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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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請郎自來》- 六婆之牙婆
作者:席絹
類別:言情小說

元初紅
年迴


「他迢迢千里追她而來,
是為了……」

竹門對竹門,木門對木門。
一句古老的民間諺語,反映了古代──或中國──的門第觀念。是人類對富貴權力名譽的渴望,對富貴權力名譽的尊祟,對富貴權力名譽的懼怕。門不當,戶不對,配不起高門大戶,給不了聯姻能帶來的利益、情誼、關係。
但既是民間諺語,便是代代智慧經驗的結晶。竹門和木門並非不能相對,可惜不是相襯,而是對比。莫說身家是否相當,光是不同背景經歷興趣,已經能形成鴻溝。不錯,年齡導致的代溝固然難以填平,習慣、觀念所劃下的界線卻是更加難以逾越。代溝是看得見的,有心的話,精衛填海,愚公移山,也不是沒有填平的一天。填不平,大不了爬到溝底再爬上另一邊就是。然而習慣、觀念所劃下的界線是看不見的,是無形的屏障,是無意間撐起的結界,早已因習慣而忽視了它的存在。即使發現了,這種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的習慣、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又豈是說捨就捨?捨了它,他/她還算是他/她嗎?
愛人必先自愛,忍耐也必有前提。
基層貧苦大眾的生活是水,富貴人家的生活是油,水中或可滲點油,油卻是不容水混入的領域,水在油中只能是人人可辨的異質。終究,任水能百變,也變不出油所必備的碳元素。因此,油是不可能理解水的,滲進了水的油也不再算得是油了……
所以,元初虹生於水,故能知水,也未奢想變成油。年迴雖然外表包裏了油,內裡卻依舊是水。這兩人,已得到他們能得到的最大幸福。


竹門對竹門的討論,可點以下連結:
女人,睇少o的報紙喇~
我覺得呢個Ada近日睇得太多蘋果日報,自己未親身理解港男北上,唔溝港女既原因,就引用報紙既女多男少去講另一回事.我自己就冇咩聽過有人要求港女降低要求,我只係聽到好多都係費事理,實行放棄態度,北望神州去看待呢個問題,香港女仔要求會唔會下降,關人Q事~事實上佢唔知道上大陸有好多都係高職位人士同有一定教育水平.
假如在Ada心目中香港男人真係咁無能,我都建議佢不如就北上搵老公,但千其唔好話人北上搵老婆,更見男女平等.

李兆基笑談竹門對木門 大贊徐子淇乖巧伶俐
一直有指徐子淇下嫁李家誠是“竹門對木門”,不過新老爺李兆基(四叔)在媳婦入門前以一句“呢個年代冇咩竹門對木門”以鞏固親家地位,“新岳父”亦以“做好本分”作回應,看來徐子淇這個“四億家嫂”絕不高攀。
在現代的愛情中,還應該有竹門對竹門,木門對木門的想法嗎?
係理論上係可以竹門對木門既, 只要真心想愛嘛得囉~! 係咪好ideal呢!
但唔好咁理想, 尤其係o係香港呢個地方. 大多誘惑同選擇, 好少人會做到.



精華片段:請按【全文↓】

第一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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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心痛,但元初虹還是把心痛擱一邊叫囂,堅強的開口了: 

「喏,我想你們大概也還沒吃午飯,不如一同來吃吧,雖然可能不太夠吃。」其實她一個人就可以吃光這一大堆,她的食量一向很大…… 

但看到這一家子的境況,不免感同身受起來。以前他們家也曾這般三餐不繼的困苦過。偶爾做一下好事是應該的。她發誓,下次絕不會再這麽做了,絕對!絕對!因為好肉痛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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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賣去給人當長工,是不是以後爹與弟妹們都可以吃到東西了?」十二歲小男孩滿心臆想的莫過於如何榨乾自己微薄的價值來讓家人過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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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富人身上賺錢很是公道,但一味的去把已經很窮的人壓榨得更窮,似乎……就太苛薄了。 

每個人牙子的嘴臉都是一樣的,對他們來說,這只是生意。但元初虹逐漸排斥這情景。每當娘在與窮人議價時,她都會走開。 

不該是這樣的。但,又該是怎樣呢? 

才十二歲的她,什麽也不懂,只是隱約的抗拒這一切。那麽,日後長大當牙婆,仍是她堅不可摧的信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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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虹沉默看了好一會,決定走得更遠一些。心口悶悶的,不知該怎麽宣洩。最後竟化為一句-- 

「呆子!」 

那傢伙恐怕還不知道有多少苦頭正等著他生受呢! 

又一個天真的傻瓜,將自她們娘兒倆的雙手,過繼入另一種為仆為奴的人生。 

不讓肚皮挨餓,實在是太重要的事了。在那之外,還有什麽好在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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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苦人家的孩子沒有嬌貴的權利,哭泣完後,就要快快把眼淚拭乾,否則若沒招人笑,也會招人厭。

「嗯。」沉默的黑瘦小男孩有些手足無措。是一種不曾見過世面的惶然與靦腆,完全不懂如何應對進退。別人加諸於他的注目,只會使他畏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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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子都叫得比你大聲。」元初虹受不了的翻白眼。「你這樣子很不好賣耶,就算賣得掉,以後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因為有一些惡仆專門挑你這種人欺侮,你還想 當一個表現優秀的傭人來讓主人賞識,來讓家人過好生活呢,自個兒不堅強起來,一切全沒指望了。去年有一個十五歲的山村青年便是活活被一群長工打死。窮人的 命是不值錢的,最後主人家送來十兩治喪,一切就這麽結束。你必須明白,城裏的壞心人很多,不是我們這種鄉下人應付得來的。」 

「想欺負一個人並不需要理由,只要他看起來很呆、很好耍弄,而且欺負了也不會被反擊,人人都樂得沒事揍他一頓,享受一下當大老爺的癮。」

「怎麽會這樣?!」會有這麽壞的人呀? 

「就是會。」元初虹從來也不瞭解這是為什麽,但強欺弱是絕對存在的,如何學會自保才是首要之務。

年迴眼中滿是懼色,抖著聲音道: 

「總有……總也有好主子的吧?不會任由下人胡亂來……也不允許欺負新來的人……」 

元初虹伸出手指推了下他的大笨頭。 

「由得你咧!是有錢人在挑下人,可不是下人在挑主人。今天要是被個殘暴不仁的人給買了,你也只能認命。主人買下人是做什麽來著的?自然是要服侍得他們 舒心快活,除此之外,哪理會得你們下人間有什麽爭端不平事?今天你被欺淩了,想叫主人討回公道,主人還想全賣了你們來得回耳根清靜哩。年迴,我這不是在恐 嚇你,是要教你如何在城裏生存下去。」 

兩泡淚驀地湧上男孩飽受驚嚇的眼中。不曾想過當人長工,除了該賣命工作之外,還要學會如何不被欺淩。城裏的生活……真的有那麽可怖嗎?那麽……他受得了嗎?即使是受不了,又能如何?他沒有回頭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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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耶!好香好涼好甜、好好吃的糖耶!不可以吃完,要快些吐出來包好,以後回家時可分給弟妹吃……暈陶陶的腦袋當下忘了前一刻他還驚懼出兩泡淚,現下他全身每一個知覺都專注集中於這輩子從未吃過、也想像不到的人間美味中…… 

啊……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吃、這麽這麽好吃的糖啊! 

