要習慣就行嗎?倘若今日與你相處的不是小妹,你也都要嗎?知心人,我當你妹子也能繼續知心下去;當你妹子多好,何苦讓自己跳高一層身分?”

“你說的是。”他半垂視線,掩飾眸裏神色。

她不嫁他,又能嫁誰呢?明知她在鬧意氣,卻得咬牙承受下來,誰教他真的有心想娶她進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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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我也只是個凡人而已。”他忽然說道。以往心神皆在朝事,如今卻逐漸心不在此,對朝中生起無力之感,是一因;碔砆的出現,亦是一因。

她的唇畔勾笑。“大哥,該做的做了,你已盡力,餘下的是天算,我們無能為力了。”

她是懂他的,他不由自主地綻出微笑。初時,她讀透他的心,他驚奇不已,不管他再如何掩飾,她仍然輕易看穿,如今他是理所當然地認為她該瞭解的。

“我絕不放過你。”他輕聲說道。放過她,他的生命還有何意義?

“好呀,大哥,咱們可以來試試看。”她瞇起眼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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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早已知道他想要碔砆陪他共度一生;也知道失去她,他怕一生再无人了解他。


第九章
“看開點,我一向最自傲的,便是不戀棧該舍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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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的人、要你的知心,這樣還不夠嗎?”

明知自己有些失態,但心裏佔有欲超乎他的想像之外,幾乎埋沒了他的理智。

也許是因為她失而復得吧!那一夜在都禦史府裏,他每走一步,就深怕見到她慘遭不測,那時才發現“習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當他以為他是習慣她的存在時,卻在日復一日的習慣下逐漸卸下心防,讓她鑽進他的心扉之中。

多可怕,他的心竟然分給了另一個人,讓自己毫無主控權。

“只有你能看穿我的面具,只有你能卸下我的面具,難道這還不夠嗎?”他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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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雖是女孩兒,身無法與他同在,好歹我也能盡力。”譚碔砆笑道。忽而神智恍惚地低喃起來:“也許,這就是上蒼賜給我才智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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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來……滄桑不少,她亦微笑。

“我很想你,大哥。”一時不察褶子燒透,只覺手指驀然疼痛起來。

他見狀,立刻上前拍掉褶子,抓起她的手。“一年多不見,你怎麼連照顧自己都不會?”

“因為我在等大哥回來繼續照顧我啊,你知道我多散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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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璿玉哥哥寒窗苦讀十年的地方。”她輕聲說道:“大哥,你認為科舉制度真的能為國家帶來好處嗎?什麼叫功名,考中功名究竟是為了什麼?”她轉過臉望著他,微微冷笑起來。“萬般皆下品,只有讀書高,讀書是為了什麼?考功名?考功名又是為了什麼?是為當官以光宗耀祖,抑或為百姓做事?當官真有這麼重要嗎?璿玉哥哥他背負我爹娘的期許,考了好幾年都沒考上,最後一次他自盡在考場之中。”

夜風襲來,四周荒草搖曳不定,風聲微微刺耳,她恍若未聞,再回頭望向黑漆的書齋,清冷笑說道:

“我爹娘聽到消息之後,大病一場,我扮男裝買通號軍及考官,得知璿玉哥哥吊死時的試卷題目……那是什麼試題?我好吃驚,就為了那種寫不出來的試題,上吊自盡?”

臉頰有觸感,她回過神,才注意他抹去她臉上的淚。

“好奇怪,都快十年了,我還難以忘懷。”她輕笑,緊緊抓住他的手,聲音微顫地說道:“我從未跟人提過,我氣極了,氣璿玉哥哥輕賤自己性命,更氣……更氣我自己。大哥,我看到試題時,幾乎昏了過去,對我來說,這種考題太過簡單,而他竟然為了這麼簡單的考題而自盡!我恨自己何必這麼聰明?他苦讀十多年,我隨他念書,平日散漫而不用心,但就因為上蒼多給我一點才智,所以我勝過他苦讀數年嗎?我好不服氣!這種科舉制度害死多少人?璿玉哥哥想求功名,好,我為他而求,我扮男裝,傾盡家產假造三代祖先之名,重新取作同名譚璿玉應試,我一路上殿試,對我來說如探囊取物,這就是璿玉哥哥要的功名嗎?像我這麼聰明的人當了官又如何?不過是個官而已,他為此而死,太愚蠢了。”

“碔砆,你在怪自己了。”他柔聲說道。

“我是在怪我自己,倘若我的聰明才智分他一半,那麼他也不會自盡了,所以從此以後我不願意再動腦。”她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淚,很快調適自己,抬頭笑道:“大哥,我爹娘早在我扮男裝應試時,就遷家不知何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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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有第三回了,我若猜不中,就當我與她無緣吧。”他咬牙切齒地走到男子身邊坐下,不必抬眼,就知道男子的容貌。“碔砆,你真是在欺我了。”

“我有嗎?”男子正是譚碔砆打扮。她笑臉迎人的,摸了摸耳垂。“大哥,你沒瞧見我的耳洞嗎?我說我會變成姑娘家等著你來認,只是這個姑娘穿著男裝而已,你不知打耳洞多痛,痛了我一夜難眠。”她討好地為他斟了一杯茶。“恭喜你,大哥,現下小妹是心悅誠服,完全信了你的直覺。”

明明知道她是在鑽漏洞,是在強詞奪理,偏偏無法反駁她。

“你的氣,消了嗎?”

“消了消了,小妹這才恍悟大哥的直覺是為湊成咱們的緣分。”她笑道。

“倘若我三次都猜不出來,你打算怎麼辦?”

“再另想個更簡單的法子讓大哥猜啊,總會讓你猜中的。”她笑道,傾身上前。“小妹也是為大哥好,讓大哥心裏有所準備,我這樣性子的人要改很難了,要娶我,我當然得有點良心來警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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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元澤怔了怔,心裏忽感不舒坦起來。

“你是說,假設我也沒發現你,你與滄溟兄也不會告訴我,你壓根沒死的事實?”終究他還是打不進滄溟兄真正的內心嗎?一起打過戰,可以互托生死的,偏偏對他還是有所隱瞞。

也許在這個世上,能知聶滄溟心事的,唯有譚碔砆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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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戀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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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靈魂是要經過淬礪的。

什麼叫淬礪?當時我不平問“他”:我積福數代,生平行善有德,心懷慈悲,見有難相助,難道這還不夠成就一個圓滿美麗的靈魂嗎?

他”卻笑說:不經磨練,難顯其心;不顯其心,人往往不經意間失去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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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說:神不會遺棄人,只有人遺棄人。

人人都說,奇跡是神給的。那麼,我的奇跡呢?我心裏不服氣,問“他”道。

“他”沒有細想,直接答我:神不造奇跡,奇跡是自已創造的,難道你還看不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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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傻氣的人,明知前途荊棘重重,我仍要賭上一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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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我台訴“他”:我願接受所有磨難,不是為了成就美麗的靈魂,而是為了與自已心愛之人光明正大地廝守。

“他”但笑不語,似乎不打算影響我的決定,這更讓我鼓起勇氣。既然連“他”這個神都不會嫌棄我滿腦子違背傳統道德的思想,為什麼我要嫌棄我自己呢?

無愁,如果我台訴你,我……喜歡你,你會嫌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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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可愛小孩,他心跳小鹿亂闖,但對無愁……他是心裏悲喜交集,如果再以父子、兄弟、師徒的感情看待彼此,他就是真在騙自己了,騙得好假。

神,終究還是沒有遺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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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路,是我選的
但問世間:誰人知心
sap 15.05.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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