小孩果然都很好哄。事實證明哄小弟的那一套用在他身上也是行得通的。元初虹得意地道: 

「很好吃吧?可不許再哭嘍。我最怕看到小孩子哭了。」 

年迴點點頭,好捨不得的撕下一塊衣角來包住他吐出來的糖球。不斷的吞口水,讓唾液帶著口中的甜味全送到肚子裏,不讓香味跑掉一丁點,所以不敢開口。 

對於這舉動,元初虹很能理解,以前她開始有糖吃時也是這樣的。這種零嘴對窮人家的小孩來說,簡直比撿到銀子還珍貴,都捨不得一下子吃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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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你說那麽多,就是要教你生存之道,可別當我是壞心眼的嚇你。你哪,就勤快些、俐落些,進入大戶人家之後,馬上找一個靠山去討好他,讓他以後罩著你,多少也就天下太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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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十二歲了,也該學著打扮梳妝。拿去買花粉胭脂,以後我每個月都會給你半兩銀子,看你是要存起來去裁新衣,還是買花鈿都好。所幸現在日子好過,我也能供得起你女孩子該有的開銷。」 

不太理解何謂女孩子的開銷,收下了錢,元初虹聳聳肩,決定明天去書肆買幾本書回來,也好上京城時可以看。私孰的夫子說弟弟到現在還寫不全一個字,她不盯著可不行。非要趁這次的京城之行,逼再虹學會寫他的名字不可!那小鬼就是欠人凶,得嚴格要求他乖乖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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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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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年迴來說,讀書識字是有錢人才享受得起的奢侈。有時出門賣菜,行經學堂門口時,見到一顆顆搖晃的小腦袋與琅琅的讀書聲,心中總湧起無限豔羨。但也明白讀書對他而言是連作夢也不敢想的事。 

在他十二年的生命中,每天想的是如何填飽自己以及家人的肚子,光這樣已是千難萬難,哪敢妄求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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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這是元大娘要他做來抵車資的了,一想到自己賣不出去,成日消耗著人家的時間與食物,心下也是過意不去,做些針線來相抵,至少能少虧欠一些。只是,心神總是怎麽也集中不了,不時偷覷著被丟在地板上的書帖與本子,流露著自個兒也無所覺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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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鞭淫威之下,朽木亦能雕。 

任何一種學習,對初學者而言都是苦不堪言的,年迴亦然。所以他能體會元再虹為何寧願被姊姊追著打,也不肯安份坐下來習字。而他又比元再虹不幸一些,因為他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畢竟現下的他只是元家的白食客而已,沒有任何驕恃的權利。

縱使艱苦,也是一種奢侈的幸福。除了不敢對元初虹那張強硬的面孔說不之外,他心下是希望自己有更多求生技能的。如果識得了字,日後在主人家中工作,一旦表 現好,將會有擢升的機會,不識字的人便要吃虧了--原本他是想不到那麽多的,但元初虹有時會這麽告訴他,讓他知道識字的重要,希望他能因此而打從心底認真 學習,而不是像她弟弟只做表面工夫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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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大娘。」他應著。在元初虹的耳提面命下,他已懂得對別人的話來回應。以前他只消聽話去做事就好,但她說這樣不行,別人會當他不情願做事才不應聲。 

外邊的生活不比山村,會說恰當的話比會做事重要,因此羞澀如他,也得要逼迫自己開口,多學一些流利的應對。十幾天下來,元大娘與元初虹正是他最好的學習對象,他覺得她們好厲害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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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很好,背全了元初虹教到的地方,再多背幾次吧!「人之初,性本--」

「年迴,那些東西多討厭,你也別念啦!」 

「我……我……」他覺得學這些沒什麽不好哇,雖然學得很辛苦,常常腦袋打了一百個結,但習慣了之後,會湧上一股自得與驕傲,覺得自己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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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走了許久,就見坐在後頭的年迴還拚命伸手對老婦揮手告別,都已經看不到,還猛揮著,可見他心中有多麽激動。 

元初虹在車內靜靜看著他的背影,唇上有抹笑意,發現自己很快樂,她喜歡這樣,一種真正幫助到人的感覺。 

每個人牙子都聲稱自己是在做善心,讓窮人能到富人家中掙一口飯吃,不致於餓死。但在介紹窮人去上工的同時,亦狠狠瓜分掉人家的賣身錢,又能在大老爺那邊得到一定的賞銀,可說是雙頭賺。 

倒不能說人牙子的舉止不對,畢竟他也只是討口飯吃,做生意就是要賺錢嘛。但……是不是能少從窮人身上剝削一些,缺少的收入則由富人手上拿回? 

她一直覺得這樣才是對的。 

看到了年迴的欣喜若狂,她感到溫暖…… 

在十二歲這一年,她決定了自已日後的方向-- 

當一名真正能幫助窮人的牙婆。 

在十二歲這一年,他賺到了生平第一筆錢財-- 

自此之後,認知到勤勞或許能掙到溫飽,但想賺取到財富,則必須大量的學習,並動腦。 

兩名十二歲的孩子,即將成長,亦在此奠定下未來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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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志氣些行不行?當差就好?白日夢要作就作大一些,該說以後要成為大富豪,住進這種雕梁畫楝的房子,這才是一輩子最值得的事!」 

年迴被她的大口氣嚇到。 

「我們這種人家,不可能的。」 

元初虹哼了哼,看向前方的大宅邸。 

「成山成穀的錢財,也都是從第一文錢開始堆積起來,什麽叫做不可能?」 

「但我們只能掙到蠅頭小利,不像有錢老爺大把大把的賺--」 

她揚眉-- 

「只要你想當有錢人,就會開始動腦筋,並把握各個機會。就如昨天你替老婦傳信來說好了,不就賺到錢了嗎?我想你是有潛質的。何況作夢嘛,乾想也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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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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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元大娘是嘀咕的,她要求送一封家書得收三十文,但元初虹不同意,頂多代為寫信時,收三文錢當筆墨錢,不去剝削人家更多。不料這種服務廣受所有人一 致推崇,湧來更多的人央她們仲介工作,能議價的彈性更高,幾年下來,元家儼然是山西省北四郡縣的人牙子翹楚,這也讓元大娘在各大戶間挺吃得開,也就沒話說 了。

東大街依舊是大富人家居住之地,也仍是華美得讓人無法想像。年紀愈大,愈作不起白日夢。想到四年前她還大言不慚的要年以買下大宅為志向,真是大口氣!他們這種平凡人,只能這輩子多做些好事,看看下輩子的造化嘍,沒能妄想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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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虹踮著腳,好奇一群人圍著做什麽,不會是聚賭吧? 

想想又覺不可能。依年迴那慳吝的性子,一心想攢錢改善家中生活,連自己都不肯善待了,又哪可能拿出半文錢去賭博?只消有一文錢的耗費,都可要他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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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出海之旅,不僅把年曬黑練壯,更教他開了大眼界,方知天地之大,無邊無境,整顆心至今仍深深震撼著。十六歲的他,衷心之所願仍是改善家中生活,但對 於他自己的渴盼,也隱約成形,讓他不再安於當一名大戶人家的小廝,他想爭取更多的外出機會,在主人的賞識下走遍五湖四海…… 

心思上的轉變烙印在他眼神中,勃勃的生氣蘊含對未來的規畫。如果說十六歲以前的他是膽怯安份、勤勞克己,一心只求可以在這麽好的主人家當差一輩子而不 要被辭退,那他現在要的更多;他不想只困守在大宅子裏,他想飛出去,並學習所有一切,讓自己不再是趙府數百傭仆中的一名,而是趙府裏不可或缺的重要管事。

「元大姐,好久不見。」朗闊的聲音昭示了年迴的自信,再也不是往日畏怯的形象。 

「嗯。聽說你出海了,看來頗有收穫。」她靜靜打量他,比較著種種不同,暗訝著環境對一個人的塑造與涵養竟是這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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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你是塊料,日後必定不只是小小僕役而已。如果日後你被提拔成主事,有將無兵,如何成事?所以在那之前,你就要懂得使錢的手腕。」 

年迴早已不是資智未開的楞小子,一聽便能理解她提點的,但……使錢?從他手中丟出錢?噢……胸口抽搐著一陣陣的痛! 

元初虹站起身,居高臨下的壓迫他視線-- 

「除非你想一輩子當小家仆,那我沒話說。」忍不住擺出教訓小弟的架勢,手指點戳他額:「你應該看得出來你現在頗受愛戴,正是建立自己勢力的好時機,適 當的施予小惠也就穩當了。現在人家正巴結你,但你卻無半絲回饋,連請吃一些瓜果也不曾,久了,大夥沒趣了,不理你了,日後你想央人辦事,沒人肯盡心的,呆子。」

「我對他們……也不差啊!」他結結巴巴的辯解,情景彷佛又回到四年前那般無知又無助。 

「口惠而實不至,誰受用哪?學學趙總管。他老人家為何廣受下人一致愛戴?那是因為他於公賞罰分明,於私又常施惠於人。去年你不收到了他包給你的紅包? 即使只是一百文錢,也夠教你感動得為他赴湯蹈火也甘願了。為什麽?因為他大可不必包紅包的,但他包了。以他的地位何需去巴結下人?但他還是做了,才可貴。 這就是做大事業者的氣魄,也是最厲害精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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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的年迴,人生的規畫正在起步。 

而十六歲的她,開始有惱人的抉擇。自去年及笄之後,女孩兒自然而然的面臨了婚配的壓力,這也是元初虹最近常與母親起爭執的原因。 

她一直把自己的人生想得很簡單,就是長大之後,繼承母親的工作來當一名牙婆。她有好多理想與抱負要施展;她想做一個有口皆碑的業界高手,並真正去幫助 別人。有太多不肖同業總在剝削窮人,去年更爆發了欺騙一些山村少女進城工作,其實是拐人推入火坑。還有一些牙婆專門替人挑小妾,強買年輕貌美姑娘給七旬老 翁當妾室的事件。她常覺得生氣,卻又無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便是從自身端正,讓所有想工作的人都經由她的幫助真正適得其所,而不再被拐騙壓榨。 

可是元大娘硬是不肯讓她接手。從今年開始便四處打探附近適婚男子的品行身家,儼然把嫁女兒列為今後第一件要務。簡直氣壞了她。 

對於母親與姊姊的爭執,元再虹一向是閃得很遠,因為幫誰都不是,最後被罵的一定是倒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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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嘛嚇成這樣?好啦,我姊姊比你年幼三個月,那又怎樣?」 

是呀,那又怎樣?年迴自問,卻沒有答案,只覺胸口堵著一口氣,像石塊似的梗在那兒。 

她才十六歲哪…… 

又怎樣呢? 

只不過從「比他大很多」變成「比他小三個月」;只不過從「為他所尊敬的長輩」變成……什麽呢?變成小女子,但還是他認知中,很有手腕的生意高手呀。 

十六歲,又怎樣呢? 

為何他胸口還是順不下那股氣? 

噎得他無所適從,不知來由。 

好奇怪的感覺哪……那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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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昨天……有一個小丫鬟繡了條手巾,說要給我。」 

啊哈!原來是少年春情初開,正無措著呢! 

「那你收下了嗎?」 

「我不敢收。你教的,要是對人家沒意思,就別亂收女孩子給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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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要是看到中意的女孩子,人家送你手巾,可別傻傻的不敢收。」 

「不能收。」他搖頭。「我現在不想娶妻。早上廚房的李大嫂說要給我作媒,我不要。」 

咦?原來他也有這種困擾?她雙眼一亮! 

「你也不想這麽早成親嗎?」 

「你……也是?」他小心地問。 

元初虹用力點頭。 

「我要成為一等一的牙婆,我要以現在的自由之身去做盡我想做的任何事,不要有丈夫小孩來羈絆。反正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嫁人啦。」 

不知為何會感到松一口氣。年迴跟著點頭: 

「我也一樣。我還想出海看那些新奇的事物,也想走絲路到不同國家,想賺錢,很多很多錢來讓家人得到不虞匱乏的生活。如果我現在就娶妻生子,那一切就只能這樣了,我不願意。」 

「對對對!就是這樣!我們想完成自己的理想,勝過成家生子。嫁娶雖然是人生必經之路,但不急於現在,我們總不願意糊裏糊塗成親,然後在未來五十年成日籲歎著壯志未酬吧?」真是知己啊!她說得盡興,一時忘情的抬手大力拍打他肩膀—

「明天我就回去了。反正……我現在不要嫁人啦!嫁人又不是解決事情的萬靈丹,我才不要委屈呢。」 

「我也不想那麽早娶妻,誰來說媒都不要。」他點頭。 

元初虹低笑了聲,看向他: 

「說是那麽說。不過我還是勸你,要是真遇著了心儀的女孩兒,也別錯過了姻緣,收下她的心意吧。」 

他悶悶地不應。反正現在沒此念頭就是,想像不到有什麽比賺錢更讓他專注的事。他會喜歡一個女孩像喜歡銀兩一樣多嗎?不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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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子對她大小聲耶!真可惡。 

她該生氣的,但……看在他很生氣的份上……她原諒他好了。要知道不輕易發火的人一旦生起氣來,都是不可預測的。她還是別招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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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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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元大娘一點兒也不想與那勢力龐大的馬家有任何糾葛,更別說結下樑子了。 

和氣生財嘛,她一個婦道人家拉拔著兩個孩子,做牙婆從來也只為了糊口,並不企望以此職業發大財,成為大牙戶眼中的勁敵。 

幾年前生意做得太過興旺時,元大娘心中便有了警惕,深知鋒芒太露早晚會招徠禍事。於是她並不因爆增的生意量而再添購馬車,反而把過多的量分送給其他牙 婆去經營,而她逐漸只保守住宛平縣、西平縣的基業,沒再有其它的拓展。否則要真招搖成人家的眼中釘、擋路石,到時還不知道要怎麽死咧。 

兩年前推拒掉馬家的求親之後,元大娘沒能讓女兒點頭嫁人,只好收斂鋒芒,白花花的銀子不敢多賺,心痛由他心痛,能保一家子平安最重要。 

可她憂心哪!女兒聰明靈活,一張嘴能說善道,簡直是生下來當牙婆的。雖然牙婆的社會地位低微,可這是能賺錢的行業哪。就如朝廷老是抑商,都說商人低賤 如泥,讀書的最高貴;但瞧瞧那些豪宅大戶,哪個不是富賈宅邸?因此元大娘其實挺驕傲女兒的本事大,只是……太有本事了,再加上性子倔,總見不得別人做些昧 心壞事,常常強出頭,惹來一堆仇怨。真是氣壞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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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家要辦喜事?」甫踏入宛平縣城,便聽到姑母正與街坊傳遞這個尚熱呼呼的消息。年迴低呼出聲,心口覺得沉沉的,連手上的禮盒都要握不住。 

「總管走的前一天,我去向他告別。看到他……一下子老了二十歲似的,都沒生氣了。他家鄉已沒有親人。d口十歲進趙府,四十多年以來只當這兒是唯一的家。他笑笑地對我說:沒法子,終究不是由自己真正的家業,人家要換人,你就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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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虹聽出了重點,輕道: 

「你曾經以他為努力的目標,所以特別震撼是吧?」 

就知道她一定懂!她一向比別人聰明。他看向她: 

「他老人家並不算一無所有,畢竟老爺一向慷慨,給了一千兩養老。但……我以為當生活溫飽之後,賺更多的錢並不會更快樂。快樂,或許必須是來自努力之後所堆砌出的成就感。那是成功,也是錢。但錢,卻不一定可以買到成功與快樂。你懂我的意思嗎?」問得好急切。 

她想了一會,點頭。 

「嗯。你對事業的渴望已超越金錢,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把錢視作一切的小鬼了。」 

他笑。 

「其實還是一樣。一旦事業有了,錢還會少嗎?只不過,我不想老了之後除了錢,什麽也沒有。」他不否認出口己愛財如命。 

將柚子剝成兩半,一半遞到他嘴邊。 

「應該說,你厭惡被取代、被攆走。同樣是努力賺錢,你希望自己獨一無二,就算日後斷手斷腳,也仍然存在,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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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地伸出手,像要撫摸她的發-- 

啊?他在做啥?元初虹胸口重重一坪,沒能反應。他不會是要……輕薄她吧?不會吧?可……行為又像…… 

年迴將黏在她發上的柚子籽挑了出來,無視她的怔然

嘎?!什麽?什麽跟什麽! 

還是怔怔的看他-臉上泛起會錯意的困窘紅暈,覺得自己做了一次笨蛋,一個莫名其妙思春起來的大笨蛋。人家壓根兒沒那意思,她在怦然個什麽勁兒! 

他只是……看她頭髮太髒,提醒她該洗了而已。 

一股深沉的懊惱彌漫周身,恨不得立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再也別出來見人。 

真是的…… 

她在期待什麽嗎? 

對年迴,只是朋友,不是嗎? 

她到底在期待什麽呀? 

兩人之間,不可能的好不好! 

至少,他對她……是無意的。 

同樣十八歲,他行情正好,而她卻……已經太老。 

自己更是個大呆子!呆子、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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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錯過
看著她被摑腫的臉,胸日仍有怒意,雙手緊握成拳,聲音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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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眉-- 

「為何要去招惹他?這種小人,避開好些。」 

「我不想這樣。我不希望看到這種人作威作福,永遠得意洋洋、無人能制。」 

他隱怒地道: 

「看看你的臉,雖然你口才便給,但人家有拳頭,怎麽說吃虧的都是你,你能如何?」 

她伸手蓋住浮腫的左頰,沒好氣的瞄著坐在她左手邊的他: 

「你就不會坐到我右手邊嗎?換邊坐啦!」雖然她不美,但也不希望給人看了覺得醜。 

他完全不瞭解女兒家愛美的心事,看了看日頭,他們現在往北走,日頭落在西方,坐在左手邊正好可替她遮擋炎熱的陽光,所以一動也不動。 

「坐這邊就好了。」 

「你就愛看我臉上的腫包嗎?有什麽好看的?」 

「知道不好看就別逞強,下回記得要先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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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著一些惡勢力,日後馬吉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你怎麽只安排再虹夫妻離開,母女倆卻留著任人欺淩?」 

元初虹悄悄伸手撫著臉頰,不想讓他對她這張變形的臉看得太仔細。道: 

「我不做落荒而逃的事。」 

「你該明白自己屈居於弱勢--」 

「所以我一定要變強!」她截口道。 

他望著她,不明白其意。 

她笑了笑,輕道。 

「自小,我就決定當牙婆,剛開始只因為這工作可以讓我們一家子享受到豐盛的食物;我嘴饞,不希望再過回三餐不濟的日子。而後,跟著我娘奔走,看到了各 形各色的人,惡主、惡仆、吃人不吐骨頭的人牙子……等等。你算幸運,沒遇到馬吉那樣的人,也沒給賣入會虐待傭仆的人家。但有好多好多人卻沒你的幸運,被人 牙子剝了一層皮之後,又被主人苛待;有些女子更可憐,明明說要進城當丫鬟的,不料卻給賣入勾欄院,我好生氣好生氣……」她深吸了口氣,握著韁繩的手指都泛 白了。「現在,我還是想當牙婆,即使再虹長大了,我娘也反對我一個姑娘家成日抛頭露面,閨譽都蕩然無存。不必再為溫飽擔心,我要當牙婆,是因為看不慣馬吉 那樣的人。」 

「你如何鬥得過惡勢力?」他一針見血地問。 

她想了下,笑: 

「所以,我得坐大,成為一個有勢力的牙婆。」 

「你受得了與那些土豪劣紳勾結?」他不信。 

「不,我要從官夫人下手。我要當官牙!」 

「嘎?!」他詫然。 

她看向遠方。 

「如果有官府的力量撐腰,馬吉這類育小就不敢使下流手段暗算我,到時我就能大展身手了。我要成為山西省第一牙婆,童叟無欺,讓每個人適得其所,讓窮人不必被剝削,定要教那些害群之馬再也無法坑人!」 

燦亮的雙眼燃著熊熊的壯志,那是一種無堅不摧的堅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獨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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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動,還是看著她,眼睛眨也不眨的。 

「你只說了偉大志向,那婚姻呢?你擺在哪里?」他嚴肅地問著。 

她一楞,乾笑: 

「我沒想過。反正……反正……也沒人敢娶。我自己知道不是相夫教子的賢良性子,當然也就沒男人看上眼。」覺得口吻帶著自憐,她連忙以不屑的腔調道: 

「何況,我要丈夫做什麽?一旦有了丈夫,我哪能完成自己的理想?當牙婆可是一輩子的事,我不要這種煩人事拖累我!」 

「但是--」他有些著急,欲說更多,但卻教人打斷了談話。 

年迴站在一旁,吞下了所有未竟的話。 

原本……他想趁回去之前,打探一下她的意願的…… 

如果,她想嫁人,想問她……若目前沒對象……也許……可以考慮一下他…… 

但她卻說,不想嫁人。 

她想花一輩子去成為首屈一指的牙婆。在她的一輩子裏,沒有「丈夫」這詞兒的立足之地…… 

心口涼涼的,什麽也說不出了。 

她不要任何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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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人就沒事了嗎?如果丈夫反對我出門呢?如果公婆要求我成日操持家務呢?娘,我不想把人生交在一個陌生人手上,由著他頤指氣使。但為人妻似乎就是這樣,一切都要聽男人的。」 

元大娘咕噥著: 

「你又哪是任人使喚的性子了?」 

「所以與其當不稱職的小婦人,不如就當個嫁不出去的一流牙婆,這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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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懊惱,口氣不覺壞了起來: 

「不是那樣的,我們只是朋友,您別扯些有的沒的,人家對我壓根沒意思,別再說這種讓人尷尬的話了,教我們以後怎麽自在聊天交朋友?你女兒又不是天仙絕色,隨隨便便就能讓男人心儀。」 

「唷!口氣那麽壞做什麽?」元大娘叉腰瞪過去。「我是瞧他上門得勤,八成有那麽點意思。你不給人家機會,只會說不要不想的,再好的姻緣線也給你踩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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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別說了,他發達是他的事,與我們無關。」 

「怎麽無關?家中有待嫁閨女的母親,都會注意他的。我瞧他日後還會更好,不趁現在身分相當締結姻緣,等他更發達,眼光就不會放在我們這種小家小戶身上了。到時多得是千金小姐由他娶哩,我們可高攀不上。」 

不想再談,她冷淡作結: 

「男人一旦發達了,哪個不薄幸?到時對糟糠妻怎麽看怎麽的不順眼,恨不得一休了事,好立即去娶個如花美香回來,成日看著好不舒心快意。娘啊,我們是什麽姿色?沒那個清閒富貴命的。」 

訕訕地,元大娘意興闌珊的咕噥: 

「我生的女兒又多醜了?」 

但……也不美就是了。 

元初虹摸了摸已消腫的臉頰,生平第一次為了自己長相平凡而感到些許惆悵-- 

當男人有條件去做選擇時,眼光投向的,自然是嬌妍麗色,而非平凡的小草。 

她一向務實,所以從不自欺,知道自己的斤兩,也知道……他,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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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上了快馬,迅捷的蹄聲敲擊在石板路上,故鄉的景物飛快自他眼簾下掠過,他心中有一些難受…… 

就這麽走了,一出海就要兩年,他連說珍重的時間都沒有。 

但,能說些什麽呢?一去要兩年呢。 

原本……他想再去拜訪她的,想再確認她的意思,明白的問她:嫁給他可好?願不願意當他的妻子?他不會阻礙她的牙婆志向,願意支持她的…… 

兩年呀……他沒有資格要求她等他,沒有權利耽誤她,誰知道他能不能平安回來呢?要是她同意嫁她,豈不是要害她守寡?如果他有個萬一的話…… 

「嘶--」 

倏地勒住韁繩,一人一馬停佇在宛平縣城外,遙望著城門…… 

該去嗎?去道別。但見到又如河?要是他忍不住脫口說出要她等他的話呢?不,不行。 

「叱!」腳下一踢,千里馬像飛箭般的奔馳,轉眼已數十裏。 

眯著眼,抵擋強烈的風勢,卻抵擋不住胸口一陣陣的悶疼,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就要錯過了嗎? 

錯過了,錯過了…… 

才知道心中的影子來自牽掛的原由,卻得割捨。 

錯過了啊! 

那疼,必須時間來沖刷。 

沖刷得淡了後,就叫-- 

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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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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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商人能那麽有錢?能住那麽華麗的屋子?因為他們賺取到的是暴利! 

他一直知道,但從未這麽深刻的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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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當下不再推託,欣喜的撫著袖子中沉甸甸的重量,覺得這個年小哥真是了不起的人,發達了也不忘舊同事,出手大方得嚇死人哪。他其實可以不必給的。 

李阿南跑到年迴身側,笑得見牙不見眼,說出大夥心底一致的感動: 

「年小哥,你真好,我阿南一輩子記下了,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儘管說,我全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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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盡一生出賣勞力,他大概可掙得一百兩。 

而,用腦子去賺錢,加上勤奮,一生可獲得的將是無可限量。學識、見識,可扭轉一個人的命運。還有誰比他更深切體認到這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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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達了,很喜悅,但沒有想像中的狂喜。十二歲那年賺到七文錢的感覺甚至比現在來得快樂。 

他是怎麽了呢? 

二十歲啊……她,也二十了吧? 

有沒有當上一流的牙婆?有沒有再教惡人欺侮?有沒有……嫁人了呢? 

他不曾經歷過男女之情,也不曉得心中這種牽念要以什麽詞句來解釋,他只是純粹的希望著如果他非得完成終身大事,那麽妻子能是她有多好。 

沒有注意過其他女子,雖然一直以來都有人向他示好。尤其在趙府時,好多美貌的丫鬟總在他身邊走來走去,送巾子、縫衣服的,他全不敢收,因為…… 

--除非你想娶那位女子為妻,否則別亂收女子送來的東西,當心被當成花心浪子…… 

她說過的,女人家送男人物品,是傳情的意思,嚇得他從此半件也不敢收。以前因為家貧,加上沒有成年男子的自覺,老把各方送來的好處全收下,然後寄回老家給家人用,沒想太多。以後就警覺多了。多虧她提點,否則不曉得要怎麽收拾呢,幾次爭風吃醋的陣仗就夠他嚇的了。 

沒敢收任何女子的物品,倒是收了她的。她恐怕早不記得這件事了。 

明日,他將啟程回家鄉,不知道能否遇見她? 

也許看到她手上抱著娃兒,成了別人的妻……但他想,他應該會……也應該能笑著向她打招呼,而不會把低落的情緒洩露出來。 

她……嫁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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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了,她帶進府的人有四個,還算令夫人滿意,加上元初虹性情明朗,口才便給,常能逗得一群夫人們開心不已,所以三天兩頭便要傳她過府談些閑趣。 

這是必要的應酬,因為人脈的拓展攸關於生意的清淡或興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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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縱使音訊全無,生死不知,她仍在等,等那微乎其微的奇跡…… 

說著年華似水流,她的等待依然堅實,任由光陰帶走她的青春,無怨亦無悔-- 

夫人們紅了眼眶,為這令人鼻酸的悲戀唏噓感動,不住的安慰她,說那人一定會回來。 

只是一個編出來的故事,不知為何,竟真的心酸了起來。 

胸口有著濃濃的惆悵,不知道是為了哪般。 

或許,只因明白到:這樣的孑然,將無終無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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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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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怎樣的動念,讓他馬不停蹄的奔波,趕回了山西,複又向北方的開平而去,不曾真正停下來休息。 

年迴買了生平第一件屬於自己的財產:馬。就為了趕路程,每日每日的快馬奔馳,疲累的身體摧折不了他眼中炯然的意志。他,只是想見見她。 

胸口鼓動,為著他不明白的來由。 

或許,這理由太過荒唐,見到了又如何呢?想親耳聽她說出已嫁人的事實,來讓自己完全絕了這份多年來不曾斷過的淡淡牽念嗎? 

她一定是嫁人了吧?一定的。但他就是制止不了自已決意要見她的決心。 

很想很想問她:你好嗎?這些年,好不好? 

想讓她也看看他現在的樣子。他今天能成為這樣被看重的人,一切全來自她。 

所以,縱使她已嫁人,他還是想看她、感謝她…… 

十日前他回到家鄉,第一件事就是去她家拜訪,卻聽說元家母子已搬到開平去了。當下讓他一顆因期待而顫抖的心沉到了穀底……走了?她走了? 

不!不想就這樣斷絕掉。他不願去想像今生今世再也無法與她相見的畫面。 

他想了那麽久、那麽久,不該是這般結局的。 

簡直像失去理智,他等不及參加完小妹的婚禮,挨到她訂親就買了匹馬往開平直奔。 

「你怎地這般著急?

他沒有答案,所以無法回答小弟。 

他只是,非見不可。他不想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她,所以一定要見到她,確定她在那裏,他的心才能定下來,不再惴惴然於再也無法見到她的驚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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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迴記得自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出門在外多年,任何粗活細活我都能自己來,不需要妻子。何況我馬上又要出洋了,何苦找個女人來守活寡?」 

「呀?你不要妻子?那你要什麽?」 

沒有回答,逕自上馬走了-- 

他要什麽? 

要一名能言善辯的知己,要一名當他不在時,亦能活得快樂獨立的女性;兩人聚時可天南地北的聊,無所拘束,不必猜疑,全然盡興;各自分開時,心中掛念便好,無須成日閨怨,沒辦法打發獨自的時間。 

所有的「他要」,都只以一名女性為基準-- 

有點刁鑽,有些潑辣,但又充滿正義感、不畏惡勢力。沒有小女人的扭捏作態,反而是大刺刺的爽利。總是一身短褂中性穿著四處遊走,老是以大姐姐自居,從不肯被人壓低身分,還拐得他叫她好幾年的姐姐…… 

他對女人的認識不多,但那又何妨?只消認識她一個就夠了。他承認他並非那種對男女之情懷著憧憬的人,事實上他除了追求財富,其它的想望根本是零。 

不覺得傳宗接代重要,不認為女人的美醜與他何干,當別人暗示他那個正在對她眨眼的女人是在對他表示好感時,他只覺得那女子八成得了眼疾,還是快快送她去醫館看病以防小病不留心,拖成大病便難治。 

他不知道愛情是什麽,所以珍而重之的把這份多年的牽念解釋為對知己的感情。 

知己哪……比妻子更重要,教他數百里的奔波。只要有一點點希望,就不想與她斷了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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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揪得再也吐不出話來,全部塞滿了轟轟然的聲音:他來找她呢,說要娶她……娶她……那個叫年迴的青年……要娶她呢…… 

平靜了二十年的女兒心,霎時被巨石拋入,濺起千頃波瀾,澎湃著再也靜不下來,一波波、一陣陣,或高亢,或淺唱,交織出密密羞意,以及濃濃的期盼。 

不曾憧憬過婚姻,但因他,她願意沉醉。 

願意當一個傻呼呼的小婦人,只為他。 

馬車疾行如風,掠過的風景沒能看真切。 

再快些、再快些啊…… 

這路途,為何仍是那般遙迢? 

達達達達-- 

馬蹄聲起落似驚雷,呼應著她怦怦的心跳。 

能不能、能不能再快一些啊?!他,在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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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他們根本無緣? 

這念頭像一顆發芽且茁壯的種子,迅速僵化了她熱切的心。 

無緣的,無緣的…… 

沒能來得及開始,便已結束。 

全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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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虹、再虹!別走了,咱們別找了……」元初虹腳步踉蹌,不若小弟的著急,她只覺得意冷。不可能找到的,不可能的。 

「姊,既然來了,他又近在咫尺,為何不找?別擔心,我一定幫你找到!」元再虹比姊姊有信心多了。 

「可……可是!也許他已經不想……」近君情怯,向來明快精悍的心,也在感情裏化為自卑自慚,沒有任何勇往直前的信心。 

「不管啦!管他有沒有,那總要面對面問了才知道,你現在退縮個什麽勁兒?如果他明說了不要你,那你再回家哭還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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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端,買了好大一包桂花涼糖的年迴正彎腰分送給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兒;他喜歡看到小孩兒心滿意足的笑容,一如他當年第一次吃到糖的表情相同。當他開始捨得花這種閒錢來犒賞自己時,見到身邊有窮人家的孩子,總會買些點心、糖漬送他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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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虹發出不聲音,只能緊盯著他。他更黑更壯了,似乎也更高了,不變的是他那張敦厚的臉與微憨的笑容…… 

「你!」年迴手上的糖全掉了,驚得身邊的小孩全趴在地上撿。但他毫無所覺,伸手緊抓住她雙臂,緊緊的,像要確認是幻還真。 

「……呃……」該說什麽?快說些什麽啊!她的心在急吼,但嘴巴硬像是糊了膠,半個字也擠不出。 

兩兩相望,眼中湧著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起頭好原原本本說個夠…… 

沒時間了!兩雙眼同時閃過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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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你,我姊沒嫁人,她還是一個人,哎唷--」他整個人被扯得往後仰,跌得四腳朝天,原來是年迴猛然抽回手,心思全放在她身上,連手也是。 

他情難自禁的握住她雙手,微顫著聲問: 

「你……沒有嫁人,真的?真的?」 

她的心,涓涓滴滴的化了,汪汪然的,因他喜悅的眼而注滿柔情,再無半絲惶惑不安。 

「我沒嫁人,真的。」她輕聲地道。 

「那……那……那那……」 

「什麽?」 

「你,想說什麽?」她屏息等待。 

「等我!好嗎?」他急切道:「也許我不一定回得來,但請等我兩年,如果我能活著回來,嫁我好嗎?兩年就好,給我機會!」 

她推著他走,給他肯定的答案-- 

「好!我嫁你,兩年後我在開平等你。」 

他瞪大眼,不相信一切那麽容易,狂喜的他忘情的摟住她腰,迭聲問: 

「真的?真的嫁我?你願意?」 

「我願意。」他的大膽讓她雙頰紅通通。 

「啊!我的老天,你你……」 

「喂!年迴,你要訂親,總要給個信物吧?」元再虹提醒著。 

「好、好的!我--」他不舍的放開她,然後在自己身上掏掏找找,卻是什麽也沒有。他把錢都拿去買貨了,身上也從不買任何飾品傍身(太奢侈浪費),以致身上就只一套衣服,再無其它,連銅板都用光啦! 

他身上沒半件東西可當憑信,她也是。出門在外奔波,只帶兩套衣服換洗,沒任何首飾花鈿來累贅。 

好尷尬的相望,覺得傷感,又覺得好笑—

元初虹見他焦急卻又不願動作,伸手推他: 

「走吧,兩年很快的。」 

「但是,信物……」他一邊走一邊看著四周的商販,也許該買塊玉、買只簪子、買個…… 

她突地捧住他臉,微笑道: 

「我人在,就是信物。其它並不重要。」 

他終於定下了惶然的心,在她堅定的目光下,再也沒有比她更具威信的了,不是嗎? 

咚咚咚咚!鼓聲在急催。 

甫相逢的人就要分別。 

「去吧。」她推他,一步、兩步…… 

到了甲板前,他轉身,以為他要道別,不料竟是猛然抱住她,竊了個吻-- 

她驚,忘了呼痛,他生澀的動作撞疼了她唇齒,可她只能呆呆看他,任由小嘴又痛又麻…… 

「這才是信物,我們的。」他滿臉通紅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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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情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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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初秋了,但京城依然燥熱,動不動便汗流浹背,教人慵懶得不想動上一根手指頭,只想泡在冰水裏甜眠。 

但能說不動就可不動,鎮日教人扇涼消暑的,是那些好命的貴婦,不是她這個總以一雙大腳天足跑來跑去的牙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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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啊……對女人而言是多麽美麗的一場綺夢!就算八十老嫗,也曾有那樣一顆期盼甜蜜的少女心,莫怪她們睜大眼期待著。 

她尷尬一笑。 

「是都司夫人美化了。其實我們這種市井小民,即使有感情之事,萬萬也比不上各位小姐、夫人的美麗雋永,根本可說是不值一提的。」 

「瞧瞧,爽刺的元姑娘在害躁啦!」老夫人取笑。 

「其實不管是市井小民,還是官宦人家,只要是愛情都是美麗的。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是多美的一件事啊。」一位夫人笑道。 

「每年乞巧節(七夕)我們都會向織女許願,不都是一般的心思嗎?」又一位小姐細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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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唱作俱佳,逗樂了一群人,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卻兀自出神…… 

十二月就回來了啊,他,一切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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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虹美嗎?年迴心中描繪著她的面貌。老實說,無所謂的美或醜,她不是美人,亦非醜女,她是--他要牽手一生的女子。 

「我與她,適合一同過日子。」 

「誰又不適合同誰過日子啦?」三少全然不解。 

年迴沒再談,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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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枚造型樸拙簡單的約指吸引住他的注意力。烏沉木雕出的一枚小圈環,並巧妙鑲點進一顆螢白的小珍珠,小小的,只有一顆綠豆大小。價錢應不高,但很討他歡喜。 

她--應該適合吧?也會喜歡吧? 
咦?這枚約指不錯。 

她不看金、不看銀,對玉材也不理,就只看著角落那枚烏況木約指。指圈頗大,像是男用的。沒有鑲嵌珠王,價值在木質本身的吉祥紋刻,很是別致,教一向不對飾品動心的她直想掏錢買下。買下來……送他。 

他--應該適合吧?也會喜歡吧? 

年迴伸出手,目標是那枚鑲了珍珠的烏沉木約指。 

元初虹伸出手,目標是那枚刻著吉祥紋的烏沉木約指。 

兩隻手,一大一小,在一尺見方的約指臺上相會,雖目標不同,但因臺面小,所以抵觸在一塊兒。兩人愕然,抬頭要說抱歉,也欲抽回手-- 

四目相接,呆滯了好久…… 

然後百般不敢置信的大震,還是沒能動作…… 

這這這…… 

他、他、他-- 

她、她、她-- 

不會吧?! 

天!他與她,終於「啊--」地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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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迴忽地失笑,拉了拉她雙手。 

「就你有馬車,我沒有嗎?你就全交給我來辦成不成?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卑微膽小的年迴啦。」 

「但我……可還一直是那個凡事打點、操心、主導的元初虹哩--」她也笑出來,覺得荒謬。久別重逢的人,不該全圍著相思這字眼打轉嗎?怎地他們這般務實,第一個想到的還是最實際的行程安排問題。 

兩人笑了好久,覺得對方縱使多年不見,依然保有他們最熟悉的本質,不會感到陌生,不因分開久了、年紀長了、容貌變了而生疏。 

「我真高興你回來。」她真心地道,眼眶有著難以抑制的濕潤。 

「沒有一次的出海比這次更令我心神不寧,老想著要回來。」他輕啞地說著,大掌摩挲她雙手,傳遞著真切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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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臉好紅。」他手指輕輕刷過她面頰,覺得紅撲撲地好動人。 

「才沒有……」她轉身要躲開他視線。 

但他沒讓她如願,不僅以一手拉住她肘彎,再以手指勾抬起她下巴,輕道: 

「怎會沒有?比我買的珊瑚還紅呢。」 

他有必要形容得這般仔細嗎?因他的話,她覺得自己變得更加扭捏無措,全然不像平日大剌剌的她啦!怎麽會這樣呢?都是他一直看一直看的關係吧? 

「你、你別看我啦!」她叫。 

「為什麽不讓我看?」他不解。他可是很喜歡直勾勾盯著她瞧哩。從來他心中就只記住這一張女性面孔啊! 

「你瞧得我都不自在啦!都忘記要說什麽話了.」她甩手要掙脫他掌握,想甩掉由他掌心傳來的熱辣辣感受。 

但他可不放,反而抓得更牢,最後更大膽的勾勒住她腰,兩人貼近得幾乎沒有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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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出海了。」 

「這種旅程太長了,而且永遠不知道能不能回來。海賊日益猖獗,我們並不能保證永遠無恙。不談海賊好了,光是一出洋就少不得半年一年的,我不想再這樣。」因為成了家、有了牽掛的人,遠行便成了折騰,不再有冒險的趣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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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海外買回的貨品都可賣到天價,你要放棄這種利益嗎?」她記得他了心想賺很多財富的。 

「夠了,我不需要更多。」巨大的財富當然吸引人,但他一直記得自己童年最大的夢想是賺得一家溫飽,而非賺到全天下的財富。「以後,開個小商鋪,買賣南北貨,日子就可以過得溫飽,這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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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虹與年迴一同坐在榕樹下乘涼,兩人中間還放著幾樣點心,都是各自在街上買來的。對他們而言,可不常掏錢買這種既貴又不實吃的甜食,太浪費了。往往會買都是為了讓家人嘗鮮,不會花在自己身上。 

當他們看到對方手上皆相同拎著油紙包,都笑了出來。這可不就是典型的長子、長女性格嗎!見到對方會為自己買吃食,心底湧滿了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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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蓋住她手背,輕道: 

「別再說那些無謂的事了。我沒想過那些,只一心想著要同你一起過日子。」 

她低著頭,問出心中擱置已久的疑惑-- 

「為什麽是我?」 

他一怔,沒能立即有答案。 

就是她了,還需要想出個為什麽嗎? 

想著她、念著她、掛心著她,家人要他娶妻時,他因人選不是她而滿心抗拒,趙大爺不斷暗示女兒任他選為妻子時,亦是堅心不動,管她賽若天仙、美如西施。 

總覺得若不是她,他根本揚不起丁點娶妻的興致。 

什麽為什麽?因為想與她過日子呀,還需其它的為什麽嗎?這教他怎麽說個真切啊? 

元初虹因他的靜默而想抽回手,但他不肯放,反而執起她手,指掌相扣。 

「你……瞭解愛情嗎?那些在詩詞中不斷被歌頌的東西?」他問。 

換她怔住了。不久,呐呐地承認: 

「我不懂那東西。我們只是市井小民,不是……詩人或……有閒情的人。」 

他直視著她-- 

「我也不懂。多年來我都全心於工作,沒有閒情去思索感情,也不曾憧憬。我只是……一直想著你。以前謹記你的教導,學著做人、學會籠絡人心……後來,也 許是十六歲那年知道你與我同年之後,心境開始不同,我還是想著你……如果,人與人之間,終須與某一人共度一生,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芳心震動不已,為他樸實卻真誠動人的話。 

「年迴……」 

「你呢?為什麽願意嫁我?你一直不願嫁人的。」他問得急切。 

當他坦誠的言詞安了她徨惑的心之後,也需要她堅定的保證來安他怦然的心。縱使早已訂下終身,但心呢,心是否願意交付? 

「我……一直不願嫁,是因為啊……」她柔柔地呢喃:「早先,怕被羈絆了自由,後來,則是……」未語臉已紅。 

「則是什麽?」他屏息等待。 

「那些人,都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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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把所有錢財花用在家人身上而不眨眼。對自己吝嗇,對家人慷慨,這種品行實屬罕見,能與他共度一生,是我的福氣。」 

「這樣就好了嗎?跟一個上進的勤勞男人過一輩子粗茶淡飯的生活?你可以更好的!」

「什麽叫更好?」她雙眼一眯。 

「嫁給一個文生,日後一旦他高中了,你就是官夫人,可以住在官邸,不必再去陪她們應酬、說笑,由她們支使著你跑腿。反過來,你可以養尊處優,支使別人,然後再也不必把自己曬成黑炭,老是千里奔波--」 

元初虹大大歎口氣: 

「那不是好日子,更要那樣過,我會瘋掉。阿福,我喜歡四處走,喜歡目前的工作。雖然必須與夫人們應酬,可我不引以為苦。事實上我是憐憫她們的。是,她 們生活閒適,吃好用好,但代價是永遠出不了門,見不到外邊的天地,更得死命的纏出一雙三寸金蓮,痛得沒法走路……我的天!沒有任何一種享受可誘使我去受那 種苦。我的腳雖醜,但走得穩、跑得快。就如我要嫁年迴,從不因為他有無財富,日後能不能提供我安適的生活。我嫁他,只因為我們適合,能當一輩子互相扶持的 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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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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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鄙婦又如何?」她僵聲問。 

三少搖頭。 

「不如何。畢竟你也是努力過後才有這番光景。但你不該將年迴困住,為了成就你牙婆的工作,他大好才能將要浪費了。」 

「胡說!我礙著他什麽了?」她直視他。 

「倘若年迴有朝一日成了地方上的首富,他能有一個牙婆妻子嗎?就算他能,但別人的非議呢?若那指指點點是針對嘲笑你,他忍心讓你承受嗎?他不忍的。所以牙婆的夫婿最好只是一般的販夫走卒,對不?」 

她沉著聲音: 

「你認為我配不上他,妨礙他平步青雲?」 

三少正色道: 

「年迴是個體貼仔細的人,常常委屈自己來成就他人。我不曉得他未來能否平步青雲,但目前來看,他指揮起這種大買賣的場面遊刃有餘,如果用心栽培他,日 後必有一番成就。不是在下托大,放眼天下,也只有京城我趙家是最能施展學習之地,家父多次提及要留他在身邊幫忙,他婉拒;或說要把蘇州的商號交給他管理, 他亦不肯;問他未來想做什麽,他說要開間小商鋪,日子過得去就行了。元姑娘,為什麽明明可以月收一百兩的人,卻寧願開間小店,每日在一兩、十文裏鑽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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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業與你,他選了你。那,請問這位開平城第一牙婆元姑娘,事業與他,你犧牲那樣?」 

她答不出來。 

三少輕哼了聲,往外走時仍丟下一句: 

「魚與熊掌兼得,隨他去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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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看你活絡於大場子中,很是意興風發,你不希望以後依然過這種日子嗎?進而去追求更好的?」 

他笑著搔搔頭。 

「生意人嘛,熱絡場子是必要的。但那是工作,不是過生活。小時候我們看東大街的富宅,好不欣羡,恨不得能住上一天,此生已足。但初虹,我們畢竟是窮人 家出身,縱使華屋美服加身,也還是土樣。老實說,每次陪大爺去赴宴,總不自在得緊。也許一時會被笙歌舞影的華麗炫花了眼,但我還是知道那與我是格格不入 的。」 

她一顆揪緊的心漸漸鬆開了。 

「不想賺更多錢了嗎?」 

「當然想,但如果可以不花大錢應酬,能夠不必攀結權貴就大把賺錢,我願意。但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雖然說只要做了商人總不免要陪人應酬交際、建立情誼,但我寧願單純些,別太複雜。」 

她橫他一眼,笑啐道: 

「還是守財奴一個,死性不改。」 

他同意: 

「小時候窮怕了,到現在還是秉持著不輕易花錢買閑物的習慣。不過我對那些幫忙我的人就捨得花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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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悄伸出手,手指試探的抵觸她的。她抖了下,但沒避開。然後他輕輕勾住她手指,一指、兩指……最後侵佔全部,牢牢握得密合。 

熱意由掌心向兩具身軀傳遞,深秋的涼意拂面不覺寒,牽著手,像要走上一生一世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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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啞地問: 

「我不希望看到你不開心,你適合笑。」 

「我希望你成為你希望的那種人,不因任何人而放棄。」她的聲音亦相同的暗啞。 

「我已經是了。」 

「是嗎?」 

「識字、有錢,甚至出海見識過。當我只能是一名小雜役時,就是這麽希望。」 

「那現在呢?有錢、識字、出洋之後,你希望什麽?」她又問,放眼望去,居住的宅院已到。 

「我希望--」他站定在大門口,看著她:「能與你共度一生,過著最自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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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你對阿福說過的話嗎?你並不想過官夫人的生活,甚至覺得痛苦。而那,可是天下所有女子認定的富貴好命。同樣的,別人以為生意人就該成為像趙大那 樣的天下富賈,才叫成功。可我不。這輩子,因為貧窮,不得不長年在外工作賣命,太足夠了,我不想再把剩下的生命浪費在累積更多財富上。趙大爺一年至少有十 個月在外經商,如今是京城首富,但辛苦的奔波使得他身體勞累出一些病痛。我不想要這樣的,錢夠用就好不是嗎?」 

「沒志氣。」她輕哼。 

他一楞,「初、初虹?」 

她用力抱住他,大叫: 

「但我喜歡,太喜歡了!我多麽高興你是我的漢子。年迴,你是個最棒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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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勞。」她點頭,隨遇而安的放眼打量這美不勝收的景色。只是一個小姐的住處,就有她家四倍大哩!所謂的有錢人,其有錢的程度簡直是她無法想像的。有些人 瞧著眼前這些會心生欣羡,恨不得為其所擁有;但有些沒志氣的人置身其中,只覺頭皮發麻,格格不入,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壞了價值數十兩的擺飾器具--如她就 是。當然,年迴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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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遠遠不及我,你說,我是絕世美人,那麽,如果年迴能娶到更好的人,為何你不肯退讓?」 

元初虹堅定道: 

「因為我愛他,決定與他共度一生,而他也是相同的想法。兩心互許貴在情真,而非外在條件!」 

「所以……」十二小姐低喃:「外在條件好又如何?換不到一顆真心,也失去選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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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拒絕我;而你拒絕我三哥的勸退之詞。我羡慕你們有說'不'的權利與勇氣。」 

元初虹不知該如何安慰美人的低落情緒,忙道: 

「因為我們是平凡人嘛,所以做事都隨隨便便的,也不太理會利益糾葛,因為本來就沒什麽利益好糾葛的。不像你,又美又嬌貴、出身不凡,以致於長輩會百般 思量,怕你嫁壞了,嫁給不成材的、不上進的、會令你受苦的,總想替你安排周全。可我們不同,嫁好嫁壞,就只是這樣了,沒差的,以後還是要工作才能溫飽 嘛。」 

十二小姐又笑了。元初虹總覺得那笑裏有無盡的愁。性靈高的人不易快樂,想得多卻動不了的人千般愁思揮不去,綿綿密密纏成絲,容易自苦。 

「自由來去,不被拘束;自己挑丈夫,交付真心愛戀。身體的自由與心的自由,你全有了,如何不教全天下女子羡慕?尤其是我這種被折了翼的金絲雀,看了最為嫉妒。」聲幽幽,句句是歎。湮沒在富貴裏,無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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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麗的女子了。年迴,你根本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麽,仙女啦!」

他無所謂,握住她小手,輕道: 

「我喜歡與你相處的自在,勝過去面對一位仙女。在仙女面前,手足沒個放處,多難受。」 

 她又歎口氣: 

「年迴,她說羡慕我呢。真奇怪!」 

「你覺得你不值得別人羡慕嗎?」曾經,他多麽羡慕她的聰明靈活,總是偷學她自信的表情並受益匪淺,恨不得有日能同她一般出色,脫出畏怯自卑的陰影。 

元初虹想了下,道: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別人欣羡,但我現在過的正是我期望過的生活,這點倒不是人人做得到的。我想當牙婆,我喜歡四處走,我……嫁你,全是衷心所願,今生再無缺憾,別無他求啦!」原來她是這麽幸福。真好! 

他點頭: 

「農人求豐年,商人求厚利,做官的想高升,順遂所願才是快樂。而,喜愛出遊的人卻被拘束,習武的人卻被逼學文,縱使成就斐然,也是痛苦。你應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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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欺負一個人並不需要理由;想幫助一個人也不需要理由
愛一個人不用理由;想不愛一個人找理由也沒用
sap 18.05.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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